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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是初冬的黄昏,可是,仍然穿着无袖短衫,露出胸前浓密短粗的护胸黑毛。
小腿粗细的手腕显示着他的力大无穷,只是裂牛。
这样的一双手中,握着一把又厚又圆犹如蒲扇般的刀。
这样的一把刀虽然看上去沉重至极,可奇怪的是,当这把大菜刀在与宋延秋的钝刀突然相撞的时候,却被硬生生地砍成了两半。
这力大无穷的一刀虽然暂时阻挡了宋延秋电光石火的一刀,但是,其攻势并没有完全被阻挡,宋延秋手中的钝刀仍然朝着站在那里不动的白慕云砍了下去。
其攻势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这一刀砍下去,恐怕真的就将白慕云从右颈处砍到左肋处,将他砍成两截。
白慕云仍然一动不动。
他的脸色已经发生了变化。
凌厉的一刀。
迅疾的一刀。
沉重的一刀。
致命的一刀。
这一刀,终于还是砍在了白慕云的右颈的大动脉处。
他终于还是没有躲过去。
但奇怪的是,宋延秋手中的钝刀虽然砍在了白慕云的右颈的大动脉处,却并没有将他砍成两截,鲜血喷涌。
恰恰相反的是,宋延秋的钝刀就像是看到了一层厚重的大理石板上似的,弹起老高,虎口震裂。
然后,只听得“叮”得一声清脆的声响,宋延秋致命的一刀突然脱手,倏然飞向初冬黄昏的暮色中,化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斜斜地飞向远处的废墟中。
接着,便是“叮叮叮”的一阵清脆的声响,倏然落入废墟之中,化作无数碎片,成为这废墟的一部分。
而宋延秋自己的身上,那件华丽的长衫却已经被划破了。
一道长长的口子从右颈处斜斜地到了左肋处,犹如犹如草书中放纵至极的一撇。
血,慢慢地流了下来,顺着低垂下来的手臂。
一滴,两滴,三滴……一片。
从右颈到左肋处的那处刀的切痕虽然不是很深,但是,却让宋延秋的心底像是突然间被冻结了一般。
她原本是想将白慕云从右颈一直劈到左肋处的,可是,却没有想到,从右颈到左肋处被划伤的确实自己。
而且,还是被自己出手的一刀划伤的。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回光返照”。
是荻镜宫无上的心法,回光返照。
白慕云看着宋延秋的血一滴一滴地滴下来,染红了脚下的那篇暗灰色的土壤,突然冷笑了一下,道:
没错,刚才那一招就是“回光返照”的威力,作为荻镜宫的门下,我想,你也应该有所耳闻吧,
“回光返照”是一种荻镜宫特有的最上乘的内功心法,当你朝着我挥刀的时候,就像是朝着镜子中的自己挥拳一样。
你使出的力气越大,自己所受到的伤害也就越大,你使出的内力越强,自己受到的波及也就越强。
不知道从那个地方那个吹来的风,吹起白慕云那件深蓝色的长袍,吹得那张黄金面具嗦嗦作响。
可是,这风却吹得宋延秋的心猛然收紧。
而宋延秋在这突然一击受挫之后,像是真正的失败者那样,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刚刚自己的金刀所落的方向,忽然微微叹了口气。
然后,仰头看天,看着这初冬的黄昏暮色慢慢地铺落下来,铺落在那些仍然葱绿如春的古树上。
那些古树的枝干在空中不断地交织着,纠缠着,错落着,就像是一张铺天盖地捕风捉影的大网。
它不仅将这座几乎已经化作废墟的城堡给网了起来,更网住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血,仍然从伤口处一滴一滴地滴落,与脚下暗灰色的土壤融汇在一起。
而宋延秋所有的逃生希望也随着那些滴落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消失。
她感到自己此刻的处境就像是被困在死角的一颗死卒。
死卒?
这个字眼儿猛然跳跃到宋延秋的脑海中的时候,她的眉宇间突然掠过一丝冷意,随即黯淡下来。
宋延秋一脸颓废地望着那将自己完全掩映在黄金面具之下的白慕云,微微叹了口气,缓缓地道:
回光返照,果然厉害。
白慕云道:那又怎么样呢?
宋延秋道:怎么样?哼,回光返照虽然厉害,可是,对我而言,却是行不通的,因为我的命很长的。
既然我可以在掷金山庄里舒舒服服地隐藏了二十年而不露声色,那么,当然也就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白慕云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甚至将集结在自己身体周围的结界收了起来,然后,双手平摊着,沉声道:
哦,是吗?如果你觉得有把握,我还可以让你再试一次。
宋延秋道:试试就试试。
然后,就听得一声呵斥,宋延秋突然身如风动,完全不受仍在流血的伤势的影响,手中又多了一把钝钝的短刀。
短刀挥舞处,她的身边便直直地射向空中,犹如被投石机弹出的石头。
这次,他的刀法出手只是虚招,她真正的目的只是引得白慕云产生错觉,然后,从完全相反的方向打开缺口,逃出升天。
宋延秋始终不大相信,她会成为棋盘死角里的一颗死卒。
无论如何,她都要冲破这张被白慕云的结界凝结而成的大网,即使是天罗地网,她也要闯一闯。
宋延秋使出全力的一刀果然引得白慕云集聚起全身的功力使出回光返照,企图再将宋延秋致命的一刀弹出来。
可是,宋延秋的刀眼看就要劈在他的身上的时候,她的整个人却突然改变方向,朝着另外的方向逃窜。
这就是虚而实之,实而虚之。
五一、上当()
白慕云果然上当。
宋延秋暗自感叹成功了。
但是,宋延秋高兴得似乎早了一点儿。
当宋延秋的身体趁势从另外一个方向逃窜的时候,就见那些初冬的黄昏暮色投映在废墟上的影子突然晃动了一下,犹如乌云遮月。
宋延秋微微一瞥之下,突然大惊失色。
因为她发现在自以为已经逃出天罗地网的包围圈的浓密的树枝间,突然多了一个身影,手持长剑,正等着她飘过去,在半空中对她进行致命的一击。
而此人,正是在船上对那莽汉说“大哥,公子让我们赶紧回宫”的那人。
这人剑光催动,呵斥一声,此路不通。
然后,剑光便朝着宋延秋刺了过去。
宋延秋心念如电,暗道不好,既然此人在此处等着伏击于她,那么,其他人肯定也藏在他处等着伏击他。
所以,现在无论他逃往哪个方向,恐怕都有一个高手在等着她。
她果真成了一个死卒。
而打破这个僵局的唯一方法恐怕就是……
想到这里,她猛然在半空中打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大旋儿,然后,转身,斜斜地,朝着仍然牢不可摧的白慕云攻了过去。
她的钝刀相通,刀法相通,攻出的力道也丝毫没有因为伤势而有所锐减。
既然白慕云已经认定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认为她从一个方向攻不出去,一定会改变方向朝着其他方向攻击的。
他万万想不到宋延秋会舍易取难,再次攻击他白慕云这个算得上是中心枢纽的关键部位,一定会有所放松的。
他放松,宋延秋就有机会了。
可是,宋延秋的第二把钝刀还没有碰到白慕云的时候,突然又改变了方向。
原来,宋延秋的真正目的也不是舍易取难,而是围魏救赵之术。
白慕云稍微放松警惕,宋延秋就很有可能得手。
白慕云遇险,那么,那些埋伏在周围的高手当然要倾巢而出,极力救主。
那些埋伏的高手倾巢而出,那么,他们所守的方位肯定就成了空档。
他们的空档,就是宋延秋的突破口。
可是,她错了,错得离谱。
她太过于高估自己的实力,太过于低估白慕云的实力,更低估了那些埋伏的高手对白慕云的信任。
所以——
当宋延秋自以为自己的企图得逞而朝着那个已经显露了行迹想出手护住的荻镜宫高手所埋伏的已经倒塌了半边的柱子飞掠而去的时候,身上又多了一道伤口。
仍然是被剑刺出的。
当宋延秋看准了方向,打算从那里突围的时候,就见在那根已经倒塌了一般的石柱子的阴影后面虽然有人影晃动,可是,那人影也仅仅是晃动一下而已,并没有从阴影的后面冲出来护住。
宋延秋用的是虚而实之,实而虚之的招数,那人同样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他是故意晃动身影,他是故意让宋延秋看见自己的身影。
宋延秋看到那身影晃动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这样要出手护主了。
可是,那人却偏偏没有出手护主。
那人故意晃动身影,让宋延秋产生这种错觉。
当宋延秋以为计谋得逞而朝着他隐身的那根已经倒塌了一般的石柱子飞掠而来的时候,那人的手中的剑却突然就出手了。
只见一道白色的剑锋突然就遮住了头顶上那些初冬的黄昏的暮色,划着钻石版璀璨的光芒摧毁向那倒塌了一般的石柱。
石柱倒塌,宋延秋的身体突然失重,虽然躲过了那突然倒塌下来的石柱的袭击,却没有躲过那紧跟在石柱后面急刺而来的剑锋。
剑锋划着孤独而阴寒的冷光,重重地刺在宋延秋的胸口上。
冰冷的剑锋割在身上,犹如侵润在冰冷的江水中。
而她手中的那把迅疾的钝刀,却没有来得及挥出阻挡。
宋延秋猛然心寒,然后,突然举起手中那把没有来得及挥出的钝刀,重重地斩在那刺进自己皮肉的剑锋上。
只听得“呛啷”一声,剑锋一折为二,宋延秋的身体也趁机从半空中坠落下来,暂时逃脱了另外一剑的攻击。
她刚想改变方向继续逃窜。
可是——
她的身体还没有着地的时候,刚刚那把被宋延秋的钝刀砍断的剑仍然朝着直刺下来,其威力并没有因为剑锋的折断而减少丝毫。
一道阴森而凌锐的剑光迎空劈下,犹如受到撞击而突然裂开的冰峰一般。
宋延秋双脚还未着地,身体的平衡还没有把握好,根本就无法避开这迎空直刺下的一剑,所以,身体踉跄了一下,胸口又重重地挨了一剑。
断剑插入宋延秋的胸口之后,可出剑的那人迎空飞下的身体并没有停下来,双手仍然死死地顶住剑柄,不停地朝里刺,仿佛要将宋延秋完全刺穿。
宋延秋见势不妙,赶紧扔掉手中的钝刀,将真力猛然凝聚,然后,双手握住插进胸口的断剑,不让他再向内插动丝毫。
两种相反的力量对决的时候,由于宋延秋的身上已经有三处肩上,而且,失血已经过多,所以处于下风。
在那人全力一击的剑下,身体随着断剑的力道而不停地向后退,退,退……犹如被人在冰面上被人推动一样,不停地向后滑动。
而地上,已经滑出了两道长长的足迹。
出手的那人仿佛已经不想再跟宋延秋纠缠,猛然一拔断剑,宋延秋的身体便随着这一拔的力道而向后摔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那破败颓废的城墙上,重重地摔在那长满了苔藓和枯藤的废墟上。
可是,她的身体还没有沿着城墙滑向地面上完全倒下来的时候,就见那些堆满了枯叶和石块的地面突然晃动了一下。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呢,就见一道黑影从突然就从那堆满枯叶石块的地底下钻了出来,大喊一声,游戏还没有结束。
随着话音的扩散,便是迎空挥出的一拳,打在宋延秋半蜷曲的小腹上。
出拳的,仍然是她在船上遇到了那四个人之一。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当初抬她上船的时候抬着她的左脚的那个黑衣人。
其实,究竟是不是抬她左脚的,她也记不清了,之所以这么说,应该是全凭他此刻出拳的力道吧。
五二、选择()
挨了这重重的一拳之后,宋延秋再也承受不住,后背靠着破败的城墙,慢慢地滑下来,滑下来,然后,两腿一软,就要瘫倒在废墟上。
可是,就在她要瘫倒却还没有瘫倒的时候,就见那浓密的丛林中忽然飞出两只划着长长哨鸣的响镝羽箭。
羽箭过处,穿透了宋延秋左右两边的肩膀,然后,巨大的力量带着她原本已经瘫倒下去的身体马上又直立起来。
只听得“叮”“叮”两声沉闷的声响,响镝羽箭从她两边的肩膀击穿而过,将她死死地钉在了城墙上,犹如扒光毛褪干净的母鸡。
而且,方位拿捏得非常准确,仅仅是穿破了她的一层皮肉,而没有伤及筋骨,让她即不至于倒在地上好经受更多的折磨,又不至于送命。
好毒辣的手段。
好残忍的出手。
出手的这个人,当然也是刚刚用船将宋延秋送进这城堡的那四个人之一。
宋延秋,终于不能动弹了。
她想死,却偏偏死不了。
她被钉在墙上,犹如替人受过的天主的幼子耶稣。
血,正从顺着那两只穿透她身体的箭口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在那废墟上,落入暗青色的土壤中。
然后,在初冬的黄昏暮色中慢慢变成紫黑的颜色。
此刻,虽然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可是,宋延秋却仿佛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
那些钻心的疼痛甚至已经让她有些麻木了,僵硬了。
此刻,她只是觉得很累,很疲乏,她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去十八层地狱也好,十九层地狱也好,她都已经不在乎了。
现在,她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可是,不行,等到这初冬的寒风从某个角落里突然吹过来,吹在那些被刀剑戳穿的伤口上的时候,那些原本已经麻木僵硬的钻心的疼痛又慢慢地涌了上来。
而随即涌上来的,还有一种莫名的悲哀。
就像是二十年前的时候,她忽然由一个寻常的江湖女子莫名其妙地学会了一身无可匹敌的武功,变成莫名其妙的高手,
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荻镜宫的杀手,接着,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掷金山庄的庄主夫人小侯,接受着荻镜宫宫主吩咐下来的各种莫名其妙的命令。
而现在,她又将莫名其妙地被挂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废墟城堡的墙壁上,直到慢慢流干全身的血液,化作脚下的一捧暗青色的尘土。
难道,这就是她最后的结局?
宋延秋猛然一阵失落。
她忽然想起了那些在江堤边遇到的筑坝的乡野农夫,甚至有些羡慕起那些人的生活来。
如果能够自己也能够像他们那样辛苦而知足的劳动,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自由自在地生活,那该有多好。
像他们那样,收获自己播种的果实,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从从容容地过一辈子,该是多么得放旷而恬淡呀。
可是,宋延秋清楚地知道,这是永远不可能得了。
因为此刻,她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平凡而无名的宋延秋了,她已经不再是小镇上普普通通的客栈老板娘了。
就在二十年前她接受了荻镜宫宫主的无可匹敌的武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自己就无法摆脱被人操纵在手中成为一颗棋子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