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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半个白天。”船长说。
……希欧!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们家船长是个会读心术的精分!
瑟罗非嘴巴开合半天,憋出一句话:“我……比较懒。”
船长低低笑起来,黑色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就这么看着她。
瑟罗非被他看得毛孔都立了起来,匆匆行了个礼,二话不说打算要走。她的手刚扶上门,就听到背后那人说:“你见过赤铜了?找他要武器?被他拒绝了?”
拒绝这个词真是太温和友善了。他们是被赤铜暴跳如雷地赶出来了。
“我有一把大剑。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夜间的海风捎带起和夜空一个颜色的海水,一波一波轻轻拍打在船身上。
瑟罗非跟在黑发男人的身后,靴底在甲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在男人说出“我有一把大剑”的瞬间,瑟罗非脑子里闪过无数类似的句型,比如“我有一根大棒”,“我有一架大炮”,和“我有一只大鸟”。
句式千千万,其中深刻的不健康的内涵都是一样的。
瑟罗非为自己的脑补呵呵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跟了上去。
她看得清楚,尼古拉斯在南十字上有绝对的话语权。船队中各项日常的管理似乎都捏在各位大副二副的手上,可在海盗们的甲板上,事情做得多和说话声音响从来就没有必然的联系。没看到么,在她是去是留的问题上,尼古拉斯一锤定音,希欧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说明这个男人的拳头一定很硬。
碰上这种人,就一定不能和他比拳头的硬度,要比肚子里坏水的浓度。
瑟罗非这边乱七八糟地想着,前方的黑发男人已经停了下来。
他们站在一幢船楼之前。红黄蓝白的小三角旗连成一串,在船楼之间高高低低地悬挂着,被海风扯得笔直。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瑟罗非点点头。
她想,这发展不太对。接在“我有一把大剑”之后的正确对话节奏应该是“我的卧房就在上面,一起来喝杯茶”,和“没有茶了,来陪我喝点儿酒吧”,以及“我的床垫是新铺的,特别软,你要不要试试看”。
她的思绪正如脱缰的跳跳鱼一般又蹦又扭的,可毕竟这几年都是在刀子上滚过来的,她多少有点儿危机意识——
噌。
瑟罗非急退一大步,就见一把黑色的大剑正正插在她原先站着的地方,剑尖没入甲板起码一个手掌长。
……船长你这样肆意破坏公共设施你船员知道吗。
“在想什么?”
瑟罗非抬头,只见船楼最高的窗户被打开了,黑发的船长正靠在窗檐向下看。
显然这时候不太合适说真话。她摆出一副新人常有的尴尬脸,伸手拔剑:“船长大人出手就是不一样,这一看就是把好——”
瑟罗非愣住了。她看了看纹丝不动的大剑,有些迷惑地把右手腕凑到眼前看了看,又左右活动了一番,深深吸气,再拔——
……
“扑哧。”
她这下是真尴尬了。她用了右手全部的力道,才拖拖拉拉把那大剑从甲板中扯出来一半。后继无力,她一松手那剑就又往下沉了沉。
她耳朵烫得厉害,而且一点儿都不想往上瞧。幸好,在她认认真真上了双手之后,那把沉黑色的大剑倒是顺顺利利地被□□了。她凭空做了几个劈斩、横撩,发现这剑的长款大小和她丢了的那把差不太多。然而毕竟重量增加了不少,现在只能当做双手大剑用。单手挥砍也是挥得起来,但比较勉强,稍微大一些的角度就得借助体重惯性,想以前那样一只胳膊抡个圆更是别想。
“……咦?”
这把剑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竟然一点都没有金属的光亮,倒是很适合夜袭。刚才,她也是一个反手,脸和剑面挨得很近了,才隐隐约约看到上面有几道整整齐齐的合缝。
一时间她心里简直惊涛骇浪,眼看着一大块黑黝黝的东西气势汹汹地往脸上拍来,她手忙脚乱挡了一下,随即熟练地一推一提,盘腿坐下的同时让大剑的剑柄舒服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窗边的黑发男人撑着下巴,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看着。很快,坐在甲板上的女剑士就叮叮当当地拆下一堆或长或短,样式各异的兵器。
剑是最普及的兵器,用双手大剑的人也不少,可用双手大剑的姑娘就挺稀罕了,而会在大剑上杂七杂八埋了一堆兵器的,就只有瑟罗非一个——她之前是这样以为的。
就算再怎么腆着脸装谦虚,她也知道自己的力气实在愧对“普通”这样的形容词。她觉得自己小时候的力气其实不怎么出奇,听玛格丽塔说,最多就是徒手揉个勺子,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可一年一年过去,她人在长大,力气也在长,面对自己上能折桅杆下能卸甲板的双手,她也没什么开脱的话好说。往大剑上拼装别的兵器,也全然是因为她能把双手剑当做单手剑用,还确实用得出大剑的气势。既然时不时能空出一只手来,她就花时间将常见的近身兵器都练了一遍,挑出一些最顺手的嵌在大剑上,只当做奇招,有备无患。
她一直以为那把被她自个儿组装得乱七八糟的大剑是独一无二的。显然她错了。眼前这堆从大剑上拆下来的短兵器,甚至连种类、大小都与她自个儿拼装的那一把大同小异。
有一个可怕的猜想撞进她的脑子里。
她死死盯着眼前这堆兵器,开口问道:“船长大人从哪儿弄来的剑?”
船长好笑地换了一只手撑住下巴:“海盗船上无主的兵器,不是宝藏就是战利品。这是前些天从那些反骨手里缴来的。”
“……船长还记得是什么人么?”
“怎么可能。”
“……那人呢?”
“既然是反骨,当然是喂鱼去了。”
瑟罗非愣了一下,追问道:“他曾经是南十字的一员吗?您还记得他什么时候上的船,长什么样子?”
黑发的船长显然很不乐意讨论这个话题。他的表情瞬时冷了下来,伸手作势要关窗:“不记得。这把剑你拿着吧。夜安。”
窗子碰地一下关上了。
瑟罗非嘴巴张了又闭,最终还是默默将一众兵器全部拼了回去,有气无力地拖着重剑回到了自己的舱房。
幽黑的大剑静静立在床头,它身上每一处合缝,每一个打磨都得意洋洋地透着几个大字——我是好货。
天生怪力……特殊的兵器……娇弱的只拿得起针线筐的玛格丽塔……未知的海盗父亲……
眼前这把大剑,搞不好还真是她那已经喂了鱼的父亲的遗物。
她皱眉看了许久,突然一拍床板,喜滋滋地将大剑一把拢在怀里。
英雄行事不问出身!海盗扫货不管来历!
这剑,是她的了!
————————
虽然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但瑟罗非还是天刚亮就醒了——毕竟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和一群不知根不知底的海盗一块儿逃亡。
她不是起得最早的。训练有素的海盗们早就出现在了甲板上,正三五成群地干着自己的活儿。船尾半开的隔板之后,几个肌肉虬结的海盗赤|裸着上身,大声喊着口号收起今天的第一网鱼。
乔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双手插着口袋,邋里邋遢地吊着眼角,跟瑟罗非打过招呼后伸长了脖子往船尾看。
今天海面上没起什么雾。站在甲板上,可以很清晰地看见远方海面上一堆棕红色的制式战船。
“咦。那些软蛋兵的胆子长大了嘛。”乔摸摸新长出来的胡渣,“超过一天一夜了啊,离海岸线有一段距离了,他们居然还敢追?”
“也有钱了。”瑟罗非补充,“南十字这速度,不开能源柱是咬不住的。”
“发横财的不止他们啊,你也不差。说吧,哪儿来的?”乔贼兮兮地凑近,手指叮叮叮地弹着黑色大剑。
瑟罗非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乔眯着眼打量她:“看你这表情,莫非是……出卖色相?!”
她直接一个巴掌把他扇走,正要再接再厉打得人生活不能自理,就听见前面整理帆布的海盗们齐声大喊:“头儿早上好!”
黑发的船长身高腿长,走在被晨曦笼罩的甲板上醒目得要命。清晨海风大,厚重的亚麻披风被高高掀到身后,深色的、结实的腰腹肌肉随着他的步伐有张有弛,特别吸引眼球。
瑟罗非咬了咬牙,硬生生把视线从那微微鼓起的肌肉上撕下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一身壮士断腕般的气势上前喊了一声:“船长大人?”
对方应声看了过来。面无表情,眼神冷淡,披风的每一个皱褶都在千变万化地排列着两个大字,“你谁”。
瑟罗非:“……早安。”。
她转身,在乔一脸惊吓的表情和周遭海盗们各式各样的诡异眼神儿中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这把剑大概算是,嗯,家族财产的传承什么的。”她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特别自然地把之前的话题接了下去。
“现在没人关心这把剑了。”乔把瑟罗非拉到船舷边上,神秘兮兮地朝尼古拉斯走进的船楼飞了个媚眼,“他,嗯?你和他,嗯,嗯嗯?”
瑟罗非落落大方:“我发现了南十字船长的一个秘密,天大的秘密。刚刚就验证了一下。”
乔一愣:“什么秘密?”
瑟罗非压低声音,认认真真地告诉友人:“他,脑子有病。”
乔张大嘴,看向她的目光中几乎有了点儿敬畏的意思。
第12章 。()
【十二】
军队赶不上南十字,南十字也甩不开对方。这一追一逃的,一转眼就过了四天。
眼看着离陆地越来越远,瑟罗非原本有些浮躁的情绪倒是一点一点沉淀下来了。她开始主动和南十字的海盗们交流,恰到好处地参与到一些日常的活计中去,力求在最短时间内争取到从游客到见习船员的身份转变。
乔总爱嘲笑瑟罗非像黑环鳗鱼,滑不溜手,这话一点儿也没错。从小到大求而不得的事情多了——完整的家庭,平静平凡的童年,健康的母亲,剑士执照,还有不靠杀戮换来的活命钱。海盗的人生轨迹走的都是上蹿下跳的抽象风格,瑟罗非偶尔展望一下自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未来,也觉得愁得很。但她通常愁不了多久,就又开始忙碌各种大的小的事儿——甲板上的世界最变幻莫测了,搞不好人第二天就死了,哪儿来那么宽的心去强求什么以前以后。
……啊剑士执照还是强求一下吧。
这次被莫名卷入南十字和长老院的交锋中,瑟罗非也没什么想抱怨的。希欧把她和乔从穆西埃大监察官的报复名单上摘了出来,即便现在真的有置身事外的选择摆在她面前,她最终也会心甘情愿被绑上贼船跟着走一趟。
况且,这贼船不是一般的贼船,是南十字号。
在护航舰上她一直被关在底舱的牢房里,就在最后关头被拉到甲板上溜了一圈儿,她对三刀管辖的那艘护航舰没什么印象。但主舰,这艘被冠以“南十字”之名的大船,实实在在是一艘好船。瑟罗非对海船的结构、材料什么的没有研究,但这不妨碍她感受这艘船在变幻的天气与洋流之间如何平稳且轻巧地航行。船舱中丝毫没有霉味儿,淋过雨的甲板很快就重新干燥起来,身为一艘海盗船,南十字号的舒适度实在高得不太符合标准。
瑟罗非觉得单从海盗这条职业线来说,她绝对是一步一个台阶,稳当走向职场顶端走向人生巅峰的励志典范。
要在南十字号上常驻,瑟罗非首先就需要考虑住宿问题。船头左侧那间单人舱房是给轮值的守夜人用的。这几天恰好是希欧轮值,才能借给瑟罗非暂住。而众所周知,性别比例失调是海盗界最有代表性的几个特征之一,即便是南十字这样牛逼哄哄的船,也完全没有什么男女住宿区的划分:南十字上的女人大多是厨佣,实在放不下在南十字上干活儿的丈夫,这才自愿跟船的,平常起居自然也是和丈夫一起。
希欧坚决不肯把瑟罗非丢到“前后左右住满了禽兽”的船员舱,但高调地分给瑟罗非一幢船楼又实在不合适。正纠结着,蝎子大美人儿踩着高跟过膝靴踏踏踏地来了。
听完希欧的抱怨后,她表示:“来呀甜心,跟姐姐住。”
于是甜心瑟阴差阳错成了南十字上与大姐大同居的第一人。以此开盘的地下赌局有了结果,赌徒们跳脚骂娘,神秘的庄家通吃了积攒了好些年的全部赌金,成了最大的赢家。
希欧:“呵呵呵呵嘿嘿嘿。”
瑟罗非除了新得的一把大剑,根本没有别的行李,当下就跟着蝎子去参观新居。
蝎子在南十字号上很说得上话,很有名望,这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当蝎子把瑟罗非带到一幢船楼下方,表示这整个船楼都归她所有时,瑟罗非还是被吓了一跳。
“但是只有第六层能住人。”蝎子一边带着瑟罗非沿着窄窄的、有着一人高华丽扶手的旋转木梯往上,一边介绍说,“第一层是仓库,第二层也是仓库,还是仓库,仓库,仓库……好了,这就是我平常住的地方。”
蝎子走得很快,瑟罗非紧紧跟着,视线被一根根木雕柱子隔得支离破碎,压根没能好好看清楚前面几层到底放了些什么。到了顶层,蝎子一让开,眼前的景象让瑟罗非目瞪口呆。
米色的地毯看上去十分舒适,从桌角下陷的程度来看,起码铺了三层;墙壁上挂着一只巨大的蝎子雕塑,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看着是木头的纹理,却隐隐有金属的光泽,蝎子双钳朝下,尾刺凌厉地反翘着,十分有气势。雕塑下头是一个正在燃烧着的壁炉,里头被切成规整的半圆形的木料正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重点。在海盗船上烧壁炉这事儿罕见了一些,但也绝对在瑟罗非的承受范围之内。
她站在楼梯口,愣愣地看着房间内数十口大小不一、正咕嘟冒着颜色诡异的气泡的锅。
锅要沸腾,要冒泡,自然得有个什么东西在下面烧。
……头颅。
被砍下来的头颅三个一组,牢牢地支撑着一口口大锅。每个头颅的上半截颅骨都被削平了,红紫色的火舌在断面或长或短地伸缩着。那些头颅显然没有受到什么好待遇:脖颈处被砍得支离破碎就算了,许多头颅的面部都还留着斑斑血迹。这些头颅有兽的……也有人的。
……不对。瑟罗非搓了搓起鸡皮的手背,指着不远处一个人面牛角的头颅狐疑地问:“这是什么种族?”
大陆上生活着人类和精灵,妖精定居在西北的黑土丘陵,平常不怎么与外界来往。南边海域曾经住着海民,但这个神秘的种族几百年前一夜之间消失不见。龙岛漂浮在东边的海域,龙族被规则禁锢,不能轻易离开。
……不管哪个种族都没有这种人面牛角的奇葩长相。
蝎子似笑非笑地看了瑟罗非一眼:“这是来自‘那一边’——混乱之界的混乱之民呀。”
瑟罗非:“……哦。”信你我是鱼鳔。
混乱之界,一个和主世界相交却无法自由通行的神秘世界,几百年来一直作为歌谣话本中的大热题材,被吟游诗人们编出了无数种花样。瑟罗非小时候也被各种发生在混乱之界的故事迷得不要不要的,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