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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道理有两种。
一种是自己认定的道理,还有一种是东家认定的道理。当这两种道理有差异时,那就只有一种道理:东家认定的道理。
因此上,顾君恩找出了十大理由,“劝阻”李自成为了天下而牺牲刘宗敏。同时还给了一个不算建议的建议:慢慢熬!
熬得官兵自己败退也好,熬得刘宗敏被杀也好,无论如何这件事都算过去了。
该取的山河天下,仍旧不能松手!
只是太过憋屈!
顾君恩看了一眼李自成的背影,心中又暗道:跟着一个有情有义的豪杰,还是跟着一个宁负天下人的枭雄真是两难抉择啊。
“朱家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真当额闯营好欺负!”李自成回过头,怒极反笑:“依额看,还是要派人去打听一下宗敏进京的路线,咱也来一出劫法场!”
顾君恩脸色不动。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这是要将京师眼线尽数牺牲,换回刘宗敏的性命啊!不过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死些小卒子也不算什么大事。
牛金星拼命给顾君恩使眼色,见顾君恩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连牙都咬碎了。他当然不希望刘宗敏回来。否则自己未战先逃,半路被俘的丑事岂非人尽皆知?再者说,刘宗敏这种待遇已经让他深感威胁,就算李自成不是个枭雄,这妇人之仁的一面也该留给他这位宰相才对!
“元帅”牛金星忍不住进言道。
“元帅!前面败了!”报信的塘马飞驰而来,在李自成面前滚落在地,悲声报道,正好打断了牛金星酝酿出来的情绪。
李自成的独眼瞪得老大,根本不肯相信:“这就败了?”
“袁将军已经收拢溃兵。坚守营寨,阻挡官兵夺营!”塘马报道。
“咋打成这样!让袁宗第给咱老子守住!”李自成高声喊道:“来人!取额呢披挂来!”
当当当!
小铜锤迅速地敲打在铜钟上,发出一连串当当声。
鸣金收兵!
刘老四才刚看到闯营的营寨,就听到了这声音。他本想假装耳聋,一把将营寨给冲下来。随军的军法官已经骑马追了上来,提醒他这是撤兵的信号。
“保持阵型!”刘老四吼了一嗓子,又有气无力地说了个“撤!”
军法官无奈地看着这个将勋章挂在盔甲外面的上尉百总,心中暗骂一声“骚包”。又骑着马往前赶去,监督军令执行。
“殿下。东宫侍卫营只有”孙传庭一路上都极端担心留下殿后的官兵溃散,几次三番想提醒朱慈烺人数上的差距。
朱慈烺很清楚自己的侍卫营有多少人,也很清楚在一个不适宜大军展开的地理环境下,李自成只能跟自己拼精锐。排除了以少打多,出其不意等问题,要想全军击溃东宫侍卫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军门何须操心那些儿郎?”朱慈烺笑道:“看。前面就是汝阳县,咱们先去落个脚,吃了饭再赶路。”
孙传庭再次被堵了嘴,只得耐下性子,等待下一次劝谏的时机。
“报!”塘马从身后追来。一个报字吓得孙传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中军部告捷!”
“看。”朱慈烺微笑着对孙传庭道,旋即提高音量,大声训道:“通告萧陌:赢了就赢了!安心打仗,少用捷报!”
随行众人闻言纷纷忍俊不禁,等笑完之后方才发现,自己对于东宫侍卫营能打胜仗毫不意外,已经视作是理所当然的事了,这或许就是日夜住在营中产生的安全感。
汝阳县的地方官员准备好了排场,随着东宫特派的县令张诗奇前往县境迎接代天子亲征的皇太子殿下。谁料他们出发的晚了,走出没多远就碰到了东宫大队。饶是张诗奇老成沉稳,也是吓得不轻。
“卑职张诗奇,拜见殿下。”张诗奇很快就被带到了太子面前。
朱慈烺抬了抬手,让他平身,笑道:“我将汝阳交给你这些日子,你可做好了一方百里侯?”
张诗奇定了定神,下颌上的白胡子一颤一颤地说道:“卑职恐怕能做一任方伯了。”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恭谨呈递给朱慈烺左右宦官。
朱慈烺接过册子,展开扫了一眼,脸上笑意更浓:“好,好,果不其然!”说罢阖上了册子,拢入袖中,让张诗奇随侍进入汝阳县。
吴伟业跟在身后,心中疑惑:方伯那就是布政使啦!一个举人竟然被太子认为有资格出任从二品的布政使?他在汝阳县短短旬日,也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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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城外萧萧北风起(三)()
没人知道张诗奇在汝阳的功绩到底如何,但从太子对张诗奇的态度上,没人怀疑张诗奇做出了成绩。他本人非但从一个秘书直升副科长,同时还拿到了十来个编制。
东宫是不允许任用私人的,凡想在东宫效力必须要有编制,从东宫账面支付工薪。若是没有这个编制,则要走外聘的路子。如果有人敢瞎积极,自己掏钱养人,结果必然是开革不用,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
当ri张诗奇突破刘宗敏的层层封锁,从山道赶来汝阳上任,就连个随从都没有。要想在地方上干些事情,势必要拉拢一些当地的地头蛇。没钱没权,只有太子当靠山,自然是毫不客气地广开空头支票。如今他成功得了太子的青睐,这些支票自然要予以兑现,否则ri后名声可就臭了。
他当即给这些ri子帮忙打下手的人补发银两犒赏,愿意跟着东宫走的就给个编制,不愿意离开故土的就多补银子,一切井井有条。只是东宫要班师回朝这件事,引起了当地米价升腾,看来谁都知道东宫一走,李闯就该来了。
朱慈烺只在汝阳呆了一顿饭的光yin,见了几个地方上有善名的乡绅。这是代表朝廷彰显道德,就算是皇帝亲来也得走这么个过场。吃过了这顿便饭,大军穿城而过,军纪还算严明。只是东宫侍卫营还在前线,眼下带来的人手有些匮乏,看着不够排场。
从汝阳往北走一百里就是古都洛阳。虽然如今洛阳已经败落了,但官道还算平整,以东宫的行军速度,只是两ri不到的路程。
萧陌又与闯营又拉开阵势打了两场,均是毫无悬念的获胜。他得了朱慈烺的公开批评,不敢再随意发送捷报,只是尽快休整部曲,转移伤员,算准了ri子预备撤兵。在他后方,辅兵和民役组成的工兵局已经开始修筑羊马墙,给李自成预备下一道道防线。
朱慈烺就是在这种有备无患的情况下轻松退到了洛阳。营中有不少书吏也曾紧张过,但看看太子游玩一般的神情,就算硬要紧张都做不到了。
“洛阳休整数ri,尽快回守潼关。”朱慈烺理所当然住进了洛阳的福王府。
这座藩王府邸绝非汝州一个镇国将军府邸能够比拟的。事实上就算是běi jing的东宫外邸也不比这座福王邸好多少,在豪华富贵上甚至还远远不如。朱慈烺见惯了皇宫的奢华jing细,但初入福邸仍旧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这还是被李自成打劫之后,荒废了足足两年的王府。原本被福王用来当动物园的区域,已经被周围大户人家侵占,直到孙传庭进了洛阳,杀了一批人才收回来。
朱慈烺带着东宫的文官和当地守备文武在福邸转了一圈,就如士林中的游园会,最终选了李自成杀福王的厅落座。在官场上混过的人都习惯xing猜测上司的用意,尤其是选择这种有浓浓血腥味的地方饮宴,实在太过反常。
“我曾听人说,大明从万历朝由盛而衰,只看这福邸就可见一斑。”朱慈烺坐在首座,手中握着一块羊脂白玉牌把玩着。时人并没有玩白玉的风气,不过谁又敢质疑太子的品味呢?
“福王就藩时赐了庄田二万顷;盐引千计;从扬州到安徽太平府,沿江各种杂税尽皆拨归福府;再加上四川盐井的收益;张居正家被抄没的家产的确是深得神庙老爷恩宠。”吴淙豢床煌钢齑葻R的用意,不过他相信自己是绝对安全的,还能谈笑风生,活跃气氛。
朱慈烺继续接下去道:“福王完婚时还有三十万金的婚费呢。唉,国家的底子就是这么掏空的。”
这话就说得没人敢接口了。
朱慈烺却不以为然,继续道:“不过比起神庙连皇位都要给福王,银子和田庄也不算什么了。只是都便宜了李闯,实在可恨!”
福王朱常洵在洛阳经营二十八年,侵占良田早已超过了当年赐下的二万顷。期间收取的税费、盐课,剥削来的民脂民膏,几乎可以富可敌国的收入最终落入了李自成的腰包,成为闯营的军资。
恐怕吃到今天都还没吃完呢!
“李贼罪该万死!”众人纷纷咒骂起来。
“吴伟业。”朱慈烺突然叫道。
“臣在。”吴伟业不知道太子为何将自己提了出来,颇有些纳闷,暗道:莫非殿下是要在此举行诗会,让我赋诗么?
“当ri在汝州时,我让你清点福藩产业,做得如何了?”朱慈烺突然发问道。
吴伟业心头一紧:我一直跟在你身边,哪里能去做这事?
田存善偷偷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当然他也是领命前去洛阳协助吴伟业,但是吴伟业没去,他自然也只是走了个过场,来洛阳转了一圈就又回到了太子身边。他倒不是有胆子身处前线,实在是不敢让别的宦官太监乘虚而入。如今太子殿下追问起来,不知道能不能把这“懒怠”的罪过推到吴伟业头上去。
“你整ri在营中无所事事,我还以为你已经办妥了呢。”朱慈烺的声音越来越冷:“如今大家都在,说出来听听吧。”
“臣尚未着手做来”吴伟业猛然之间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小衣已经被冷汗湿透。
“孤给你事权不予干涉,你却如此辜负孤家!真当孤不能治你的罪么!”朱慈烺厉声喝道:“请尚方剑来!”
吴伟业登时吓得瘫倒在地,心中暗道:我命休矣!太子这是真要拿我开刀啊!
“剥去他的官袍!摘了乌纱!革去功名,贬为庶民!”朱慈烺祭出尚方宝剑,直接将吴伟业从天打落在地。虽然没有要他的xing命,却更让这位榜眼生不如死。
“殿下!开恩啊!”吴伟业捡回一条命,反倒更觉伤感,嚎啕大哭。
“民脂民膏供养你等,竟然只吃饭不做事!要你何用!”朱慈烺怒目而视:“若非国家法纪在,今ri恨不能斩杀你这庸蠹!竟还有脸面求我开恩!速速打出去!”
左右侍卫抡起仪仗,将吴伟业连打带叉赶了出去。
众人这才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东宫官暂且不论,洛阳地方文武却被东宫这雷厉风行的阵势吓得不轻。他们之前还在巴结吴伟业这位根正苗红的榜眼郎,转眼之间正五品的清贵翰林便成了一介白身。
恐怕比白身更糟糕!
白身还有释褐的一天,而他却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洛阳府!”朱慈烺道。
“臣在!”洛阳知府一头冷汗,连滚带爬出来,拜倒在地。
“你任职以来,可有何善政,说来听听。”朱慈烺冷冷问道。
“臣臣”洛阳府到任不过半年,能把李闯走后留下的烂摊子理好就不错了,还能有什么善政?
“庸蠹!”朱慈烺照例骂道:“来人,将此庸吏打入大牢待堪!”
众人吸了口冷气,心中更加忐忑:这位可是四品官啊!
“张诗奇。”朱慈烺的口吻总算缓和下来。
“卑职在。”张诗奇心里也是小鹿乱撞,却不是害怕。
“张诗奇在汝阳忠诚勤勉,着加从四品,署洛阳府事。”朱慈烺指了指尚方剑:“若是敢有所懒怠,孤认得你,尚方剑却认不得你!”
“卑职领命!”张诗奇声音跳跃,心中兴奋不已。谁能想到,自己竟然毫无征兆地就成了四品**,府尊黄堂!若是能穿着云雁补服挂在祠堂里,他这一生也就算没白活一遭。(。)
一四六 城外萧萧北风起(四)()
大明的规矩是流官。
官员不能在自己家乡任职,吏员不会离开自己的乡土。这原本是为了防止出现汉末那般的地方豪强,一手遮天,鱼肉乡里,结果却铸就了具有鲜明特色的小吏政治。
到了任上,接了印信,县官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翻出本地档案,或是先清算粮税,或是先清理狱政,而这些都掌握在各房吏员手中。若是吏员不配合,这位新官只能查到上一次朝廷普查时候建立的鱼鳞黄册。就崇祯十六年的县官来说,他们可以依赖的最新文档就是万历八年到十年间,张居正丈量天下田亩的记录。
外来的县官往往是三甲同进士出身的读书人,这些人常年苦读,又大多是士绅人家出身,对庶务可说是毫无概念。而吏员却是代代家传,手中的私册远比官册更加清晰准确,这直接帮助他们能够完成各项税赋任务。离开了他们,官员的政绩就完全没有着落,甚至连考评合格都成问题。故而县官往往追求平安无事,与这些吏员和平共处。
只等任期满了之后,拿上万民伞,高高兴兴升迁别处当官。
因为知府也是县官升迁上来的,所以对于下面情弊了如指掌,并不会催得太紧。原来洛阳府就是如此,没想到撞到了太子手里,更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因为“懒怠”就请出尚方宝剑将一个四品官下狱勘察。
一时间,整个洛阳府人人自危,就如刺猬一样抱成一团,将刺指向外来的东宫一系。
张诗奇带着他的十余个属下来到洛阳府衙大堂,迎接他的就是这些隐藏在谄媚之下的警惕和排斥。
“本府蒙皇太子殿下错爱,署里府务,还要诸位先生多多扶持。”张诗奇召集六房吏员,汇聚大堂,将自己从汝阳带来的人手分插下去,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原来吏员们的怀疑。他道:“咱们闲话少叙,如今大军正与流贼血战,我等坐守后方,自当筹备粮草。户房几位先生,还要劳动几位将本府鱼鳞黄册整理呈递上来。”
在中央有六部,在地方是六房。户房管着本辖区内的所有户籍、田赋、财税、婚姻登记,是新官上任最绕不开的一房。这一房的吏员也最难缠,手中不知道隐瞒了多少档案,许多去闽、粤任职的新官,常有因为得罪了户房吏员,最后连出门买菜都成问题。
洛阳新近收复,这些吏员还不敢对上官太过不敬。不管怎么说,杀人如麻的孙传庭就在洛阳,罢官如同愣头青似的太子也坐镇此间,谁敢在风头上乱来?
“我等今日通宵整理出来,明日一定放在大老爷案头。”为首的吏员出来应道,一副温顺驯良的模样。
张诗奇点了点头,又道:“请三老爷留下一叙,其他人各自整备近年来的案卷,以备查考。”三老爷是一府通判,掌管刑名。兴德慎刑是每个地方官都要做的事,就算毫无兴趣也得走这么个过场。
府中众人同声应诺,回到各自职房应付差事去了。
张诗奇到底年纪大了,精力不同年轻人,只问了几句话便端茶送客,就连那位通判也觉得太过敷衍。等那通判一走,张诗奇却来了精神,铺纸研墨,写下一串名单来,都是侍从室里相识的同僚,准备向太子殿下借用。
这等事本来不需要惊动太子,但吴伟业被逐出,侍从室里一时没有真正带头人。相比较不熟悉的吴阁老,张诗奇宁愿去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