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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钥抬眼见苏澈正一瞬不瞬地看他,便重新封了青玄的嘴,起身把蚕蛹往墙角踢了踢。
苏澈看见青玄那熊样,一边放心青玄的伤已经被彻底料理过了,一边也有些担心自己的命运,却见苍钥只多看了她两眼,什么都没说便匆匆走了。
走了?
就算不把她一双手裹成十个缠好的青玄,至少不要理都不理她抬腿就走了吧大仙!
大仙一去不返,苏澈左右手互相爱莫能助。她只好走到呜呜的青玄旁边蹲下,“你要是着急,我先用脚给你豁开试试?”
青玄立竿见影地住了嘴。
夜已深,不好惊动御医,苏澈忍着十指连心的疼,凑合着脏兮兮躺上了床。想不到她哀哀怨怨地担心自己会痛得彻夜难眠,天已经大亮,她也已经睡了个饱。
墙角的蚕蛹不见了,苏澈一双手也不怎么疼了。她盯着床顶,突然怀疑昨晚的一切只是大梦一场,可等她抬起一双沉甸甸的手置于眼前,却瞧见整整齐齐的十个缩小版青玄,连她的手掌都在绷带中沦陷了。仔细闻闻,还一股药香。
听见屋外有响动,苏澈高声问道:“青玄!是你吗?”
从外面走进来几个宫婢模样的女子,她们快速将苏澈围住,上下其手,半个时辰之后,苏澈已经湿着长发坐在圆凳上。婢女给她穿妥了男袍,还细心地把她一双熊掌平放在她的腿上。绷带干干净净,没沾到一点水渍。
“奴婢们什么都没看见,公子随意。”说完,她们便很是速度的连人带浴桶全部消失了。
苏澈红着脸,心里些微羞耻始终挥之不去。她去院子里发了会儿呆,担心青玄的伤,却不敢跨过主院到另一头去瞧,只得悻悻然回了屋,才发现桌上放着处方大小的一张纸,其上几个字,笔锋苍劲,神韵飘逸:
来我这里,辙。
苏澈:“”
但从这省墨又省纸的留言,她很难分辨宣璟辙情绪如何,可实际上她也不用分辨,这不过是个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故事而已。
苏澈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半晌,猛然想起昨晚李旭对过往那番罗里吧嗦的讲述,不难看出,宣璟辙性格虽然不怎么样,但非常禁不住别人软磨硬泡,而锲而不舍(死皮赖脸)正是苏澈的一技之长。如此一来,她心里便有了底。
幽魂一样飘去了辙园的另一边,才走到宣璟辙的“小桥流水人家”,一股肉包子的香味就一个劲往苏澈鼻子里钻。她肚子叽里咕噜一通叫,忍不住在门外探头探脑。
宣璟辙就坐在廊下,听见动静抬起头,“苏澈?进来吃饭。”仿佛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句招呼。而几日前那些“没事别来”的话就像从来没说过。
“殿下早!殿下吉祥!”苏澈在门坎前拜了拜,肥爪子一伸,活像个哈巴狗在作揖。
等她进了门,宣璟辙便把书放在一边,起身进房拿了件轻袍出来,“婢女不给你梳头?”
婢女走得急,那时苏澈头发还湿着,而后她也只顾着自己一双手上的狼狈,竟忘了披散着的头发,于是就用这幅尊容出来见人了。
她顿时一脑袋尴尬,愣在宣璟辙身前进退不得。
“先吃饭吧。”宣璟辙把轻薄如丝的袍子兜在她头上,又掀了桌上的碗盖,便回到廊下坐了,对她自作多情的别扭毫无共鸣。
“殿下恢复得还挺快,根本看不出来刚大病过一场,真乃福泽深厚之人啊!”苏澈很快便仗着脸皮厚,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看着桌上两屉小笼包和香浓一碗白粥吞口水。“那个,殿下,青玄呢?”
宣璟辙:“他出门办事,过几天回来。”
苏澈圆眼一瞠:“还让他出门办事?殿下您难道还不知道?他昨晚伤得很重!”
宣璟辙淡淡道:“他的伤已经好了,还好得生龙活虎,你可以放心吃你的饭了。”
行吧
苏澈倒也不含糊,既然宣璟辙说青玄好了,她自然是信的,于是心里松快,一脸拍进笼屉里叼了个包子出来。
宣璟辙手里的书“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好吃吗?”
苏澈鼓着脸认真点头。
第20章()
前一晚,宣璟辙把燃着迷香的香炉放在苏澈床头,熏了半晌才开始着手给她包扎手指,顶着迷香的药力昏昏沉沉包完,再强打精神去指了几个他皇兄的贴身婢女过来,等着一早伺候苏澈洗漱。
为了不让她到处乱跑,宣璟辙先用包子引了她来,准备再随便找个借口将她困在这辙园里,哪也别想去。
自以为做到了事无巨细,却让他出乎意料地看了一出猪拱槽。
直到此时,宣璟辙才恍然有些感叹:辙园没有个能使唤的贴身下人的确不大方便。
他凑过去将就着喂了她几口粥,又塞给她几个包子,见着苏澈有点吞咽不畅的意思,才开始注意节奏。一顿饭吃完,苏澈也不知道自己这鼻酸眼涩是被包子噎的,还是让二殿下感动的,总之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等缓过这口气,苏澈已经盯了宣璟辙许久。这人比上回看着要和缓许多,还亲自动手将她的残羹剩饭收入提篮,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平时亲力亲为惯了的,如此实实在在的一个宣璟辙她好像还从来没见过。
还记得望天居初见,那时,洒脱不羁的二殿下一出场便是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逸,纵然他贵为皇子,也是飘得连她仙爷爷看了都有点汗颜。再后来,她又觉得这人竟越来越离谱,飘成了一团雾,伸手抓不住,而风一来兴许就此散了,不见了。
守着病榻那几日,苏澈猜想,或许他身体虚弱至此,皇上才会因为太心疼而把他留在宫里,甚至都没舍得挑个漂亮媳妇来祸害他。宣璟辙看似毫无怨言,可实际上,他除了一个皇子的身份似乎已是一无所有。他没有任何册封,没有属地,只听说有些私兵,却没有可努力的未来,身子差得甚至受不住苏澈的一番胡闹。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住在辙园的角落里,若没有一个活力十足的青玄来惹眼,他便如同不存在。
李旭说过宣璟辙自小聪颖,读书时更时常令赵太傅惊叹赞赏。他虽然孤僻散漫又不受管束,却也饱读诗书,能过目不忘,还写得一手好文章。连李旭教的那几套剑法,他也舞得比李旭自己还漂亮。可惜十四岁那年一病不起被送去了天山之后,便再没有人在意他的才华是否出众,他的父皇与皇兄只希望他能安安稳稳,好好活着。
除了活着呢?他可还有其他想要的?
宣璟辙走到院门外,将竹篮放在石台上等着清扫园子的下人来收拾。转回身就看见苏澈竟一直在他身后跟着,目光空洞没个落处,明显神游了,也不知在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他道:“苏澈,总提着你那口气走路不累?”
苏澈猛然回魂,她心虚,松下一口气便诚实道:“我怕我动静大,惊着殿下。”
宣璟辙并不情愿被苏澈当成个病秧子,却更受不了她左一个殿下右一个殿下,叫得还如此顺口。但这份疏离就是他要的,受不了也得受。他们近在咫尺的两个人,早已分道扬镳,走在了通往各自宿命的路上。曾经他们注定有一程同行,亲密无间,如今,一个已经走到了已知的尽头,而另一个,却刚刚站在新的起点,未来海阔天空。
宣璟辙将满腹怅然掩在心底,回到房中,煮水烹茶。
苏澈不再吊着一颗贼心,只在他身后静悄悄跟着,连喘气声都微不可闻。可她心里却焦躁得厉害,若不是这双碍事的手,青玄不在,此时便正是她为二皇子马首是瞻的好机会。
苏澈:“昨晚的事,殿下可都是听青玄讲的?”
她原本清脆的声音放得极是轻柔,恐怕自己太吵,让宣璟辙再吐血晕倒。不过二殿下却被她这软绵绵的一问险些滑了茶壶,“嗯,我都知道了。”
苏澈又问道:“是青玄讲的?”
宣璟辙抬眼看她,“是不是青玄很重要?”
苏澈:“我就是好奇是青玄还是昨晚那位戴面罩的苍钥大仙,殿下既然认得我仙爷爷,自然也该认得苍钥大仙?”
宣璟辙端着一脸心平气和,继续摆弄他的茶具。对苏澈的话充耳不闻。
苏澈索性坐在一旁,趴在桌子上,视角刚好能看清宣璟辙微微低垂的侧脸,“殿下可见过那位大仙的脸?”
宣璟辙:“可与你有关?”
“无关。”苏澈斩钉截铁,“我不过是想背地里猜一猜那位大仙到底为什么会怕人看。”
宣璟辙:“”
苏澈:“我猜他一定是破了相,可他还蛮在乎自己的脸,所以连面罩都做得格外精致好看。我原来也见过不少江湖人戴面罩,这种人一般都是打架被打烂了脸的,可那些面罩看起来还不如露着疤好看。所以苍钥大仙他”
“等等。”宣璟辙推了一杯茶到苏澈面前,语重心长道:“歇歇嘴,喝杯茶。”
“谢谢殿下。”苏澈受了这恩典,“殿下不计前嫌,真是宽宏大量。我本来以为殿下叫我过来是要罚我,想不到有饭吃又有茶喝。”
宣璟辙被这么一提醒,也觉得自己宽宏大量得过了头,“要不你喝了茶就去面壁吧。”
“啧”苏澈:“那我还是一会儿再喝吧。”
二人默了半晌,宣璟辙道:“不面壁也可以,那就暂时在辙园禁足。”
苏澈用一双熊掌托着脸,端详了宣璟辙好一会儿,低下头叼起茶杯一饮而尽,“行,那就禁足。”
这决定下得并不艰难,她只是有点好奇:宣璟辙这么做是怕她多事,还是怕她出事。
她不傻,昨晚的道士很可能随时会再鬼上身重新回来找麻烦,就算他的目标变成了苍钥,自己和青玄却仍然是明处最显眼的两个活靶子。以青玄的本事,自保总不成问题,而她苏澈在这些修者的映衬下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草包窝囊废。
她不想拖累任何人,也不想去探究自己有没有那个斤两成为一个拖累。她不缺自知之明,否则也活不过这五个年头。
“有很多年,我是靠跟着镖局走暗镖来挣饭钱的。”苏澈突然道:“殿下知不知道暗镖是什么?”
宣璟辙后背一僵,人便怔住了。
第21章()
宣璟辙自然知道暗镖,但至少十天之前,他对这个词还一无所知。
玉符带着苏澈一路走来的残影,作为玉符的旧主之一,宣璟辙还能朦胧看见当年她离开雍庆城时,自己亲手将玉符系在她脖颈的一幕。
楠樾皇宫冲天的赤炎,倏然倒塌在她身侧的宫墙,背着她逃命的死士的肩甲,还有出现在树林里,为她杀尽四周追来的叛军,又转回头封印了她前尘的玹紫大长老——隆洌。
苏澈一身三脚猫的功夫来自于在深山密林处生活的那两年,虽然许多旧事都断断续续看不真切,但宣璟辙猜想,她应该是被隆君有意丢弃,任她自生自灭的。幸而被人所救,又被传授了一身保命的本事。
她下山独自闯荡之初便是个小心谨慎的孩子,几乎独来独往。能看见她偶尔躲在暗处跟随走镖的队伍,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之外,满手血腥必不可免,其中的艰辛与颓靡他不敢去想。甚至还有极为凶险的时候,受伤时也似乎被队伍舍弃过。
这便是苏澈所说的暗镖,走凶镖时才会有的隐在暗处的镖师。
他后悔自己不够克制,偏要去看自己看不得的东西。直到苏澈此时亲口提起,他知道自己这些日子为遗忘所做的努力终于前功尽弃了。
苏澈等他点头或摇头,但见他只是盯着手里的茶壶失神,只得自顾自继续道:“暗镖和普通镖师不同,暗镖可以赚很多钱,我原来也是这样听说才想办法混进镖局里去的。”
宣璟辙淡淡道:“别的什么不可以做?你才多大?何必冒这样的风险?”
苏澈:“哎,我也不是想和殿下吹嘘我会挣钱,我是想说我做贼的事。”
宣璟辙:“”
苏澈道:“实话说以前我不懂什么贼不贼的,我师父也没教过。刚下山的时候肚子饿,吃什么都要钱。正好有户人家,破门上只挂了把破锁,很好进,我进去翻人家能吃的东西,正翻到米缸,却没想到米缸没有米,倒是有一包碎银子,我便拿了。那天我吃了一顿好的,还给自己买了件新衣裳穿,钱剩的不多了,就又回到那人家,想再翻翻还有没有,却看见那家一对母女,大概是刚回来发现钱没了,坐在门前哭得几乎晕了过去。”
苏澈已十分窘迫,脸上却强装镇定,“我第一次走镖就是为了还这笔钱。”她顿了一顿之后,直接跳到这一句,中间过程显然不想再说。“那次,殿下说我做贼,我根本是心虚才会冲着殿下大喊大叫,是我错对不住殿下。”
宣璟辙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动作突然,将苏澈的话就此截断。而后他竟背过身朝内间走去,“我累了,要睡会儿。”
听到内室的门“啪”的一声紧闭,苏澈才恍惚间应了一声“哦”。她来到院子里站了一刻,心里不明所以,便有些委屈。
这道歉她的确没讲究技巧,却是挖心掏肺的真诚了,并没有任何敷衍讨好的意思。可宣璟辙不肯接受,他甚至本来还好好的便突然生了气。这时苏澈才意识到,对着堂堂飒熙国的皇子,坦诚自己做过贼、走过一身血污的暗镖,显露一身肮脏粗鄙,还能有什么好结果?
她从未想过要仗着那些听来的过去死黏着二皇子做朋友,但当她一路上几次冲动,想回去亲口把过去种种问个究竟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竟是在乎的。从前自以为是的大度从容只是因为她从未真心待人,自然不会在意别人眼中的自己是圆是扁。但现在,她怕宣璟辙是嫌弃她了。
回了荷塘小院,两只废手让她无所事事,她便坐在荷塘旁,盯着那些即将枯死的荷叶,算计这世间到底存不存在起死回生。
等宣璟辙提着食盒走进去的时候,苏澈还头顶着他那件袍子,坐在石头上扮演一个惟妙惟肖的智障。正午的太阳还算暖,但显然她坐得太久,有点自找不痛快。
本想埋怨几句却说不出口,宣璟辙绕过她时便低低说了一句:“看鱼就这么有意思?”
苏澈往水塘里仔细一瞧:嘿,还真有鱼!三花大锦鲤!
宣璟辙进屋把食盒放在桌上,招呼苏澈进来吃饭,转而又去内室拿了一把发梳,刚脱去苏澈身上拽地的袍子,二人就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殿下难不成要给我梳头?”苏澈将一对熊掌护在头上,诚惶诚恐,“让我顶着这么金贵的发髻,岂不是到死都不能拆了?”
宣璟辙:“行,那你就顶一辈子。”
话音未落他已经扒拉开苏澈一对熊爪子动起手来。
苏澈从前大半时间是要赖着宣璟辙给她梳头的,说自己头发金贵,除了宣璟辙,谁也碰不得。若不答应,她便散发,还以衣冠不整为由哪里都不去,十分不讲理。但那时她即便漂亮秀气也是男女莫辨的年纪,散发便散了,实在拖不过,宣璟辙也会给她随意梳一个或两个发髻打发她。但现在,她已十七岁,发一散便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子容貌,特别晃眼。
发一束好,宣璟辙还周到的给她戴了个小小的玉冠,满意地看了又看,赞叹自己一双巧手这么多年过去竟还没废,却想不起某人正在禁足,门都出不了,还束什么发,戴什么冠?
不过苏澈可想不起这么多,她刚才还被这人扔进冰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