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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再也睡不下去了,这才起身,用手揉着惺忪的眼睛,披着一件外衣,慢慢地走出房门,走到大街上来。
他们刚想走到人们扎堆的地方打听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便看见南陵城的衙门里走出两个脸色沉重的官差。
这两个官差拨开拥挤的人群,大步走到十字路口最喧哗的地段,从怀里掏出一卷纸,从中抽出一张。
另外一个官差则用刷子抹了两下糨糊,将那张纸贴到墙上,又挤出人群,到另外一个地方继续张贴。
官差走后,人们立刻围了上来,指着贴在墙上的那张纸,继续议论纷纷。
二、赏金猎人()
原来,这是南陵城衙门贴出的告示。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他们隐隐觉得,这应该与昨天晚上发生的那几件大事有关。
识字的人拼命地向前挤,不识字的人也向前挤得拼命。
识字的人看了告示上的内容之后摇头不止。
而不识字的人看了半天也跟着摇头,他们什么也看不懂,急得抓耳挠腮,只好拉着旁边识字的人,让他们念给自己听。
识字的人被逼不过,只好给他大声地念了出来:“朗朗乾坤,天条昭昭,清平世界,竟有不法之徒,专门抢劫年轻美貌之女子,民愤极大,现本府出一百银毫的花红,捉拿不法之徒。有知其下落者,不论生死,一律有赏。如有知而隐报者,与之同罪。南陵城正堂府尹,梁正英印。”
告示刚刚念完,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喧闹声。
有的害怕,因为自己家里还有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假如让这帮淫贼给盯上的话,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有的则兴奋不已,因为官府所出的花红实在是太诱人了,足足顶得上一般人家一辈子的收入。
有的则旁眼冷观,因为他知道,这笔赏金并不是那么好拿的,拿到了恐怕也没命花,还不如不拿,所以等闲视之。
总而言之,什么样的人都有。
这个时候,假如你仔细观察一下的话,可能就会发现,在这些围观的人群当中,有一个人特别的显眼。
这人大概有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领蓝衫,洗得发白,眼角已经布满了细密的皱纹。
他的左手握着一柄通体漆黑的铁剑,扛在肩膀上,右手则提着一只竹筐的提手,紧贴着膝盖放在地上,一脸的落寞之意。
他挤在这些人当中,一边煞有介事地看着告示,一边不停地摸着脖子里的那道疤痕,微微笑着。
笑得满不在乎,笑得莫名其妙。
看完了告示,他便把扛在左边肩膀的铁剑换到右边,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慢慢地挤出人群,朝着街角人群稀疏的地方走去。
一边走,一边微微笑着。
他虽然在笑,可是,眉头却又拧成一团,仿佛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又仿佛是在下什么重要的决定。
想得痛苦了,便停下来,将挂在竹筐旁边的那只竹筒摘下来,拔掉塞子,仰起脖子,倒了几口烧酒。
欸乃一声,君去也。
转瞬间,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脚下,有微尘飞起。
起风了。
风从街角吹进树林。
林子很密,也很静,鸟声啁啁,和阳光一起洒落在林间的小道上。
小道上有人在行走。
走路的人虽然步履急促,肩膀上还扛着几顶轿子,但仍然健步如飞,几乎没有留下一点儿声音。
果然是高手。
这几个黑衣人一边急促地赶路,一边竖起耳朵,仔细观察着林子周围的动静,仿佛是怕惊动什么人似的。
不用看就知道,这几个黑衣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鬼鬼祟祟的,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没错,他们就是江湖中引起浩然大波的花间派门人。
花间派,名字倒是唯美,只可惜专干些伤天害理采花的罪恶勾当。
他们的门派叫做花间派。
实际上是些采花贼。
而这些出来捉年轻美貌姑娘的打手们,则被称作采花使。
林子虽然没有人,却有阳光,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缝隙,惊起一阵飞鸟的啁啁,扑棱棱地直飞冲天。
鸟尽,林静,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哗啦哗啦声。
枯黄的树叶被风吹落枝头,落在水面上,哗啦哗啦流个不停。
有水的地方,就有小溪。
有小溪的地方,当然就有小桥。
溪是翠微溪,桥是翠微桥。
溪头有树,树上缠着绿藤,藤上停着老鸦。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但是,这里并没有人家,却有人。
这个人正坐在翠微桥边的那棵老树旁,望着桥下哗啦哗啦流个不停的小溪,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练功。
而在他的肩上,则扛着一柄乌黑的铁剑。
他的身边,放着一只竹筐,筐子边上挂着一只竹筒,竹筒里装着的是酒。
剑很平常,竹筐很平常,竹筒很平常,人也很平常。
但是,黑衣的采花使们却从他的身上感到了明显的杀意。
在这么一个地方,看到这么一个神秘落拓的男子,几个黑衣人吓了一跳。
他们仿佛还没有弄明白,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人出现,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他想要干什么?
领头的黑衣人是见过世面的,知道遇到了高手。
对付江湖人,就要用江湖的规矩。
他向同伙施了个眼神,示意他们做好战斗准备,看护好轿子里的人。
而他自己则向前走了几步,冲着那落拓男子道:“朋友。”
落拓男子不动。
那领头的黑衣人只好道:“借过。”
落拓男子仍然不动。
领头的黑衣男子知道遇到了高手,要小心谨慎应付。
他朝着同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走,自己留下来应付。
同伴会意,掂着脚尖,扛着轿子,小心翼翼地踏上翠微桥,打算轻轻地从这落拓男子的旁边紧贴着过去。
平日里,他们虽然骄横跋扈,一向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可是,这种时候,他们却不想惹上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众人屏住呼吸,轻轻地,轻轻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近,走近,再走近……
眼看就要走过去的时候,那落拓男子却像是突然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一般,长长地伸了个慵懒的懒腰,打着哈欠,然后,转过身来,冲着黑衣人笑了笑,笑得是那样满不在乎,笑得是那样莫名其妙。
他懒洋洋地站起来,将扛在肩膀上的铁剑放下来,顶住地面,两只手握着平放在剑柄上的顶端,露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骂骂咧咧地道:“真是岂有此理,江湖传闻说花间派的门人轻功绝顶行动迅速,可你们几个家伙的动作可真够慢的,怎么这么晚才来呀?我都睡了好几觉啦。”
说到这里,他竟然还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不停地打着哈欠,一副等得极不耐烦的样子。
三、路见不平()
众人虽然已经做好了被吓一跳的准备,可是,看着这莫名其妙的落拓男子说了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还是给吓了一跳,一大跳。
他们谨慎地往后一跳,重新跳回到桥外。
放下压在肩膀上的小轿子,呼啦啦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在桥头慢慢四散开去,对他形成包围之势。
那领头的黑衣人没有揣摩明白这落拓男子的真实用意,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耽误了自己的要事,便小心谨慎地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他跟前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双手一抱拳,淡淡地道:“我说这位朋友,你是干什么的,不知将我们拦下,有何见教?”
落拓男子看了看他,很不耐烦地道:“喂,老兄,你这么客气干什么?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我现在摆明了是来找你们麻烦的,你们却对我这么客气,让我怪不好意思的,真是岂有你的此理。”
另外一个黑衣人凑到那领头的黑衣人面前,怒道:“老大,别跟他那么多废话,不如做了他吧,免得夜长梦多。”
听到这话,落拓男子用手挠了挠后脑勺,立刻做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道:“既然这样,那你们还不快点儿动手?”
所有黑衣人一怔:“这么直接?”
落拓男子道:“直接个屁,你们不动手,我可动手了。几个大男人唧唧歪歪的,跟娘们儿似的,真是莫名其妙。”
说着,朝着黑衣人一步步地逼近。
那些花间派的采花使黑衣人虽然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可是,他们的头儿还没有下命令,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落拓男子步步逼近,他们只好慢慢后退。
退着,退着,眼看就要退到桥下边,跌到翠微溪里,那领头的采花使知道今天的这一战不可避免。
正所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便把手一挥,大声道:“上!”
黑衣采花使们一拥而上,再次将落拓男子包围起来。
落拓男子像是很欣慰似的,用连鞘的黑色铁剑指点着他们,哈哈哈大笑道:“对啦,这才像坏人。坏人就要有坏人的样子,恶狠狠的才符合你们坏人的职业道德嘛。你们刚才对我那么客气简直太岂有此理了。”
坏人也是有底限的。
这些采花使们觉得这落拓男子已经践踏了他们做坏人的底限,怒喝一声,便挥刀朝着他狠狠地砍了过来。
落拓男子挥剑相迎。
但是,他的黑色铁剑却未出鞘。
他只是以连鞘剑使出棍法,朝着采花使黑衣人们砸了过来。
他仿佛根本就没有把这几个黑衣人放在眼里。
但是,这些采花使也并不是一般的角色,他们的三十六路花间刀法使得颇得蜜蜂吸蕊时细密坚韧的精髓。
招招见风,虎虎生威。
他们的花间刀法虽然厉害异常,但可惜的是,落拓男子却不是娇滴滴的花儿。
他的连鞘剑犹如蝇拍,唰唰唰,没几个回合,便打得这些采花“蜜蜂”们一个个地败下阵来。
其中的一个采花使被他的“蝇拍”打得原地乱窜,头上,脸上,脑门,胸口全部都是鼓起的疙瘩。
遍布的疙瘩,犹如癞蛤蟆。
太疼了,疼得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同伙,立刻蹲在地上,抱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大喊大叫起来。
一边叫一边呻吟。
另外一个采花使想用“饿虎扑食”的招式将落拓男子毙于刀下。
只可惜他在扑食的时候,扑得过了头,一个不小心,“噗通”一声,居然扑到了落拓男子身后的那棵古树上。
嘭——
树没事,他撞晕了。
第三个采花使倒是有几分旁观者清的眼色。
他见落拓男子的上部防守缜密,所有的杀招都是从他的上半身发出来的,便开始改变策略,专攻他的下半身。
就在落拓男子准备迎战的时候,他突然“噗通”一声仰身躺在地上。
——怎么回事?
——羊癫疯发作了?
落拓男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那小子一挥刀,呼啦啦地,居然使出了四十九式地趟刀的招式,专门攻击他的下部。
唰唰唰,甩手就是三刀。
嘿,你还别说,这种古怪的招式还真把那落拓男子给吓了一跳。
他跳出战圈,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采花使的地趟刀法犹如车轮般,呼呼呼,掀起一阵刀风,朝着那落拓男子急攻乱打狂杀快剁。
落拓男子一时想不出对招,只好连连后闪。
这采花使见落拓男子被自己的地趟刀法给逼得连连后退,得意地笑了一下,于是,加紧攻势,如秋风扫落叶。
眼看就要将那落拓男子的双腿给斩下来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因为他们所有的狂攻乱杀都是在翠微桥上进行的。
仔细想想吧,地处郊外人迹罕至的翠微桥上,能有多大的空间呀,而且,他的地趟刀法摆动的幅度又很大。
——他就这么在上面躺着满地乱滚着砍落拓男子。
他只顾着砍人了,结果忘记看下面了。
结果,就这么滚着,滚着……一不小心,就滚到了桥底下。
“噗通”一声,掉入翠微溪中。
“啊呜,啊呜,救命呀。”
——他不会游水。
都在忙着对付落拓男子呢,谁有功夫救他呀。
他就那么在翠微溪里扑腾着,喝着水,喝了个脑满肠肥之后,便慢慢地沉了下去,像是金鱼般冒出一连串的水泡。
那采花使的小头目没想到自己的属下竟然这么没用,不由大怒,“呛啷”一声,拔剑出鞘,准备一场大战。
他拔剑出鞘的姿势很酷。
他的剑是把好剑,他的剑法好像也不错。
他坚信自己亲自出马,一定可以将落拓男子斩于剑下。
可是,一出手才发现,事实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的剑法相对于他的那些属下而言,确实不错,可是,和落拓男子一比,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差距的。
而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距离,已经足以让他一败涂地了。
仅仅两个回合,他的剑便被落拓男子的剑击飞,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紧靠着桥边的那棵老树,冷汗顺着屁股沟子滚落下来。
他的剑,嗖的一下,飞到半空中,好久才落下来。
四、自鸣得意()
落拓男子一勾手,用他那把没有出鞘的剑挑着采花使小头目那把落下来的出鞘剑,耍戏法似的,不停地翻转,转呀,转呀……
越转越快,越转越快,转得那采花使小头目,眼花缭乱,几乎被催眠。
落拓男子突然出手,挑着的出鞘剑的剑尖便朝着黑衣人的脑袋迅疾地飞了过来,只听得“啵”的一声响,贴着他的头皮钉在了他身后的那棵大树上,上下不停地晃动着,哐啷啷啷啷啷啷……
带着回音。
那采花使小头目立刻尖叫了一声,双手抱着脑袋,嗷嗷乱叫。
眼睛闭得用启瓶器都撬不开。
——哎呀,脑袋要被拆迁了。
等了好一会儿,他发现没有什么动静了,便重新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自己的出鞘剑仍然插在背后的老树上。
他的脑袋,还结结实实地扛在肩膀上,这才算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的裤裆却已经湿透了。
而那落拓男子则用一种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眼神看着他。
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落拓男子摸了摸脖子里的那道疤痕,从竹筐里摘下竹筒,拔掉塞子,灌了一口烧酒,哈哈笑道:“真是岂有你的此理。”
先前那个被踢到胸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呻吟不止的采花使冷笑了一下。
他又有了新主意。
他知道自己这边的所有人被打倒,这落拓男子肯定放松了警惕。
他放松警惕,便是给自己杀他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强忍疼痛,让自己的呻吟声尽量小一些。
他一边轻声呻吟,做出没有不一样的样子,一边慢慢地起身,弓着身子,蹑手蹑脚地绕到那落拓男子的身后。
落拓男子还在喝酒,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近了,近了……
越来越近了……
那落拓男子居然还没有发现他,居然还在喝酒。
他很紧张,掌心都是汗。
可是,他却又很自鸣得意。
刚才,他之所以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呻吟,就是在等待此刻这个最佳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