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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伦冷冷地回答道:“是我!”
“是你!”
“你不信?”一面说时,谈伦已缓缓扬起了一只右手。
这只右手,在他抬起之初,简直没有一些儿异态,只是霎时之间,已变成了一片赤红。
不仅仅是赤红而已,惊人的是“红”得那么奇怪,倒像是一块透明的红色玛瑙,由其中散发着隐隐红光。
这是一门纯系气血内敛的精练功夫,武林之中,也只是偶闻传说而已。以冯元早年出身于北无极门,兼以丰硕见识阅历,自然知悉甚清,一看之下,即知果然正是传说中的“红棉门”秘功“一掌飞红”——“红掌”无误。
传说中的这门功夫,全凭气血“精气”锻炼而成,练者本身,必先具有极深内功根底,遵循着一定之方,日夕苦练十年,方可论功。
一旦功成,正如眼前谈伦所显示,即着功时,手掌其红如血,且成透明状,出掌时,只需运行内敛真力向外一逼,即有一片大小如同手掌一般的红色手影透掌而出,当受者即使练有“铁布衫”的横练功夫,也难以当受,必将遭致内脏尽摧而死。
谈伦一经显示了“一掌飞红”的奇异现象,冯元自感万难,才知道面前的这个谈伦,非但武功精湛,简直高不可测,一时由惊惧中生出无比敬意。
他以无比钦佩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侠士道:“冯某有眼不识泰山,谈大侠万祈海涵,这就告辞了!”
一揖到地,转身大步离开。
※※※
放下那只“把脉”的手,冷月轩主巴壶公用着异样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谈伦。
“脉象宏大,郁火结肺——今天的情形不大好,莫非你又练习功夫了?”
谈伦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为了避免冯元的纠缠,只不过显现了一下“一掌飞红”的“红掌”现象,想不到竟然形诸于脉象,依然被对方看了出来。
“这对你是很不好的!”巴壶公冷下脸来道:“我已经再三告诫过你,不要以为这两天没有咳血就是好了,那只是暂时药力奏效,一旦你停止服药,病情立刻发作,其势只怕较前更烈!”
说着叹息一声,脸上现出一片凄然。
“昨天的情形,你都知道了?”
显然指得是公主病发之事。
谈伦又自点了一下头,却是放心不下:“她的病况如何?可好多了?”
“暂时还不知道。”巴壶公脸上微现愁容:“这要看她今明两天的反应如何……”
缓缓抬起头,凝视着谈伦,他呐呐地道:“你已经知道了,她所患的是人世罕见之症——七情劫症,这种病在感情上是一点也受不得刺激的……”
谈伦苦笑了一下,心里不无惆怅。
巴壶公道:“自然,这件事怨不得你,不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
谈伦微笑着道:“是不是你希望我搬出去?”
巴壶公怔了一怔:“只是暂时性的,不过换个地方而已,这样也许对你们都比较好……”
谈伦点头道:“好吧!如果前辈认为这样较好,我自是没有意见。”
巴壶公颔首道:“我打算请你暂时迁向点苍九峰的归云寺,那里的老方丈至青长老也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那里也是我常去的地方,一旦有事,相隔又近,彼此均可有个照应,不知你可愿意?”
那一日来时多承至青和尚的接引,才蒙巴壶公慷慨收容,谈伦当然不会忘记,他久仰至青长老大名,悉知其是一早年游戏风尘的侠僧,江湖上一度对这个老和尚颇多传说,倒是近年来忽然消失,不曾听人提起,突然在点苍山遇着了,才知道他原来驻足这里的归云寺内。既有素仰之心,一听即将移居归云寺内,他也就欣然同意。
巴壶公见他同意迁居,甚是高兴地道:“至青老和尚与我数十年交往,堪称莫逆。他非仅佛学高深,武术更为杰出,即使医术也与我相差不多,他对你评价极高,看来甚是有缘,你能在他那里安心养病,可又比这里好多了。你且收拾一下,这就搬过去吧!”
“冷月轩主”巴壶公亲自陪同谈伦来到了点苍九峰的归云寺,至青和尚合十出迎。
双方见面,至青长老呵呵笑道:
“昨夜佛前上香,得示有贵人来寺,正自不解,今日恭候竟日,未敢离寺,原来是轩主与谈施主来了,请进来坐。”
巴壶公微微点头道:“和尚无事不知,势必早已知道了我的来意——我是专程送这位谈少侠来的!”
谈伦合十施礼道:“打搅,打搅,不知大师父可肯收留我这不速之客么?”
至青长老一双深邃的眸子,在谈伦脸上转了一转:“施主不必客套,一二日内老衲正在挂心施主,预备前往冷月画轩探访,想不到你却先来了!”
随即迎客人内。
谈伦原以为归云寺不过是一山间小寺,却是没有料到竟是一所颇具规模的古刹。
随着至青长老的亲自接引,一行步入大殿。
谈伦细观殿内柱匾,许多皆为晋唐名仕所书,料想着这归云一寺,少说也有五六百年香火历史,或因点苍一山气候极佳,既少风霜雨雪侵蚀,更因历来修护得当,看上去碧瓦飞檐,光彩依旧,这片巍峨古刹,却掩饰于一望无际的血海枫林之内,清风过处,血海翻红,碧瓦生辉,确是壮观之极。
俟到进入大殿之内,迎着拱壁的玉座如来,金装鲜艳,十八罗汉,各有动态,无不光彩夺目,这“归云”一寺,堪称气象万千。
至青长老将二人安置在大殿内侧的一个静室内,小和尚献上了香茶,退下。
至青长老才自转向巴壶公。
“日前庙里的住持师父由市上募缘回来,说是有几个陌生的碍眼人物,很是可疑,我想这腾越地方,向无生客,来必有因,老郎中,你倒是得留些仔细,以免临时措手不及!”
巴壶公眉头皱了一皱,随即轻启笑颜,道:“这也正是我请谈先生迁移这里的原因,你我同居点苍,隔峰相望,冷月轩有什么风吹草动,你这庙里料必也清静不了,总要守望相助,安危与共才好!”
“阿弥陀佛——”至青长老连声道:“罪过、罪过,老和尚早已皈依佛门,跳出红尘之外,为你照顾照顾病人或许尚可,别的可就帮不上什么忙了,你可不要拉人下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着随即又自高宣佛号,念起“南无阿弥陀佛”来了。
冷月轩主巴壶公聆听之下,只是微笑不语。
他二人谊在知交,素日无拘,出言诙谐,假假真真,局外人实在也摸它不清。
至青和尚却把一双眼睛转向谈伦,注视一晌,颔首道:“那日亭内见施王时,着实令我吃了一惊,今日看来,却又是一番兴景,足证我这老朋友果有‘妙手回春’之术,佩服,佩服……”
“冷月轩主”巴壶公轻轻哼了一声,脸上并不着一些儿喜色,反倒轻轻一叹,苦笑着道:“和尚你也是深精歧黄之人,谈少侠病势不轻,我也只能稳住了他的病势,谈到医治,却还差得远……”
说到这里,自行止住,脸上兴起了一片戚容。
和尚一双眼睛何等锐利?加以他多年来与巴壶公相处,深知其性情,更不曾见他困于病情,为过什么难来,眼前情形显然不无原因。
“施主赏脉。”就在老捕木的方几上,为谈伦“切”起脉来。
“阿弥陀佛——”
和尚微微点着头:“那一只手。”
两只手的脉搏切过之后,至青和尚表情也就不那么洒脱了,却把一双眸子视向巴壶公,苦笑了笑,“我的医术比你差多了,看来谈施主已是毒入骨穴,可要借你的雷火金针一用了!”
“这还用你说?”
巴壶公冷冷地道:“已三度施用,方得眼前境界,也亏了他内功精湛,挺受得住,换在别人只怕……”
顿了一顿,又接道:“他这病情……我这里有处方一纸,和尚你拿去斟酌,你这里斑竹甚好,服药时,加上些新刮的竹茹,似应有益。”
随即由袖内取出书就的病情药方,卷为一卷,至青和尚接过来放于袖内。
巴壶公又自看向谈伦道:“谈少侠好自休息.一二日内,我必再来看你!”
即行起身告辞。
和尚起身送出,二人就在殿外转角处伫谈一刻。
谈伦见状,猜知是在谈说自己病情,其间或有不便明言处,自己原待送出的脚步,也就停了下来,一会的工夫,至青和尚便又转回。
“我这里宽敞得很,后面禅房更是安静。”
至青和尚脸上含着微笑:“谈施主你只管安心地在这里住下来吧!”
谈伦苦笑了一下,料想着方才巴轩主与至青和尚一番秘谈,必与自己病情有关,看来自己病势定然十分严重,否则也就不必瞒着自己,一时心内索然。
“无量佛——”和尚低低宣了一声佛号道:“施主不必为病势担忧,第一尤须放宽胸怀,我这里不似冷月画轩那边规矩多,闲暇无聊,可以各处走走,后面山房温泉,为点苍仅有特色,水质绝佳,晨昏沐浴,对你病势有益无损,一日三餐,皆有小和尚打点,不劳挂心,这就同我到后面休息去吧!”
谈伦一笑道好,即行站起,同着至青长老一并向后院走去。
※※※
至青和尚倒是不曾骗他。
这里温泉的确是好极了。
沐浴其中,只觉得百骸尽温,通体上下舒适无比,妙在水质纯清,并无异味,泉水由底部直冲而起,形成冲激力量,触及人身,不猛不徐,直似有无数手指,在你周身上下按摩推拿,加以泉水温度,很容易引人入睡。
谈伦试着头枕池边,不过一会的工夫,竟然兴起了浓重的睡意。
若不是隔壁邻室的一阵子水响,他真的就睡着了。
一墙之隔的另一浴室里,正自有人在洗澡。
倒是没有想到,双方浴室上下相通。
想是谈伦静倚池内,没有出声,隔室浴者只当无人,说话也就失去忌讳,声音不大,却是每一个字都听进了谈伦耳中。
好像是两个人,方自解衣入池。
一人哧哧地向外吹着气道:“这水好热,倒是解了爷儿们身上的痒痒!”
另一人只是鼻子里哼哼着,像是完全解脱了,只顾沉醉在温泉的润蚀里,话也懒得多说。
先时说话的那个人话可是不少:“咱们来的日子可不少了,再要没有动静,我可真有点挨不住了,再说……日子一长,保不住咱们这个假和尚的身份就得……”
“哧——”第二个人立时发声制止:“小声点,你是怎么啦?”
谈伦心头一惊,就连方才仅有的一点睡意也打消了一个干净。
紧接着是片刻的沉静,就连水响声也没有了。
谈伦竖耳倾听,对方又何尝不然?
接着水响依旧,隔室的两个人算是放了心。
“没有人,就咱们俩……”头里说话的那人,打着一口京腔:“和尚都是天黑了以后才来。”
第二个人像是陕西口音:“话虽如此,你说话可也得小心一点,这里的和尚,哪一个都有两下子,一个看穿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尤其是那个至青方丈,嘿!他的功夫可高啦!”
北京口音的人道:“放心吧!没错儿,你我这一身装扮还是真像,老神仙也看不出来。”
陕西口音的人道:“话也不能这么说,短时间可以,时间一长,照样穿帮,头一个,你我头是光了,上面没有‘戒疤’,全靠帽子遮着,有一天帽子掉了,可就麻烦………
北京口音的人一面哈着气,一面说:“这话也是,算算时候,也该有人来接应了。”
“哼!”陕西人冷笑道:“杜海波的差事是越当越回去了,怎么也该有个讯儿,把咱们干搁在和尚庙里,算是怎么回事?”
北京人哼了一声:“这是三爷您先说,我才敢说,姓杜的打他一进来,我就看他不顺眼,老实说,这趟子差事就不该叫他来,再怎么说他总是外头人,我看八成儿他小子是想‘独搂’——吃独食!”
“他敢!”陕西人很有点子权威:“水大漫不过船去,再怎么,有我姓官的在前头,还轮不着他逞强!”
所谓“外头人”是指杜海波半路当差,不是正点子出身,“独搂”大概是独自占功的意思。
这番话一经听进了谈伦耳中,顿时心内雪亮,这个澡可是泡不下去了。
早在二人洗澡谈话的当儿,他已悄悄离开了浴池,一番仔细打点,早已穿着整齐。
这一切在他细心留神之下,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隔室二人显然不曾发现,犹自对答如流。
谈伦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只是没有看见这两个人的长相。
这也不难,板墙上有现成的“缝”。
虽然如此,谈伦却不敢大意,原因是这两个人既与杜海波同处当差,由口气上听出,甚至于比杜海波的职位还高,武功也就可想知,谈伦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惊动了他们。
很清楚地,他已把这两个人看到眼里。
在淡淡的一片水雾里,像是西瓜也似地浮着两个人头——名副其实的两个和尚光头。
一个尖脸,一个圆脸。
尖脸的那个面有横纹,小眼睛,黄眉毛,四十来岁。
圆脸的隆鼻高准,目光凌厉,望之不怒自威。
有了前番对话,再打量这两个人,立觉其不是善类,大非好相与。
只是设若换上另一副嘴脸,穿上沙门衣帽,逢人宣上一声“阿弥陀佛”,情形便自不同。
某种情况之下,人是很容易上当而自甘被欺骗的。
黄眉尖脸的那个人,打着京腔道:“是不是……杜海波生了意外?”
目光凌厉的人,也就是那个姓官的陕西口音的人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哼哼,巴壶公那个老家伙我虽是没见过,可是手底下绝对错不了,说不定杜海波一时轻敌,着了他的道儿,那可就……”
“这……”尖脸人傻住了:“这可怎么办?”
“还说不定!”姓官的冷笑着说:“老六,你就是这个毛病。沉不住气,先耗着,看看再说……我看,京里也该下来人了!”
尖脸人这才放了心,脸上带着讨好的那种笑:“我是为三爷着想,要是在您手里,成就了这件大事,论功行赏,三爷您是头一份!”
“还能少了你的?”
“我?哈!”尖脸人油嘴滑舌地说:“秃子跟着月亮走一一就指望着沾您三爷的光啦!”
谈伦不欲多听,就此悄悄退出。
“冷月画轩确是已在危难之中了!这件事既然为我所见,难道就坐令发展,不与闻问么?”
禅房里异常的静,白木案上的那一盏纱罩青灯,只是噗突突地吐着光蕊,几只飞蛾,绕灯而飞,几作壮举,却是不能身殉。
沙门之律,慈悲为怀,所谓“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灯上纱罩大概正是为此而置吧!
谈伦倚案而坐,凝神而思!
他虽想静静地念上一卷经文——“耶律顶首真经”,只是看不了几页,就为迫不及待的脑中思维打断了,
无下事无奇不有,居然还有人冒充和尚,混身沙门,却是胸罗万险,意欲干下大逆不道的杀人勾当,偏偏这件事竟会为自己所发现,焉能袖手旁观?
银铃公主点苍养病之事,虽然极为隐秘,到底风声微漏,要不然也不会惊动了这些人,看来对方也只是心中见疑,却不能就此认定。
——眼前这两个人,连同前此夜探冷月画轩的那个黑翅鹰杜海波,三人一组,其实只是敌人——来自宫廷大内的先头探子,旨在刺探事实真相,真正的敌人,更厉害的人物,还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