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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畴周围那些统兵的将领,一个个也是为之悚然动容。
他们扪心自问,若是把自己换到曹文诏的位置上,只怕只有落荒而逃这一条道路而已。
眼见他们露出这般目光,曹文诏心中更是得意,哈哈一笑,将过去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大体说了一遍,最后道:“总督大人明鉴,湫头镇一战中,末将,末将侄儿,以及董大人,三人共率兵斩杀闯贼两千余,在三水县防御的这几日,又是斩杀闯军不下三千,总数应有五千多。”
“湫头镇附近那一战,乃是野外浪战,况且我等率先带兵离去,来不及斩下敌人首级,说不定那些尸体,已被闯贼收走。但这三水县城下的尸体,却是实打实的,乃是可以作数的,还请大人明察。”
其实,在这里曹文诏对某些事情含含糊糊的一语带过了,而却对另外一些事情,大肆宣扬。他也是落荒而逃,只不过在落荒而逃之前还和闯军鏖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斩杀不少而已。
所以,在他口中,便是成了他与闯军一番鏖战,眼见不敌,而后徐徐退去,来到三水县继续固守。
但他无论怎么说,却都是无人能够揭破。毕竟,知道湫头镇那一战内情的,也就是他、曹变蛟、董策及三人麾下士卒以及闯军那些人而已。谁要是有所怀疑的话,要么是问他们,要么是去问闯军,而后者显然是不可能。
但董策和曹文诏叔侄三人又显然是已经达成了协议,问谁都是一样的结果。
他们也只能选择相信曹文诏说的话,你不信又有什么办法?
这一番说辞,乍一听是没任何问题,而且每个环节都衔接得上,顺下来很自然,感觉乃是顺理成章发生的事情。
但洪承畴却是听出些不对劲儿来。
洪承畴虽然是文官,但却是统军多年,对于军中这些事情了如指掌,更是对某些将官谎报军情的手段一清二楚。听曹文诏这么一说,便听出来一些东西,知道曹文诏言语中肯定有不尽不实之处。
只不过他并未揭穿曹文诏。
一来,曹文诏是他手下爱将,向来宠信有加,自然不会在此时落他的面子。二来则是,三水县城北城墙下面那尚未来得及掩埋,堆积如山的闯军尸体,可是造不了假的。有这些尸体在,哪怕是前面曹文诏说的湫头镇那一战的事情是假的,实际上在湫头镇他是打了败仗并且没有斩杀多少敌人首级,那么他的功劳其实也是完全可以抵得过那一场败仗并且还绰绰有余的
第942章 九六零 不悦()
“这个事情,本官肯定会查的。”
洪承畴微微一笑道。
只不过,当他目光扫过曹文诏身后那些骑兵队列,顿时脸色便是一沉,低声喝道:“曹文诏,怎么你麾下只剩下这么点儿兵马了?”
说到此处,他声音竟然有些发抖,眼中怀着一些希冀看向曹文诏,道:“还是你就带出这儿兵马来,剩下那些都在城中藏着?”
他显然是希望曹文诏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曹文诏摇了摇头。说到这个话题,他的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声音低沉道:“总督大人,末将对不住你,三千兵,打的就剩下这些了!”
“什么?”
洪承畴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便从马上摔下来。
曹文诏诏手下这些人,是他从陕西三边精锐之中抽调出来交给曹文诏的,也是整个陕西所有官军之中最为精华的一部分,向来为他所倚重。而此时曹文诏却告诉他,这三千兵打得只剩下现在这九百人了!
这个结果当真是有些让他难以承受。
曹文诏重重地跪在地上,头顶着地,沉声道:“总督大人,是末将无能,还请责罚。”
洪承畴看着他,手指一阵哆嗦,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终归是三边总督,一方大员,也是见过大阵仗的,很快便镇定下来,知道此时便是把曹文诏怎么样也都无济于事,哪怕是杀了他,那些战死的精锐骑兵也都回不来了。此时绝对不能动曹文诏,相反,还要多多拉拢于他。
若是想要再组建这样一支骑兵,还需得多多借重曹文诏才是。
他立刻做出了符合他身份的,在此时最应该做的决断。
洪承畴翻身下马,亲自将曹文诏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曹总兵,这事儿不怪你,虽说咱们折损了这么多人,但却杀敌更多,说起来你是立了大功的!放心,此番回去之后,本官会从三边抽调精锐骑兵,再次汇聚到你的麾下,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人给人!咱们再打造出这么一支强军来!”
曹文诏闻言大喜,赶紧道谢!
然后又说了几句,洪承畴便是率领大军进城准备驻扎。
三水县县城不大,要容纳下他带来的这将近三万大军,很是困难。不过,也并不一定都进去,大部分士卒都留在城外安营扎寨,洪承畴带着将官们和亲兵住进去,倒还是能勉强容得下的。
在城外安营扎寨,要论舒服程度可是远远比不上在城中安置的,洪总督可不愿受那等苦。
留在城外的那些军队都在忙着扎营,进城的军队则依次进城,董策曹文诏曹变蛟等人,同那些领兵大将一起,簇拥着洪承畴,缓缓前行,
就在他们刚进入北城门的时候,突然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直接扑倒在洪承畴马前,连连磕头,高声道:“洪大人,您可要为下官做主啊!”
这人动作还真是挺快,再加上洪承畴旁边的亲兵都没有什么防备,竟是直接被他冲到了洪承畴马前。那些亲兵回过神来之后,赶紧纷纷下马,将那人围在中间,几个人便要上去把他擒住。
洪承畴一扫眼,却是瞧见了这人身上那一身醒目的青色官袍,便立刻冲着那几个亲兵道:“且慢!”
几个亲兵赶紧应了一声住了手。
洪承畴俯下身子,仔细的打量着地上跪着的那个人。
此人穿的是青色官袍,看补子上的图案,应该是七品官,洪承畴立刻便猜出了他的身份,在这小小的三水县中,七品文官除了此间县令还能有谁?
想到对方是此地父母官,也是同为文官,这段时日以来一直被武将给包围着的洪承畴心中便生出一股亲切来,温声道:“有什么事?且起来说话!”
那人依言站起身来,董策侧瞧了一眼,只见这人四十岁上下,此时满脸涕泪横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正在抽抽搭搭的哭着,不是三水县县令关引之又是谁人?
一看是他,再瞧瞧此时他的样子,董策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看了曹文诏一眼。却见曹文诏稳稳地坐在马上,依旧是一副大咧咧的样子,嘴角还挂着一抹不屑的微笑,显然没把这事儿放在眼里。
董策暗自叹了口气,接着看此间情况如何发展。
洪承畴向关引之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本官马前哭哭啼啼的?身为朝廷命官,却是这般样子,成何体统?”
虽说是在斥责关引之,不过言语中那一股关切之意还是听得出来的。
他一提这茬儿,关引之又是哗哗的直往下掉,泣声道:“洪大人,您可一定要为下官做主啊!”
说着又要跪下来。
洪承畴瞪了他一眼,厉声道:“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下跪!”
“是。”
关引之心里一颤,他看了一眼曹文诏,眼中满满的都是怨毒,而后对洪承畴道:“好叫洪大人得知,下官乃是三水县县令关引之,前几日,曹文诏入城之时,下官因为跟他起了几句口角,曹文诏便折辱下官。他不但在城门口,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人的面殴打下官,还诬陷下官私通闯贼,甚至还命人将下官软禁起来,当真是欺人太甚!洪大人您可一定要为下关做主啊!”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说这话了。
关引之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
大明朝文贵武贱已经数百年了,在在场的大多数人的认知中,虽然曹文诏贵为总兵,而关引之只不过是一个区区七品知县,但若是关引之给曹文诏脸子,曹文诏也只能受着。
谁叫文武殊途?
只要是曹文诏敢有什么激烈的反抗,引来的便会是整个文官群体的打压和反弹。
但是却没想到,曹文诏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直接就揍了这关引之,而且还是在城门口,当着许多人的面儿打的!打完还不算,还说他勾结闯贼,把关引之给关了起来!
这这当真是让人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虽说表面而众人皆哗然,但不少人心中却是为曹文诏暗暗竖起了大拇指,心中很是一番爽快。他们毕竟都是武将,被文官欺负了这么多年而且现在也还一直欺负着。其实对那些常年骑在他们头上拉屎拉尿,颐指气使的文官,早就很是不满愤怒了,只是自己不敢反抗而已。此时曹文诏反抗,并且还是以这种激烈的方式反抗,让他们都生出一种认同感,对曹文诏很是钦佩认可。
当然,心中钦佩之余,也很是有些担心,毕竟谁也不知道洪承畴大人会怎样处置这件事。毕竟洪大人也是文官,曹文诏行事这般大胆,会不会引得洪大人勃然大怒,甚至一刀将他给杀了?
当年贺人龙的例子,可还不远!
甭管是品级多么高的武将,这些统兵的文官督抚,也是说杀就杀了,不会有半点的客气和犹豫。
关引之一说完,洪承畴心中立刻便是一阵怒火升腾。只不过,他终归心机深沉,此事涉及他最宠信最器重的麾下大将,不宜在脸上表露出什么情绪,因此脸上神情还是淡淡的,似乎关引之说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他看向曹文诏,淡淡问道:“曹总兵,关大人说的,可是实话?”
曹文诏大大咧咧道:“没错儿,他说的都是对的。只不过事情的详情,他却是略过不说了,用心当真险恶,实乃是为了构陷末将。其中细节之处,还请大人准许末将好生说道一番。”
听他说此事还有隐情,洪承畴心中怒火略略降下去一些,淡淡道:“你说吧!”
第943章 九六一 今日因,何时果?()
曹文诏沉声道:“末将之所以打他耳光,是因为末将率兵与闯贼在湫头镇大战一日,打完仗回来的时候,已是人困马乏疲惫至极,欲要到三水县中休整,这厮竟然不准末将率兵进城!末将以为,这厮如此怠慢朝廷有功之臣,当真是该打,这几巴掌他挨着也不冤。”
董策在曹文诏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洪承畴的脸色,他很明显的注意到,在曹文诏说到‘不冤’那两个字的时候,洪承畴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曹文诏说完之后,洪承畴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阴沉,比刚才更难看了,但接着又恢复了正常。
他没想到,原来是这么个‘内情’!
说实话,他并不觉得关引之做得有多么过分。
而曹文诏此时,当众这般说,就是在削自己的面子!
“说完了么?”
洪承畴面无表情:“若是没说完便接着说。”
他已经表现得有些不悦了。
按理说,这会儿洪承畴还没那么恼怒,曹文诏赶紧住嘴别说也就算了,但他却偏偏跟没察觉一般。
“是,大人,那末将就接着说。:
曹文诏接着道:”后来闯贼来攻城,我等正在城头布置防卫,这厮忽然跳了出来,对末将等人大肆辱骂,并且言道若不是末将等人来到这三水县,闯贼也不会打过来。末将便问他,你为何知道闯贼不会打过来,难不成你跟闯贼有勾结,这厮答不上来,末将心中生了怀疑,便命人将他捆了下去。“
他指了指关引之,咧嘴一笑:”看来末将手下的兵丁对他还很是客气,这厮也没受什么苦么!“
他以这等态度对待曹文诏,已可说得上是跋扈!
大伙儿听完,面色各异。
很显然,这事儿已经很明了了,关引之是绝对不可能私通闯贼的,曹文诏只不过是寻了个由头把他给抓起来而已。
而曹文诏话里话外也是承认了这一点。其实说实在的,在闯贼来攻城的时候关引之说的那一席话确实是很过分,但也要分说这话的是什么身份。文官说这话就行,因为他们对武将的折辱比这厉害的还有的是。
对于大明朝的这些文官而言,在面对武将的时候说这话,也不算什么多恶劣的事情。在场诸位武将,也多半都经历过这种事儿。而曹文诏的反应显然就有一些激烈了。
听曹文诏说完这一番话,董策几乎有一种要仰天长叹的冲动。
曹大哥也真是的,你这是何苦呢?你这么说,根本就让洪大人下不来台啊!
其实曹文诏又何尝不知道这样说会让洪承畴下不来台,但他心中憋屈的一股怒火,势必要宣泄出来。便趁着这个机会,通过这么一番阴阳怪气儿的说辞,将这股怒气给发泄出来了。
果然如董策所预料的一般,洪承畴听完之后,勃然大怒,心中杀意汹涌。
在他看来,关引之做的是不是过分且不说,而曹文诏做的这些事,便是令人无法容忍。甚至往严重了说,曹文诏这举动甚至可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了,若此时洪承畴真要收拾曹文诏诏,根据这些罪行借题发挥,甚至能够将他直接处死。
只不过洪承畴深深吸了口气,还是将心中的这股怒火给压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能把曹文诏给怎么样。
陕西战局如此之糜烂,还需要仰仗曹文诏这等大将四处征战,而且曹文诏在他麾下所有大将中几乎可称得上是威望最高,战绩最卓著的一个。若真是把曹文诏给杀了,他麾下这些大将只怕也都要纷纷离心了。
而且,若是曹文诏被杀了,朝廷那边也是不好交代。
要知道,朝廷中欣赏曹文诏的可也不乏人在。再者说了,真要是把曹文诏杀了,从此陕西剿匪之战局,万一再无任何之起色,那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自己?朝中会怎么看自己?朝廷中那些政敌又会怎么攻击自己?
所以,在打平了反贼之前,曹文诏动不得。
而且他也很清楚,曹文诏是在向自己宣泄不满,此事虽然发生在现在,但只怕早在此之前就埋下了隐患,当初自己压着他的战功不给他上报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所以此时应该做的是安抚,而不是打压甚至杀戮。
他心中立刻便有了决断。
洪承畴看向关引之,淡淡道:“关大人,你觉得曹总兵做的不对,是吗?”
关引之心中一喜,以为洪承畴是要收拾曹文诏了,立刻声色俱厉道:“回洪大人的话,以下官看来,何止是不对,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该当千刀万剐!”
“哦?”
洪承畴嘴角微微一撇,似笑非笑道:“我却觉得曹总兵做的很对,他们在前线征战,要进城你都不让?闯贼来攻,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们不来,闯贼就会一直不打这三水县?你如此怠慢有功之臣,我看收拾你还是轻的!”
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
关引之呆呆的看着他。满脸的不敢置信。他完全没有想到,洪承畴竟然会有这么一番说辞。
他更是想不通,同为文官,洪大人为何不向着自己,而向着这些卑贱武夫?
他却是不知道,此时洪承畴说这番话是何等之违心,心中又是何等之愤怒。
洪承畴冲着关引之摆摆手,不耐烦道:“速速退下,莫要在此若人生厌。”
关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