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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不动声色的一笑,“你把你体内的内丹给我,我就放了他,如何?”
又是交易。
前世他的父亲因一个交易害死了我的孩子,今生我又要用他的一个交易,来救我的朋友。
魔族,真是蛇鼠一窝。
我不禁冷笑,望着笼子中的重涧,心绪难宁。
他穿着的还是我做的那件红袍,大红的缎面,凤凰花的纹理,一朵朵的缠绕怒放着。如一团火,宁静的燃烧着,而当初那个如画如歌的男子,正裹在火苗中央,寂静微弱的喘息。
我愿意用我自己的性命去救重涧,可内丹呢?它是我母亲唯一的遗物,是凤族至上的宝物。
若离了它,凤族将在湍流激涌的天下,如何生存,如何立足?我身为凤族王姬,又何以保族护家?
一团黑紫火焰自上而落,瞬间点燃了整个笼子,妖冶的紫色,沉怖的黑色,一缕缕的攀爬着,藤花如碗开绽,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一双双眼睛,贪婪的闪动着,明明暗暗。
忽然自花蕊间伸出好些条青紫的长臂,黑甲细指,一根根吵扰着伸向重涧。
撕烂了他的衣裳,抠破了他的皮肤,一股股黑紫的粘液自他身上被撕破的**中潺潺而出。
“重涧,他可是你妹妹的儿子,是你的亲外甥,你怎么能下的了这样的狠手!”我痛斥,忍声。
“他母亲那个贱人,与灵族人私奔,还盗走了魔族的至上宝物星月露,他的儿子也是我魔族的千古罪人,死不足惜。”他冷冷一哼,目色狠毒,如落冰窖。
“可他身上还有离笙的魂魄,不日后,离笙就会借助他的身体重生,你这样做,无异于亲手害死了你的儿子!”
他勾了勾唇,看似是笑,却面无表情,甚至于更加冰冷,毫无动容悯色,“离笙为我魔族的千秋霸业而死,是我魔族之幸之傲。”
再转眼,重涧的身上已没有一块无损的好肉,遍体血洞,遍体脓流。
我望着他,静静的哭,所有的情绪一瞬间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无助,遮天蔽日的无助,深深地将我埋葬,深深地将我吞噬。
“好。”
这是我欠他的,这是我欠他们整个灵界的。
仙气在我体内调息着,沉落丹田。我扬起手,仙术运转,金光于我掌心翩跃,像跳动的萤火虫,很美,一粒粒的光都带着泪。
只需这一掌拍在我的天灵盖上,我体内的内丹,便会成为助纣为虐的一把武器,我凤族的千古流芳,也会因我而毁于一旦,留永世骂名。
可是重涧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去?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灵界成为他人的囊中之物?
我扬起手,金光扑扑,触碰着我额上的肌肤。
娘亲,对不起。祖母,对不起。凤族,对不起。
我慢慢阖上眼,笼子里的那缕清瘦迟暮的红霞渐渐被我眼皮内无穷的黑暗掩埋,化为清泪两滴。
“小七!”那突来的一声既低且郁。
我睁开泪雨缝织的双眼,重涧透过笼隙望着我,浑身不堪,那笑容却是绝美的一层朦胧若现。
“小七,你的内丹能祭出红莲业火,是克制魔族的重中之重,绝不可以让魔族得到,绝不可以。”他将话压得很低,脸上虽极力笑着,可我看得出他的五官痛得狰狞,身子痛得痉挛。
他缓缓伸出手,黑血淋漓,在每一根手指上凝结。透过缝隙,我握住他发抖的双手。
他说,小七,我那么幸运,能遇见你,又那么不幸,你不爱我。可我此生最不后悔的事,就是爱上你,尽管你不爱我,可我的记忆里却留着你的痕迹,足够我去回忆,足够日子温存,我心满意足了。
他的眸子微微弯着,里面波光潋滟,存着花影月影,星光水光。
而后,他举起手,那么快的一掌落在了他的头上,如无痕的冬雁,如点水的蜻蜓。
就那么静止的一瞬间,他就笑着栽向了地面,目光如水,一刻也不曾离我远些。
整个世间,我似乎只能听到他倒地时的那一声轻微碎响,还有殿外那一声灵音由远及近,喊破喉咙,喊破生命的嘶叫。
第二百五十一章:往事灰,今时土()
汹汹烈焰,一缕缕,蔓延到重涧的身上。
灵音直闯而过,手指刚刚触到他裙裾的一角嫣红,那烈火便卷着他的身子化成一笼萤火,霎时,魂光湮灭,唯余一抔烟尘,旋在笼子里,轻轻飘飘的穿过笼间缝隙,扑在灵音的脸上,舞落灵音的身上。
成往事灰,今时土。
我伸出手,除了虚虚的一把空气,什么都没有抓到,什么都没有。
灵音爬在地上,爬到笼子里,疯癫着,清醒着,哭着喊着。
她说,重涧,你在哪,你在哪,你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她说,重涧,你是不是还像小时候那样,和我玩捉迷藏呢?可小时候只要我一哭你就会出来,现在我哭的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出来了呢。
她慌张的喘息,轻轻地讲话,生怕惊醒了那段藏匿在云烟中的往事,一字字却是雷霆万钧的痛。
笼中的烈火与她融为一体。
我忍着烈火灼烧,伸出手,拽住笼子里的她,“灵音,你快出来,重涧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你难道要去陪葬吗!”
她神色一恍木木的笑着,眼泪一滴滴,砸在火花里,“死了?”
“他希望你好好活着!”泪眼如织的视线外,她的身子正瑟瑟发抖。
她嘶吼一声,大力甩开我的手,两手一推,阖上笼门。
“他死了,要我怎么活,要我拿什么活!”
她的声音在火里起,火里灭,是无声万物中的绝响,一字字的深情能撼山动河。
我只觉身子上重如千山,渐渐痛得麻木无力。火吞噬了她的模样,她却安静的坐着,如痴如醉的望着手里一捧枯萎已久的蒲公英。
她说,重涧,我来了。重涧,我来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和你分开了。
一字字沾满岁月的刻骨醇香。
到最后,我只是徒手拼命的砍着笼子,一下下砸出我的悲声。火势蔓延,一朵朵诡异妖娆,沿着我的双手爬上双肩,稀稀零零的在我周身绽落。
我感觉不到身上的疼,只在心里疼得凋零,疼得难以跳动。
那一影玄风飞落,一指运来,熄了我身上的火,熄了笼子里的火,金锁脱落,灵音自笼子里滑出。
我跪下身,双手颤抖的将她抱在怀里,那一副原属于风华的驱赶被烧得疮痍遍布,难以下眼。
我望着一旁的上尧君,哭得满脸凉痕。
“你救救她吧,你救救她吧,我求求你,你救救她吧,求求你了。”
他蹲下身子,轻轻擦着我脸上的泪,轻皱眉,面有难色。
怀中人略动了动,一双焦黑流血的手缓缓扬起。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望着我,五官不辨,却奋力弯着唇角笑,眸子里亮亮晶晶地,挂满繁星泪,一颗颗,莹莹攒动着,全然不见一丝伤态。
她唤,小七。
一声痛呻后,她枕在我怀里的身子,渐渐变得透明,千万点魂光崩裂开来,如坠落凡尘的浩瀚星河,翩翩成诗,幻化为尘。
再没了下文。
我咬牙站起身,青光一现,手持诛缘剑,腰身一侧,剑尖流寒光,直指向高台上魔王的脸。
心血如沸,双眼嗜血。
自喉中滚出的一字字都是压抑低嘶的沉重,“我要你死!”
上尧君的手没能拦住我,仙力运行时,我一飞而起,翔于高殿上,一剑锁向魔王的咽喉。
魔王稳如山钟,身子微微外倾,两指如风急,如松坚,不偏不倚地捏住剑端,轻轻一挑,我难承力,在半空中翻旋了几圈。
剑尖撑地,我连着退了数步,擦出一树耀眼剑花。
身后有人按住我的肩膀,将我护在身后,阻止我上前。
“我要报仇!”我掰过上尧的手。
他重重扣住我的手腕,眼里是不容侵犯的威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若是贪生怕死,大可永远窝在你的安乐乡里,又何苦前来!你知不知道,重涧为了能护住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一时急愤,怒火攻心,甩口而出。
他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却又平静地无一丝波澜,像是隐映在尘雾重重间的阁楼,在人眼外若有若无,难以望穿。
我心中一紧,转瞬又被心中积压的悲愤怨恨冲昏了头脑,遂大力甩开他,扬剑再攻。
剑如柔蛇,一曲曲开出乱花,攻势虽猛,却不足为患,魔王百密无疏,如何也攻不出缺口。
我的体力已然耗尽,加上身上斑斑点点的火伤,只凭一口恨气,毅气撑着。
渐渐地,我便身处下风,被逼至无路可退。
魔王攻势猛狠,目色狠戾,神色里却笑得猖狂轻蔑,意兴风发。
“你母亲曾害死了我的父王,害死了我魔族的千军万马,断了我魔族大业,今日本王就要亲自取了你性命,用凤后内丹为我魔族开道,用你的项上人头慰我军魂军威。”
我躲避不过他运功于掌的一拳,魔气携着拳风纷涌而至。
我甚至还未来得及缩一下瞳孔,眼外玄风无形,急然掠过,挡了那一拳。
直到他跌在地面上,闷重一响,我才回过神,跪落地上去抱他,心中酸涩压抑,难以成语。
他捂了捂唇,闷咳几声,额边青筋突起,脸色乌白。
血花细细,如谁圈下的数行朱砂,自他的指缝间,一缕缕似红透的月华,幽幽渗出。
他急忍着,一如往昔的平静安澜,可指缝间的血流却越流越急。
我抱紧他。
他的血浸湿了我胸前大片。
“上尧君,您作为上古神祇,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实在是有些令人割腕叹息。不过,您如今性命堪忧,倒是苍天故意要助我魔族讨伐天界。这四海八荒,也该换一换主人了。”他居高临下,背手垂眸,神采雄华。
“你什么意思,他怎么会性命堪忧呢?”我的心不自觉提到了嗓子眼,连声音都是细小的隐隐后怕。
“你大可问问上尧君,在寸心娘娘的生母端仁长公主跟前发过什么誓言?他身为开天神祇,以天为父,地为母,若违誓言,后果则重百倍。”他笑着望向我,阴意横生。
我忽然想起了未离跟我说过的话。
他发的毒誓是,粉身碎骨,神灵尽灭。
天族毒誓形同严毒厉蛊,出口必真。
如若寸心死,则上尧死,一伤俱伤,无可改变。
我颤抖着抚上他的脸,眼外昏昏,如何也看不清他的样子,看不清这世间的道理。
怎么会这样?
我的男人,与我的仇人,竟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二百五十二章:我像个空白的傻子()
“寸心她,怎么会死呢?”我望着眼前空旷,心如绳拧,竟有些希望我的仇人能好好活着。
她好好活着,我的丈夫才能好好活着。
“实不相瞒,为了能除掉上尧君这一位劲敌,本王不得已才要牺牲掉寸心娘娘。”魔王蹙着眉头,语气惋惜哀叹,面上却不为所动,冰冷至绝情。
我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很快很快,将要砸在我的头顶,会将我砸得身心俱碎。
我抱着他,收紧了双手,将他牢牢圈在怀里。眼前是雾,心上是刀,雾挡住我的去路,刀砍裂我的疼痛。
“七七,定有那么一天,我会杀了寸心,为你报仇。”他的声音徐徐递来,一如沉和,如荒山的遥遥晚钟,却难敌消弱。
我伸出两根手指,贴在他的唇面上,拼命的摇头,“不,不,我不要报仇了,我只要你活着,我只要你陪在我的身边。”
眼泪滴在他的脸上,泅出一重重血色。
“你只要答应将内丹与万凤心交给本王,本王会念在长隽和你的面子上,待他日本王君临天下,本王许诺丹凤山永世可存,永无战火。”他的话里暗浪滔天。
“如若不然,不但会有整个灵界众生,说不定还会有上尧君为王姬你陪葬。”他撩袍蹲身,与我四目相对。填满贪念欲望的一双眼睛是无底的漩涡,穷凶极恶。
难道我要用这样狼狈为奸的办法,方能保凤族免受战火,永世屹立?
难道我为了自己肩负的使命,就要牺牲掉整个灵界,牺牲掉我的丈夫?
宫外忽传来金戈铁马之声,万骑踏来,雄雄而至,军声嘹亮的杀进来,转眼已攻势迅猛。
领军的是天宫主帅,西海朱璃宫的陵御将军。
“魔王这话说得太为时过早,邪不压正,九重天上的那把龙椅,你这奸佞小人,想都不要想!”我一声嗤笑,斜眼藐着他。
他愤极,狰狞一呲,反手间,一团魔风便朝我来势汹汹的滚来。
我难以躲闪,只能矮下身子,将上尧严严实实的护住。
魔风冲冲,卷起我额前的长发,我闭上眼睛,然而预料之中的痛感并未出现,只觉身子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牵着,平稳沉浮。
“你没事吧。”耳畔有人问询。
我惶惶睁了眼,看了眼昏迷于怀中的上尧君,这才注意到周遭的环境,云山起伏,绵绵不绝。
一侧头,却看见一瀑垂下的银华长发。
他正驱着云头飞翔,缓缓转过头,长发葱茏,被清风扰散,露出隐隐约约的面孔。左脸近乎无色白玉,山巅薄雪,一双眸子血红,掩映在右脸的金铜面具里,冰冷摄人。
“未离?”我下意识的喊出声,转瞬意识到他如今的身份,拖着上尧便要跳下腾云。
他按住我的手,“是我救的你们。”
我犹在迷糊里,缓缓稳了心神,满身戒备蓄势待发。
他歪着头,枕着手背,瞅着我的样子,缓缓笑了两声。
“七舞,如今你已然成了凤族王姬,名响四海的上神,怎么还这般兜不住心事。你把对我的警戒,全写在脸上了。”
“你怎么知。。。。。。”我惊讶万分。
“你既已修成上神,必然已记起了前生种种。”他说这话时虽望着我,却目光空蒙,面含苍凉。
“你为何要救我们,你不是一直都想杀了我们替寸心报仇吗?”我悄悄挪到云边,只待他不安好心时跳下去。
“面对魔王,师父竟难以招架,其中缘由想必你也已经知道。我想杀你们只是为了让寸心痛快,可若是寸心马上就要离我远去,我杀了你们又有何用,谁人又会开心?”他盯着我的眼睛,字字挚气,字字留殇。
“魔王为了对付上尧君,已经对寸心下了手。她现在的身子已到何种程度?还能活多久?”我咬着唇,不敢去听这个结果。
“所剩时日不多。”他很平静的回答我,甚至没有一丝迟疑,可在眼角的视线之外,那双手分明无可安放,一寸寸捏进衣裳里。
心窝里似乎被蛰了一下,痛得我直想掉泪。我压着声音,还是有微弱的哽咽流露出口,“那,寸心死了,他真的会粉身碎骨,神灵皆灭吗?”
我攥紧拳头,齿行咬在舌尖上,一丝丝的甜腥血味弥漫入味。
半晌,他才轻轻点了下头,“是。”
我安静坦然的听完那一个极短的‘是’,音的余声又是那么长,在我周身里绕来绕去,久不消散,噬尽我心智。
我像是一个空白的傻子,不会呼吸,不会心跳,濒临干枯,奄奄一息,只能别无他法的等待着上天来抽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