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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房。
董勇庆一个人无聊的趴在床上。
这两日放假,有打算出去消遣一番的已经出发了,有些不出去的,则要么是在训练场加练,要么是三五成群的到处乱晃,在河边洗衣服刷鞋的也不少,或者是去磐石堡溜达溜达,却没人会呆在屋里的。
今天早晨刚刚进行了一次大扫除,屋里面很干净,青砖铺成的地板上纤尘不染。床上的被褥都叠的整整齐齐,桌子上一溜儿的放着六个大木头盆子。
门关着,窗子却开了一扇,阳光透进来,屋里面充满了干净沁人的清凉味道。
透过窗子,能看到外面晾衣绳儿上挂着的不少衣服。
董勇庆身子一侧,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膝盖微微移动着,小心翼翼的往旁边挪了挪。胳膊肘连接的肩部和颈部的肌肉,膝盖连接的膝弯和小腿,并没有受伤,是以这样也不会牵动伤口。
他往旁边横挪了一尺多,然后把枕头扯到一边去,双手叠放,脸放在手背上,背部微微弓了起来,让胸口离开床面,舒服的叹了口气。
方才把胸口压在枕头上,膈的他闷得慌,胸口一阵阵的隐隐疼。
老爷给的伤药果然是神奇无比,伤口早就不疼了,从昨儿个晚上开始一直是发麻发痒,就跟许多虫子在上面爬一样,若不是董勇庆够不着,简直忍不住要去抓挠了。他知道,那是伤口在愈合长肉,他自己估摸着,最多再有个三日就能下地了,可惜,这两天的假期只能在床上过了。
这时候房门忽然被推开了,董勇庆警觉的抬起头来:“谁?”
“是我,是我!”一个声音传来,董勇庆扬头一看,来人高高大大的,厚实的身板儿像是一头人熊,是个熟人,忠字都的董忠康。
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长相颇为的憨厚,却是董忠庸。
两人掩上门,来到床边儿坐下,董忠康满脸歉意道:“庆哥儿,昨夜你挨了鞭子,俺们本该早点儿过来看你,只是老爷有规矩,不能私底下串门儿,是以只能等别人都不在的时候再来,你莫怪罪。”
“唉……你说的哪里话来?”董勇庆心中似是有一股热流涌过,只觉得暖暖的,笑道:“你们能来看俺,俺心里就高兴的紧了,哪里有什么怪罪?”
因为之前的那档子事儿,没多少人愿意跟他接触,此时却有两个人这般真心待他,他心下是很高兴的。
又说了几句,董忠康和董忠庸两人对视一眼,忽然董忠康跪倒在地,满脸肃容向董勇庆道:“庆哥儿,那日你救了我的性命,大恩不言谢,以后但凡用得着我的地方,水里来火里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董勇庆赶紧挣扎着伸手来扶:“诶,你这是作甚,都是自家兄弟,客气啥?”
董忠康却是不管,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做事的原则,身子往后退了退,避开了董勇庆的手,规规矩矩的给他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地上,砰砰有声。
待董忠康站起来,董忠庸忽的道:“我和大康投缘,庆哥儿你又是大康的救命恩人,不若咱们三个就此结拜,拜为异性兄弟可好?”
结拜异性兄弟这等事儿,在这片大地上,几千年经久未衰,便是他们这些小民,也是经常在评书演义里边儿听过,在说书先生的口中知晓。对那些快意恩仇的豪客,心下都是颇为羡慕的,一听要效仿他们结拜,董忠康和董勇庆都是叫好!
因着后世一些港台剧的盛行,许多人以为结拜就是要斩鸡头,烧黄纸,其实这是扯淡。便是在港岛,结拜兄弟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流程。
斩鸡头,烧黄纸,其实通常用于诉讼案件之中,乃是起誓赌咒的时候进行的一项仪式。
在晚晴和民国时期的港岛,若是有诉讼案件,而法院又无法判定的,便让双方去文武庙斩鸡头,烧黄纸。有师爷、律师等进行监督。
仪式开始之后,诉讼双方跪在神案前,而对神像,点燃香烛,顶礼膜拜。然后双方手执一张黄纸,上面写着赌咒誓言,他们高声吟诵誓言,“清心直说,并无虚言”、“若有戏言,不得好死,断子绝孙”之类。接着,庙内执事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菜刀、砧板和雄鸡一只,一刀斩下鸡头,让鸡血洒在写有毒誓的黄纸上,再将黄纸焚烧,方为了结。
时人迷信,许多人生怕真的应誓,便事到临头之时退缩,如此真相自然大白。
而在水上讨生活的人家中,斩鸡头乃是最隆重的起誓取信的仪式,任何钱债纠葛、口舌是非及冤仇曲直等事,如果双方不想到官府解决,那么便用斩鸡头的赌咒方法来解决。
斩鸡头必定要在文武庙举行才隆重。
实际上,义结金兰的流程跟这个完全不一样。大明朝的结义,也有自己规范性的礼仪程序。
即在几方自愿的基础上,通过协商,最后征得所有人同意,挑选吉日良辰,在一个大家都认为较适宜的地方诸如祠堂。上挂关公等神像,下摆三牲祭品,即猪肉、鱼、蛋按人数计算,每人一例。以及活鸡一只男结拜为公鸡,女结拜为母鸡,一碗红酒和“金兰谱”。
“金兰谱”每人一份,按年龄大小为序写上各人名字,并按手印。仪式开始后,每人拿一炷香和“金兰谱”。然后把鸡宰了,鸡血滴入红酒中,每人左手中指女人是右手,男左女右用针尖刺破,把血也滴入红酒中,搅拌均匀,先洒三滴于地上,最后以年龄大小为序,每人喝一口,剩下的放在关公神像前。
这种形式,也叫“歃血立盟”。不但当时人与人之间乃是如此,便是两国结为兄弟之国,比如说北宋末年的金国和宋国,两国使者用的流程和这个大同小异。
结义者不分男女老少,人数无限定,但必须是奇数,同年人同性结拜,男的称兄弟,女的称姐妹。是宗亲者不结拜;是姻亲者不结拜;有辈份差别者不结拜;八字不合者不结拜;破族规者不结拜。
所幸董勇庆三人倒还没有在这些不结拜的行列内,他们虽然都已经改姓为董,但毕竟不是同族的,各自有各自的本姓。
董忠康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炷香,除了这柱香之外,便是其它什么都没有了。不过事急从权,一切从简,三人约定了以后若是有条件的话一定把这些给补上。
而后三人便是齐齐的跪在那柱香之前,董勇庆也挣扎起来,挪到地上,他挣扎的很艰难,但是董忠康和董忠庸都没扶他。若是扶了,这心就不诚了。三人跪下,磕了三次,每次三个响头,中间停顿一下。口中齐声说道愿结为异性兄弟,互相帮扶之类的话。至干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类的话,是绝对没有的。磕完头之后,便是互相说各自的年龄和生辰八字,在这个年代,八字儿可是绝对的禁忌,男女方订婚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就是交换双方的生辰八字,便是一个明证。
第247章 二四六 开荤()
董忠康年纪最大,做了大哥,董忠庸是老二,董勇庆则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大哥,二哥!”董勇庆满心的欢喜,大声叫道。
三人对视而笑。
有了这层关系,三人都是亲近了许多,有些之前不方便说的私密话,现下便也能说了。
董忠庸往外张望了一眼,鬼鬼祟祟道:“老幺,我和你大哥,打算去阳和!”
“阳和?你们去那儿作甚?”董勇庆诧异问道。
董忠庸脸有些发红,吭哧吭哧的很是不好意思,嘴唇动了两下也没说出话来。
“瞧你这点儿出息。”董忠康瞪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冲董勇庆道:“自从在蔚州用一块饼子换了一个黄花闺女,俺得有一两年多没碰女人了,这一次去开开荤。”
他下巴朝着董忠庸扬了扬:“二弟还是个雏儿呢,这回发了银子不少,手头也充裕了,带他见识见识。”
说着便是笑了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
董忠庸脸更红了,低头嘟囔道:“你说你的,扯上俺作甚?”
“你若是跟脚壮,那就别去!”董忠康哈哈笑道。
董勇庆听的目瞪口呆,在他印象中,董忠康是那种诚朴肯干,话不多但是什么都能做好,格外值得人倚重的那等,现在却是见识了他的另外一面。
对于两位哥哥的做法,他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不就是女人么?不也是两条胳膊两条腿,肩膀上扛着个脑袋?有什么稀罕的?
好生磨练武艺,战场杀敌,得大人青眼,搏一个前程这才是正理。
他年纪不大,再加上之前被压制,前两日方才一吐心中恶气,大放光彩,因此现在心里正是飞扬跳脱,却是不大能理解了。
只是这两个终归是义结金兰的哥哥,不好说什么,只得陪着笑。
董忠康还以为他羡慕,向他挑了挑眉毛:“你这次伤着,若不然咱们还能同去。等你伤好了,抽机会同去。”
他脸上是憋不住的坏笑:“你碰过女人没?”
董勇庆有些窘迫的摇摇头,却是摆手道:“大哥,俺不好这事儿,我寻思着,等攒够了钱,便买一匹好马,打一副好甲,再请有名的武师教我些拳脚马上功夫。”
他脸上露出憧憬的表情:“什么时候能像老爷那般在敌阵中杀个十进十出,如入无人之地,那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董忠康一怔,慢慢收了脸上打趣的笑,拍了拍董勇庆的肩膀,正色道:“三弟,有朝一日,你定然能达到那一步!”
……
董忠康和董忠庸肯定不会想到,刚一进阳和城,他们就被人给盯上了。
他们不到大约是早晨十点左右出发,由于珍惜马力,不敢跑得太快,因此大约下午四点左右的时候,到达了阳和城。冬季天黑得早,尤其是这边陲之地的北地,黑的就更早一些,大约再有半个时辰多一些,天就要蒙蒙黑了。
董忠庸觉得有些晚了,但是董忠康却说这个点儿正好,他的理由也很充足:你见过哪家姐儿白天出来拉客人的?都是晚上天黑了,华灯初上的时候才出来。这个点儿,正好。在窑子里过一宿,第二日一大早就赶回去,还耽误不了事儿,窑子里还管饭。正好,省了住店和吃饭的钱了。
这一番话说的董忠庸连连点头,觉得大有道理。
董忠庸当然没见过白天拉客的姐儿,事实上,他连姐儿都从来没见过。甚至这辈子,连县城都没进去过。
他是土生土长的庄稼汉子,从小就跟着父亲给地主家干活儿,后来大旱连年,数月不雨,庄稼颗粒无收,别说是他们这些佃户,就连地主家里都没了余粮。
只得出来逃荒。
跟着逃荒的队伍浑浑噩噩的走了好几个月,终于在快要饿死的时候,来到了磐石堡,见到了董策。
活了下来。
他是第一次进城,瞧着那高大的城墙,密集的摩肩接踵的人群,来来往往的车辆,还有那鳞次栉比的店铺,车水马龙的大街,只觉得一阵阵的眼晕,似乎手软脚软,连路都不会走了。他心里很是胆怯,牵着马紧跟在董忠康后面,生怕跟丢了。
其实他却不知道,董忠康也是第一次来到这等繁华的所在。
阳和城乃是宣大总督驻地,阳和兵备道驻地,是内长城以北除了大同之外的第一大城池,有人口数十万。商业繁盛,经济发达,好一番太平盛世的迹象,和安乡墩周围偏僻荒凉的大片山林荒野,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落在人眼中,只觉得好一番不真切。
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脑壳儿牵着马,眼睛不断的四处张望着,只觉得看什么都新鲜,似乎什么都是没见过的。有那杂耍的也凑上去看看,有那说书的也凑到跟前儿听两句,有那胸口碎大石之类名目的,更是去瞧得兴高采烈,手都拍红了。
巧的是,他们进城的时候,张麻子张佛爷正在城门内瞎转悠。
阳和城的佛爷们,各自划分的也有地盘儿,清清楚楚,不能过界,谁要是过了界,那就是坏了道儿上的规矩,以后再想吃这碗饭,那就艰难了。
谁还没有个三长两短的时候?都是互相帮衬着,你要是坏了名声,那也没人愿意跟你走一路了。
张佛爷的地盘儿本来是棋盘大街,手是伸不到城门里来的,这北门里,是一个花名‘花狗六’的泼皮的地盘儿,这块地儿上头的佛爷,暗门子,算卦的,坑人骗人的,拐卖小孩儿的,都得给他上供。在阳和城,提起花狗六来,那也是响当当一条好汉爷。
可惜这位好汉爷前两日的时候喝酒喝多了,跟人起了口角,借着酒气,一拳便是擂在那人的太阳穴上。花狗六醋坛子大小的拳头上也是有些功夫的,那位也不禁揍,这一拳下去,直接口吐白沫,瘫在地上当场便死了。
花狗六当时还没怎么当回事儿了,瞧着对方衣着寒酸,就带着个小跟班儿,也不像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主儿。结果没想到,被他打死的这位,却是个秀才!而且还是那一年他们县的县试第一名案首!
这可就比一般的秀才要强多了,要知道大明朝文风昌盛,科举竞争异常激烈,甭管是在什么级别的考试中哪怕是最初级的县试中也是非常了不得的成绩,在地方上是很荣耀的。而且能拿到县试案首,就代表此人的文章很不错,字也定然是极好的,而且一篇文章圆圆融融,肯定是没什么破绽。
因为县试审卷子的就是县令,而大明朝的县令基本上都是进士出身,本身就是写的一笔锦绣文章,这眼光也是极高的。能被他们看中的,岂能差了?
这下子,可是闯了弥天大祸了。
那给打死秀才的小书童也是鬼精鬼精的,拿着他家公子的一堆身份证明、成绩证明就跑到县衙门告状去了。
县令大人一听,顿时勃然大怒:你这青皮,算是什么东西?竟敢打死了一个如此有才华的读书人?
当下便扔了签子让抓人,衙役们也不敢怠慢,知道这一次花狗六算是栽了个狠得,谁也救不了他了。
不到半个时辰,花狗六便被捉拿归案,县令大人立刻提审,给打了个死去活来,天愁地惨。当堂便认罪画押,押入死牢,只等着送呈京师朱笔勾画,便要问斩了。
效率如此之高的破案,断案,结案,怕是大明朝历史上也不多见。
而花狗六一死,北门里这一块儿下九流的势力顿时是群龙无首,阳和城其它地区的地下势力都瞄上了这里。不过还是刘三爷下手快准狠,花狗六刚抓起来的时候,他就让张麻子过来把这一片儿给吞了。
张麻子也是手底下不含糊的人,用了两天的时间,把不服的都给打服了,彻底的掌握了这片区域,然后便出来晃荡了。
他正坐在一个卦摊儿旁边喝茶,那足有六七十岁,头发胡子花白,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满脸谄媚的在旁边儿伺候着,生意也不做了,亲手给他煎茶。
然后他就瞧见了董忠康和董忠庸哥儿俩。
由于是出来,是以两人都把甲胄和武器上交,只穿了青色的棉衣。一身衣服不名贵,但是很耐脏,由于赶路地过来,因此有些风尘仆仆的意思。他们都有马,而且以张麻子的眼光看,这还是不错的好马。
照理说,这等人,应该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偏生有他们又是四处张望,看到哪儿有热闹就凑上去,一副土脑壳儿的做派。
这一次,就连张麻子也摸不清他们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