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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读书的是一名书生,声音朗朗,在这夜静之时能传出很远,但茅草屋远离镇子,四邻无人,倒不必担心扰到谁。就在这一片书声中,一行三人从东侧的密林中走出,径直来到茅草屋前。
这三人自然是四姑娘他们,但此刻四姑娘却阻着其余两人,不让他们进屋,怕打扰书生诵读。
一晃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这书生兀自不知疲倦地读着孟子,到后来声音都有些嘶了。四姑娘听他读书也不是一两天,越听越有些不对味,当即推门而入,只见书生一脸热泪,神情沮丧,正卯着劲在那苦读。
“桑赞,你今日怎么了,可是阿姨的病又犯了吗?”
这读书的书生就是四姑娘结识的那位“老书生”,只见他抹了把脸,已经知道是谁来了,来人鬓角和衣衫都有些濡湿,显然已在外聆听许久。
“别进来!”桑赞脸色大窘,方才读书时的凛然大气全然消失不见。
四姑娘愣了下,却还是退了出去,星光下那双大大的眸子里只是闪过一丝失望,很快又恢复过来。
这是桑赞一贯秉承的圣人之礼,入夜三分,孤男寡女,他必须要避嫌。
一个寸短头发的脑袋从旁边伸了出来,扒在门外向里看,桑赞吓了一跳,没想到门外还有他人。脑袋的主人看了两眼,点头道:“挺干净,还行。”说罢大咧咧走了出来,一瘸一拐直接进去了。
桑赞本能就要拦住,却见旁边一人如小山般站起,凶恶的眼光直接就将桑赞的话吓了回去,这人跟着短发少年进了屋。
“呃,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出了点问题,需要借你这里休息一下。”四姑娘明显有些心虚,面颊微红,只不过被屋外的夜色掩盖了。
桑赞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当即表示无妨,接着将四姑娘也引进屋内,此刻屋内已有四人,圣人之礼自然被放到一旁。
那短发少年此刻正坐在床上,将左腿裤脚掀开,昏黄的油灯下可见脚踝处高高肿了起来,青紫了一片,果然还是扭伤了。
“啊——”他摸了摸伤口,立刻发出痛彻心扉的凄厉惨叫,在黑夜中传出好远,如果被人听到,没准以为这里发生了大案。
桑赞直抹汗,这叫声实在有些渗人,就算真的很痛,也不至于这般叫唤,连跟短发少年一起的昂山都觉得没面子,咧着嘴装作没听见。
四姑娘简单交代了一下事情起因,桑赞虽然无奈,也没多说什么。
“书生,有没有金银花,送我一些。”
“书生,打盆凉水来。”
“书生,来壶热茶。”
“书生”
短发少年龇牙咧嘴一通吩咐,桑赞起初还挺热情,但连续几次就有些受不了了,这少年简直不把自己当客人。
昂山也看不下去了,挠头道:“老大,这些就别为难人家了,让我来。”
短发少年瞪了他一眼:“你一不读圣贤书,二不考秀才,做这些活干嘛?”
昂山讪讪,只是挠头不答,但这话却让桑赞脸色难看。
难道读圣贤书和考秀才的才应该做这些小活?真是岂有此理!
如果不是碍于四姑娘面子,桑赞可能当场就要赶人。
最终,话题被四姑娘转移了,她提到桑赞之前给她说的故事,想知道后文,哪知桑赞颓然坐到凳上,黯然道:“你说妖狐传吗?没了,全没了,今日里长大人来我这里,只看了一遍,便骂我妖言惑众,当着所有学生的面把它烧了,还取消了我下个月的乡试资格。”
四姑娘愣了下,心头却是怒起,她从半年前就来这听桑赞读书,那些圣贤书起初还听着有些道理,听多了才发现全是废话,唯独老书生无聊所作的妖狐传总能让她听得津津有味。
“你这糊涂蛋,别人烧你东西,你就不知反抗吗?”
老书生伤心更甚:“里长是镇上唯一的举子,我连秀才都不是,如何跟他对峙。”
四姑娘为之气结,却又不能再多说什么,半年多的接触下来,她早知道桑赞的性子,满口的经理大义,实则是个胆小的家伙。
“你总该有些腹稿吧,那日你讲到狐女珠儿一人闯入伏虎寺,不妨把这故事的后来粗略讲讲,我明日有要紧事,若是做不好,就再不能来听你的好书了。”
“好书?”桑赞自嘲一笑,“他们说我这书里全是胡妄之语,也就你爱听罢了。”
“你管别人干鸟啊!”那刚刚安静下来的短发少年再度发飙,“我喜欢看的,就算是春宫禁画,我照样喜欢,照样说它是好书!不喜欢的,就算是诸子圣典,该撕了擦屁股照撕不误!你既是作者,自当更加爱惜它,自己的东西都不爱惜,还想别人说它好?”
桑赞一呆,着实被被这粗鄙不堪的话震住了,但随后浑浊的眼中露出少许亮光,像是想到了什么。
四姑娘十分无语,暗道这家伙果然混蛋,春宫禁画都是张口就来,只好装作没听到,道:“桑赞,我就是喜欢听你讲的故事,你读的那些圣贤语录,听了想让人入睡。”
桑赞赧然:“听你们一席话,才知我一直在作茧自缚,难怪,难怪啊。”
他一扫之前的窘态,抹了把眼泪竟笑了起来。这一笑似乎让他年轻不少,略作思量,便也不拖沓,娓娓讲来:
“话说那日狐女珠儿为救父母姐妹孤身一人闯入伏虎寺,却不巧赶上伏虎罗汉云游归来,罗汉一生最厌狐精,不由分说便要擒拿,二人遂在寺外各施威力斗了起来”
故事逐渐讲开,可见这书生也着实下了番功夫,听到精彩处,四姑娘摩拳擦掌起来,仿佛要与人大战,那短发少年却少有评语,静静听着。
书声笑了笑,继续道:“伏虎罗汉没想到一个小小狐女居然有这等本事,大惊之下连忙祭出金刚伏魔杵,宝物放出五彩霞光,这才驱散漫天的阴风寒雨,但等他看清周围,哪里还有珠儿的影子?原来珠儿已经趁机溜进寺中救人去了”
“哈哈,伏虎罗汉好不要脸,对付一个修为不足五百年的狐女还要用宝器,还是珠儿聪明!”
“哇,珠儿真厉害,伏虎罗汉也不是对手!”
“真是气死我了,罗汉还要请帮手,珠儿快跑!”
见她这般,那短发少年不能淡定了,张口指责了两句,要她不要大呼小叫,但四姑娘置若罔闻,不一会后,这间不大的小茅屋中吵声四起,只差将屋子掀了。
桑赞还在卖力讲着故事,屋内两名听众却没一个好对付的,一篇不长的故事竟被这二人点评的支离破碎,简直让人汗颜。
“老书生,你这段把珠儿改得如此自弃,作何道理?”叶子雨再次发难。
躺在床上的短发少年却是一哂:“嘁,珠儿尚还年幼,不懂太多大道理,怎能说是自弃?”
“你这毛孩,莫不是有毛病吧,我哪得罪你了,要处处与我作对?”
“毛孩?就冲你这句,我就是要驳倒你这二愣子!”
每到此处,桑赞只得无奈苦笑,他实在不明白,这两人分明只是刚刚见面,为何竟能吵得这般火爆,倒像是一对冤家。
他摇摇头,无论如何,两人是在为自己的故事争头论尾,这种认真劲,着实让桑赞触动,他只能更加用心写好这故事。
桑赞越讲越是顺口,到后面还用上口技,一时间惊风耸耸,仿佛妖佛大战的气息染到了尘土,连四姑娘和短发少年都止住了争吵,瞪大眼睛听着。
很快,一个原本漫长的夜晚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当星光被东方那一抹红色取代的时候,故事也终于讲到了结尾。
此时的四姑娘正急得跳脚,而桑赞只能无奈看着,故事结局他早就想好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老书生,真的不能改了吗,珠儿不就是偷了点灯油嘛,佛祖那么多宝贝,至于为这点灯油劳师动众抓人吗?这样小肚鸡肠的家伙,怎配当众生佛祖?”
老书生桑赞顿时被她问住,然而这样的问题实在叫他无从答起,他本意就是为了证明佛祖权威,怎么成了佛祖小肚鸡肠了?
四姑娘闹了一阵也消停了,最后只是不断叹气,而短发少年也颇有些感慨,这样的文章他真的不曾听过,明明鬼话连篇,偏偏竟有些大家风范。
时间一久,四姑娘忽然问道:“对了桑赞,阿姨的病可好些了?”
“还是老样子,天亮后要叫镇上的先生来一趟。”
“这样吧,阿姨的病我来想办法,你再也别去乱采药了,我能救你一次也是凑巧,况且我以后可能都出不来了。”
桑赞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感觉有些不妙:“是不是你曾说的那个家考?不过是个考试,真有那么严重吗?”
四姑娘摇摇头:“不一样的,我已经到了年岁,按照家里规矩,再不满足要求,就要嫁人成亲”
“噗——”短发少年忽然喷出口中茶水,仔细看了眼四姑娘,“你才多大?十五都没有吧?嫁人成亲?”
四姑娘顿时恼了,对这家伙早就没了好脸色,当即俏眉一凝:“要你管!”
短发少年摸了摸鼻子,倒也真不再多说什么了,继续双手按压脚踝处的青肿,没人注意到,他那原本高高肿起的脚踝此刻竟消了不少。
桑赞又与她说了几句,却听四姑娘轻声道:“你一个瘦弱书生,还是别担心我了,先读好你的圣贤书吧。”
桑赞不服,正色道:“等我考了秀才,一定要亲自上山看看,是什么样的地方竟敢这般厚此薄彼,为你讨个公道。”
四姑娘苦笑,正要说什么,那短发少年再次接口:“别说你考了秀才,你就算中了状元,那上面的事你也管不了!再说,我劝你还是别考那劳什子秀才了,我觉得你继续写这些鬼怪故事都比考秀才有前途。”
“一派胡言,你懂什么?我写故事只是排解郁闷,巍巍大地泱泱中华,我不考秀才,眼界永远停留在此,何日才能见得外面繁华?”
短发少年冷笑:“狗屁繁华!中原日渐没落,帝都人人自危,南北食不果腹,东西流寇横行,这个国家早就不是你们这些酸儒想象的那样,等你走出去看到,千万莫要失望。”
“这”桑赞立时被他话语堵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隐隐感觉这少年见识不凡,不然说不出这样的话。
到最后,桑赞还是一甩袖子,正色道:“愈是这般,我愈要发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只在这里图安宁,我何必读书!”
这番话正气凛然,倒让短发少年沉默下来,直至四姑娘离去,都没再说话。
四姑娘从袖中掏出一块墨绿色的小牌子,牌子的材质倒是一般,中间刻着一枚尖尖的松叶:“下次那里长来找你麻烦,你就掏出这个,我保证他再也不敢为难你了。”
书生好奇地拿起牌子观看,也看不出其中奥秘,好在这牌子不似贵重之物,他也早知道里长对五指峰颇为敬畏,便不再推脱收入囊中。
二人聊了几句,天色已是大亮,四姑娘起身离去,走到门前却回眸一笑:“若有以后,别叫我四姑娘了,我叫叶子雨。”
叶子雨?桑赞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将它记在心底,再抬头看时,早已是人去楼空了,点点晨曦照射进来,他心中阵阵失落。
屋内,那短发少年也缓缓放下裤脚,一步踏在地上,脚踝的扭伤竟似好了大半。
“你这书生虽是东吁国人,但的确学到了不少中华要理,还算不错。”短发少年走过去,对他评头论足,最后嘴角一歪,“若外面的读书人都如你这般,本朝中兴也不是不可能,可惜,你只是一个人。”
说罢,他迈着变形的步伐出到屋外,深吸了口气,笑道:“听说今天是滇南叶家一年一度的家考,昂山,我们去瞧瞧。”
铁塔般的身影高声应诺,立刻跟了上去,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迅速消失在茅草屋前,只剩桑赞一人在屋内发呆。
第3章 出云孟氏()
帝国疆域庞大,名山大川数不胜数,若排起位来五指峰也算不得什么,但在滇南地区,它可是名副其实的圣地。
晨阳东升,五峰的气势一览无遗,只见它们相围而立,形同五指,蔚为大观,尤其有野史传闻,这五峰起自唐末五代时期,有人不惜以举国之力建成,令人咋舌。
这并非无风起浪,早有人发现五峰之间用铁索相通左右上下,铁索的材质根本无考,若非人为,何以如此?
人为还是天造,都不是四姑娘叶子雨关心的,她昨晚听了一夜故事,天亮时分才赶回峰顶,只为参加一场错过了多次的大考。
日上三竿,深秋的滇南笼罩着一片暖意,如不是天边有着大片乌云,人们几乎要以为这里是江南了。叶子雨换了身深青色的简装,就坐在窗下的阳光中闭目,等待父亲传唤。
叶家虽归属三清宗,但本质仍是武者世家,按照家族规定,叶家子弟从十二岁起便要参加每年一次的家考,目的当然是检验这名子弟一年来在武技上有多少进步。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五峰最忙碌的时刻,不少叶家子弟在这里一飞冲天,成为族内名望之辈,甚至被选入别的地方深造,也有人黯然。
十五岁的叶子雨与前面三年的家考失之交臂,只是因为没等到父亲传唤,对此她从未多言,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愿,但这一次,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还不能在家考中争夺一席之地,她将在十六岁生日后被遣送出去,成为家族联姻的筹码。
没过多久,西厢那边传来大群人离开的脚步声,想来是所有人都已出发。然而,始终无人过来叫她。
又把我忘了吗?叶子雨的情绪一落千丈,紧紧咬住嘴唇。
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对她,每年家考她都充满希冀等待召唤,但无一例外全都被忽略了,这些年她与父亲极少交流,也没有得到任何指导,父女间像是隔着一层天堑。
叶子雨望见了院中那棵伐断的碧游,嘴唇更加咬紧。早间父亲嫌它碍眼,叫人伐了,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牵挂,高大的碧游树,十几年来为她遮风挡雨,此刻只是光秃秃的半截树干。
父亲,你是在嫌我碍眼么?
嘴唇破裂,淡淡的咸涩以及尖锐的疼痛将叶子雨唤醒过来,这么多年了,她一直用这种疼痛提醒自己要努力,也用它承受在族里遭受的种种不公。如今,她早非当初的小女孩,却仍然是个不被父亲重视的孩子。
目光移向远处,视线却被远处一座十分高大的山峰挡住。
那是大金山,比五指峰更高更险,山顶上还有滇南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雪,连她最崇拜的爷爷也无法登上顶峰。
想起爷爷,她不禁又是一阵伤神,爷爷很厉害,是五峰原本的支柱,但十几年前宗内召唤前去执行任务后,再也没回来。
爷爷说过,大金山外面还有一座更高的大山,名为喜马拉雅,哪怕是强者如林的三清宗,也未听说有人可以登顶。
叶子雨默默想着这些,心中不止一次浮现出茫然。
十五岁的她,正值豆蔻,本是怀春的年纪,却不得不面对族人的嘲讽和父亲的冷淡,所谓的少女春梦在这些遭遇面前,艳丽一时却不堪一击,无人守护,最终只是凋零的结局。
无人守护么
她对着朗日轻叹,仿佛又长大了一岁,想到了很多。
如果老书生官职加身,里长怎敢欺负他,狐女珠儿要是比那些罗汉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