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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追命-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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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铁手而言,如此最好。
    由于他身份特别,有些地方,只要他肯去,就一定会有特权,还有特别优待。
    可是他个性也特别。
    ——这种地方他通常不肯去,不愿意去:因为这样让你看到的人、事、物,不见得就是真的,而且那是不真实的。
    他当捕快,就是为了求“真”。
    ——“真”实的真。
    他看见李镜花仍赌着气上楼,他已在心里立定了主意:
    他决意替她传话给李国花。
    于是他跟了上去。
    他要通知她。
    让她等他,等她那个他。
    李镜花住的是丑字房,但她把子、寅二间房子,全都空租了下来。
    她虽刁横,但毕竟是惯走江湖的女子。
    ——左右皆是空房,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既较易查觉,也较可掩人耳目,走避亦较方便。
    铁手则入住未字房。
    他故意选这号房子,因与李镜花的房间遥对。
    伙计见他衣着平凡,也没道出来历,以为只是江湖浪汉,对他颇为冷淡,他也毫不介怀。
    他入了屋,打开了窗子,本想招呼一声,说明自己会为她传讯一事。
    不料,窗一开,“兵”的一声,一个瓷壶砸在窗扇子上,几乎没击着了他。
    再看乒乒乓乓,对窗的李镜花正气白了脸,满房子摔东西。
    俟房里事物摔了个八成,脾气也发作了七成,她挨在桌沿,靠着墙壁,徐徐滑坐下来,膝间还抱了只枕头,胸脯呼息吸促如鸽,抚着心口,似很疼,然后她的眼泪便一颗一颗地失足滑落在脸颊,接着便开始哭了。
    哭得自抑不住。
    哭得十分凄怆。
    哭得雨打梨花,还边哭边骂:“冤家冤家,我等你怨你爱你骂你杀了你,你却冷我淡我忘我弃我憎我不理我,你你你你你你……普天之下,我就对你痴,普天之下,就你对我坏——”
    说着一口咬住了枕,像捂着声:“二十年来,我对你这样,你对我那样,我好恨啊,恨煞了,恨不得杀了你!痴情总惹恨招悔,我不怕痴,我只怕你不瞅不睬不理不应不管我,我只恨你去疯去癫去狂去浪去花心!”
    铁手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女人是这样骂情郎的!
    他本想偷偷缩回窗里去,但他想想还是不放心。
    怕她想不开。
    怕她自杀。
    所以他硬着头皮,招呼打半个,语言说分明:“嗨,你好,我这是撞个凑巧,你说的那件事儿,其实我会——”
    话未说完,李镜花已尖叫着跳了起来,戟指尖叫:
    “你偷听——偷看人家!卑鄙!下流!无耻!贱格!”
    一句像轰地一声,在铁手脑门里开了花,生了炸。他这辈子“居然”会跟这四个“形容辞”扯上关系,倒是做恶梦也梦不到。就在他觉得新鲜也苦涩得哽不下去之际,李镜花已一甩素手,打出一朵花:
    ——血花!
    桃色的血花。
    铁手双掌一交,平空推出,以无形的劲气,把“血花”漾漾的托住;他双手翻飞,把内劲形成一个栲栳大的圈,“血花”就小心翼翼的烘托在里边,然后他再运劲一催,把“血花”平平的隔窗“送”了回去。
    他既不想毁掉“血花”。
    也不欲“血花”把自己房间的事物砸得个唏花烂。
    当然他更不愿意那朵“血花”就“开”在他的身上。所以他只有用这个方法,把“血花”完壁归赵,“送”了回去。
    李镜花更气。
    她气得在颤抖。
    然后抚着心口。
    铁手忽然怕了起来。
    他怕把这个女子气死了。
    ——他听说过有一种体质荏弱的人,气一气就会死的。
    他可不想气死她。
    他忙说:“我我我无心偷看姑娘,我我我无意听姑娘说的话,我我我只是要告诉姑娘,我我我会替姑娘上山传话,我我我一定把大相公叫来,我我我——”
    他一向镇定沉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称著江湖,而今却忙着分辩几乎咬着了舌头。
    李镜花噗嗤一声。
    笑了?
    她呶呶小咀:“你耍我到几时?我我我,说话像个大姑娘似的!”铁手道:“什、什么?”
    李镜花还想说什么,她房门传来敲门声,她打开门,就看到哈佛那张笑脸,笑得七分孤疑,三分张惶。
    他也在往内张望,对着窗儿,望见对房的铁手。
    他说:“对不起,打扰了。”
    她道:“既知打扰,还来敲门!”
    他说:“我听到房里有打斗声,特别过来看看,以李女侠武功高强,自然轻易应付,只不过,我是怕万一,万一有个万一,有些宵小之辈,招惹姑娘,小店便担待不起……”
    她道:“这儿没事,你走吧。”
    他说:“可是房里的东西,都砸坏了……”
    她道:“你放心,我自会赔。”
    他说:“要不要我叫伙计先跟你换一换,清洗一下。”
    她道:“待会儿再换,我会住子号房。”
    他说:“那未……”
    她不耐烦了:“什么那么这么的!”
    他使使眼色:“是不是那厮惹你?我着人把那痞三撵掉如何?”
    李镜花笑了起来。她的泪珠在颊上犹未干。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似的,然后蹙了蹙眉,捂住了胸,像心疼。
    “你撵走他?你知道他是谁?”
    “他是谁?”
    “哈哈!”李镜花这回干笑了一声。
    “哈哈?我可没这个弟弟。”哈佛诧道。
    “他是铁手。”
    “铁铁……手?”
    “四大名捕中的铁游夏铁二爷。”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么?!”
    “好了,如果你能把他撵走,赶快扯铁链抓箩筐披皮褥的把他崩走十万九千里吧!”她寒起了脸,“不然,哈掌柜的,这儿可没你的事!”
    “叭”的一声,把门关上,把哈佛的那张强笑的脸关在门外。
    然后她回到窗边。
    “喂。”
    她叫了—声。
    “是。”
    铁手不知是怕了她,还是不想招她心痛,应声也毕恭毕敬的。
    “你真的替我传口讯儿。”她幽幽的问。
    “是,一定。”
    “你真好。”
    她嫣然一笑。
    “我请过三人上去,都没了声息。”
    “他们是谁?”
    “鹰盟的亲信:‘响头蛇’侯大治、‘西班咀’祈大乱、‘红发神婴’洪水清。”
    “他们既是‘鹰盟’的人,近日‘鹰盟’又为惊怖大将军为虎作怅,而青花会、燕盟和鹤盟又正与‘大连盟’对抗,难免会防着点,当敌人办。”
    铁手平心静气的分析。
    他很希望李镜花就这样常常笑。
    不要心疼。
    李镜花忽尔宛然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大相公出来?”
    铁手摇头,他在听。
    李镜花在看她自己的手指。她的指尖很纤细,但指节突露,在女子的指型中比较少见:“我是下了决心,劝他和我私奔的。”
    铁手有点诧然。
    “我们加入‘大连盟’,也是逼于无奈。武林中只有现实和势利,没有道义。江湖上只有拳头和名气,不讲道理,谁是真正对我们好的?没有。师父教我武功,初是为了找个女子服侍他,好让他继续癫下去。也就是说,他能癫下去,就因我替他做尽一切不癫之事,他才能癫得潇洒自在。后来,他悉心培育我,为的是要让我打赢蔡师叔的弟子李国花。同样,蔡师叔对国哥也一样,为的是替他争口气,为的是弟子服其劳,为的还是他们自己!”
    铁手道:“可是,你和大相公还是没有成为敌人啊。”
    “那是我们两情相悦。交手几次后,出手疼着对方,就打不下去了。于是,我们就离开师门,一齐加入了燕盟。”
    “哦?却是后来你离开了燕盟,进了鹰盟,何故?”
    “因为‘燕盟’的盟主是凤姑,她是个女人,美丽、妖艳,多男人喜欢,而我也美丽、好看,而且比她更年轻,像她这种女人,必定容不下我这样的女子的。我看国哥对她多崇拜、多听话啊!我看了就想吐,于是我要他一道离开,加入别的帮派。”
    “他不肯?”铁手似听得趣味盎然。“他不要脸,他说什么凤姑对他不薄,不能说走就走,犹豫不决。我一气之下,骂他不长志气,就加入了鹰盟。”
    铁手却问:“燕盟和鹤盟、青花会都有过命的交情,主持人也都是男的,你为何不加入鹤盟或青花会,舍近取远呢?”
    “青花会的杜怒福跟凤姑是同一鼻孔出气的,长孙光明跟那婆娘更有勾搭,加入他们?更无出头之日,我宁跟从‘一飞冲天’张猛禽,”
    铁手开解的笑道:“张猛禽待你算是不薄。”
    “不薄?”李镜花靠着窗沿,斜靠坐了下来,柳眉一竖,“他也不过是利用我。鹰盟原盟主林投花夫踪了,大概是跟那种花和尚跑了。张猛禽镇不住大局,急需人材,才破格拔擢我。而且,他一直都垂涎我的美色。我这样一个女子,要在这样浑恶的江湖上立足,难免要吃不少亏。所以,我一有机会,立即便反了他。”
    铁手方正的脸恰好对映着圆圆的月亮。
    他觉得月色的柔光披在那火燥姑娘身上是件好事。
    月华下,墙很苍白,李镜花也很苍白,她的声音更苍白。
    “所以,这次你也叫大相公叛离燕盟?”
    “他叛不叛,是他的事,至少,他还想跟我在一起,就得马上跟我走。”李镜花又在恚怒懊恼了,可在她恼怒时候、她的样子还是那未嫩,那未俏,那未可人,“他是男子汉,该有个样子:在江湖上历经这些岁月,我已看透了;你要有所成就,就必得自立门户,不要再寄人篱下,受人利用。我现在有鹰盟在手,可跟他一并统御,只要我们运气好,就可以称霸一方。可不是吗?谁都一样——”
    她倦倦的一笑:“大将军在利用四大凶徒,诸葛先生也一样在利用你们——四大名捕扬名立威,他也沾了光;要是你们毫无用处,他才不甩你们哩。”
    她忽尔悠悠地带着微愁,低声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铁手沐浴在对窗的月色,他觉得月色虽好,霜色太寒,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李镜花却微微一笑,唇角漾起了几丝秀气的笑纹:
    “因为你肯听我说话,一直在听。”
    然后她开心起来,眼中感动的亮了光华:“你真好。”
    然后她又忧愁了起来:“他有你一半好就好了。”
    铁手咳了一声:“他……他没听你说话吗?”
    “他?他哪有空!我跟他说话,他手上总是忙这忙那的,像他整个人不是他娘生出来的,而是忙出来似的,怎会专心跟我聊天?”李镜花不屑的一笑,也不知道不屑是对李国花,还是针对她自己,然后她指着两窗间的差距,忧忧的道,“还是你好。四大名捕,铁手二爷,这么忙,这么晚,又这么远,但你还是耐心听我说话,细心地回答。你真好。”
    她后面又加了一句。
    很认真。
    ——她认真的样子真好看。
    铁手笑问:“那么,你呢?”
    “我什么?”
    “你有没有静下心来,好好的听他说话?”
    “我听他说话?”李镜花嘿笑了起来,她不屑的时候,玉颊一样有几道笑纹,“我听他说话?”
    好像觉得这句话很令她荒诞似的。
    “我听他说话?我是女的,他听我说话才是!”她满脸荒谬讥诮的说,“他老是说他那些英雄事,说什么为大局设想,说什么雄图大志,说什么锄奸去恶舍我其谁!我才不管!我是女子,我也是风云人物,我自有光采风流,我也要找人倾诉,我找的是听我倾吐的人!”
    铁手望望月色,忽然指了指。
    李镜花望望月色。
    水气渐消。
    月如天镜。
    清亮。
    “什么?”
    她不明所以。
    也不明所指。
    “没有这种人。”铁手温和的道,“所以,你下回只有找她倾诉了。”
    “她”就是月亮。
    李镜花仍未感觉到铁手的话其实是凝肃的:“找她不如找你。”
    “不,我也不能。”铁手凝望她道,“你知道吗?听你的话,我一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李镜花婉然一笑,“我就知道你同情我,喜欢我。”
    “不是。”
    铁手用他内劲一般浑厚和坚定的语音道:“我的感觉是:你错了。”
    他们隔着窗儿在说话,现在,月亮照到李镜花那边了。
    当然,铁手那儿也有月色,只不过,此刻,月已偏西,照李镜花那儿少一点,照铁手那边多了一点。
    ——原来月亮也会偏心的。
    其实月亮当然是会偏心的,要不然,它又怎会有时圆?有时缺?有时上弦,有时下弦?有时缺左,有时缺右,有时候还干脆不亮了。
    “我错了?”
    看李镜花的神情,敢情她这辈子很少给人说过她“错”。
    ——甚至连“不对”也难得几回闻。
    “对,你错了。你太自我了,也太自私了。你如果真的喜欢他,你就应该不只要求他听你的话,你也该好好的听他说话,试想,一个男子汉竟然只能恭聆红粉知己的威风史,而他自己却乏善可陈,那么这男人还值得你尊重吗?不尊重的人,如何喜欢?老是只有你说,没有他说,到头来,只有谈天气月色哈哈哈,你便要失去他了。”
    李镜花噘着唇儿:“我……我……我偶然也有听他的……我总不能啥都不干,放下活儿,只听他的吧?”
    “放下活儿,听老朋友、好朋友说说话,有什么不当?活儿只要活着,总是要干一辈子的。可是好友找你谈心,不一定再有此情此境。也许,时过境迁,他不想再跟你谈了;或许,雨过天晴,他觉得没啥好谈的,或者,他其实比你更忙,但仍争取一刻谈话,说不定,你们再也没有谈天的机缘了;那么,为何不珍惜这一刻对话?你专心听他片刻,可能好过心不在焉谈一整天,也胜过在千言万语尽说些不相干、不契心的话。”
    “我……”忽然理屈气壮了起来,“我干吗要让步,我是女子,一让步,就让人欺负了。我是女子,一相就,人家还以为我在讨好他!”
    “你便是这样,什么理由都搬到脚下垫着,但其实都只是借口。斤斤计较,得的是势,失的是心。要当成武林侠女的是你自己,这自然刚强惹不得;要当弱质女流也是你,那当然软弱欺不得。反正对你有利的,你都当仁不让了、理亏的都在对方、你叫人如何亲近你?从何帮你?怎样对你好些?”
    “我……”
    她觉得月亮有点晒,照脸有点灼热,就“我”不下去了。
    “做人,原是该多记恩少记仇的。你看你,总是往仇恨处想,对待你好的没了感谢之情,对待你坏的有仇视之意,结果,就自己活得不快而已。梁癫扶育你,你才有出色武功,省却许多远路崎岖,一下子能出人头地,你为他做点事,也理所当然,但你只怪他驱役你。燕盟、鹰盟,待你也算不薄,始终都当你是重将,可你只说凤姑排挤你,张猛禽打你主意。要是他们真的心存歹意,早就把你杀了埋了,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瞧不起李国花脱不离燕盟,可你呢?也只不过大连盟大将军麾下的傀儡而已,你责人严,律己宽,谁会服你?”
    李镜花这回气得竟有些口吃了起来:“你……你你……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为什么不敢,你当我是朋友,才告诉我这些话,承蒙你不弃,大家才刚相识,你当我是好友。既然你当我是朋友,我就要做好当朋友的责任,明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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