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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着那桌子凳子也极尽平庸朴素,看得久了也无比厌烦,便规规矩矩的移目于他身上,含笑奉承道:“没想到上尧君的紫栖宫竟如此别致,一点儿也不同于天宫里其他宫殿的表面浮华,真真是乾坤内里。”
上尧君眉头轻皱,脸色却异常病白,慵慵兜了眼屋内,再云淡风轻的看着我。
我从那张冰块脸上也难看出什么异于淡漠的其他物件,只好强强咬紧后槽牙承着他幽深平静的目光。这一汪眼泉还没看到底,我这心就开始虚虚飘飘的,不受控制的提到了嗓子眼。
适才我那几句话本意是缓络一下氛围,话后多咀嚼几番,现在越想越觉得有些后来居上的小小嘲弄。还什么表面浮华,内里乾坤?这不是摆明了说在这积金成山,堆玉如林的天宫里,嫌弃人家的宫殿过于家徒四壁,贫穷简陋么?
想到此我心一瞪,越发觉得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我时不是太友善。
我眯着月牙眼朝他笑笑,复又笑笑,再笑笑。。。。。。
这前前后后笑了数十次,这月牙眼已然眯成细细一缝,想来看起来应是万分友好善良,纯洁无害。怎料我这都笑落了一脸月牙褶子,那厮却仍是自我良好的杵了张寒冰脸,甚至连微微化上一化也没舍得。
我咧开嘴角,干巴巴笑了几声,边低头揉了揉笑僵的脸,边从牙缝里挤出些细话,“真是,又冷又硬,冰块。”
“什么冰块?”
他听得倒真切,缓缓走进几步,玄袍一挪,顺便扯来了些门外的碎金日光,扑棱棱的耀了我一脸。
我嘴里像吃了只死耗子,咽不下去又不能吐出来,只能呕心沥血的含在喉咙里,还得再向他人美饰夸赞一番这死耗子有多美味。
“我是说上尧君品味独特,独具慧眼,连宫殿布置得都如此,如此具有生活气息。哈哈,瞧这桌子凳子,一个个的,多,多,可爱。”我抚过额头上一串细汗,绞尽了脑汁,啧啧指桌指凳指空气的盛赞了一番。
这拍马屁真是个体力活。
“这生世殿的桌子凳子都是我亲手做的。”他倾眸看向我,墨眸深深,像是沦陷进了哪段静好的时光,竟有些丝丝缠绕的暖意。
“啊?”我一时受惊,忙暗暗从倚着的桌子边挪几挪,又捎带了些眼尾目光谨慎检查了番这些桌子凳子,生怕一个不甚损坏几毫。
这上尧君亲手做的凳子桌子虽然不是太堪入人眼,但这个概念就相当于是皇帝老子下圣旨时盖章的玉玺,其珍贵无二自是人尽皆知。若是这些个桌子凳子托了鸿福流传进四海八荒里,指定是会被大神小仙们当成祖爷爷祖奶奶似得日日三炷香供着。
挪着挪着一个失神竟撞到他身上,又一个不稳,很时途不济的踢歪了旁侧的一个凳子,凳子虽只轻轻一歪,谁知却像块卤水豆腐,砸地一瞬竟木屑横飞,七零八散。
唔,真,真是生不逢时,命运多舛。
我嘴边颤颤发笑,欲哭无泪,皱眉复撮眼的傻看着他。
也不知是不是我被吓傻了,竟看到他眼梢无比费劲的藏进去了最后一抹笑意后,那张脸变得是愈发青硬寒冷,两眸霜色,锋利如刀的盯着我。
气场无声,黑云催城般压下来,让我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我把上尧君亲手做的凳子弄坏了!这要传到四海八荒里,肯定会被你一口我一口的吐沫星子淹死。
几缕风又钻了空子,悠哉悠哉的飘过,顺便很不嫌事大的卷飞了那一地木屑。
完了,这下连渣都不剩了。
上尧君静静看着木屑从眼前招招摇摇的飘过,那张脸果然又青的深了几个层次。
“神君,我,我,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弥补我犯的过错?”我尽量将脸哭丧的好看一点,哼哼唧唧的低声问道。
“办法?”他冷冰冰的反问。
“是啊是啊,我什么都会。”我极尽谄笑的望他。
他眼风轻飘飘的在我全身聚了一圈,竟淡淡道:“你以后就留在紫栖宫里做个女侍吧。”
我惊得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目,深深黑黑的更为骇人,忙敛回了不要命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回身恰看到玉瓶中插着的三两枝含苞红莲,胸中陡然几沉闷痛。在闲人庄待了两万多年,如今一个小小凳子就将自己卖进了天宫里,这闲人庄的千顷荷塘,怕是无缘再见了。
那桂树下的一袭青绿,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
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情有独钟没了独,我又怎么会心平气和的看他与别人浓情蜜意。
上尧君玉指一勾,一卷金帛画轴便从他掌中幻出,飞摊在桌子上。
桃花灼灼色,千里烟霞归。
那幅画正与子南那把白玉骨桃花扇扇面上的桃林一模一样,凑近了看,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这幅画中的桃林深处蜷卧了只正在安然打盹的白狐狸。
我全神贯注的看了一阵,脑海里才浮出些依依印象。在雾泽山的木屋里,我曾经是看到过上尧君挥毫洒墨临了幅画,难不成就是这幅?思索了片刻,又恍恍记起了在留嫣楼火海之上罩着的那幅画。
两相串连,疑窦更重重,我回过头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第六十七章:长生砚,破镜圆()
上尧君顿目于画,峰眉深蹙,面上苍白暗暗,像是隐隐忍着极大的疼痛。
“曾经元始天尊为了助他大弟子南极仙翁的飞升劫,在天劫那日,将南极仙翁的一脉魂魄藏入了画里,如此一来无论这劫渡不渡得过去,总算不会完全的魂飞魄散。”
我仰头看向他黑漆漆的双眼,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画,委实是摸不透他这潭水究竟是浊是浑,或深或浅。
他轻轻走到我身边,两眸深邃如海,泛起微波星星点点,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又轻俯下身,覆手缓缓划过桌子上铺着的画卷。
一指苍凉如雪,像是倾空落于画上那无边灼灼桃林中的飞雪。
他玄冠束立,额前垂下的几缕青丝慢舞日光,神情寂寞而哀伤,也好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朵无人能懂的落雪。
我不由自主的看着他,看着看着,心却像是被几只虫蚁反复啃食,麻麻的,疼疼的,仿佛有股来自遥远的召唤般,竟不明所以的心疼起来。
他缓缓抽回手指,一手正正端立于身前,顷刻之间又是那副淡漠疏离的老样子。
“平常的纸墨作画自是藏不住什么魂魄,更逃不过天劫雷火。但若是用长生砚作墨,天蚕帛作纸,就能封住任何魂魄。”
我脑中通通一透,蹙眉看了一眼画轴,又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像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些什么重要东西,忍不住问道:“神君的意思是,是。。。。。。”
“没错,那日我将此画罩在了留嫣楼的火海之上,将青丘桃华的残魂封印在了画里。”他淡淡回看我,平静如海,明明他将这一切暗暗思虑的如此周全,却仍是一副事不关已的局外人模样。
“你拿去落梅宫吧,子南自会知晓其中的意思。”
我呆呆的看着他,木然几愣,仿佛才听到他的话,遂轻点了点头。
虽说上尧君素来是冷淡红尘,不问凡尘的性子,更是万年来没买过任何神仙的账,且他又与子南无甚情意,如今肯大费周章的帮子南渡情劫难道真的只是同情他的际遇?
我与上尧君虽交情不深,但也隐隐觉得他待我有些异于他人的不同,竟肯屈尊下驾,三番五次来救我的性命。自恋的想想,难不成上尧君是因为我与子南是好友,才肯出手相救?
那个和我相貌相似的女子和朱雀兽未离屡次加害于我,好像都与一个名为凤七舞的人有关?朱雀兽未离又将上尧君唤作师父?我初去雾泽山时,上尧君又将我十分忘情的唤作七七?这一桩桩件件,冥冥之中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四海内曾盛传上尧君虽冷面冷心,却独独是个情种,与他那位失踪万年的夫人伉俪情深。
难不成?那位名唤凤七舞的女子是上尧君的先夫人?而我之所以既被追杀又被保护,就是因为我与凤七舞长得相似?
但想想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上尧君做了这么多年神仙,怎会参不透假假真真,真真假假?我纵使与凤七舞生的如出一辙,也终究不是,又何苦再三插手我的事?
我脑中乱麻纠缠,重重疑团,剪不断理还乱,如一只被困在团团蛛网里的飞蛾,逃不出亦死不了,又对一切都毫不知情。
“怎么还不去?”
我受惊一应,歉然几笑,一把将画卷在手里,匆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他,思量再三,终还是问道:“上尧君一向冷淡于世,为什么要这样帮子南?”
话刚一出口,又觉不妥。自古来那些个清汤寡水的神仙们无一不以戴着个悲悯众生的高帽子为荣,何况面前站着的还是上古时代拯救万民的上尧君。这冷淡于事,不是一针见血的挑出上尧君不问疾苦,高高挂起的硬伤么?
得亏是机智如我。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上尧君淡泊名利,不问凡尘,不与天宫内其他各司其职的神仙们争朝夕短长,真真是神仙典范。”
我吞吞气,复又吐吐气,强颜一番欢笑,越发觉得这篓子是越捅越大。什么不问凡尘,什么各司其职,这不是又摆明了去深度剖析上尧君如何乐得清净,玩忽职守?
上尧君目色深深且森森,皱眉听完我这趟煞费苦心的赞美之词,脸色显然不是那么讨人欢喜。
“不不不,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是。。。。。。”我噼里啪啦似拨浪鼓的摇了一阵手,心里总算是闪过一道为时不晚的白光,忙温婉大方道:“上尧君聪明睿智无人能敌,定能猜到小仙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嘿嘿。”
松了松气,总算是将这烂的不能再烂的破篓子又完美的扔了回去。
上尧君适才微微蹙起的眉头又风平浪静的舒开,嘴角漾出一丝浅浅笑意,显然是对我的托辞甚是满意,连着语气都带了些小小轻快,“难得有情人,应当有个圆满的结局。”
我一愣,以为是听错了,觉得那凉凉薄唇里能吐出如此花好月圆的话真是不合常理。随之又报以温煦一笑,深以为是的点了点头,再看上尧君那张冰块脸就有了些春归大地的轻暖,笑道:“是该圆满。”
一出生世殿的门,独立行廊处,微风掸过,盈了两袖鼓鼓的馥郁荷香。
我双手拱山,在眼前搭了搭矮棚子,举目四望。
可见上尧君是有多钟爱红莲,满院子除了艳艳的莲红,翠翠的荷绿,再很难找出其他的颜色来。那东几水缸红莲,西几水缸红莲,南一池,北一池,可见红莲这种植物坐占山头,真真比四海里其他前赴后继的美女来得更为受宠。
顺风往东,一路腾朵云去了落梅宫。
一别落梅宫,按人间时令算,也多多少少有个三四十年头。宫墙内,几枝开得稠密的梅枝嫣然,悄悄探出金琉璃瓦,风过碎花涌涌如雨。
我握紧了手里的画轴,几丝喜悦迎上心头。虽然我从未听闻这长生砚是个什么物件,但既然有元始天尊与上尧君亲自坐阵,子南与桃华的缘分想必能挣上一挣。
我倾身上前,手指扣了几回门,却没有回应,又附耳于门,再扣几扣,还是没人应答。
我贸足了阵仗,一腿向大门踹去,还没挨到门边,门一开,腿风急促,恰恰将我从门缝边带进去。
我惊惊一叫,身子一倒,正落入一个桂香阵阵的温暖胸膛内。
他眉目如画,温似玉璧,如一叶含露的田田青荷,万种柔情的看着我。
“青霄!”
第六十八章:情丝终断()
“青霄。”
那张脸如梦似幻,近在眼前。我一度以为是自己思念成疾,看花了眼。
我从容自若的自他怀里起身,躬身几退,低头一瞬两眼泱泱水雾,却只是疏离问候道:“青霄君。”
青霄朝我扬出的手僵在空气里,指尖几颤,像是隔着重山重水般遥不可及,终毫无力气的轻轻垂下来。
他大方到用自己的一只胳膊换了乐安的性命,却也吝啬到连一个小小的拥抱都不愿意再给我。
如此,也好。
我总算是认清了他的选择,一番痴心兜兜转转了数万年,终是又回到了我一个人的原点。
我恭敬颔首,眶中的泪密密匝匝的压下来,明明强迫着自己不要再去看他,入眼处却都是那一袭飘飘冉冉的青绿。
“神君若无事,小仙告退了。”
我提步迈过,擦肩那一瞬,他却大力拽住我的手腕,紧紧的,像是缠绕的丝萝。
“怎么不回闲人庄?”他双眸寒似秋月,且哀且凉的望着我。
我直直看向他那张对我不复温暖的脸,两万年的光阴于脑海历历划过,越发觉得啼笑皆非。唇凄凄一勾,明明是笑,眼角却滑下连连滚烫,泪如珠玉,四分五裂的碎在他的衣间。
亦如我四分五裂的心。
“你还让我回闲人庄做什么?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与乐安白头偕老,还是让我喜笑颜开的在新婚那日去恭祝你终于喜结良缘?”我几分冷意,几分凄惨,却像个孩子般,眨着眼睛一本正经的问他。
他闻言所有的情绪仿佛都落到千丈之外,只余眉目间一片灰白,悲伤仲仲,不可置信的望着我,像是我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惊天秘密。
“呵呵。”我媚笑如丝,幽幽凉凉吐一口长气,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头默吟道:“青霄啊青霄,你当真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么?”
无风也无雨,他笔直的身子却空然几僵,一身长袍如雨后新绿,洋洋洒洒的翠意,仿佛重获了生机。
我欲挣脱开他的挟制,他却一寸寸收紧握于我腕间的手,直到我动弹不得,又一把将我狠狠重按在门边,入画的眉目咫尺于身,抵在我眼前。
他心跳急促如三月的惊雷,混杂着灼热的鼻息,一下下敲击在我的耳畔。虽面色异常枯冷,如被燃烧殆尽的落木,但那双眸子却星火密布,像是扑到猎物的野兽,虎视眈眈的盯着我。
自我两万年前初入闲人庄至今日,我从未见过这般失常的青霄。
我一手被他握紧,只一手大肆挣扎,可无论我怎么用力的打他,他却始终面色如昔,一动也未曾动,深深的看向我,眸间叠起一浪浪莫名的悸动欣喜。
他的唇柔似清水,一水微微淌过我唇边,我脑中所有的意识瞬间轰的炸开,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
水入细缝,他舌齿如绽放的花蕊,轻轻擦过我僵硬的唇瓣,一点点噬进花心深处,温柔的撬开我紧闭的双齿。舌尖缓送,他热泪如雨纷纷落落,缠绵沉沦,掺着这甜甜涩涩滴下的泪水,一流流渡进我唇里。。。。。。
这,又算是什么?觉得我太过可怜,要给我一点点慰藉?
我愈发用力的在他胸膛间挣扎,他舌齿却愈发用力的往我唇深处放肆勾碾,一吻如潮,来来去去,吻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两齿间重重一咬,股股血腥便在唇齿间流窜。他这才吃痛的将我撒开,斑斑泪痕清浅,唇间血迹几落,一阵失神的瞅着我,轻轻唤道:“小七。”
“青霄君这又是什么意思?”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咬舌隐去眼边夺眶的泪,冷冷道。
“小七,我,我。。。。。。”他脸上几涌变幻云色,惊慌失措的看着我,喉间几滚,又归于如死的平寂,终是没解释出一个字。
“怎么?青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