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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选错路了。”那个男人的声音继续道。
“何以见得?”西风冷冷回问。
“第一,朱雀不在这里,并且不会再回到你们身边;第二,唐非落单,并且你们再也见不到他了;第三,你们即将失去第三个同伴,并且无法避免——那个琴师,我要留下。”
锦瑟下意识地贴近雪千寻身后,指尖触在她的袖边。西风则挡在雪千寻面前,朗声道:“你想留下雪千寻,有没有乞求她的同伴的允许?”话音未落,纤指已然弹出一滴水珠,势如流星破空,向其中一条隧道尽头射去,随即只听“叮——嗡——”一阵回响。
“果然,你也是乐师呢。”西风轻轻一笑。
雪千寻喃喃:“是钟?”
锦瑟道:“听起来体积不小。”
西风将雪千寻推给锦瑟,丢了句:“等我。”独自向前走去,沉声道:“玩钟的,报上你的名。”
“哈,西风大祭司,你的语气总是这等狂傲。然则,十分抱歉,本人不是你的属下,没必要听从你的命令。”
“那你就作为一个无名之辈死去罢!”
一瞬间,西风的身影消失在深远的隧道中。
雪千寻盯着西风消失的方向,感觉浑身肃冷,抱紧瑶琴的手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察觉到身边人不寻常的气息,锦瑟关切地问。
“这原是针对我的挑战吧?可是,”雪千寻咬着嘴唇,低低道,“西风为什么要抢走?她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锦瑟未免苦笑,该怎么对她讲呢?西风对她的呵护,不仅早成为习惯,甚至到了显得霸道的地步。
“还是觉得我太弱了罢。”雪千寻自嘲地笑笑,将怀中的瑶琴抱得更紧,喃喃:“我追你们来并不是任性,更不是想给你们拖后腿。我拼命地修炼,决心成为与你们并肩作战的、可以依靠的同伴。然而你们无微不至的保护,却令我感到……无比的羞惭。锦瑟,我只能是别人的累赘么?”
“……”锦瑟一怔,转而笑起来,“你这丫头,安静了半晌,原来是在胡思乱想。告诉你,西风才不是为你。”
雪千寻抬头,闪亮的眸子犹如星辰。
“她是为了朱雀,为了快点夺回她。如果是你的话,能保证比西风更快打败那个家伙么?”
“你们可以先去找朱雀!我像唐非一样留下。”
“朱雀和唐非都落了单,皆不是如我们所愿,现在,又怎么可能丢下你孤军作战?”锦瑟牵了雪千寻的手,小心翼翼缓步朝西风消失的方向走,头顶上的蝙蝠群在她们经过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响动。隧道尽头传来此起彼伏的钟声和拉动锁链的声响,隐约可闻的打斗声几乎被那淹没。
“好慢。”锦瑟喃喃念了一句,不自禁地加快脚步。
前面越来越明亮,随即映入眼帘的是几十个形态各异的巨型银钟,每只钟由粗壮的锁链吊起,在半空纵横飞驰。西风一个人在钟顶上飞掠,巨钟犹如通了灵性的恶怪猛兽,时如排浪,时如重山,时如彤云,凶残地冲向西风。仅仅数十钟,竟给人一种千军万马、遮天蔽日的气势,即便是远远地观望,也会有种快要窒息的压迫感。
西风的对手行踪诡异,只听得到他的笑声在某个快速飞驰的钟里鸣响,方一辨清方向,那只钟下便会飞出一道黑影,转瞬钻入另外不知哪个钟里。钟声此起彼伏,声势悍勇,锦瑟和雪千寻感到头晕脑胀,而置身群钟的西风则更似晕眩,她一壁躲避飞钟,一壁追逐那个黑影,却总是差之毫厘。
“这不像西风呢。”锦瑟喃喃自语,极力观察战场中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片刻,恍然叫道:“原来这也是个封阵!——没想到,可以如此之小。”
雪千寻随即反应过来,忙叫道:“西风,快出来啊!”话一出口她也立刻明白:如果西风能够破解,当然不会等到现在。
但目前的状况却是:这并不十分遥远的距离,西风根本听不到雪千寻的呼喊,她就如同狂风暴雨中飞舞的海燕,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浩海的牢。
锦瑟不禁喃喃:“西风,你的所见、所闻、所感,究竟是什么?”
险象环生的银钟封阵之中又是怎样一副光景?只有西风知道。
雪千寻的死死盯住钟阵,然而,即便眼睛一眨也不眨,那极速变幻的景象也超出了她对细节的捕捉能力。看不清楚!看不明白!看到眼睛疼痛也找不出破绽!可是她无法停止对身处险境的西风的注视。
“雪千寻,不要勉强你的眼睛了。”锦瑟望着眼睛发红的雪千寻,轻轻道:“不如以你对音律敏锐的洞察力,仔细听听看。因为以我对傀儡术皮毛的认知,怀疑那并不是傀儡术。你觉得呢?”
经过锦瑟的提醒,雪千寻回过神来,整理一下思绪,闭了双眼倾听,随即目光一烁,恍然道:“的确不是傀儡术,而是比之低一级的‘惑音’。姹紫嫣红的封阵虽然雄大,但只是扰乱人的视觉;而这里的封阵,虽然范围及规模都很小,却叠加了‘惑音’的波动,扰乱人的所有感官,因此反而比前者更难破解。”
锦瑟没想到雪千寻的判断如此迅速和坚定,不禁震惊:“你果然在钻研傀儡术!”
“我已经有了内功做底,不会轻易被反噬了。”雪千寻望着西风的目光不曾转移。
“可是傀儡术的难度、不,在那之前还有个问题,”锦瑟不解地喃喃,“有些东西——比如惑音——仅仅凭你闭门造车式的钻研是不可能了解的……”
“锦瑟,”雪千寻终于转过头,打断她:“既然你和西风都期待唐非的潜力、信任朱雀的医术,为什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我的能力?”
锦瑟忽然有些无辜的感觉,默然。
“可以信任我么?”雪千寻盯着她的眼睛,温声追问。
锦瑟温润的双眼缓缓现出笑意:“我可以把一切交给你。”
雪千寻端坐于地,置琴膝上,道:“我以琴音打破钟的‘惑音’,那一刻,你把西风拉出来。”
纤纤十指在泠泠七弦上起舞,弄弦若锵金。雪千寻的傀儡术琴十三象之“亮”——音色嘹亮、琅琅锵锵,有响长松、住秋雨、破惶惑之气韵。置身其中,立时心开天籁,视听明朗。
锦瑟凝神聚气,等候封阵的最佳突破口。
俄顷,惑音被击破、身体冲入钟阵的那一刻,锦瑟蓦地发觉周围的空气有些微的湿热,而明明就在眼前的钟阵与西风却如梦幻泡影般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混沌不清的皑皑雾气。
“糟了!”锦瑟意识到什么,然而为时已晚,就在那迟疑的瞬间,身体的几处穴道猛然感到针刺般的酸麻,紧接着便是钻心的疼痛。
锦瑟原本向前飞掠的身体突然划着陡峭的弧线冲上高空,确切地说、是吊上高空。殷红的鲜血坠落,溅了雪千寻满琴皆是。钟阵霎那间销声,西风也不在眼前。雪千寻怔怔盯着琴弦上的血,那个瞬间,心跳几乎停止!
“——海、市、蜃、楼!”雪千寻的脑海里最先闪过的便是这四个字。
这里富含来自瀑布的冷水汽以及人为精心布置的热空气,因此形成了犹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般的幻景,而对手出神入化的音波控制能力又使人对各种声源的方向产生错觉。而这错觉的代价就是:雪千寻揣着锦瑟的信任,把她送入敌人的网。
怔怔抬起头,雪千寻望见如布偶般被黑色细线吊在半空的锦瑟,细线通过她的内关、少海、天宗、昆仑、委中几处穴道,贯穿她的腕、肘、踝、膝以及肩膀。血从伤口不断涌出,浸红了衣裳。
“快走,雪千寻,找西风去。”锦瑟望着她的目光有几分歉意。
雪千寻无法移动脚步。这一瞬间的变故是雷霆灭顶般的打击,愤怒、悲恸、恐惧与绝望,各种复杂的情愫充塞于胸臆之中,雪千寻全身都在颤抖,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苍白的十指勉力按在琴弦上,宫商角徵凝滞在温吞的血气中。
蓦地,自上而下,幽幽传来一个成熟女子的声音,带着揶揄的口吻道:“原来不仅仅是琴师,还要成为个傀儡师了呢。能够轻而易举破解钟鬼的惑音,也算你有点本事,然而,要想作为一个真正的傀儡师,你终究太逊了。在还未修炼到可以战斗的程度就遇上实力悬殊的对手,我也只能同情你的不走运。不过呢,人生啊,总会不期然地遇到超出你承受能力的打击,上天没那么慈悲,给每个人做足准备的时间。”说到这,女人幽幽叹了口气,揶揄道:“逃?那就让你试试看吧。给你三次机会,如果第一次……”
“罗嗦!”雪千寻怒喝,指尖划过琴弦,铮铮的音色之中充满愤怒与杀气,“报上你的名,女人!傀儡师雪千寻向你挑战!”
“钟鬼看上的对手却向我发出挑战?有趣。不过那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事先声明:对无理的小丫头,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被蔑然打断说话,女人显然很不高兴,语气中透着不善的意味。
话音未落,忽听哗地一阵绚丽的弦音,锦瑟在那音韵中痛苦地颤了颤,雪千寻的所有琴弦尽数蹦断,断弦跳起,刮伤雪千寻的胳膊。
“啧啧,看起来很名贵的宝琴,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傀、儡、师、雪千寻?你连自己的兵器都保全不了,还敢以傀儡师自居?”
一瞬即终的第一回合,雪千寻连赖以战斗的兵器也毁了。并且,她的对手比那个躲在钟里说话的男人——钟鬼——更加深不可测,她是真正的傀儡师,无影无踪,只用“音律”便可杀人的傀儡师。
周遭再度寂静无声,锦瑟止住因痛苦而颤抖的身体,微垂着眼睑,妖娆的风华悄然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凄美的端庄和娴静,犹如凝固在时空里的一树桃花。雪千寻心如刀绞,她怎能不知那刻骨铭心的疼痛?
“别慌,雪千寻;镇静,雪千寻。”雪千寻垂下目光,在心里对自己默念,可是视线不自觉地又落回锦瑟身上,“……锦瑟,锦瑟,锦瑟,锦瑟……”心底某处蓦然沦陷,慌乱、愤怒、痛不欲生。
似乎是在暗中看清了雪千寻的每一个眼神,那个声音幸灾乐祸地道:“对了,你的朋友还在我这儿呢。好罢,既然你这个傀儡师如此无能,我就来教你一教!”
高空的细线陡然变幻了拉力,某一根上升,某一根下拉,交汇、舒展,用力。锦瑟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嘴唇被咬出一排齿痕,然,饶是如此,也极力压抑着不发出半点□。
“喏,民间卖艺的傀儡师就是这样的。你学会了么,雪千寻?”
雪千寻不答,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一言不发?那就是没学会咯?好罢,再教你一些。”
“住手!”雪千寻终于喊道,“不要教了!我都学会、我都知道,过来跟我打!我才是你的对手!”
然而女人完全没有改变主意,远处传来幽幽的弦音,随之飞来的是另一个被挂在线上的人。
那人却是西风!
也许忌惮西风的力量,傀儡师在她的身体上穿着比锦瑟更多的黑色长线。不知她方才经历了怎样惨绝人寰的痛苦,却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传来。
冰天雪地忽又坠下冰山一座。看到这一幕,雪千寻犹如万箭穿心,生不如死。
控制西风的长线陡然向前拉动,使她看起来如当空飞舞。
女人解说道:“如果就让傀儡这样子表演天外飞仙呢,就仅仅是民间艺人的傀儡术了。但是,”语调微妙地一转:“如果让傀儡作为武器去攻击呢……”
西风的身体陡然加快速度,冲向锦瑟,手臂蓦然抬起,撞上锦瑟的背心。两人同时忍无可忍地发出低低的一声□。
“这就是武系傀儡术咯!不知道这两个武器哪个更强哩……”女人顿了顿,又补充:“当然,乐师傀儡师主要是以音律干扰人体内的元波,从而控制人体的运动方式。依靠拴在傀儡关节上的琴弦,倒显得下乘。”说完,仿佛随手一拨,拴住西风与锦瑟的细线蓦地发出一阵幽幽的鸣响。
原来这些线其实是琴弦。
然,这时候,忽然发出一声低呼的却是那个拨弦的人,仿佛哪里受了意外一击。
西风抬起眼,淡淡道:“你的抚弦传力很有趣,我试了试,并不很难么。”
雪千寻顺着西风的目光望过去,在嶙峋的怪石堆中瞥见一叶转瞬即逝的衣袂。雪千寻无论如何都捕捉不到的敌人,却被西风轻而易举地打中。
锦瑟也是震惊地望着西风,转而吃力地微微一笑,恍然:“差点忘了,你是连‘指剑’都精通了的怪物呢。”
西风眉心微蹙,笑了笑:“如果你口中的‘怪物’是一种溢美之词,我接受也无妨。”
西风的这一招,是同“指剑”相似的原理:将真气与灵力凝聚于指尖,从而将无形的剑气化为有质的力量。原本,指剑难以进行远距离的攻击,但是坚韧纤细的琴弦却成为良好的介质。只是如此一来,最艰难的环节便是如何准确地预测攻击目标,因为琴弦如光线般散射,傀儡师可能躲在任何一根弦的尽头。
隐蔽的女人蓦地笑起来,语调已不似方才那般平稳,似乎受了不小的内伤,道:“西风,听说你是一沾酒水就暴走的体质。我给你准备了一大钟,你惊喜么?”
西风冷笑:“好啊,既然你那么希望这个洞窟崩溃。”
“不知最先崩溃的,是这个洞窟,还是你的身体。我们从金鱼那里得知,你的身体里寄生着另一个强大的灵魂。平时你能够凭借意志力将它压制,然而,当你身受重伤、神志不清的时候,心灵堡垒就会沦陷,身体也会受寄生魂的控制。”
所有人都不由变色,那个女人,不、应该说是金鱼,居然连这个秘密也得以窥知!锦瑟与西风相处两三年才推测大概,而雪千寻则根本不明就里。
“怎么样,喝点酒试试吧!双魂争夺躯壳的奇观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哦。——大力钟鬼,有劳了。”
随着女人的一声吩咐,雾气里飞出来一个身材敦厚的黑衣男子,他托着一顶倒置的、足有两人多高的巨钟,里面盛满了酒。钟鬼将巨钟置于地上一个事先设好的坑中,钟口朝上,正对西风。
“好了,放下来!”钟鬼高声道。
西风身上的琴弦忽然失了拉力,坠落酒中,砰地一声,溅起融和血水的酒,随即琴弦再度拉紧,在深沉沉的巨钟外面形成十几根绷直的银线。
西风静静没入酒中,雪千寻的掌心血流如注。被烈酒浸泡的伤痕累累的身体,她不敢想,不敢看,毁琴呛然落地,她闭上双眼。
女人笑起来:“怎么?不敢再看、没脸再看,还是已经放弃抵抗,安心等死了?呵,起码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嘛,柔弱的、胆怯的、楚楚可怜的小丫头。”
极度的绝境反而令雪千寻无比镇定,她把体内所有的灵力都集中在听觉上,严谨地感受周围一丝一毫的音波。
“罗嗦了半天仍是藏头缩尾的女人,想必是个丑陋不堪的黄脸婆。所以从现在起,就算你花枝招展地站在我面前,我也绝不稀罕看一眼!”
“你!你这个死丫头。”女人的声音打着颤音,旋即,释然道:“你诱我现身,我才不会上当。”
“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对你的真身没有任何兴趣。不过,要提醒你的却是:不想将来后悔的话,最好现在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