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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秋瞪她一眼:“你可以用更委婉的方式安慰我。”
纳兰笑:“但是,没办法用更委婉的方式说明真相。那孩子当然关心你,就象亲生女儿关心父亲一样。”
冷秋沉默一会儿,微笑:“是。”
纳兰道:“她已经来了,别要求太多。”
冷秋点点头:“随她吧,什么时候她想见,再来见。”再次叹气:“臭丫头,连个礼貌规矩都没有。”
一百六,父女()
一百六,父女
冷兰洗脸漱口,换件干净衣服,最后只得解开长发,开始梳头。这是她知道的最费时间的无聊事了。
门帘轻响,冷兰吓得跳起来,平儿微笑:“是我。”
冷兰依旧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她。
平儿想了想,微笑:“我是秋园里的平儿。”
冷兰微微迷茫,这名字耳熟,对,这个人很面熟,应该是在秋园里见过,秋园的美女之一,而且她还不是比较出色的一个,哦,应该是下人之类的吧,冷兰微微放松:“你好。”
平儿简直不敢相信,这丫头不认识我?她忍不住笑了:“你记不得我了?哦,没关系,我有次替秋爷递衣服给你,记得吗?”
冷兰松口气,果然,坦然地:“不记得,我通常要同人见好几次面才会记得,除非你象韦帅望那样,一上来就差点弄死我。”
平儿笑了:“兰姑娘很坦白。”你这个小丫头啊。
冷兰问:“你有什么事吗?”
平儿笑笑:“我来帮你梳头发吧。”
冷兰道:“不用。”
平儿接过她手里的梳子,轻轻梳通:“姑娘发质真好,黑亮顺滑。”
冷兰道:“梳起来很烦。”
平儿笑了:“我来教你。”头发在她手里特别听话,冷兰看着平时常梳的蟠龙双髻在平儿手里变得特别精致漂亮。
冷兰笑赞:“好厉害。”
平儿笑道:“这算什么,姑娘的剑法才叫厉害,我们这个,不过是个玩意儿。”
冷兰犹豫一下,没回答,平儿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正纳闷呢,冷兰从荷包里取出二两碎银子,尴尬地:“我也不知道够不够,我觉得,差不多吧?谢谢你。麻烦你半天,拿去喝杯茶吧。”
平儿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冷兰脸通红:“少了吗?”
平儿笑道:“不是,是太多了,平儿谢过姑娘了。”
冷兰安心:“多了不要紧,你拿着吧。本来我觉得你这人挺好的,好象不应该不过我看别人对秋园的人,送东西什么的都会打赏的。”
平儿微笑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捏捏冷兰的脸:“你这个傻姑娘啊。”你真是傻到可爱。
冷兰忍不住一躲,平儿忙笑道:“奴婢造次了。”
冷兰窘迫地:“没有没有,我就是不太习惯。”你别碰我,我有条件反射。谁捏我我都不乐意,不光是你,你千万别控诉我歧视傲慢啥的。
平儿把银子还冷兰:“姑娘拿着吧,我刚才同你玩呢。要是秋爷派来公干的,姑娘自然该打赏,我是闲来无事,过来看看姑娘,姑娘要是赏银子给我,好就是见外了。”
冷兰瞪着眼睛,见外?咱们本来也不内啊。看看平儿表情,觉得这个表情挺真诚的,就把银子又放荷包里,然后,不放心地再问一句:“真的?”
平儿笑:“真的。”心里一边笑得想打滚,一边又辛酸,秋爷啊,你那样的玻璃心肝,有这样的女儿,真让我想哭。
冷兰看了平儿一会儿,问:“你在秋园做什么?”
平儿笑道:“不过是些杂事。”
冷兰唔一声,打杂的,她微微叹口气:“使唤丫头都老远从秋园调过来,排场真大,是不是?”
平儿微微不安:“姑娘别这么说,秋爷也是个人,姑娘想,就是屋里养只猫狗,常年不见,还会想呢。”
冷兰沉默一会儿:“那倒是,我同我妹妹—,我也挺想她的。”小时候她总同妹妹动手,妹妹总告她状,她总挨揍。大了,若雪同她喜欢上同一个人,小丫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冬晨,冷兰的反应就是给冬晨一耳光。三个人的日子过得可热闹了。
可是她还是会梦见妹妹叫她,好象就在身后,她一转身,梦醒,忍不住起身回头去找,若雪那一声“姐姐”真切到诡异。吓得冷兰立刻要求韩青再去确认她妹妹的生存状态。
冷兰低头:“其实见了面,还是吵架。”
平儿苦笑,想说,你这个比喻可不对,可是对于冷兰的黯然,她又觉心酸。沉默一会儿,平儿道:“秋爷也很想你。”
冷兰扬起眉毛:“他想我什么?我们一共没说几句话,难道把那几句话反来复去地想?”嗤之以鼻。
平儿想不到鼻子上能撞这么大一钉子,顿时面露尴尬:“呃。”
冷兰忙安慰她:“我不是冲你的。”
平儿苦笑:“兰姑娘觉得,他为什么要为只见了几面的陌生人自愿离开冷家呢?”
冷兰沉默一会儿:“我是他女儿,不过,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回忆。”
平儿轻声:“只是如此?”
冷兰道:“他会为我做的,我也会为他做,但是,我不想他。”至少我希望我不想他,每次想起他都让我愤怒痛苦想哭。
平儿苦笑:“好吧。他让我看看你准备好了没有,如果你不打算去看他,他会来看你。”
冷兰顿时开始不安:“他,他他”
平儿一笑:“来吧,秋爷等着你。”
冷兰瞪着她,半晌,把头放到桌子上,轻吭一声:“哼,哦!天!”
平儿微微惊愕地瞪大眼睛,她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因为在去见自己亲爹这样痛不欲生(也许,她见过?后世在红楼里见过宝玉兄弟,哈哈)。
平儿忍不住想问:你怕他吗?
不,她是唯一敢打他爹耳光的人。
那么,你讨厌他?见一个讨厌的人不用这样子吧?你尽管吐口水好了。
不,冷兰的痛苦来自冷秋那张脸所能引起的大量的痛苦记忆。冷兰拥有超强的注意力,她可以把她的注意力强力集中在她感兴趣的事情上,把所有她不想记得的事情完完全全地遗忘掉,副作用是屏蔽强度太大,所有她不感兴趣的事也会同时被屏蔽掉,更大的副作用是,当她面对任何与她不想记起事件相关的人与物时,该人与物不需经过任何联想与回忆,直接引起痛苦反应。也就是说,当她见到冷秋,不必回忆冷秋引起的任何事,不必做任何联想,冷秋那张脸直接引起她的痛苦反应。而她,不知道原因,只感觉痛苦。
平儿半晌过去,手按冷兰肩上,冷兰一惊而起,立刻恢复正常:“我这就过去,让他稍等。”
平儿收回手,哦,小冷兰的外壳又启动了。她只得笑笑:“好。我回去告诉秋爷。”
平儿刚出门,迎面看到冷秋,刚要出声,冷秋摆摆手。平儿只得微微弯下腰,退后,请大人进门。
然后听到冷兰的惊叫声:“哇!”
平儿一手扶着墙,听到这“哇”的一声,她不知该做何感想,一边有点悲哀,一边又有点象看到小女孩儿脚踩癞蛤蟆之后吓得大叫的好笑,她保持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静静退后,离开,给恐龙父女点空间。
冷秋微笑:“哇?”你见到我的反应,是哇?我是毛毛虫?
冷兰轻声:“呃。”你不是毛毛虫,我从来不怕毛毛虫,不过,你比较象被我踩成绿鼻涕的毛毛虫,那样子会让我觉得恶心。
冷秋想了想,终于问:“最近,不太好?”
冷兰回答:“没什么不好,我喜欢自己呆着。”
冷秋看了冷兰一会儿:“好好活着,不必挂念我。”
冷兰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你也是。”想了想:“其实,我清醒时从不挂念任何人,只是偶尔会做噩梦,但是,梦里从来没有你,所以,你不用担心。最好,你也别想起我。”
冷秋无限悲凉中觉得好笑,半晌点点头:“你告诉我这些,我就放心了。”
冷兰道:“如果你能当我不存在,我会很感激的。”
冷秋笑笑:“你老远赶过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个吗?”
冷兰半晌:“新年快乐。”
冷秋无声地笑了:“希望你更快乐。”
冷兰低下头,老家伙笑声里的悲凉,她能感觉到,她觉得象溺水般痛苦而窒息,又无法自拔,应该做点解释吧?应该安慰一下,我的意思其实并不是让他滚出我的生活,我只是让他离我远点。
冷兰头疼,她支着额头:“我不想让你难过,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没见过你不,我的意思是,你别管我算了。”她放弃努力了,同时表达“别伤心”与“滚远点”难度实在太大了。
冷秋终于真的笑了:“你的意思是,希望我明白,你并不想我出现在你生活中,但是,你也不希望我难过?”
冷兰轻轻松口气,这个爹唯一的好处是他超强的理解能力,看来,我以后可以试试用目光表达我的意思了。冷兰先给她爹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感激目光,是的,我就是那意思。
冷秋看着那个感激的表情,呆了两分钟,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让你感激很简单,是不是?那就是别烦你。
冷兰看着大笑的冷秋,面无表情:哼,你很开心!很高兴见到你这么开心。笑吧,我一开口就有人笑,现在连个眼神都能让人笑了。我想念我的山洞,我想念冬晨,甚至想念韦帅望,当然韦帅望也会笑,但是他笑的时候,我可以揍他。
冷秋打开个盒子,取出一只累丝凤簪,给冷兰插在髻上,轻声:“新年快乐。如果你结婚的话,替我告诉冬晨那小子,别惹我女儿,否则,小心他的狗头。”
冷兰垂着眼睛,冰凉的簪子划过她的头发,凤凰嘴里那只红宝石,一闪一灭地在她发际摇晃。那人的手,却是温热的,薰着淡淡的茉莉香味。轻轻帮她理了理头发,冷兰微微躲一下,忍了。
良久,冷兰抬头,看到那张微笑的脸上,一双悲哀的眼睛。
冷兰垂下头,忽然间落泪。
冷秋微微惊谎,呵,一个流泪的女人,他多久没见过了?啊,大约有快二十年了吧?
对,后来连婉儿都不再对他流泪。
从前,他是怎么做的?很早很早以前
冷秋慢慢抬起手,好象,应该给她擦去眼泪,然后,轻轻拥抱,然后,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吧?
冷兰抬手挡开:“你能出去吗?让我自己呆着。”
冷秋愣了一会儿,婉儿从没这样冷硬地说过话。更没有能力挡开他的手。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一个如此冷硬的女子的泪水。
冷兰厉声:“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冷秋点点头,转身出去,带上门。这还是做了掌门之后第一次,被人赶出门。
门外风凉,掉到他手指上那一滴泪水,冰凉。
一百七,韦府()
一百七,韦府
韦行正巧听到那句“让我自己呆一会儿!”他打算后退,但是冷秋出来得很快,他尽力把一脸的幸灾乐祸换成同情,然后想到同情也是不对的,只得板起脸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冷秋淡淡地:“好笑吗?”
韦行噎住,连“我没笑”也没敢说,只保持一个没有表情的表情,同时痛恨自己一时心善,竟然跑到这里催促冷兰去给她爹问安,看起来师父大人已经向他女儿问过安了。
冷秋笑问:“来做什么?”
韦行看看冷兰的房间,没敢说,我来劝你女儿看看你去,抚慰一下你受伤的灵魂。
冷秋笑了:“多谢了。”
转身而去。
韦行呆住,半晌回头:“师父!”
冷秋默然前行,韦行愣愣地:“师父!”
韦行站了一会儿,多谢了?
不管是真的多谢了,还是讽刺,都刺激到韦行了。
就算他救了他师父的命,老家伙也会怪他来晚了。多谢了?冷秋从没说过这三个字。
韦行居然希望自己永远不会听到。
那个沉默地离去的背影,让他感到痛苦,那种痛苦就象你眼见你亲爹被人揍了,却不能伸手阻拦一样。
韦行呆站了一会儿,终于化痛苦为愤怒,并且为自己的愤怒找到发泄出口,他一脚踢开门,怒吼:“你竟敢让我师父出去!”
呆呆坐着的冷兰,忽然笑了:“那又如何?”
韦行怒吼:“你他妈的凭什么那样对他?”
冷兰看了他一会儿:“他杀了我父亲,让我家破人亡,我母亲抑郁而终,然后”冷兰摇摇头,后来的事,也许不是他的错,不过:“他是噩梦的源头。”
韦行狂怒地:“那又怎么样?那对奸夫淫妇二十年前就该死,就该千刀万剐骑木驴沉猪笼!他们任何时候以任何方式被你爹杀了都是活该,都应该感谢你爹让他们多活这几年!”
冷兰站起来:“你说什么?你说谁?”
韦行暴怒地:“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人!且不说他哥哥保护他,没有他哥哥,他早死了一千次!就算他哥哥是只狗,他怎么能同他哥哥的妻子结婚?别同我提什么爱情,他明知道他们之间有着十几年的感情!如果他离了那贱人不能活,他就该去死,如果他能活,他就该忍着,否则他就是禽兽,他就是畜牲!”
冷兰呆呆地:“什么?”谁的妻子?
韦行狂怒:“我师父竟然还因此被赶出冷家!如果当初师父派我去送他们上路,这对狗男女早就去他们该去的地方!也就不会有你这个杂种”韦行顿了一下,不对,这杂种是我师父的女儿,不能叫杂种,他继续愤怒地更正:“也就不会有你这个不识好歹!认贼作父!忘恩负义的贱——!”韦行再一次及时咬住下一个字,这个词不能用在他师父的女儿身上,可是凡是能用在他师父的女儿身上的词,都不足以表达他想表达的意思。
冷兰完全呆住,虽然被骂得本能地握住剑,嘴里也本能地说:“你敢骂我!”脸上的表情却是完完全全地呆住,她握着剑,呆呆看着韦行,半晌,才缓缓问:“你说我娘——是?”
韦行也呆住了:“你不知道?!全天下都知道,你娘同我师父自幼订婚,难道你一直以为——!”
冷兰呆呆看着韦行,傻了,呃,天哪,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冷秋才是那个第三者。她以为他们一家都对不起冷飒,原来不是,是冷飒偷走了她的家。
冷飒夺走了,我原来应该有的,完整的家?!
我父亲,我母亲,一个真正的亲妹妹,而不是一个,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深深怀疑,是什么让自己象个外人。我一直以为,是我的错,也许,是他的错,或者,是他们的错。
我,在他们的生活之外,或者,并不是因为我的原故,而只不过因为,我真的,不是他们家的人。
他们,偷了我的生活。
韦行怒道:“我师父杀了你养父?!你说得对!他真不该下手!他就该让那王八蛋瘫在床上下半辈子!让你去死!让你娘好好反悔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冷兰呆呆地,半晌:“滚出去!”
韦行愣了愣,呃,这是她的房间,一个女人让你滚出她的房间,应该怎么办呢?不滚肯定是不行的;滚了面子上很难看。
韦行愣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滚了吧,既然师父已经滚过了,他再滚一次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他得怒吼一声:“我不同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