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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韩安国推帐而出,挽着卫青的手,引他入帐。“仲卿,你来得好快。”
卫青憨厚的笑笑。“一接到韩公的命令,我就立刻赶来了。韩公,什么事这么急?”
韩安国松开卫青的手,走到案前,俯身拿起一封诏书,递到卫青手中。他拍拍卫青的手,叹了一口气。“仲卿,你好好看看,想好了,再给我答复。”
见韩安国如此慎重,卫青不敢怠慢,连忙展开诏书。看了一半,卫青的脸色就变了。
这是天子要求他们进军南越的诏书,而不是他们希望的退兵诏书。
“攻击南越?”卫青抬起头,眼神不安。
“是的,攻击南越。”韩安国苦笑一声:“我刚接到诏书的时候,反应和你一样。我原本以为黄河决口,天子会取消这次战事,以救灾为重,没想到……”韩安国停住了,打量着卫青的脸色,摇了摇头。
卫青脸色发白,犹豫片刻,又问道:“窦去非知道了吗?”
“我还没告诉他。不过,魏其侯应该会通知他。”
“魏其侯为什么不阻止陛下?”卫青有些焦躁。“江东大水,军心不稳,如何能够进军。江南炎热,这样的天气,别说打仗,就算是正常行军都会有不少士卒承受不住。而且山中潮湿,蚊虫遍布,很容易引起疫病,后果不堪设想。”
“仲卿谋虑周密,果然与众不同。”
卫青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我以前就来过一次,我妻子就是闽越人,她的父亲还是闽越将军,对这里的气候再熟悉不过。我常听他们说起,自然知道得多一些。”
韩安国眼珠一转。“那你说,窦去非会知道吗?”
卫青想了想。“应该知道。他在会稽很多年了,就算没有统兵征战,也应该知道其中的厉害。”
“那就好。”韩安国松了一口气,立刻命人去请窦去非。传令兵还没离开,窦去非就闯了进来。他走得很急,圆圆的脸上全是汗。一进帐,看到卫青,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卫将军,你也在?”
卫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韩安国接过话头。“窦府君,你这么急。出了什么事?”
“唉”窦去非长叹一声:“韩公,诏书你收到了吧?”
韩安国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看着窦去非。窦去非没有发觉韩安国的异样,追问道:“韩公。你打算怎么办?真要继续进军吗?”
“我正打算请你来商量。窦府君,你在会稽做太守有几年了?”
“七年多,快八年了。”
“七八年,应该经过两次绩考了吧?结果如何?”
窦去非尴尬不已,摊摊手。“实在无颜。两次绩考都不理想,所以一直未能调离会稽。韩公,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你打算进军吗?”
“府君在会稽七八年,对这里更熟悉,你觉得能进军吗?”
“当然不能了。”窦去非脱口而出。“这是什么季节?坐着不动都是一身汗,更何况是行军作战。这里近水还好一点,若是进了山,那才叫热死人呢。韩公,你是不知道啊……”
窦去非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一口气抱怨了很久,直到口干舌燥,嗓子冒烟,这才打住了话头。韩安国见了,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虽然贵为御史大夫,位高权重,可是天子给他配的这两个副将没有一个可以轻忽。卫青是天子近臣,窦去非是窦婴的侄子,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好在这件事,他们的意见一致。也免了他多费口舌。
不过,韩安国为官多年,也对天子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天子下这个诏书绝对不是心血来潮。要让天子打消这个念头。不能简单的回绝,必须照顾到天子的脸面。
韩安国和卫青、窦去非商量了一番,最后做出决定。依照诏书进军,但是目的不是南越,而是闽越。大军进入闽越,先解南越之围。然后再逼闽越内属。等这件事结束,夏天也快过去了,到时候是继续攻击南越,还是见好就收,再看天子的心情而定。
要逼闽越内属,武力威慑是不可避免的,可是从实际出兵,韩安国决定让卫青再去一趟东瓯故地,和他的妻父征武取得联系。征武在闽越受到排挤,他最有可能成为汉军的内应。如果征武能够出现说动闽越王内属,那这一仗就可以不用打了。万一不得已,必须武力征服,那征武也能起不小的作用。
拿下闽越,至少可以给天子一个让步的台阶。
卫青一口答应,随即搭乘楼船,跨海去见征武。
韩安国随即上书朝廷,汇报了自己的计划,同时请窦去非给窦婴写信,告诉窦婴夏季进兵的危害,请窦婴在天子面前多多解释。窦去非也答应了,立刻写了一封家书,请使者一起带往长安。
接连几天,严安都觉得浑身乏力,打不起精神。别说参加演习了,就连起床走两步都觉得腿打飘。
严安倒下了,他身边的郎官还没有倒下。为了给他们一个切身体会,梁啸安排他们轮班,不当值的时候就随秦歌等人一起操练。郎官们的体质要比严安强得多,除了从军立功,他们也没有太多的选择,所以虽然叫苦连天,却还是勉强支撑。
当然背地里骂严安几句是免不了的。如果不是严安心血来潮,他们何至于受这种罪啊。
梁啸几天没有露面,直到严安闷得心里长草,他才带着希娅,施施然地来到严安的座舱。
“严君,好些了么?”
在侍者的帮助下,严安坐了起来,有气无力的笑笑。“梁君侯,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梁啸笑了。“你这是什么话,是怪我没来看你?”他也不客气,伸手架起严安。“走,出去透透气,天天闷在舱里,好人都闷出病来了。”
严安虚弱得很,只能被梁啸架出舱。梁啸让人用布在甲板上撑起一个棚,棚下放了两张凭几,一张木案。木案上放了几盘水果。南越气候炎热,水果是不缺的。两人在棚下入坐,吹着风,看着青山绿水,其乐融融。严安也觉得心胸一宽,莫名的轻松了许多,不由得后悔没有早些出来透气,只知道闷在舱里冥思苦想。
“还有两日便到番禺了,严君可有定计?”梁啸拿起一颗荔枝,剥了壳,递给严安。“尝尝,这就是司马相如赋中所说的离枝,你这临淄人,可能没尝过。”
严安接过来荔枝,淡淡的说道:“上次出使,在番禺尝过。”
“是么?”梁啸碰了个软钉子,却不以为然。“那你知道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容易上火吗?”
严安愣住了,默默地吃着荔枝,没有说话。他知道荔枝,但却不知道荔枝吃多了容易上火。梁啸说这些,自然不是关心他的身体,提醒他少吃一些,而是暗指他知其一不知其二,对南越一知半解就敢建议天子发动对南越的战争。
卧床的这些天,严安其实也没闲着。他也在考虑如何收场。自己亲身经历过了,身边的郎官怨声载道,五十万秦军的覆辙在前,他如果还坚持在夏季出兵征讨南越,简直是自寻死路。一旦大军受挫,秦歌等人将这里发生的情况传回天子耳中,天子必然会追究他的责任。
可是,怎么才能让天子收回成命?
严安嚼着甜美的荔枝,却品尝不出一点味道。他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现在爬不出来了,而梁啸就站在坑边,看他绝望的呼救。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读书多年,满腹经纶,足智多谋,最后却被一个武夫看了笑话。
梁啸慢条斯理地吃着荔枝,也不催严安。他知道严安大概有想什么,读书人嘛,面皮薄,让他自己主动认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事到如今,如果严安还固执已见,非要鼓动天子发兵征讨南越,他就不想陪他们玩了,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严安沉默了很久,直到将荔枝核都嚼碎了,这才长叹了一声:“梁君侯,依你之见,这次使命……该如何达成?”
梁啸想了想,反问道:“是你的使命,还是我的使命?”
严安嘴里发苦。“我的使命还有达成的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梁啸微微一笑。“朝廷征讨南越是迟早的事,区别只在于什么时候。你的计划也不能算错。如果一定要说有错,那只是太急了一些。若是放长眼量,这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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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2章 枸酱()
听了梁啸的话,严安的心里莫名的一松,仿佛一块压在心头的千斤巨石突然搬走,浑身轻松。
没错,作为一个异姓王国,南越根本不可能一直存在下去。之前不解决,是因为力有不逮,如今朝廷实力鼎胜,天子年富力强,解决南越的时机已经成熟。
梁啸并不反对解决南越。他反对的只是仓促上阵。梁啸通过王恢提出的建议和他的建议并无本质上的区别。从梁啸让郎官们熟悉南越战术来看,逼南越纳质只是第一步,或者说只是一个借口,若南越不从,发兵征讨是必然的结果。
从长远来看,他们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区别只在于他想一蹴而就,用征服南越来为东郡的黄河决口开脱。心急了,自然准备不充分,甚至提出了夏季出兵这样的荒唐建议。
严安脸皮发热。抛开了那种急功近利的想法之后,他自己都觉得惭愧。我怎么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梁啸吐出荔枝核,扔在盘子里。“只是不能急。战争是大事,要么不打,要打就必须胜,否则不如不打。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鸟若不鸣,该如何?”
“该如何?”严安下意识的跟了一句。
梁啸打量着严安,意味深长的说道:“那就等它鸣。”
严安沉默了片刻,忽然释然而笑。他摇摇头。“梁君侯,常听魏其侯说你少年老成,我一直不太相信。今天听了你这句话,我才知道还是魏其侯目光老辣。没错,鸟若不鸣。就等它鸣。凡事讲究一个顺其自然。谋事固然在人,成事却还要看天意,勉强不得。”
梁啸嘿嘿地笑了起来。“严君。你要反省反省了。你这话,可是有点被黄老侵蚀的嫌疑。”
严安微怔。随即又笑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淮南翁主的佳婿在一起,受点黄老之道的影响,也是自然。梁君侯,你罪莫大焉。”
梁啸哈哈大笑,严安迟疑了片刻,也跟着大笑起来。
进番禺之前。梁啸又拉着赵广较量了一次。
经过半个多月的苦练,郎官们有了长足的进步。虽然最后还是惜败,连累梁啸又输了十金,他们至少不像上一次那么惨。其实按照秦歌等人的说法,如果不是为了能和南越人多切磋一段时间,而是一开始就全力抢攻的话,他们甚至有机会赢得胜利。
梁啸对此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让郎官们熟悉丛林战术比十金更重要。这次比试不仅验证了郎官们对丛林战术的理解,也让严安看到了南越人的实力,对坚定他的信心有莫大的好处。
看完比试之后。严安和梁啸商讨了半天,联名写了一封奏疏,派人送往长安。为了增加说服力。梁啸特地安排了四名训练最有成效的期门郎去送信,并让其中两人留在豫章,协助王恢训练将士。
这四名期门郎感激不尽,特别是将要留在豫章的两人。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将成为王恢的副将,有机会统兵征战,算是正式踏上仕途了,而且起点要比普通郎官高得多。
为了避免南越人生疑,梁啸和严安分工合作。严安拉着正使谈文说赋。梁啸拉着赵广比武较技,不让他们有时间关注那四名郎官的去向。
很快。他们走进了番禺城。
番禺虽是南越的国都,但毕竟地处偏僻。和中原的大城不能相提并论,更没法和长安城比。严安放下了心理上的负担,也顺理成章的接过了梁啸的任务,和南越王赵胡商讨起纳质的问题。他能言善道,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很快就博得了赵胡的信任。
事情谈得大体顺利,除了南越丞相吕嘉还有些犹豫之外,其他人原则上都接受了严安的提议,同意派质子入京。不过,鉴于吕嘉的影响力,这件事迟迟没能定案。
吕嘉是越人,吕家在南越原本就有些影响力,但还没到举足轻重的地步。赵佗为稳定南越的形势,出于拉拢越人豪强的目的,大力提拔吕家,吕家因此实力猛增,一跃成为南越首屈一指的大族,自然对赵佗忠心耿耿,恨不得掏心挖肺,效犬马之劳。
在吕家的支持下,赵佗迅速在南越站稳了脚跟,却也因此留下了隐患。赵佗在世的时候,吕家自然唯其马首是瞻,但赵佗去世之后,继任之君赵胡却没有赵佗的威信,在吕嘉面前,他明显处于弱势。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吕嘉不松口,赵胡就不能正式答复严安。
经过几次讨价还价,吕嘉依然不肯答应。他坚持南越进贡即可,无须纳质。
严安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说动吕嘉。在烦恼不已的同时,他也庆幸不已。当初他将希望寄托在赵胡的身上,现在看来,就算赵胡像他希望的那样同意内属,吕嘉不答应,一切还是枉然。赵胡能控制的,大概只有他自己。
严安无奈,只好耐着性子和吕嘉比拼定力。
严安和赵胡、吕嘉谈判的时候,梁啸在赵广的陪同下,不是找人比武,就是到城外的山林里打猎,或者径直出海钓鱼,过得悠闲而充实。
严安羡慕嫉妒恨。一天晚上,等梁啸回到驿所之后,严安来找梁啸,半真半假的说道:“我们换一下任务吧,你去和吕嘉谈判,我去收集情报,查看地形。”
梁啸乐了。“怎么,被吕嘉战败了?”
“那是个油盐不进的对手,我是真的没办法了。”严安连连摇头,大倒苦水。
梁啸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严安说得没词了,他才突然问了一句:“你说,韩公和卫青他们接到诏书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严安愣住了。梁啸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他一时没会过意来。
梁啸接着说道:“以我对韩公和卫青的了解,他们大概不会直接拒绝天子的诏书,很有可能会进兵闽越。以示从诏。闽越没有南越的实力,面对韩公的大军。恐怕支撑不了太久。若大行令也出兵夹击,闽越必是我囊中之物。”
严安连连点头,喜上眉梢。“闽越若亡,南越就孤立了,气势自然变弱。”
“是的。所以,你不要急,现在天气还热,韩公和大行令也许还要等一等。不过。天气一凉,他们肯定会出手。我们就安心在南越呆着,你耐心地和吕嘉耗,也让赵胡看看他的这个丞相有多强势。”
严安恍然大悟,笑得合不拢嘴。“梁君侯,还是你的思路宽。”
梁啸笑而不语。他的思路宽,是因为他了解南越国的衰亡史。强臣逼主,古今一例,吕嘉后来可是把南越王赵兴干掉的强臣。如今他虽说还没有强到那个地步,可是赵胡对他有忌惮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他们要做的。不过让吕嘉尽情表演罢了。他表演得更欢,赵胡心里越不安。
说白了,吕嘉对赵家足够忠诚。却不够聪明。
想到吕嘉,梁啸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不过,同情归同情,刚下的黑手一点也不能少。
“还有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