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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滔滔不绝的说着,我带着笑意,沉默的听。
他握上我的手,憨憨的慈笑着,“小七,我和你师兄们一样,是看着你长大的,都打心眼里盼望着你过得好,能无忧无虑的。这些日子闲人庄的弟子们日夜修炼,青霄君管束的很严,一律不准外出,他们怕是赶不来你的婚礼,但都忖度着你的兴趣,花了许多心思给你备了礼物。你要记得,闲人庄永远都是你的家,你的师兄们和我,还有青霄永远都是你的亲人。”
我点了点头,鼻尖一酸,泪花攒动,望着桌子上垒成小山的礼物,却唯独没有平日里最娇惯我的大师兄的那一份,遂压着哽咽问道:“在我小时候,大师兄曾经允诺过等我成亲的时候会送一份大礼,看来他是真的生我气了,竟然忘记了兑现。”
“你可知道,大师兄究竟为何生我的气,我从没见过他看见我时会有那般冰冷的样子。”
大黑熊擦去我眼角的泪痕,轻轻摩了摩我的头发,叹息道:“你大师兄善殷自小跟了青霄君,对青霄君的心思再是熟悉不过,他是在气你恼你,不过他总会想清楚的,情爱这件事勉强不得,只能是两厢情愿。”
我脑中似有根弦豁然一崩,一瞬明白过来。原来大师兄早就知道青霄喜欢我,又气我辜负了青霄的一片深情,这是在为他师父打抱不平呢。
我举着酒杯,一饮而尽,摇头笑了笑,原来大师兄也有这样意气用事的时候。
“时辰不早了,我走了。”大黑熊将杯中剩酒灌尽,颤巍巍的扶着桌子起身。他使了个术法,将一直藏在身上的两坛酒变出来,“现在青霄君不大酿酒了,这桂花酒还是前些年剩下的,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贺礼,不过你可得在婚宴上多预备一双筷子,我正好在人间闲来无事,很想来蹭一顿饭。”
桂香扑鼻,夹着干冽醇香,我一闭上眼,似乎就能看到一枝枝迎面怒放的黄盈盈的花串。
那么多翩翩飞舞的花瓣,也只能落在我今后的回忆里。
暖儿今天异常的高兴,笑容满面的送走了大黑熊,又手脚利索的收拾了这一桌子残羹冷饭,嘴里不住念叨着我今天多吃了好几口菜,多笑了好几声。
“暖儿,去我房间里将一直放在床头的那个木箱子拿来,顺便再准备一盆黑炭。”我吹着冷风醒酒。
暖儿面露些许疑惑,却还是喜滋滋的回了屋子里,不出半刻钟就取了来。
日渐斜,残辉如血。我轻扭暗锁,掀开木箱,怔怔瞅着里面的物件,往事如洪水滚滚而来,将我瞬间淹没。
第二百零三章:深夜探访()
箱子内只规规整整的放置了三样东西,一只当年他在人间茶馆里送我的莲花香袋,一对在紫栖宫送我的双凤绣鞋,还有不久前那一截成亲时用的结花红绫。
我探出手,却没有勇气再摸一摸它们,更没有勇气去回忆那些全是欺骗的情感。
暖儿端来了炭火盆,我挑了挑指头,盆中炭火‘蹭’的一声燃了起来,橘红色的火苗放肆的舞动着肢体,灼的我两眼发酸。
我轻轻拿起那一只墨绿锦缎的香袋,还尚存着昔日的清幽香气。我忽然想起当日茶楼老板将这只香袋交付给我时,曾夸我好福气,得了这样一位懂得疼人的好丈夫,此时再想只觉讽刺可悲。我淡笑了两声,随手将香袋扔入火盆里,那如一汪碧水似的香袋裹在腾腾火舌中,渐渐面目全非。我大笑了两声,心却莫名的揪疼,只是狠狠打翻了桌沿上的木箱,那对绣鞋与喜绫一滚,正落在炭火中,瞬时燎出一阵扑面的热风。
暖儿跪在我身下,紧握着我瑟瑟发抖的两手。
割舍如此不易,就如同拔去一棵老树的根,掐掉一朵花的骨朵,不仅会鲜血淋漓,还会留下丑陋的疤,甚至,会死。
上尧,你我就此,尽断前尘吧。
九月七日,一向对臣属家事不甚留意的天君竟派使臣送来了一身公主规格的凤冠霞帔,赏赐了好几车世间罕见的陪嫁珠宝,还浩浩荡荡的拨来了天族嫁娶时的仪仗队,命我以天族公主的身份出嫁。四海重臣终于找到了些可以劝谏的朝事,纷纷上书,言明我凤族只是天族一支小小的附属,给予我如此大的恩宠实在是有悖礼纲,后来却都被天后硬着性子一一驳回了。
于是我平白捡了漏,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众人所不齿,所羡慕,所猜忌,所嘲讽的对象,明天的这场婚礼亦是有轰动四海的趋势。
晚间,暖儿在檀木浴缸里添了热水,洒了花瓣,我褪掉衣裳,潜坐在冒着腾腾白气的水里。
“暖儿。”我朝她伸出手。
她轻轻走来握上我的手,微微笑着,不复少女的青涩,温婉柔情。一个人的眼底的笑从来就骗不了人,看来小玄待她定是极好的。
“我们认识多久了?”我笑问道。
暖儿绷着嘴思索,暗暗掐了下指头,“有一万年了吧。”
“一万年。”我沉声自语,一万年的岁月,到底能生出多少沧桑?“暖儿,自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眼熟,好像上一辈子就认识似的,你虽然比我大个几千岁,但性子活泼可爱,我私心里一直将你当作妹妹,不知你介不介意多我一个比你小一点的姐姐,与我结拜?”
暖儿眸光微闪,一脸动容的望着我,轻哽着唤了声姐姐,重重点了点头,”其实,暖儿也是同样的感觉,一直都认为你是我那位死去的姐姐生怕我孤单,送来我身边的另外一个亲人。”
“那些结拜时的虚招子我不想使,既然你是我的妹妹,我更不想与你发那种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姐姐永远都希望你能快乐的活着,抓住与小玄之间应有的幸福。”我拍了拍她的手,翻掌时金光罩过,顿时有一朵红莲蒂落,缓缓溶于她的手背上,形成一处金红熠熠的莲形记号。
“这是?”她疑惑问道。
我手指轻轻抚过她的手背,笑道:“我好似生来就与红莲有缘,在我小时候青霄送我莲簪子,我在闲人庄的这么些年,碧池里的千顷从未凋谢过,曾经在弱水河里,一只莲花船救了我的性命,在昆仑山的时候,我又悄悄用自己的血催熟了化莲池里的金光红藕。近几天,我又偶然发现自己的眉心间竟然长出了一朵时有时无的红莲胎记,有时候我还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朵红莲,只是不小心掉进了这尘世里,历尽人生百味。”
乳雾蒸蒸,醺得我眼眶潮湿,我随手捏起一片艳红色的玫瑰瓣,静静望着,“妹妹,来生我愿意做一朵红莲,无血无肉,无七情六欲,再也不要被世事所累。”
“姐姐说什么傻话,什么来生,我们这辈子要好好的活过。”暖儿暗啐了两声,笑盈盈的嘟起嘴。
我笑着点点头,“这下好了,我眉间有一处莲花胎记,你手上也有处一模一样的,果真就成了一母同胞的姐妹了。”
暖儿垂下头,抿嘴而笑。
风吹来,帘外月影晃动,递来一袭玄影。暖儿警戒的向后一瞅,见到来人,面色晃晃有几分不安。
我摆了摆手,温和道:“你去休息吧,明日是我的大婚之日,有你好忙的。”
暖儿犹豫着不走,面含忧虑的望着我。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着点头,她一绷嘴,这才慢吞吞的离去。
唯独一室寂静,我深吸几口气,勾起唇,连声音都含了几分温婉笑意,“上尧君深夜闯我闺房,窥我沐浴,还真是兴致独特呢。”
几杆翠竹似的修长手指挑开珠帘,只听得一阵珠翠碰击的清响,那一袭玄影如翩翩风姿的云,悠然而出。
“迄今为止,你还是我的妻子,我是在看自己的妻子沐浴,理所当然,并不算是兴致独特。”他缓缓走来,停在浴缸边缘,望着我。
我实在没料到上尧君会随随便便一口话就能噎死我,当下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下来,却见层层艳红花瓣下一具若隐若现的雪白胴体,该露的地方,不该露的地方,此刻全都欲盖不盖的裸着,着实是春光旖旎。又见他看得入迷,脸上顿时烧了起来,我气急,随手舀了一掌水朝他泼去。他倒是敏捷,稍稍一掀袖子,挡得干净。
我更气,又连着泼了好几下,谁能料这水也善于欺软怕硬,在离他周身一寸外,竟纷纷落了下来。
他依旧完好无损的立着,悠悠望着我,眼神里有难言的沧桑,我倔强的盯回他,脸颊反而烫得更厉害。
他一下捉住我的手腕,紧紧挟住,目光凶狠,语气越透着毫无底气的颤抖,“你?你真的要嫁给重涧?”
我恣意昂扬的笑着,心中郁气纠结,难以平复,却硬是要在他面前装出个洒脱无情的样子,“是。不过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松开我的手,冰冷的手指沿着手臂上滑,像一击致命的毒蛇般,猛得捏锢上我的下巴,逼我正对着他,沉沉威胁道:“我不许。”
我盯紧他,心中委屈难言,忿怒不平,怒瞪着的双眼中渐渐蓄出了泪水,一滴滴的砸在他的五指间。
事到如今,他还在戏弄我,戏弄我的感情,戏弄我的心。
我微微笑着,眉眼上扬,硬生生从一脸眼泪里挤出了些蔑视不屑,“我烧了你送给我的莲花香囊,烧了那一双本来就不属于我的双凤绣鞋,烧了我们成亲时的结花喜绫,还烧了你我的回忆,和我那颗被你欺骗至今,千疮百孔的心。”
他手指颤了颤,像是只掉落暖巢的雏鸟,脸上那一刹那的惊慌失措,都融进了那汪深海似的眸子里。
我低哼了声,风轻云淡的笑着,身子与心,却在渐渐发凉的水中微微痉挛蜷缩,“我们的感情,真也好,假也罢,在我心里,只是一段无关痛痒的前尘往事。我不会用自己这副躯壳去助魔族那个女人重列仙班,更不会成全你们。”
他缓缓松开手,我身心俱疲,软瘫在水中。
“小七,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不管你信不信,从始至终住在我心底的人,都是你,从来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取代过。”他的神情渐渐专注,双眼深情如月夜下卷来的潮汐。
我冷冷一笑,反问道:“哦,那事情应该是怎样的呢?”
他眉宇紧皱,落寞孤寂,惊惧悔恨,一并滋长着,“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永远也不知到这个故事,你再等等我,若是。。。。。。”他顿下,无比温柔的望着我,“若有来日,我一定告诉你。”
来日?不过也是你的推辞之语,不过又是在骗我罢了,你我之间,怎么还会有来日。
“我知道你嫁给重涧是想要两族联合对抗魔域,但你绝对不能嫁给他,明日祥和林的正南方,我等你,会给你想要的一切。”话音一落,不容我质疑,那袭玄影一卷,便消逝在虚空里。
第二百零四章:真相()
我一夜未眠,盯着窗棂外那一轮缺口的月亮,迎来了九月初八的第一缕阳光。
昔日安静的丹凤山异常嘈杂了起来,处处都充斥着道贺的呦呵声,渐渐听得我两耳麻木。
这一夜,上尧君临走时的那句话如一个魔咒,一次又一次地,轻而易举的撼动我的心。我很想去看看,甚至还有些期待他给我的究竟是什么,才会是我想要的。
祖母特地找来了凤宫中最有经验的年迈老妪,亲自为我梳头上妆,暖儿在一旁打下手,抖开那一袭双凤穿花的大红嫁衣,几人合力为我穿上。
我僵着身子,向凤族的长辈们行过了一重重繁冗的礼节。临行前祖母握住我的手,佝偻着脊背将我从地上搀起来,一抬头却是两眼泪花,想必是早已经看出我嫁给重涧的真正意图,她无比慈爱的望着我,就像是正在望着我死去的母亲,有不舍愧疚,还有睿智沉静,只是淡淡道:“小七,你受苦了。”
我微微笑着摇头,递去令她安心的温顺眼神。
凤渊无比郑重的朝我行了个大礼,眼里有敬佩,“小七,你为凤族所做的一切,我。。。。。”他几分未酬的男儿责任郁结胸口,再难启齿。
“渊哥哥,我明白。”我甜甜的笑,“以后我不在宫里,还请哥哥替我好好在祖母跟前尽孝。”
他不忍再面对我,叹一声沉气,甩着袖子走开了。
灵界派来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给足了凤族脸面,暖儿不舍得与我分开,硬是要扮成凤族的陪嫁侍女与我走一路。
我蒙着盖头,望着缀在盖头边缘的金穗一下下晃动,心不知怎的,也动摇的厉害。我抬头望了望帘外郁郁葱葱的树木,盘算着还有多久才能走出祥和林,还有多久才能穿过丹凤山地界,还有。。。。。他是不是还在这林子里的正南边等着我,是不是会给一个能令我满意的解释,是不是还能救活我的心?
“停轿!”我无意识的粗声一喊,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这样急不可耐的见到他。
“怎么了?姐姐?”暖儿掀了一角轿帘,担忧的询问。
“掉个头,绕到林子的最南方出去。”
暖儿什么也没问,将我的话高声复述给迎亲的轿夫,轿夫面面相觑的对望了眼,乖乖调转了头。
我紧张起来,不安的搅握着两手,心中有小小的雀跃,躁动,疼痛,还有隐隐上翻的恐惧与自嘲,身上有细汗淌过,交握的双手却是冰凉刺骨。
近了,近了。。。。。。我全身似乎都在颤抖,忍不住挑起帘子,一遍遍既害怕又期待的朝外寻找,终于,在一片茵茵绿意间,我看到那一袭缥缈玄影,欢喜若狂,张着口,他的名字几乎要在我喉中呼之欲出。
可他的对面,站着的却是魔族那个女人,寸心手里还牵着个红衣裳的小女孩,正是阿灼。他望着阿灼,眼睛里都带着笑,寸心望着他,含情脉脉。
似乎有道雷电在我脑子里猛然劈开,震得我从头到脚的麻木,却将我一直浑浑噩噩的意识震得无比清晰。我重重摊在轿壁上,后背撞出声响,转眼间竟然是泪流满面。我顾不得看他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作何反应,忙一掌仙术扫到轿子四周,沉道:“走,快走。”
轿夫们抬着变轻的轿子,健步如飞的离开。
暖儿自轿帘外抛来一方素白手帕,正落在我手边,上面艳红红的血迹未干,还透着杜鹃花的清香气,以血为墨,写道,‘我们这辈子要好好的活过,姐姐。”
我握紧帕子,只觉得昏昏沉沉,疲惫不堪,遂缓缓闭上双眼。
按照灵族规矩,灵族皇室男丁不得迎亲,只由本族年长礼官代劳,今日又很特殊,重涧既要拜堂又要完成即位大典,说是倒弄不开时间,未能及时从祭坛上赶来,几位礼官只能暂且将我偷偷的送去偏殿里等着。
暖儿静静陪我候着,斟满一杯热茶递进我手中。
门外几个侍女走过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今日盛况,其中还有人提到今日在祭坛上发生的一些状况,才由此延误了吉时,说是重涧突然间双目猩红,脸上布满了密如蛛网的黑丝,极为可怖。多年前重涧被魔灵附体,失手打伤我时便是这样的症状,可上尧君不是已经逼出了他体内的魔灵吗?
我越想越难心安,自己又不便动身,只能吩咐暖儿去祭坛那里探听下消息,暖儿一去不返,我实在是身心俱累,枕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睡着。
一指冰凉落在我的脸上轻轻抚弄,将我从无休止的噩梦中拉出来,我满头大汗的睁开眼,视线模糊外,看见立在身前的一袭瘦俏人影。
她穿着那身束腰窄袖红衣,与我初见她时一样的英姿飒爽,明媚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