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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澈再醒来的时候,夜都深了。她恍恍惚惚感觉口渴,一动全身上下都酸痛得厉害,便不由得哼哼了两声。
脚边有动静,苏澈低头一看,竟是她的“美人”,正直起头来看她。大狐狸团成了一团伏在她脚下的棉被上,占了她大半张床。
“小澈。”青玄柔声细语地在她耳边叫她,“醒了?喝点水吗?”
苏澈任青玄扶着慢慢坐起来,当即明白自己这是病了,一怔之后差点仰天大笑。老天爷真是待她不薄啊!正不知道拿什么脸见宣璟辙呢,就来了一场病!能躲一天是一天啊!等喝下这一口水,她觉得自己还能再昏迷一整年。
当她被青玄扶正坐好,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喝下几口水后,一抬眼,正看见另一侧床柱上斜靠着的人。宣璟辙半睁着眼,目光定在她脸上,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了。
一口水咽了一半,便在喉咙和气管的交接处兵分两路,再全被苏澈一口气喷了出去。
青泽“噌”地跳到地上,拼命抖了抖毛,回头看苏澈已经咳得心肝肺俱裂,脸也泛青,顿时不好埋怨,还倒贴了不少同情。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毫无自知之明的宣璟辙一伸手就把可怜的苏澈压在自己的手臂上,让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再在她的背上轻轻拍抚。
苏澈原本只是咳的半死,缓缓就好,偏偏被宣璟辙这么一抱一摸,一口气悬着怎么都上不来了,便忍无可忍在昏天黑地中再次晕了过去,连演技都省了。
两天之后,苏澈颤颤巍巍下了床。虽然没完全退热,但她一天都病不下去了,踩着棉花东倒西歪也哭着喊着要出宫去野。只要别再在宣璟辙眼皮底下躺着,没事还要被他盖盖被子摸摸头,那死在外面她也认了。
宣璟辙见怎么都拦不住她,便迁就道:“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苏澈:“”
她宁愿去给李大统领当儿子游街。
宣璟辙微微皱起眉,苏澈这两日总是一阵一阵红扑扑的,动不动就从脸红到耳朵尖,有时候连脖子都跟着红,这让他很是担心,伸手一扶,还感觉得到她因为高烧才退,虚得发抖。搞得他的耐心也快到头了,真想直接一个手刀砍在她后脖子上,省得她见天在他眼前作死。
幸好他还没来得及动手,李旭就来了,而且他还不是来带苏澈去游街的。他说皇上一会儿就到,要来他们院子里吃饭。
苏澈喜欢皇上,但并不喜欢去皇上的地盘游荡。皇上若能大驾光临,那她就高兴得不得了了。见了李旭像见了亲爹一样,一张苦瓜脸凑过去转眼变得阳光灿烂。兢兢业业守了两天病床的宣璟辙眯起眼看着,全身上下都寒气森森。
皇上下朝换了常服,就撂了他家江山的挑子急急地来了。入乡随俗,宫婢在主院正堂内布置了饭桌便全部退出,还辙园一片清净。
“我皇兄呢?”
宣璟辙问完,就见宣铎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停在苏澈跟前拎起她的细胳膊左看右看,最后摸了摸头,“大好了吗?烧都没退就站在外面吹风,胡闹!”
趁这个功夫,李旭摸着下巴高深莫测地靠近宣璟辙,谨慎低声道:“皇上都来这了,当然要把大殿下留在那替他拉磨。对了,璟辙。皇上就要立储了,你催了多少年的事总算要落停了。”
宣璟辙难以置信的一怔,“为何?这个时候?”
李旭“啧”了一声,附耳过去,“皇上有点想替苏氏取回楠樾国的意思,但你也知道,哪有那么容易?这几日大概是伤了神。国本未立,朝臣也心散,还有一大撮想打你的主意,璟灏想做点事太难。取楠樾也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所以皇上寻思还是尽快立储,好让璟灏从容一些。”
宣璟辙点了点头,心下有些感慨。
第36章()
向来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飒熙皇族,自大皇子一出生便当仁不让应是储君。但宣璟灏生时早产,两岁前体弱多病,像要随时夭折。加上宣铎与皇后连貌合神离都算不上,根本有些水火不容。年轻的帝王便任性的不顾夫妻甚至父子的情分,将那对母子给晾了。
宣铎年轻时很是放浪形骸,风流韵事不少,从十四五岁起就消停不下来,丢了他父皇不少脸。老皇帝身体不好,随时随地被他气得想驾崩,于是一怒之下给他娶回来一个大他七岁的太子妃,老妈子一样替皇上把他看管起来了。
老皇帝最终蹬了腿,新皇十九岁登基,从此与皇后势不两立。据说连宣璟灏都是皇后给宣铎连下了三天情药才怀上的。后来宣铎微服游历,遇见月晰,人就失心疯了,几乎连江山都要弃之不顾。幸好月晰看着势头不对,又费力将他拉回正途,救国救民于水火。
有了宣璟辙后,宣铎才真正体会了一把为人父的幸福和喜悦,将一个小小的孩子捧在手中,指天之地的发誓,一定要让他成为飒熙国太子。
月晰死时,宣铎曾一度没了半条命,如果不是看着仅六岁的宣璟辙紧紧握着月晰凉透了的手,脸色灰白得几乎没了人气,他怕是要就此了无牵挂随着去了。
宣铎在皇位上沉浮了几遭才攒下了几个心眼,认同大儿子宣璟灏的过程也漫长而反复。
皇长子宣璟灏实在是皇宫里一朵难能可贵的白莲花。从小受尽委屈和排挤,自卑是有,善良却没失,学业也努力。二皇子宣璟辙出生之后表面享受万千宠爱,可月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皇上便无力分心给他多少呵护。谁也没想到,大皇子自己还是团子一样的娃竟将宣璟辙放进心里,就算皇后娘娘说二皇子是狼,长大必然吃定了他,他也依旧固执地当爹当妈,背着抱着宠着,从不厌倦。仗着宣璟辙那连他亲爹都没法下嘴夸的烂性子,几年下来,大皇子的心性都被他磨得平和坚毅了不少。
再者,大皇子好像从来没有争储之心。宣铎不按常理,力排众议,非要把宣璟辙养在宫中,每次不干正事的时候几乎都是往二殿下的院子里钻。多少闲言碎语在说二殿下但凡体魄康健了,太子之位便势在必得。可大殿下却置若罔闻,宣铎要他怎样他便怎样,简直一朵逆来顺受的奇葩。
实际上宣铎早就没了要宣璟辙做接班人的意思,而对自己这个大儿子,唯一的不满只是他不够狠,不过这个毛病是他家传的,只能恨自己。
宣璟辙被送去天山那些年,大皇子也被皇上送去北疆过了几年军旅生活。回来除了长得壮实了点,眼神深沉了些,也没发现别的长进,宣铎无奈。可立储之事早就被他拖得不能再拖,宣璟辙也早就因此跟他急眼好几回了,宣铎终于决定把这事做个了结。
立吧。
他早就知道,最后能留下的只有璟灏这一个孩子,之所以常年霸着小儿子不放,无非是他心里有数,那孩子他看一眼少一眼,早晚是要一去不返的。
其实他很知足,璟辙还活着,苏澈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现在也在眼前活蹦乱跳,璟灏再不尽如人意,也至少比自己登基时强了百倍。孩子们的事,留给孩子们自己费心便好,他不只是这些孩子的父亲,更是飒煕的支柱。想起已故的好友苏惗,若真要做些什么,恐怕也非他不可。
入正堂,一桌子山珍海味扑面而来,看着着实花哨,唯有一隅放着素白的一小碗,格格不入,那正是独属苏澈的一碗白粥。
没外人在,大家都很随意,连青玄都不必端着他侍卫的名头,大大咧咧坐了下来。而宣璟辙也没坐到皇上身旁,反而挨着苏澈坐了,还换了两盘清口的小菜到她面前,毫不遮掩的体贴入微。苏澈瞥了两眼小菜,内心百种别扭,表面端庄地一坐,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捧着她的粥。
宣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双眼一弯,眼角的细纹便渐渐加深,忍不住在没了皇上的威严后又平添了慈父的温柔。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已经没有多少随性能去挥霍。把所有事务丢给皇长子跑来辙园,自然是因为他认为有这个必要,毕竟有些话要早些说清。而这一来了,一眼能同时看见这两个孩子,心里便又暖暖的,想要抓住眼前这点光景不让它走,于是正事迟迟不提。
第37章()
“澈儿在这宫里住着憋闷坏了吧。”宣铎笑道:“辙园空旷,璟辙这孩子又无趣。”
苏澈想起青玄昨日还说,她这一跑让宣璟辙的罪过大了,皇上还要罚他,便赶忙急道:“不憋闷,殿下人好,也对我很好!”
李旭旁边轻轻砸吧了一下嘴,“我听澈儿每回叫殿下都怪难受。皇上,以前她可都是小皇兄长小皇兄短的,我李旭没记错吧?”
宣铎闻言笑意更深,“也不尽然。平时没事就叫小皇兄,生气了要骂宣璟辙的。哦,对了,撒娇耍赖时,多少人围着,她也好意思辙哥哥辙哥哥地乱喊。”
李旭听罢,回忆袭来,当即筷子一放,媚眼如丝,扒着一旁的青玄扭起了他壮硕的腰肢,“辙哥哥,澈儿做恶梦了好怕,辙哥哥陪澈儿睡宣璟辙!孤今天晚上上定了你的床!你敢再把孤踢下来试试看!”
众人:“”
苏澈喝粥的瓷勺连着白粥掉到桌上,又往下滚时被宣璟辙一手接住。已经进了嘴的粥也流出来了一半,下巴上滴滴答答的狼狈之极。她却僵着没动,只盯着李旭,心中一个念头闪过:倘若这是真的,她现在就撞墙去死。
这一闹,都别吃了。皇上掩面,想着下回自己家人吃饭的时候得派李旭去干点别的什么。
宣璟辙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瞥了一眼快要笑抽过去的青玄,他放下瓷勺,不紧不慢擦了手,对李旭淡淡道:“这回我可是亲眼看见李统领怎么瞎编乱造了。”
李旭听了不服,道:“我亲眼所见,哪来的瞎编乱造?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宣璟辙:“你花街柳巷是不是去多了,刚才扭得甚是好看,只是要悠着点,那些地方去多了容易染病。”
宣铎瞪着宣璟辙干咳了两声,对苏澈道:“澈儿别理他们,多吃一些,有了力气才好得快。”
干嘛要好得快?苏澈此时只想要死得快。
李旭这时才恍悟自己话没学错,样子却演得过了些,正色道:“嗯,澈儿小时候男孩子一样,撒娇也是浑得很,确实扭不出什么我这等姿色来。”
宣铎已然是极限,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你休要再说话,闭嘴吃饭。”
李旭谨遵圣旨,趁着大家都没了胃口,自己狼吞虎咽没多会儿的功夫卷走了大半张桌子。
青玄笑够了,起来要去再给苏澈重新端碗粥。苏澈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胃疼,什么都不吃了。
她一直喜欢听李旭讲故事,永远绘声绘色,却没想到当着宣璟辙的面讲就另有一番滋味了,连内容都有些面目全非。连病带别扭的两天下来,加上李旭砸的一记重锤,让她深刻地感觉出极限离自己不远了。再这么下去,不是她失手把宣璟辙掐死,就是把自己憋死。而只以目前她连看二殿下一眼都费劲的水平,想必结果只能自取灭亡。
她心下无比酸楚,默默提醒自己道;苏澈你可慢着点,话本子看再多,那些小女儿态的花痴脸也不适合你学!撒泡尿照照吧!你这辈子都变不成女人了!
宣铎后悔自己正事不谈,让话题一直跑偏,李旭这张破嘴把苏澈说得都没了精神,便清了清嗓子,道:“澈儿,朕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
苏澈茫然,“什么事?”
宣铎将早就缕好的的话又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便直接道出自己多年暗探楠樾国的事。虽至今都没有确凿证据,但他心中有数当年楠樾皇宫被焚毁正是苏澈的亲舅舅段怀政一手做下的滔天罪案。如今时过境迁,苏澈也根本不记得那段往事,难有家仇国恨。但他宣铎身为苏惗曾经的挚友,如何也不能就此放过。
苏澈听了半晌都还一愣一愣的,好久才明白皇上到底在说什么,却不知该向他表个什么情。楠樾国的皇家事对她来说太天方夜谭,就算听了这么多,她也对楠樾国太子本身的来历没怎么深想过,现在宣铎信誓旦旦要为她爹娘报仇,她倒只有一肚子的模棱两可。
“呃”苏澈沉吟了片刻,小心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要打仗?”
“也许。”也许二字对宣铎来说有些艰难,飒熙国至少有近五十年没有过真正意义的战争了。想到这些现实,他便有些沮丧,道:“还记得澈儿当年喜欢在朕的御书房乱翻奏折”
苏澈:“”她到底还有什么没做过的?
宣铎:“一日见着建议缩减军费的折子,澈儿竟一本正经对朕道:‘皇上可知,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朕知这是赵太傅所授,她用对了地方,甚是欣慰,便笑了。但澈儿以为朕笑她年幼无知,竟又拿太傅压朕道:‘皇上,太傅讲: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朕竟一时哑口无言。那折子朕过后不止未理会,当年军费还加了一成。”
苏澈一脸蒙圈:说什么呢?没听懂啊皇上。
宣铎叹道:“澈儿若为一国之君,想必楠樾有福,比朕这个皇上要看得长远啊,而我飒熙国如今确实已忘战多年啦。”
第38章()
宣璟辙当然知道宣铎的苦处,说飒熙国近五十年没打过仗是谦虚,实际上,飒熙国国运旺过了头,五十年没打过小仗,没遇过大战怕是百年不止了。
除了开国之初的兵荒马乱,飒熙国只在一百多年前有过一段穷兵黩武的岁月。当时的皇帝宣锐人如其名,一生戎马,短暂却十分传奇。他做太子时好武,征战四方,登基之后守不了皇宫,却还要回到北疆,领着千军万马给飒熙国添疆加土,搞得北部游民部族闻风丧胆,四处逃窜。打了两年实在没得打了,又亲自领兵东征,折腾的东边邻国嗷嗷叫苦,纷纷跪地效忠。他不得已只能要脸,停了战火后还百爪挠心,竟动了楠樾国的脑筋。结果天不遂人愿,楠樾国似乎被上苍保着,让这位不愿下战马的皇帝没能战死沙场,却最终病殁在南下途中。
当时飒熙国宫中可怜巴巴地只留下了他的一根独苗太子,幸好没有夭折,也幸好没被哪个亲王虎视眈眈,最终活着登基。可天子年幼,劳民伤财的连年征战又留下个烂摊子,倒霉的新皇十几岁起便得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辛苦工作,还带着全国人民走了许多弯路,干到二十八岁就累得蹬腿驾崩了,飒熙国又只有一棵独苗又年幼的太子登基。之后飒熙的皇族嫡系一脉就像魔怔了,永远会因为各种原因就只有那么仨瓜俩枣,丁零当啷地不大好看。
这么大的基业能被如此乱糟糟的继承到如今,真是不可思议。
飒熙国在之后的漫漫几十年里安抚过流民,打退过起义军,改革了繁复的税负制度,重民生,重文教,重商贸,将军队压制成了一个空壳,仗着老祖宗战场上留下的威名和看似庞大的军队规模,没来什么外患,加之老天保佑没有大的天灾人祸降世,这才慢慢缓过一口气来。到了宣铎的父皇一辈,飒熙终于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一派国泰民安之景。
这么多年来,飒熙便是这样强撑了一层皮,内里却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地重生。但另一面,早些年还能在朝堂上与文官互喷对骂的老将,如今都早已回家睡棺材板去了。现在就连兵部那一众老老少少都只是读过几本兵书,没见过真战场的废物。举国上下一股子文绉绉的酸腐味,连种地的农夫都晓得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