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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又一个漾着赤金色流光的符文符咒出现在她手中之时,巫苓不知自己是该欣喜还是该懊恼。
这符咒,终究是为了战争而出。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学会这种东西。
“公主,奴婢可以进来吗?”柔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巫苓的沉思,是诗蓝。
巫苓抬起头,将案上的古籍整理好:“嗯。”
诗蓝走进屋,瞧见巫苓案子上的许多古籍,悄然一笑:“公主好认真。”
“嗯。”巫苓点点头,看到她手中准备的绿色小糕点。
诗蓝也跟了自己很久了。
诗蓝是她唯一一个侍女,也是对自己最好的侍女。
自从她被帝后接到帝宫来的第一天,诗蓝便跟着她,想来,也有五年多了。
是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对她毫无怀疑呢?
巫苓侧着头想了想,大概是在母后第一次打断自己双腿的时候,十几根粗长的棍棒抽打在自己身上,巫苓死咬着唇不出声,而诗蓝却吓得面无人色,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磕着头,求着母后代公主受过。
母后当时笑得妩媚,准了,可诗蓝却真是咬紧了牙关护在自己身前,直到最后坚持不过昏了过去。
虽然自己仍然避免不了之后的残忍训练,但每次诗蓝都一脸疼惜的帮她擦药,绑固定骨头的夹板。
也自从那次开始,巫苓开始觉得这个丫鬟是真心的对自己好。
只有她,把自己当公主看,从未在背地里说过什么对她不敬的话。
只有她,会在发现别人议论自己是怪物的时候,叉着腰冲上去将人数落一番,甚至为了她和人打架,被另一个侍女挠的满是伤痕。
所以无论她做任何事,巫苓都不会觉得是对自己不好的事。
即便……即便这一次,是她跑去向母后通风报讯,巫苓也选择了装不知道。
只要没人提起,她会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直到老,直到死。
“公主在想什么?”诗蓝歪了歪头,眨着那双清澈无波的大眼看着巫苓,将手中的糕点递给巫苓。
“没什么。”巫苓接过她递来的糕点,翠绿色的丸子,看起来圆滚滚,很可爱。
“对了,帝后叫您抽空过去呢。”诗蓝见巫苓吃的开心,脸上也是笑意盈盈的。
巫苓心中一颤,手中的糕点掉落在木案上,而后滚落在地,沾了尘土。
从何时开始,一提到母后,自己的心,便颤抖个不停,像极了那摔在地上的糕点。
“知道了。”巫苓默默应声,将掉落的糕点拾起来放回餐盘之中。
“哎呀,不能再放回去了,脏了。”诗蓝赶忙将巫苓拾起的那个丸子挑出,丢出门外,被院中的一只小黄狗衔走。
“呃……”巫苓才注意到,竟然一时走神,连掉在地上的东西不能捡都忘记了。
山中许久,和着泥土吃东西早已成为必须的习惯,是诗蓝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教育她,告诉她会很脏,会坏肚子,才渐渐改了这个毛病。
当时的她,和那只小黄狗有什么分别。
不知道什么是脏,也不知道什么是坏肚子,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直到遇到母后……
“余下的公主先吃,奴婢去准备进宫的衣裳。”诗蓝见巫苓又在愣神,行了个礼,准备转身离去。
“不用,我就这样过去就好。”
“是。”诗蓝眉开眼笑的退出房间。
巫苓垂眸,咽下一肚子的苦涩,僵硬的扯出一抹笑容。
母后对她恩重如山,她此生,都只会服从母后的命令。
她不是人,是野兽啊,一只为了权利和荣耀战斗的野兽……
一只,替母后满足嗜血愿望的,野兽。
即使有一日,母后要她将刀子捅进自己的胸口,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因为母后爱她啊……
是……吧……?
第四十三章 无权去爱()
人的心真是奇怪,有些东西,不愿去想,也不想去想,就真的可以忘记。
可是,那真的可以忘记吗?
那年被架在火刑架上的女人,她的无奈,她的痛,又有谁人知晓?
她在熊熊的烈火中被烧的体无完肤,哀嚎着,看着自己的肌肉皮肤,一点一点的烧化,最后只留下一副紫红色的枯骨带着焦黑的肉,却依然瞪着一双惨白的眼似是在哭诉着不公。
那双眼,瞪着台下那些叫好的人,满是凄凉,凄凉的叹着,为何她会生下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儿?被人称为是妖孽,是怪物的女儿?
而无论如何,那都是她的女儿啊,她保护自己的女儿,又何罪之有?为何要被活活烧死……
那被乱棍打死的男人,咬紧着牙关不出一声,守护着自己最后的倔强。
那一棍一棍敲打在身上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又有谁听得到他的悲苦?又有谁知道,他只是个父亲而已,只是个,想要保护自己孩子的父亲。
可是他却无能为力,他护住了孩子,却没保住妻子,眼睁睁的看着她凄厉的惨叫着,在烈火之中挣扎,烧的只剩一副枯骨,却什么也做不了……
身旁的人,挥棍子的人,都是一脸厌弃的样子,那是在厌弃谁?是在厌弃她吗?
这些记忆,像是无边的梦魇一般,伴随她近十年。
十年来,很多时候,只有一闭上眼睛,母亲凄厉刺耳的嚎叫声就好像在她脑中不停的旋转轮回,而后她便会坠入无边的梦境。
一遍又一遍的回到那个窗前,面无表情的看着火焰升腾和棍棒落下。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异处,在别人眼里的自己,竟是怪物,是妖孽,是野兽,是……恶魔。
只因为她不听爹娘的话,偷偷的溜出家门,想要看看那大千世界,那有山有水有鸟叫的外面,想摸摸院中丝丝缕缕的大柳树,与那些争奇斗艳的花儿。
只因为她赤红色的眸发,被行人当成妖怪,追逐着,撵了几条街,依然被抓住了,十几个男人将她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只因为她无法控制灵火,身上的火焰喷涌而出,缭绕着,烧伤了几个钳制着她的男人,而她的生命,从此彻底的改变。
“孩子,答应娘,要好好的活下去!”这是母亲将她藏在面柜中时最后说过的话,随后柜门关上,一片漆黑。
柜门关上的一瞬间,她看到了母亲的眼神,满是凄哀的神色,却依旧那么的决绝。
小小的她,躲在柜子里,捂着嘴,拼命的不让自己出声,借着缝隙看到爹娘抱在一起哭泣着。
随后,一群男人冲到她的家里,蛮横强硬的抓走了她的父母,甚至连家里的猫,也被残忍的踩死,血液溅了一地。
在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她才从小小的面柜子中爬出,面无表情的站在窗前,直到夕阳西下,她看到村中正当中处搭起了篝火,然后活活烧死了一个女人。
女人在刑架上挣扎着,哭喊着,可是却没有任何人理她,直到她死去,下面的人,竟然还有叫好鼓掌的……
男人被捆着,愤怒的嘶吼着,看着自己曾经心爱的妻子被活活烧死,悲愤欲绝,随后也被乱棍打死。
原因,只在于他们生了一个恶魔女儿,拒绝将她交出来。
这个恶魔,就正是当年的巫苓,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父母惨死,却只因为她一时的贪玩想出门,真是愚蠢至极。
而她这双恶魔的双瞳,即使痛彻心扉,也不会有一滴眼泪落下。
那释散于空中的,不是她的泪,是她的血啊……
那年,她八岁。
她只记住了一句话,那就是,要活下去。
在夜深之后,她便逃出家门,无论去哪里,那怪异的发色和眼瞳都会惊煞众人,而后被人释为怪物,驱逐赶杀。
直到那次逃进了深山,远离人世,才算安宁。
八岁,别家的女儿都在院子里玩跳萝,跟娘学针线学女红的年纪,她却必须要在深山之中,与野兽为伴,与虎狼争食。
八岁,别家的女儿都在爹娘怀中欢喜的撒娇,在温暖的家中入睡的年纪,她却必须要在秋季寒凉之时,靠着野鹿取暖。
谁人知道,那些个大雪封山的冬日里,小小的她,瑟缩在冰凉寒冷的洞穴之中,又是怎样的心情?她又是怎样一步步熬过来的?
这一切,都只因为母亲那句:要活下去。
她不愿相信,那被烧死的人是娘,被打死的是爹。
即便她一遍又一遍的看,也不相信。
他们说要自己好好活着,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会好好活下去!
同时,她也坚信,爹娘也一定还活着!在某一天,一定会看到,看到自己的女儿,她不是怪物,她是人,是人啊……
春意盎然,绿茵遍野,嫩草像绿宝石一般铺满了整个大地,带着晶莹的露珠,滴落在地上,反射出七彩炫目的光芒。
巫苓的心,无比沉重,仿佛那刚落下的露珠一般,顷刻间摔碎成千万片,溶于土壤之中。
她刚刚从母后的寝殿出来,母后,又给了她新的命令。
人生就是这么多变,其实巫苓早有预感,却根本不愿去相信。
当母后和颜悦色的说出,她的下一个任务,是杀了莘贵妃的时候,巫苓的心,好似霎时化为冬日的江河,冰封三尺,再也无力跳动,掀不起一丝波澜……
莘贵妃……她,是朔的母妃,是他的娘亲啊……
她怎么下得去手!
她,怎么可以下手?!
巫苓疯狂的摇头,跪倒在地上,求着母后不要这么残忍!她不能亲手杀了他的母后!她不能……
朔对她那么好,她又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杀了他的母亲!
那是母亲啊……
巫苓失去过一次母亲,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她不想让朔也经历一次,所以她拼命的求着母后,哪怕……哪怕给她一个别的什么任务!她也都会去做!
唯独!不能杀莘贵妃啊!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求母后,可是母后只是淡淡一笑,依旧是仙子般的笑颜,让人看不清她在想着什么的笑颜,笑得巫苓苦涩难堪。
“你,爱上朔了。”帝后蝶翼般的紫袖挥舞,言之凿凿,笑若清宁。
“我……”
巫苓哑口无言,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上了朔,但是,若要她杀了朔的母妃,她,真的做不到。
可是心中又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回复着,是,她就是爱上他了,毋庸置疑。
她爱他的平易近人,爱他时时刻刻都挂着笑意的容颜,爱,他带给她的温暖感觉。
虽然,这副恶魔一样的身子,时时刻刻都是炙热的,可是,又有谁曾知,她的心,却是冰冷的。
“你会爱吗?你有权利去爱吗?”
帝后的声音轻柔的仿佛段段丝绸,却瞬间化为钢针,针针刺进巫苓的心,巫苓默默的咬唇听着,是,她没有权利去爱。
朔的温暖,彷如冬日的暖阳,潜移默化之中,温暖了巫苓的心。
可是母后,却再次将它丢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任由鱼虾残食,直至化为乌有……
“若没有我,你还是那山中的野兽,被世人辱骂,厌弃的怪物!”
母后的脸,第一次在巫苓眼中没有那么灿耀,春日的阳光洒在她脸上,竟显得那么的狰狞。
“你的存在,只是让我开心而已,不是么?”帝后笑着,曾经温润的眼中,现在满满的,都是仇恨,都是疯狂。
巫苓依旧不出声,就像一尊雕塑,默默的跪着,帝后看着她犹疑的样子,心中恼火不已。
“以前你不是听话的乖女儿吗?!怎么现在,我要你去做,你竟然学会拒绝了呢?!是否不在意我这个母后了?!”
“没有……”巫苓回答的声音极小,彷如蚊呐。
“那你为何拒绝母后!”
“我……”巫苓想要解释,却不知该解释什么。
她能解释什么呢?
母后说得对,母后对自己恩重如山,将自己从一个山中困兽接到了帝宫之中,教导培养,如果没有母后,巫苓可能早已葬身山中,或是终日与野兽为伴,忍饥挨饿。
冬日里,依旧在那漆黑寒冷的山洞中挨着,哪有现在的高床软枕,尊贵地位。
巫苓心中苦笑……她要的,真的是那高床软枕,锦衣华服的尊贵七公主的地位?
“你,没有动情的权力。”帝后丢下一把短刀。
刀子当啷一声坠落在巫苓眼前,这把刀巫苓认识,它通体冰蓝,镶嵌着暗红色的宝石,然而它曾经却是淡蓝色的,天空一样的靓丽色彩,只因母后曾无数次命人用它割破巫苓的手腕,不知不觉便被她的血液侵蚀的成了冰蓝色。
“把刀捡起来,去杀了莘贵妃,不然,我便没有你这个女儿。”帝后拂袖离去,她心中知道,这一剂猛药下去,巫苓定会乖乖的替她杀了莘贵妃。
巫苓默默的跪着,仿佛跪了一万年那么久,终于,伸手,捡起了那把刀,淡粉色的唇瓣咬的青紫发淤,无数的血腥味从口中荡漾开来,是啊,她没有动情的权利。
一点,也没有。
她,是属于母后的。
却不自量力的,去喜欢别人,去……爱。
真是,天大的笑话……
第四十四章 怪物而已()
——未央宫、鸣鸾殿。
巫苓缓缓靠近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传闻鸣鸾殿,乃是未央宫里最大的一座宫殿,而未央宫,又是整个帝宫除了母后所掌管的长乐宫外,最大的一宫。
若说帝宫之中,有哪里能与母后的长乐宫主殿相比,怕只有未央宫了。
长乐未央,欢愉不尽。
看来在帝君心中,也定是以这二宫为首的。
未央宫内,住着四位妃嫔,听闻都是帝君所喜爱的妃子,各个与众不同。
其中,未央宫中最受宠的,便是那位莘贵妃,也是掌管整个未央宫的妃嫔。
听闻莘贵妃沉鱼落雁之姿,却又性子淡漠,既不出宫门,又很少与外人交谈,故又有人称她冷贵妃。
有了上次莺妃那里的教训,巫苓不再唐突,从院内围墙处跃进了鸣鸾殿中,这样就不会有一人瞧见她入内。
宫殿金顶红门,绿墙黄瓦,殿门上方挂着一幅金匾,不光字是金的,就连匾的四周也镶着金边,上刻着两个醒目的三个金色大字“未央宫”。
这未央宫,宫墙之内,古树参天,绿树成荫,到处种的全都是稀有树木,入眼一片翠绿,即便是炎热的夏天,这里也不会感到丝毫的闷热。
再往前走,就是莘贵妃的鸣鸾殿了,四周殿墙上均着能工巧匠刻画着斑斓的笔画,特别是正中央的那种九纹云凤,更是宛如活了一般,五彩斑斓的云凤口中衔着金珠,似是要飞到天上一般。
试问这帝宫之中除了帝后,又谁人能用凤纹?可见这莘贵妃在帝君眼里该是第一无二的珍贵。
哪怕是曾经受宠一时的莺妃寝宫,也没有这鸣鸾殿一半辉耀吧?
巫苓缓缓的向前走着,想着,能生下圣尊帝子的莘贵妃,想来也定是无比柔媚华贵的吧?她应该是什么样的呢?是否真如传说中的那般沉鱼落雁?
是像母妃一样的优雅至美?还是像莺妃一样俏丽妩媚?亦或是与所有人都不同的独特唯美?
巫苓一边走,一边猜测,既然是贵妃,总归不会差了便是。
可是见到莘贵妃的一瞬间,巫苓动作却迟疑的缓了缓。
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