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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冷画屏-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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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蕊嘤然作笑,眯着眼睛道:“你不怕人家说话?不避嫌疑?”
    谈伦摇摇头哼了一声,即行进入房内。
    这间睡房,已经史大娘整理清洁,虽属客中,却也布置华丽清雅,足见主人已壶公恭谨接待之诚。
    大幅的彩屏隔断,适中地把公主香榻分开一偶——那一边,罗幔双开处,设置着雕花的楠木书案,文房四宝外不乏经史子集,却在一边光滑的地板上,置有长方形的一张矮几,上面放置着一具颇具古雅形象的“焦尾”古琴。
    这便是眼前公主唯一的休闲活动了。
    谈伦轻轻地赞了声“好!”道:“难得姑娘旅次之中,还带有这么一具好琴,想必是此道高手了!”
    朱蕊摇摇头说:“那你就猜错了,这琴是巴老先生自己的爱物,不过是暂借我客中消遣而已。巴先生琴艺精深,你没来以前,常常为我抚琴,有时早晨来此,还为我讲上一些功课……他是怕我在疗病之中,荒芜了学业,确是用心良苦……这两天我不大好,他也就没有再来了!”
    “这就是了!”
    谈伦倚着几边,盘膝坐好,就着左侧高撑的纱灯,细细打量着这具古琴。他亦是此道健者,看了半晌,慨叹着道:“如果我见识不差,这便是南朝遗留至今的名琴‘燕出巢’了……”
    朱蕊咦了一声道:“你原来是个行家!不错,当日巴老先生说过这个名字,还说此琴为当今所仅留的七具名琴之一呢!”
    妙目轻转,凝向谈伦,她含笑道:“你既然知道此琴名叫‘燕出巢’,可知典故何在?我倒要考考你了!”
    谈伦笑了笑,左手取了个“吟”字诀,按上琴弦,往来摇动了一下,上下不出寸许,即出其音,接着得音就吟,一连试了“落指”、“细吟”、“游吟”几个音色,不由住手,大声赞叹起来。
    他由是轻轻抚向“琴首”、“承露”、“弦眼”,继而“两肩”,一个活生生的出巢燕子形样便勾画出来。
    朱蕊已先由主人处识得先机,见状自然省得,四目交接下,不禁作了个会心微笑。
    “看来我是考不住你了,难得今天遇见你这个大行家,倒要请你颁赐玉音,我洗耳恭听了!”
    她真的坐下来,以手支颐,作出留心倾听模样。
    谈伦慨叹一声道:“昔日蔡中郎得衅余之桐,而成罕世名琴,这‘燕出巢’也不会较之失色多少,此琴必系主人私淑心爱之物,未得主人许可,不便造次,否则主人不悦,我亦无颜,就不免扫兴了!”
    朱蕊“咭”地笑了一声:“你们读书人规矩可真多,不要忘了,主人已把这个琴借给我,我就可以当家作主,现在我借给你又有什么不可以?就赐你一弹吧!”
    说时,她已背倚靠垫,神色自若,那末尾的一句“就赐你一弹吧!”俨然王者“君临天下”口吻,猛然让谈伦触及到对方贵为公主的身份,虽然落难之中,亦有其神圣不可侵犯的尊仪。
    谈伦道了声:“遵命!”
    随即将一双袖子挽起,仰向朱蕊微笑道:“殿下有令,不敢不遵,请赐曲牌吧!”
    朱蕊笑道:“我所知道的未必是你所喜,你就自取随意吧!”
    谈伦仰头想了想,随即将“琴轸”、“雁足”固定,这就抚弹起来。
    这韵律颇是凄凉,他亦像有感而发,边弹边和以诗,唱出道:“戏跃莲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银钩——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歌罢长叹一声,即向朱蕊道:“今夜不思多弹,就到此为止吧!”随即站起。
    朱蕊犹自怅怅神驰,谛听之下,才向他微笑道:“这调子好凄凉,的确好极了,怎么我以前没听过呢!”
    谈伦道:“这是唐薛涛的诗,后来乐府补了曲牌,曲名‘双鱼’,算是较冷的曲调……”
    说着苦笑了笑,径自坐下不言。
    朱蕊冰雪聪明,见状己是心里有数,所谓“琴诗随兴而发”,兴至而出,兴罢即止。弹者既是意兴阑珊,自应适可而止。
    她即向暖壶里斟了一碗什么,捧向谈伦道:“这个也许你喜欢……喝点吧?”
    谈伦接过来,道了声“谢”,饮下一口,芬芳满腮。
    朱蕊道:“这是主人特地为我做的‘百合地骨露’,有清气凝神之妙呢!”
    谈伦一口气饮尽,点头赞了声好,才似回复了原来心境。
    朱蕊近近地睇着他,俏皮地道:“你以前可曾有过一个要好的朋友?”
    谈伦点了一下头。
    “这个朋友,当是个能诗善歌的绝色佳人了……可是?”
    谈伦怔了一怔,终敌不过对方那双明澈的眼睛。
    “就算是吧……”
    “只是你们又分开了?”
    她犹自在微微笑着,聪明里含蓄着执著,却是不容对方违心之言。
    “你都猜对了。”
    “倒不是我猜对了,而是方才你的诗告诉了我。”
    朱蕊眨了一下眼睛:“你能多告诉我一点么?”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难道就不能谈谈?”
    “姑娘要知道些什么?”谈伦苦笑着摇了一下头:“她长得跟你很像,而且武功很高……”
    “武功?”朱蕊睁大了眼睛:“啊!那么她应该是传说中的那些侠女了?”
    谈伦道:“不错,她是一个侠女,这个称呼对她当之无愧,只是现在……”
    “她叫什么名字?”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朱蕊脸上显出了一片迷惘。
    “回为她现在已是人妇,她嫁人了!”
    谈伦呐呐地道:“我不能随便谈论别人的妻子……”
    朱蕊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不问你就是了!”
    接着她脸上飞起无限向往:“侠女……我多希望我也有一身好本事,要是我也有一身武功该有多好……啊!”
    忽然她以一种奇异的眼光打量着他:“我差一点忘了……听说,你也有一身好本事,是真的?”
    谈伦微笑道:“是巴轩主告诉你的?”
    朱蕊点了一下头:“史大娘也这么说,史大娘说你的武功比谁都大,说你会飞,是真的么?”
    “没有人会飞!”被她的天真逗得笑了。
    看看她那么认真的表情,谈论不忍扫她的兴,侃侃又道:“我想你说的是轻功,一个有轻功造诣的人,可以窜高纵矮,不懂武功的人看起来便像是在飞了,那种飞和飞鸟的飞是完全不同的!”
    “噢……真有意思!”像是听故事一样地着了迷:“你能够这么做,让我看看么?”
    谈伦点点头:“好吧!今夜月色很好,我们就到外面去玩玩!”
    朱蕊笑应了一声,就手拿起了一领披风,披在身上,遂即步出室外。
    四面看了一眼,她笑着指了一下房上:“你能上去?”
    话声方住,只听得呼地一声,再看谈伦,早已高高站在屋脊上。
    朱蕊一时看直了眼:“呀……”
    风声再响,房上的谈伦,又自站在跟前,一去一往,分明夜鸟翩迁,哪里能看出一些儿痕迹?
    “伦哥哥……”朱蕊那么奇异地看着他:“你带我上去玩玩,好不好?”
    谈伦四下看了一眼,静夜无人,心中微动,倒也不以为逆,微微笑道:“我只是担心你的病……”
    朱蕊摇摇头道:“你放心吧,有你保护我,我就不怕!”
    谈伦点点头,用冷峻的目光盯着她道:“我相信你是有胆量的,因为你是一个君主的女儿……我想你的病只是内心积闷所致……让我试着为你舒畅一下,看看是否有助吧!”
    这两天他内心确实这么想过,有时候病随心转,却也不能一概而论,他内心还有更大胆的尝试,只待着再次的试探。
    朱蕊似乎为他的话所鼓舞,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
    谈伦遂即蹲下了身子:“来,我背着你。”
    朱蕊迟疑了一下,她这一生,从来还不曾这样接近过一个男人,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却是在第一次见面,就给她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到如今更是打心眼儿里由衷地乐意去接近他……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她略似羞涩地偎依在这个男人的背上。
    ——立刻,她感觉到类似“飞升”的奇妙感觉。
    在夜风的飘浮里,有如乘风的燕子,那么轻巧,那么舒畅,一些儿也不觉得害怕,不过是转瞬的当儿,已同着谈伦,高高站立在屋脊之上。
    朱蕊的感觉,仿佛是伫立云端的神仙,真有说不出的美好感受。
    “妙呀!”
    站在屋顶上,衬以如银月色,所见自与平地不同,确是她前所未见。
    但只见片片琉璃瓦块,在皓月照射之下,闪烁着点点星光,每一点亮光,都像是汇集在人们脑海里的美思梦幻,又像是十刹恨海里的点点幽灵,那么闪呀闪的!
    朱蕊喜欢得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真美……美极了!”
    “姑娘,你再看那边——”
    顺着他的手指处,附近“腾越”地面的灿烂***,在朱蕊乍然接触之下,就像是变戏法儿那般地展开了视野,亮亮晶晶,隐隐约约,恰似洞庭水面的隔岸渔火,那澜沧一江,更像是比天裁地的一把弯刀,将大地一挥为二,水面光华,灿如匹练——
    这一霎,天也似乎低了,那些飘浮在头顶的星星,近到举手可攀,月娘如醉,那么柔和地亲吻着大地……
    这一切,透过朱蕊明锐的眸,都像是活生生的,变得那么动人,那么有情。
    她的心,变得出奇的平和、亲切。
    这种感触,对于谈伦,甚至于别的任何人,也许都不会这般显著,然而对于这个积闷成习,久处寂寞的皇族公主来说,却是前所未见的新奇。
    不知何时,她已轻轻滑下了谈伦的背,站立在光滑的琉璃瓦脊上。
    天风冷冷,不时扬溢起她的长发,她的心却只是说不出的温暖,多日来的沉郁,仿佛一下子都吐了个干净,更不知“病”为何物。
    谈伦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直静静地在观察着她,他确知自己的责任重大,随时都在警惕着她的病发,然而他本心却冀望着自己大胆所付诸对方的这种心理治疗,能够见效、奏功。
    事实证明,朱蕊并不如巴壶公所形容的那么嫩弱。自然,在不同的心境之下,产生不同的感受,所谓“人杰地灵”,“地灵人杰”常相粥辅,这种奇妙的“心理”治疗,即使连有神医之称的巴壶公,也未能尽占先机。
    在谈伦小心地护侍之下,朱蕊喜孜孜地踏遍了眼前每一块瓦,然后,谈伦更大胆地带着她跃上了另一片屋脊,在那里又嬉玩了一阵。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谈伦才又背负着她,施展轻功,一路窜高纵矮地回到了她所下榻的北轩。
    神不知,鬼不觉。确是惊奇神妙。
    “啊!伦哥哥,你真是太好了……谢谢你,谢谢你……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今天晚上!”
    说时,她高兴地紧紧抱着谈伦,小鸟也似地,把自己倚在了对方怀里。
    谈伦发觉到她脸上微微见了些汗,却不见疲惫的病态,心里预感着,自己大胆的尝试,可能已见初功,详情如何,明天在巴壶公例行的诊断之后自会知道。
    他随即向朱蕊告辞,定了明晚之约,起身离开。
    时间大概是“戌”时将尽,史大娘正好送药进来。
    一阵秋风袭面吹来。
    谈伦不由得发出了咳嗽,敢情是他的咳疾又犯了。
    服下了巴壶公所留下的药,咳嗽顿止。壶公灵药,妙不可言。
    由冷月画轩而归云寺,若按平常的脚程,总得要走上个把时辰,谈伦施展轻功,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那是他心里的一个决定,也是一个除朱蕊之外,不欲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从今夜开始,他已破除“武禁”,决定在适当的情况之下,施展必要的身手。
    今夜他心绪紊乱,脑子里全是公主朱蕊的影子,真不知经过方才那一番兴奋激动之后,她的病情是否会恶化?抑或是自己衷心所祈求的有所复苏?
    从而他又想到了自己,此番破除“武禁”之后的可能下场,虽然说心里早已作了最坏的打算,可是想起来总不是滋味,应该说那是人生的最大遗憾,却是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悲哀。
    巴壶公所留交的灵药,真是“药到病除”,有不可思议的妙用,自从服药之后,非但咳嗽立止,就连先时的一些儿疲态也没了影儿。
    这一霎,夜静更深,和尚们晚课结束,俱都歇息,整个古刹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风吹枯叶,在地面上移动的那种沙沙声。
    为使心情平静,他耐着性子在灯下看了半卷经文,只觉枯涩难解,更加的无味。
    他这里方自把灯蕊拨暗了,待将就寝,耳边上却听见了一丝奇怪的“折枝”声——
    正当他竖耳倾听的当儿,头顶瓦面紧接着喀地发出了一声轻响。
    对于一个心细如发,轻功造诣绝佳的人来说,不难立刻就能串想到是怎么一回事。
    谈伦几乎不俟多思,单手往褥下一探,已握住了带鞘的长剑,紧接着左足轻点,就着左侧方半开的长窗,一个快穿疾滚之势,已自来到院外。
    他身法极为快捷,既然解除禁制,不再心存顾虑,身法一经展开,真有惊人之势。
    随着他身子由地面跃起,闪进之间,已紧紧偎向墙角,却也没有忘记打量着上面的声音来处。
    设非是他这般的快速,就不能及时得窥一斑——
    —片衣影,裹带着来人瘦长的躯体,几乎就在谈伦惊鸿一瞥之间,消失于邻殿高耸的阁檐之间。
    虽然在黯淡的星月之下,谈伦却已看见来人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肥大衣衫。
    这个突然的发现,不由得使他暗吃一惊。
    时间稍纵即失,他可不容对方逃过自己的这双“招子”,一念既兴,双脚力点之下,已把身子蓦地拔了起来。
    “呼——”恰似长烟一空,已登上了殿檐。这才见前行的夜行客,一路轻登巧纵,星丸抛掷般地己翻到了后面庙殿。
    好快的身法!不过交睫的当儿,已是十数丈开外。
    谈伦却是放他不过,随即展开身法,紧蹑其后。
    他已有相当时候,没有施展,真有说不出的感触,暗喜着倒也没有生疏。
    前面的夜行人这时已来到了后面院落——
    当前是衍生在半面山坡上的一片枫林,这人略行打量之下,遂即向林中步入。+谈伦心中动了一动,江湖中有“遇林莫入”这么句话,意思在说,一切的凶险都可能借助树林的黑暗面予以掩饰,令人不胜其防。
    眼前情形却似略有不同,那是因为前面的夜行人,压根儿就不知道身后有人追踪。
    谈伦略一思索,料定了对方必非善类,自己既然无意发觉,总要探查出一个水落石出才好。
    当下即取出一方丝巾,扎系脸上,施展出上乘的“踏雪无痕”轻功,向林内进入。
    原来林内布满落叶,时日既久,多已枯脆,即使轻功再好,也难免不出声音。
    谈伦心中既存了仔细,轻功又好,较诸前行的夜行人便自不同。
    果然,就在他留神分辨倾听之下,前行的足步声,便自无所遁声地落在了耳中。
    他就紧紧跟随着前面的足步声,快速前进,他走自己也走,他停自己也停。这么一来,正可掩饰住自己足下发出的声音,只要在速度上加快,不难接近。
    这个方法的确不错,须臾之间,谈伦已紧紧蹑身其后,甚至于已清晰地看见了对方的背影。
    就在凸出的一堵巨石前,这人停下了脚步。
    谈伦早已选好了一株大树,用以掩遮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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