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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峰深拧,眸里燃着的怒火却是渐渐熄灭,终而只留一片如夜的漆黑,很平静的问道:“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我鼻头一酸,握紧了藏于袖中的手,只觉得吹起的寒风凛冽,竟刮的眼眶涩疼,顿了半晌,才启唇缓缓道:“因为,我以为我是你的朋友。”
他神色一松,怔看了我片刻,喉中嗫嚅了半晌,终于滚出来低吟的两字:“朋友?”
我万分真挚的朝他重点点头,也和跟着重复一遍,“是,朋友。”
他神色复杂的看我一眼,有兴奋,有好笑,有怀疑,更多的是冷漠,旋即一甩长袖,什么话也没有说,便大步离去。
日晖将他的身影拉的颀长消瘦,带着些只影的寂寥,仿佛天痕边一只渐渐被长夜吞噬的孤雁,一生零零落落,一世可悲可怜。
那一刻,我竟然决定,假若有任何存在的机会,我一定拼尽全力为他与桃华改命。
因为痴情至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所谓的天意辜负,他们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用过晚膳,我支开重涧,孤身一人腾云去了闲人庄外的破庙里。
据说之前破庙里供奉了一位天宫里的娘娘,可万年前神魔大战,魔兵攻进闲人庄时经过此地,就一把火焚了寺庙。
今夜的月亮出奇的皎亮,如被铺了一层厚厚的秋霜,夜色凉如秋水,几点星子的微光从寺庙残露的屋顶落进来,将庙内的一片残破之景照的更为凄清。
我一路绕过寺庙外围,绕到庙后那一处清潭边。
月夜如霜华。
乐安背月光而立,正坐在潭边那一块青石上,金蓝色的鱼身与月辉交映,仿佛被镀了一层朦胧霜色,碰撞出奇异诡丽的光芒。
我静静走过去,立于她身后,不知如何开口,顿了顿,终于问道:“你醒了?”
她仿佛没有听到我说话,久久没有回应,一动不动如尊雕塑。
我又试着走进几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刚想询问一二,她竟猛的回过头,四目相对,她双瞳血红,恶狠狠的盯着我,嘴里獠牙呲起,发出阵阵雷滚的低吼,披头散发如刚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她一尖声戾叫,便狠狠抓住我的双肩,大力将我扑倒在旁边的草地上,骑跪在我的腰间,弓起如柴枯瘦的发黑十指,指甲如弯刀,冷光于我眼前一划,便一手紧紧扼住我的喉咙,一手大力在我身上撕抓。
我拼命挣扎反抗,仙力朝她接连不断的劈过去,可她却如同是金刚不坏之身,竟始终不为所动。
她的双瞳在月夜下透着渗人的红光,滴滴淌着血泪,我的脑中渐渐被一片混沌空白覆盖,喉间如被千斤重物狠狠压挤,呼吸也随她继而越收越紧的双手渐如一线游丝。
我用尽仅余的一丝意识,默念仙诀祭出诛缘剑,青光翻现间,提剑朝她肩膀上刺了过去。
她一痛苦哀叫,利剑透过血肉,深蓝血液如注溅了我满脸。我用力挣扎着推开她,以剑撑地,抚胸猛咳起来,正猝不及防之际,乐安又嘶叫着扑过来,我亦下意识的一剑刺向她。
青光剑气汹涌如潮,牵起她肩上如浪花般层叠涌出的血浪。
血雾外,我看到那一抹如清风朗月的飘飘青影,那张脸在我眼里越来越清晰,没有想象中的想念欣喜,看向我时尽是震惊和不敢相信。
那么多复杂变换的神色,却没有一种是对于我的担心。
“青霄,你听我说。。。。。。”,我无助的看着周遭一片惨不忍睹的血色,忽瞥见双手沾满的鲜血,手一抖,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荡起铿锵的冽音。
他径直绕过我,月色下,他的眸里像是冻了一层的寒意。
“青霄,我没有想杀她,我只是,我只是。。。。。。”我发疯似的跑到他面前,惊慌失措的想要解释。
那一记没有温度的眸光聚过来,仿佛是一把无形利刃,刺的我心脾俱碎,痛彻心扉,竟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只定定望着他,无语凝噎。
我不相信,青霄,你会不信我。
以前只要我一哭,青霄总会第一时间跑来哄我,可是这次他却没有,他甚至连再多看我一眼也没有。
他面色凝重的抱起乐安,一笼白烟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第五十二章:桃花衣,瘟蛊术()
我这两万年做的最偷偷摸摸的事,便是对青霄起了情爱之心。
我这两万年做的最拖泥带水的事,便是将这份感情藏着掖着到了如今。
尽管我努力的克制自己不要多想,当时乐安伤势严重,青霄只顾着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为何胸腔间还是酝着一团无法言说的闷痛。
情爱让人敏感,敏感便生猜测。
我跌跌撞撞的往回走,浑身无力,像是踩了团棉花。
“小七,小七。”重涧手掌一扯我衣袖,将快要跌倒的我拉过来。
月夜下,他眉目里尽是焦急之色。
我心一热,觉得这世间到底还是有人关心我的。
“重涧,有一天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不是也会变?你会不会待我不再似当初?”我如失了魂魄般两眼空空的望着他。
“无论何时何地,你永远是我的星星,就算沧海桑田,我待你也会如初。”他两眼胧出一层缠绵的暖色,无比认真的看着我。
我呆看了会他,只觉得他那两眼目光竟滋生出了脉脉的深情爱慕,忙撇下他,急步走着。
他亦没再多问,只跟在我身后,随着我脚下的步子时急时缓的走。
我虽对儿女情事有些呆笨,但也不失于个深明大义,深知现在手头上最打紧的事莫过于查清瘟疫一事的真相。
我一向心气高傲,不肯有求于人,这些年来青霄虽是个例外,但如今依着我的性子,也绝不会再去主动见他,而今可以指望的人,汜玉上仙便是一个。
毕竟,他是乐安的哥哥,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当夜回到皇宫,我也知瞒不住重涧,便将瘟疫前前后后的事都告诉了他。
他只是异常镇静的看着我,一语未发,将我血迹斑斑的双手包在手绢里,认真的擦干净。
“我会保护你。”他抬眸看我时,那是一种我在他的脸上从未看到过的郑重。
纵使我对情爱再怎么是个榆木脑袋,也看出重涧对我与朋友之情有些异别,脑子本就熬成了一锅乱粥,现下就更懒得思忖试探他待我究竟是何种心意。
夜里我暗暗掐了几只瞌睡虫放在重涧的耳朵里,直到他熟睡过去,我才起身去了西海朱璃宫。
一路上奔波,衣发凌乱,显得很是狼狈,以至于汜玉竟半天才认出是我。
“小七,你这是怎么了?”他的手扬起想要握住我的肩膀,又似乎觉得有些不合规矩的放下。
“汜玉上仙,实不相瞒,我此次来是有要事相求。”我强撑着体力,强迫自己不要累的睡过去。
他一摆手,在侧侍奉的仙厮很有眼色的小跑过来,附耳对仙厮说了几句悄话后,仙厮会意,一溜烟跑去了内殿。
汜玉引我在绣墩上坐着,趁着这个空闲,我将乐安一事也简明扼要的说予了他。
我讲完他已是愁眉深锁,刚想说什么,刚跑进内殿的那个仙厮托了个方形玉盘端了出来,玉盘上呈着件桃花水色的女子裙装。
他一扬手,衣裙便飞入他手掌间,扭头浅浅对我一笑,道:“你且换身衣裳吧,这个样子出去怕是有失了体面。”
我垂目看了看身上这一身泥垢血渍,勉强朝他一笑,接过他手里的衣裳,颔首回个礼道谢,便随着引路的仙娥去了内殿。
这身衣裳和我以前穿过的不大一样,甚至比天后娘娘裳的那几件还要好上几分。层层轻薄如美人呵出的兰气,袖口裙角绣上的桃花次第绽开,如在美人脸上染开的红胭脂,行处花香暗滚,仿佛盛绽一树繁花。
我一出去,便看到汜玉上仙恰好转过来的脸,正万分惊艳的定看着我,眸间像是被春光盛满了一树桃花色。
我不安的扯几下衣裳,实在是不太习惯这种“行走的桃花树”的奇异怪感,忙道:“我过几日便将那日的手帕和这身衣裳一同还予你。”
他适才微微回了点神,收拢了定格在我身上的目光,温和道:“不妨事,这衣裳与你身形正合适,就送予你吧。”
这衣裳虽金贵,我也不是什么贪心的人,婉言拒绝了好几次却都被他稀里糊涂的岔开了话音,我也没再提,只想着等瘟疫一事处理好,得闲个空子便来西海还予他。
因着我对青霄多少还有点余气未消,怎么也不肯随汜玉一块去拜谒,到了闲人庄后我便寻个由头自顾去了,走了几步思量再三,终还是一颗老心放不下操劳,遂蹑手蹑脚的偷摸跟在汜玉身后。
前来接待的是刚从北海回来的二师兄寻古,我的一十九位师兄中,大抵我与二师兄最不相熟,他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甚少待在闲人庄里,今日偶见也是个幸事。
眼看着汜玉快要进了宣世殿的门,我一着急,便幻了个蛾子飞过去抓住汜玉的衣袖,也同他一并进了去。
青霄的脸色异常苍白,连那身生机盎然的青绿色衣裳仿佛也失了些平日的颜色,他正以手扶额,侧在桌边休憩。
任我心里有多少窝着的火气,见到他的那一瞬还是被一点不剩的熄灭。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青霄,是这世间待我最亲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我过于紧张,老觉得谈话间青霄的目光一直盯着汜玉衣袖上的我,一只入不了眼的飞蛾。
我也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瘟魔虽是无形无体的一团恶烟,可瘟蛊却是瘟魔修出的一种违天蛊术,其身虽可散灭,其精却尽数藏于瘟蛊之中。
而乐安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正是不知道被谁植了瘟蛊,瘟蛊入体,七天不解,便会神形俱灭。
“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弱水西南取不死树上开的不死花,你留在紫华洞内以血燃灯,为她续四柱香的命。”
“不行!上神,要去也是我去,我不能让你涉险,且不说守护不死花的是三只上古时战无不克的战兽,就连弱水河,千万年来也无人过的去。”
“唯今只有我亲自去一趟,你妹妹才会有一线生机,你与她是同息血,只有你能为她续四柱香的命,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乐安出事。”
我心里一瞬五味陈杂,耳朵轰轰的响,尽是青霄那一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乐安出事”,手脚一软,竟从汜玉的衣袖上掉了下来。
我感觉不到身上似乎被摔裂的疼痛,只双眼朦胧的看着门外那一点绝尘的青影。
那么坚决,那么毅然!
却也只是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他人的性命。
第五十三章:弱水一战()
昆仑西南流弱水,草芥难过河。
弱水东有一棵不死树,百年抽一芽,万年开一花,能解万毒万蛊,能还仙魂仙魄,正是因为不死树的生长有悖天道轮回,便被伏羲大帝派了三只上古战兽守护着,分别为开明兽,三足乌,天孪鸟,这三只神兽野性难训,又承蒙了远古灵力,凶狠异常,就连当年凤族老祖为了幻出凤主的魂魄来到此处取不死花也没讨到一丁半点的好处。
青霄此去,定是险象环生,九死一生。
我赶到弱水河的时候,周围已经埋伏了数多魔兵,为首的魔兵一声令下,重重魔影便如鬼魅般朝我扑过来。
我平生没杀过人,就连一只动物也不曾杀过,平时打斗也只是点到为止。可今日我执着诛缘剑,一剑一剑的砍过去,亲眼看着那么多的生命在我剑下灰飞烟灭,我竟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不觉得残忍,只觉得他们都该死。
他们拦我去找青霄,他们都该死!
黑雾汹涌间,我看到那个女人正立于云端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冷漠得意,像是看着一个卑贱的蝼蚁。
“你必须死,你必须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要让他永远都得不到你。”她淡淡勾出丝冷笑,轻启朱唇,一字字像是被仇恨浸泡得入骨寒凉。
真是奇怪,明明那白纱下覆着的是与我一般无二的容貌,可那骨子里竟是些阴毒手段,我真替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感到可悲。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处处针对我?”现在的我全身上下伤痕累累,狼狈不堪,但还是想守着丝最后的固执体面,只挺的笔直,万分清冷的正视着她。
“为什么?”她有些好笑的反问我,下一瞬眸里便聚满了如刀的恨意,尖声斥道:“就因为你是凤七舞,你就必须死!”
话音未落,她便一掌力道悬空劈过来,将我推入了弱水河中。
弱水河静水深流,落物即沉,就连一只羽毛也飞不过去。
弱水河汹涌的暗道湍流将我的五脏六腑搅得生疼,我闭上眼睛,身子渐渐沉下去,想起在闲人庄里的那么多无忧无虑的日子,想起青霄最爱穿的那身青绿衣裳。
那一瞬间,我认命了。
有缘无缘,有情无情,我都认命了。
如果我还能活着,我一定会告诉青霄,小七喜欢他,小七真的很喜欢他。
水下传来一声声花瓣绽开的轻响,慢慢地我竟被托举着浮上了水面,我一边猛咳肚子里被灌下的水,一边看着水中越来越多绽开的血莲花。
举目四周,朵朵血莲浮水绽开,萤红火点浮动间,聚在一起仿佛一只莲花船,而我正位于花船的中央。
我心里一阵狂喜,不为大难不死。只为青霄,我终于还有机会告诉他,我喜欢他。
当我驶着莲花船穿过弱水河,到达岸边的时候,岸上一座座连绵的黑山顶上正翻滚着滚滚而落的岩浆,过处万物成灰。
“青霄!青霄!青霄!你在哪?你在哪?。。。。。。”我发了疯般边跑边喊,拼了命的嘶叫声最终淹没在座座高山轰轰而响的崩塌中。
滚滚雷音铺天盖地的劈下来,天旋地转的一片黑白颠倒,天地仿佛于人股掌间被左右摇晃的颤抖。
漫天沙石中,我看到那一袭入眼的青绿,如初春抽出的新芽,让我的神情为之一亮。
他手执焚天长戟,傲然直立,衣发翻飞间,寒眸冷冽如冰冻的七尺寒冰,一招一势舞出如雨急落的戟花,长戟青光游曳间,风云为之变色,天地为之呼号。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青霄,这一刻我竟毫不犹豫的相信,他是这四海的战神传说,他是睥睨天下的神。
与他对峙的那只三足乌一甩尾鞭,瞬间削落了大半个山头,山石如九天急水倾泻而下,有好几块躲避不过,重重直砸到我的身上。
我感到青霄的几点目光扫了过来,嘴角弱弱几蠕,唤得是我的名字。
“青霄!青霄!我在这,我来找你了。”我高兴的挥舞着手掌朝他招手,蹦跳间那一袭青绿越发模糊不清,我却感到越发安心。
一个不注意,三足乌火舌一吐,烈火团团如离箭直扑向青霄,他回神敏捷的一躲,却还是被燃烧的火焰掠到手臂一角,红火灼灼,燃烧熄灭的一瞬间,青霄右边的手和半个胳膊顿时被烧成灰烬,随风消散。
他双眼通红,一戟划过去,三足乌就被蓬出的仙力震得粉碎。
“青霄!青霄!”我嘶吼着朝他扑过去,满脸都是泪水纵横的凉意,脚步却怎么也走不稳,跌了又跌,短短的路程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好像走不到尽头。
半路间一痕金光闪过,我便被提着腾进了云头。
泪眼里,那一抹青绿始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