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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大明太子也不是好相与之辈,见李明睿开口便知道后面有一大堆苦口婆心的逆耳忠言等着自己。他止住李明睿的话头,冷峻问道:“今rì李先生休沐么?”
李明睿脑袋一抽,冷汗顿时淋漓而下,从喉间发出一个“呃”的长音。
“既然不是休沐rì,先生就快些回衙门吧。”朱慈烺挥了挥手。
李明睿先是背后说太子坏话,这是失德。被太子抓到上班出来吃饭,这是失勤。德能勤绩四项考核之中亏了两项,若是让御史知道,一番弹劾是绝对少不了的。此时心中忐忑,哪里还顾得上分辨,听到太子让他走,只得行礼如仪,退了出去。果然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朱慈烺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待李明睿出了包间,对李邦华道:“宪台请坐。”
“臣惶恐。”李邦华连忙推辞。
“宪台乃是功勋重臣,即便在父皇陛下面前都是赐坐的。”朱慈烺知道这是文人表示谦逊的程序,并非真正不想坐。李邦华已经年近七十,若是让他站着问对,事后说不得一群人戳自己脊梁骨。
“臣谢座。”李邦华这才在太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犹然只沾了小半个臀部。
“宪台宽坐。”朱慈烺笑了,道:“我微服出访,宪台权当我是个学生晚辈便可。”
“世传太子殿下仁善,果非虚言。”李邦华这才做得舒服了些,随手送上一顶高帽。
“仁善者,恐怕是‘怯懦’之讳称吧。”朱慈烺并不在意这个名声,道:“我在东宫,对诸位先生老师,只是听从,恐怕让他们误会了。”
李邦华一愣,没想到这话竟会被太子做这等理解,正要辩说,又听太子道:“我若是拿些威仪出来,李明睿也不敢背后说我少不更事了。”
“臣身为言官,当劾李明睿言行失谨之罪!”李邦华当即表态,却也是保护李明睿不被人套上“大不敬”的罪名。
“若是他在旁人面前这么说,被我听到了,少不得要告到御前去!我即便再不堪,也是东宫国本,以臣议君,以下非上,这是纲常之道么?”朱慈烺随口一席话,将李邦华的掩护扫除得半点不存。
“殿下,李明睿此人,臣固知之……”
朱慈烺抢过话头继续道:“不过他与宪台一起,我也就不罚他了。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来他在大节上还是可靠的。”
李邦华躬身道:“殿下过誉了。”心中却已经起伏波折,累得jīng疲力竭。
——这比面圣还要辛苦啊!
李邦华心中暗苦。
“宪台提督京营之事,我也略有耳闻,然而国事至此,宪台虽有挽狂澜之巨力,也难扶起大明之将倾啊。”朱慈烺叹道。
提督京营,兴利除弊,这是李邦华仕途的重要里程碑,也是他生平得意事。然而此刻李邦华却是心中惊呼:大明还没亡呢!这话就算太子也不能说啊!他连忙道:“殿下,如今虽是兴亡之秋,却还有忠臣志士效命于前!殿下切不可自艾自怜,失了斗气。”
朱慈烺由衷笑了。
若是他失去了斗志,恐怕这十五年来早就自尽了。哪怕意志稍微薄弱一些,这些年来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深渊,也难免jīng神失常。然而他仍旧直挺着腰杆站在京师,在只有九个月的最后关头,他仍旧没有放弃一丝希望。
“宪台说的是。”朱慈烺随口附和了一声,道:“宪台之前与李明睿在商议何事?”
李邦华久历宦海,眼看就要致仕的人了,并不在意摊上一个“私结党羽”的罪名。见这位太子并非荏弱无知,更不是“少不更事”,李邦华索xìng直言道:“殿下,适才臣等在商谈南边的事。”
“南边?怎么扯上我的?”
“李明睿有意奏请圣上南幸。”李邦华简单明要答道。这正是官场熏陶出的习惯,往往只点题一句,是否听得懂那就看听者的悟xìng了。所以大明的官员悟xìng必须高,否则是没有前途的。
朱慈烺倒是不介意这种官场习惯,这与四、五百年后的名利场并没有什么区别。
“留都之设,原本就是为了在京师守不下去时有条退路。”朱慈烺道:“正所谓进退合宜,兵法之道。一味困守京师,实在不智。”
李邦华微微垂首,像是在聆听训令,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暗为李明睿遗憾:这太子殿下非但不是少不更事,简直可以说是英明决断了。他身为东宫官,近水楼台,往来甚多,竟然连这点眼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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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从来不识君王面(七)()
“不过朝中肯定有人要闹。”朱慈烺嗤之以鼻。
李邦华微微点头:“殿下说的是。”
朱慈烺不满地看了李邦华一眼,道:“宪台是朝中少有的能吏,知兵善政,为何也学那些迂腐蠢蠹的阁辅之臣呢!”
虽说是批评,但李邦华听了心中难免一暖。
他如今贵为正二品的大员,执掌都察院,任职总宪,纠纪天下百官,不可谓不显赫。而且相较于同僚,他的功绩也是铁打的一般。无论是崇祯二年亲临城头御敌,还是前些rì子九江安抚,都是能够载入史册的大功。
然而,唯一让李邦华有怨念的,恐怕就是自己不会当官。
崇祯元年的时候,他提督京营,将京营上下各种舞弊条陈给了皇帝陛下。同时又在皇帝陛下的支持下,大兴善政,将原本已经烂透了的京营,调教成了一支旗帜鲜明,可堪检阅的……仪仗队。
李邦华当然不可能凭空变出钱来整顿军队,只能从那些公伯口中夺食。面对自己的禁脔被人一动再动,勋臣们自然视李邦华为死敌。正好德胜门会战中,城头放炮轰到了自己人头上,需要一个替罪羊安抚武将,李邦华只能黯然而退。
若是崇祯真有太祖、成祖的魄力,想要保住李邦华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他终究是个刚登极两年,“几曾识干戈”的深宫皇帝,正忧愁建虏兵临城下、袁崇焕驰而不救,终究还是让这位能臣负怨而归,开始了十年罢免闲住的生活。
十年之后重新出仕的李邦华,显然已经深刻地检讨了之前自己的孟浪。
朱慈烺很早就曾关注京营的状况。京师三大营是二组列宗留下制衡地方的杀手锏,按照成军方略,他们是国家军力的“主干”,必须要胜过地方武装的“枝叶”。这点上,从周朝的镐京六师、成周八师、殷八师,一直到隋唐的府兵、宋时的禁军厢军,可谓一脉相承。天子也相信只有手握重兵,居重驭轻,才能高枕无忧。
然而眼下的情况却是翻转过来的“枝强干弱”。天下最能战的军队首推辽东前线的辽兵,其次是负责剿匪的左良玉部。京营除了黄得功率领的大军尚能一战,剩下的就连当仪仗队都欠奉。
而辽镇却已经形成了真正的地方军阀,山海关外再没有一寸官田公土,尽是辽镇武将的私地。至于辽兵,也绝不知道上有天子,只会对自己的家主、将军效命。孙承宗当年提出“以辽人守辽土”,“重将制兵”之类看似有理有据的建议,其实说穿了是对辽东将门的妥协。
按照朱慈烺后来接触到的往来公函,袁崇焕单马斩文龙,背后依稀也有这个黑乎乎的影子在。虽然有些过于yīn谋之论,但是东江之乱,最大的受益人,除了建虏黄台吉之外,也就只有辽镇了。自此之后,登莱、东江方面,再难与辽镇争食每年九百万两的辽饷。
至于剿匪的左良玉,虽然还没有辽镇那般声势,但是今年三月溃兵数十万,声言饷乏,yù寄帑于南京,提兵东下,艨艟蔽江。南京士民一夜数徙,文武大吏相顾愕眙。只差改旗易帜,檄文反明了。
当时李邦华正从南京都察院调任běi jīng都察院,行至九江,乃停船檄告左良玉,责以大义,发九江库银十五万两,孤身入营,开诚慰劳。左良玉这才息兵回归信地,发誓杀贼报国。仅凭这两件事,李邦华的能干和胆气,就让朱慈烺牢牢记在了心上。
“我在宫中,听传闻说当rì宪台言道:‘中原安静土,东南一角耳。身为大臣,忍坐视决裂,袖手局外而去乎!’可是如此么?”朱慈烺缓缓道。
李邦华闻言,心中又是一片暖意,暗中激荡。身为儒臣,如何能够抵御立德、立功、立言这“三不朽”的诱惑。然而上下千年以来能够立德的鸿儒终究是一只手就数过来了,自己并不奢望。至于立功,虽然自认不算庸碌之辈,但未必能名留史册。而现在太子殿下当众引诵了自己的原话,也是值得欣慰的不朽之言。
“臣的确说过。”李邦华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老成应道。
“也只有宪台这样的忠义之士,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朱慈烺对左右一扫,看得周镜、田存善等人心头直跳。太子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道:“我今rì出宫,是奉旨提督京师赈灾防疫之事。陛下听说百姓有阖家死绝者,每rì都要烧化百人,实在是心中哀痛。我身为人子,不能不替君父分忧。可恨如今人浮于事,竟然连潜邸都没打扫出来。我却是不能再等的。”
田存善微微一缩头,再次硬抗了这个黑锅。
李邦华心中顿时了然。太子于他,乃有君臣之分,地位天然,并不需要收买拉拢。之所以说了那么多暖人心的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太子是怕自己亟亟出宫之事被人弹劾啊!
“太子殿下纯孝。即便有二三迂腐礼臣胡言乱语,也难敌天道人心。”李邦华镇定道。他是都察院长官,只要压一下,那些御史言官多少要给点面子。国朝言官骂人,各个不留yīn德,若不压制,恐怕未必会给十五岁的太子留颜面。
“我倒不怕桀犬吠尧,”朱慈烺知道他会错了意,微笑道,“只是救济防疫之事不能拖沓。这点上还要总宪费心费力。”
京师的治安整治由五城兵马司、锦衣卫、巡城御史负责。其中锦衣卫是上直亲卫,天子亲军,朱慈烺指挥不动。五城兵马司是正六品秩,倒是不敢不买太子的面子,但是它婆婆太多,在治安防盗上,要听兵部的话;在抓捕犯人上要听刑部和都察院的话;就连稽核京师物价、疏通下水道,都得听锦衣卫的话。
朱慈烺早就考虑过自己的切入点,那就是都察院。借重李邦华这位能干、肯干的老臣乃是既定之策,这番偶遇只是锦上添花,让两个没有联系的人之间多了一份亲近而已。就算没有遇到李邦华,朱慈烺也早就有召对宪臣的准备。
李邦华突然有些羞愧,曾几何时,当年的朝气在闲住中消磨殆尽,如今自己也成了一个只会当官的官僚。看到太子把事放在心上,却不急不躁,稳cāo稳做,李邦华也不免多了几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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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成绩下滑了嘛,是因为不好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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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从来不识君王面(八)()
“殿下,”李邦华问道,“这大疫来势汹汹,非良医难得对阵之药,寻常人家又能如何防治?”他虽然有了信心,但也不相信老天爷真会给太子面子,让如此狂暴的瘟疫一朝消散。
“我也不妨直说,”朱慈烺微微皱眉措辞道,“要想治好这瘟疫,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在医案中有成功治愈鼠疫的记录,但与其花那份功夫,还不如去救更多的人。两利相权取其大,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朱慈烺前世今生都奉为圭臬的信条。
“不过,我却可以将之控制住,不让它疯狂蔓延。”朱慈烺看了一眼宋弘业,又转向李邦华道:“只要全城一心,疫情必能得以控制。”
“兵法云:上下同yù者胜。这句话里真正的难点却是下面人未必能与上峰同yù。然而如今情形却又有不同,百姓谁不想在这汹汹大疫里活下来?”朱慈烺继续道:“既然下面的百姓想活,公家又想救,同心同yù,乃是自然之意。”
“殿下此言深契世情法理。”李邦华倒不是在溜须拍马,而是由衷认可太子的见解。刚才听太子说这病近乎绝症,虽不出所料,却终究有些失望。然而太子又说能够遏制,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再听太子以兵法解眼前之局,这位老臣心中又燃起了必胜的希望。
“怕的就是那些无能官吏,不会做事,只会做官。不顾百姓死活,只重顶上乌纱。”朱慈烺轻轻在桌上拍了一记,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官场弊事之重,恐怕还在太子所察之上。”李邦华身为都察院长官,目见耳闻,对于如今的官场已经失望到了极点。虽然仍有清正忠义之臣,然而这些人稀罕得已经无法撼动百年积习,更无法撼动那一层层的灰sè利益链。
就如外军军饷,按照惯例京官要分润六成,就算是在建虏入寇、乱军猖獗的时候都没有过分毫让步。
清正的大臣们做不到,难道太子就能做到了么?李邦华想起自己当年去职之前,曾将京营之弊彻底陈情天子,几乎是与整个官场撕破了脸。结果如何?天子为了保住自己xìng命,只能下旨闲住。
这一闲就闲了十年。
十年后,自己已经垂垂老矣。
李邦华心中一片萧索。
“所以,”朱慈烺轻轻点着台面,“我要以军法治吏,与这大疫堂堂对阵。故而要有正兵临敌,要有辅兵疏通,要有虞侯纠察,要有伏路暗探。至于将领,要有能敢于任事冲锋在前的,要有沉稳执重镇守在后的,要有机谋百出随侍身边的,要有刚正严明赏罚必信的。宪台以为如何?”
“太子所言,句句切中兵法要旨。”李邦华知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总是将世界想得太美好,实际cāo作上哪有那么容易!
“只是一厢情愿,对吧?”太子笑道。
“臣以为,将兵之法重在如臂使指,否则下面各种情弊阻碍,实在让人寸步难行。”李邦华没有否认。
“确如宪台所言,”朱慈烺敛容道,“所以纠纲纪,信赏罚之事,我便委托于宪台了。”
“臣入言台rì短,且闲居十年,实不足以当太子重托啊。”李邦华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未免酸辛。
在大明官场上,关系盘根错节,有师徒、同窗、同年、同乡、同党。找对了关系,官员在官场上便游刃有余。若是找错了,非但办不成事,说不定连顶上乌纱都保不住。而作为李邦华这样的老臣,他的座师早就致仕了,同窗多半不在,而同年、同乡却都是需要政治利益交换的关系。再加上他从未督学一方主持抡才大典,也没有学生。
简单来说,虽然身为正二品大员,但李邦华却是个没有势力的大员。这也是崇祯年的特sè,连宰辅都是十几年前才入仕的进士,若是放在嘉靖、万历朝,李邦华这样缺乏权势的孤臣,根本不可能主持都察院这样的重要部门。
朱慈烺微微点了点头:“宪台这是老成之言。若是给宪台赏罚之权呢?”
“那就得看赏罚轻重能否让人动心了。”李邦华道。
御史言官属于位卑权重的官员,朝廷就是要这些卑官不惜前程。结果却也因此让言官们变成了赌徒,乃至疯狗。他们是官场上最敢于捕风捉影,挑起事端的,一旦成功,声名鹊起,名著青史。即便失败了,反正也只是个小官,收拾行李回家做个富家翁也没什么不可。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无论是给钱还是加官,要让他们动心都不容易。
“赏不能令其动心,那就只有罚了。”朱慈烺脸上沉了下来:“大疫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