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郑芝龙看看在场的十余个第一军参谋,各个都像木偶一样。无论闽南的风土如何,身上红色军装总是穿得一丝不苟,可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反观自己这边的幕僚,或是胆怯或是傲慢,总少了人家一份淡定,的确露怯。
越是心里没底,自然越容易信口开河。
“抱歉抱歉。”郑芝龙竟然没有发火,哪里像是东海蛟龙,反倒像是一条无毒无害的菜花蛇。
“时间紧迫,咱们还是牢扣议题来说吧。”方家鸿很不适应郑芝龙动辄吹嘘和东拉西扯,低头整理已经讨论过的问题,顺便活动了一下紧绷的脸部肌肉。
郑芝龙望向帐中的黑板,上面用白笔写了要讨论进军的各种问题,按照紧要度排列。
如今排在最上面的“我方军力”已经有了定论,陆战以近卫第一军第二师为主力,由福建水师出动三百船,将近卫军运至陆上阵地。
同时福建水师也要动用近两万水兵,另外组建一支的舰队,切断尼德兰人的海上补给线,歼灭可能对登陆部队造成打击的炮舰舰队。
在“我方军力”之后,是讨论了一半的“敌方势力”。
其中尼德兰人自然是拍在首位,他们是大明军方的主要敌人。不过从历史上看,尼德兰军力不足,其人又缺乏拼死作战的勇气,与大明的几次作战都被击败。反倒是台湾山民的危害更大些,所以排在尼德兰人之后。
除此之外的敌方势力还有“水土气候”。
台湾地处热带。即便在小冰河期也是酷热之地,而近卫军多为北人,从来没见过如此炎热的地方。福建好歹还是大陆熟地,人多之处瘴疠之气也就少了。而台湾却尽是生地,早晚瘴疠防不胜防。
再加上气候炎热,病毒细菌孳生颇多。都是北方从未见过的病症。
“现在岛上有多少汉人?”方家鸿问道。
“两万上下。”郑芝龙照实答道:“多是为了贩卖鹿皮而去。”
方家鸿估算了一下数目:“是否有足够的村庄安排医师混居其中,是否能保证其安全?”
“是要派医生去?”郑芝龙一愣:“这个、恐怕不好说。”
方家鸿转了一圈手中的炭笔:“大约能有几成把握活命?”
“如果他们一直呆在村子了,活命自然没有问题……不过若是要在山间采药,恐怕不便。”郑芝龙道。
方家鸿点了点头,标注一笔,在“水土气候”旁边打了个勾,算是结束讨论。
郑芝龙暗道,你打算派些医生过去就能解决瘴疠瘟疫?也太异想天开了。
方家鸿继续往下,却是“情报收集”。
这本来该是锦衣卫的工作。然后由军情司过滤整理之后传递给作战部队。不过现在锦衣卫内部有些问题,听说在张家口、辽东,都出现了情报事故,所以萧陌暗示由军情司亲自处理台湾这边的情报工作。
对于眉毛胡子一把抓的锦衣卫而言,军情司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作战部队会将自己需要的情报内容交给他们,好让他们有的放矢。
郑芝龙和他的幕僚们在这个环节几乎插不上话,只是看着近卫军的参谋们你一言我一语,从人数、火炮、船只、炮药等等一路说到饮水、军装……林林总总不下百条。这完全可以归结成一句话:什么都要!
“接下去,”方家鸿道。“禁忌。”
这是华夏文明与泰西文明的根本分歧点。因为华夏文明最早就是不同部落之间的联盟,早在原始时代就学会了尊重。孔子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同样也会可以理解成“己所欲,勿专施于人”。
每到一地,旅人都会询问当地风俗禁忌。每入人家,客人都要询问家族私讳。这种对人尊重的态度已经烙在了骨髓之中。即便是信奉铳炮至上的军中,也不会冒然以极端方式去践踏蛮族的信仰和习俗——诚如大明过去从未要求过女真人蓄发易服。
“台湾土民有何禁忌?该如何回避与之交战,以免战事失控?”方家鸿望向郑芝龙。
郑芝龙张口结舌,身边的清客幕友更是抓耳挠腮,良久方才说了一些猎头之类的风闻传说。
方家鸿只得在这项后面写上“待考”字样。继续推进下一项,是关于台湾岛的天文水文情况,以此安排进军时间。
……
张洪任在国变之后就很少出现在朱慈烺身边了,尤其是后来朱慈烺明显更倾向于全真道,对于正一的符箓丹法并不信任,更没有耐心观摩法事科仪,所以从上到下都知道,张洪任失宠了。
然而当初说好了留在皇太子身边作为随从,张洪任也不能轻易返回龙虎山。他父亲张应京张天师在国变时倒是回去了,但也整日提心吊胆,直到皇太子光复神京才略略安心。
这回张洪任被直接召见,并不是皇太子有教义、丹法上的问题要咨询,而是单纯地提出要求:龙虎山当组织一批道士,先行渡海赴台,传教度化。
全真教更适合在知识分子之间传播,需要一定人文素养的人才能接受其教义。而且王重阳在世的时候并没有真正创立教团组织,其死后又有全真七子各立一派,以至于全真的教团规模一直难以扩大,不适合进行统一调动。
相比之下,正一在这两个方面都有自己的长项,尤其是教团组织之严密,堪称一个小社会,等级分明,如臂使指。
又因为收纳了许多民间信仰,正一的神仙体系更为开放,包容度更大。更何况愚民总容易神秘事物所吸引,与其派全真道士过去讲清静之道,不如让正一派些神棍去糊弄土民。
而且不仅是台湾土民需要“教化”,如今在台的汉民都是闽人,好鬼神,崇祭祀,多派点道士过去也正好能满足他们的心理需要,更加紧密地站在朝廷一边。
张洪任得到任务之后不敢拖延,当即命人疾行送回江西。
张应京得到消息之后,恨不得派出天师八将前往争夺功劳,以免被全真取代。然而说到要去化外不毛之地,众高真却都有些发憷。
那种地方有神仙罩着么?能乱去么?
“太上尚有出关化胡之行,我等适逢其会,焉能畏难如虎?若是无人愿去,贫道愿往。”
李真虚当日在天师府毛遂自荐,果然得到了张天师的推荐。他只带了十来个弟子,几乎身无长物地前往福州。
朱慈烺虽然不满天师府如此敷衍,但看李真虚道长也有仙风道骨之姿,风度翩翩,心中也颇为满意。他的弟子虽然只有二三十岁年纪,但是举止有礼,神情淡然。再问之修行事,李真虚也不卖弄玄虚,只是言说各门经忏皆有留意,真正擅长的却是医术与六壬。
“先生既然善六壬占卜之术,敢问此行安然否?”朱慈烺问道。
“何止安然,”李真虚笑道,“贫道此去,正是要光大宗门,再立人天的!”
朱慈烺微笑颌首:“若有需要,尽管派人回来报信。福建这里要钱有钱,要物有物,绝不苛待尔等。”
李真虚款款一拜,带着徒弟们飘然而去。
一行人将在郑芝龙的安排之下,直接在台湾汉民控制的码头登陆,然后进入汉民村庄落脚。他们在福建准备了各种神像,尤其是沿海闵人格外信奉的妈祖,相信会得到当地汉民的欢迎。
……
郑芝龙与尼德兰人之间时常往来,荷兰人也需要汉人作为开发台湾的劳动力。西方有学者认为台湾,乃至东南亚,都属于西方与大明的共构殖民。只是儒家与后世的思潮都不愿戴上一顶“殖民”的帽子罢了。
为了这次复台,郑芝龙特意召回了自己的老部下,当年跟着自己经营魍港的何斌。
何斌在天启年间跟随郑芝龙走海,往来日本与台湾之间。崇祯元年郑芝龙接受招安,出任福建防海游击,何斌就与几个故友前往福建投奔郑芝龙。谁料途中受到了李魁奇的攻击,最后只与一个叫李英的弟兄逃回台湾。
回到台湾之后,何斌改信新教,凭着跟郑芝龙学的荷兰语,出任了荷兰人在赤嵌城的通事。
这个工作虽然看似没有权力,但胜在消息灵通,对台湾的形势了如指掌。
荷兰人要统治台湾,所有的政策都是由何斌经手翻译。汉人与生番要同荷兰人往来,也要靠他传话。
郑芝龙将何斌招回来,实实在在帮了近卫一军的大忙,很快就整理出了一整套的台湾敌情概要。
为了保护何斌的通事身份,郑芝龙也给荷兰台湾长官写了一封公函,申明大明皇太子抚军福建,有意与尼德兰东印度公司通商交易,希望派遣使者前来洽谈。
现任台湾商馆长官皮特。欧福瓦特(overtwater,p。a。)因此派出了一位东印度公司的低级商务员前往福州,而何斌正是他的通事。(。。)
ps: 求推荐票,求月票。
五五三 衔枚夜度五千兵(4)()
如果不是“威廉姆?梵高”(vangogh)这个名字出奇的巧合,如果不是朱慈烺前世对梵高作品的偏好,恐怕这位联合东印度公司的低级商务员根本不会在历史上留下一丝波澜。
然而现在,他非但面见了这个庞大帝国实际的统治者,而且还有幸与之交谈,并对本国文化进行了解释和推广。
“这么说,你们的姓氏并非来自继承?”朱慈烺前世曾在荷兰旅居过不短的日子,但对于荷兰历史文化却并无深入了解。事实上他在荷兰的唯一收获是学了一点德语,后来常作为聚餐时的笑话。
“是的,伟大的皇储殿下。”威廉姆毕恭毕敬答道:“在我居住的家乡并不需要姓氏。当我走出来之后,才以家乡的名字作为姓氏。”
van在荷兰语中是“来自”的意思,而非德语中von——“分封于”的意思。两者发音很像,对于不熟悉的人常有迷惑效果。而gogh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乡村,就连威廉姆甚至都不能准确说明到底属于哪个省。
因为它正好在两个省的交界上。
显然,他与后世那位大画家有血缘关系的可能性极低。
“你会绘画么?”朱慈烺又问道。
“呃,十分抱歉,伟大的皇储殿下,我只会记账,呃,以及一点点日语。”威廉姆道。
对话至此结束,皇太子殿下端起了茶盏。身边的宦官高声适时宣布结束这次召见。
威廉姆从中军帐中出来之后,被安排在了福州城中的会同馆。并且第一时间取出笔墨纸张,将这次的会面记录下来,写成日记和信件。
能够面见地位如此之高的大人物,足以成为他遗留给子孙的精神财富。
如果用后世语言表述:他的子孙在装逼时,逼格都比别人高许多!
“斌,在明国的宫廷之中,是由宦官决定会面时间的么?或者说因为明国的皇储过于年轻,所以……”威廉姆从房间里出来。召见了自己的通事,仍旧想不通结束时的景象。
“小心……”
“唔,这是秘密么?别担心,没人听得我们在说什么。”威廉姆放心道。
何斌面露凝色,道:“你知道宫廷中有德国教士,所以我们无所不能的皇太子很可能听得懂德语和荷兰语。另外,没有任何一个礼仪国家会让仆人决定会面时间。即便皇储再年轻也不可能。”
“那为什么是由一个仆人来决定我告退的时机呢?”威廉姆更加疑惑道:“是因为他能洞视皇太子的心思么?”
“因为……”何斌本想告诉他的“端茶送客”的规矩是从宋朝就有了的,更早的时候还有“点汤送客”。不过这些知识并不在薪水范围之内,而且也超出了他的荷兰语表达能力,所以何斌只是道:“因为他跟了皇储殿下足够久的时间。”
威廉姆接受了这个解释,谁家的贴身仆人会错过主人的任何一个习惯性小动作呢?
他又问道:“斌,通商事务的会谈什么时候能够开始?”
何斌尴尬地笑了笑:“梵高先生。恐怕这件事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我想,明国朝廷会在正式讨论通商条件之前,先进行必要的了解。”
“唔,那是应该的。”威廉姆点了点头:“不过我有责任将明国方面进行了解的内容通报给欧福瓦特先生。如果你的祖国同胞要从你这里了解任何关于公司的情况,你也应当毫无保留地告诉我。这是你的义务。”
“理所应当,先生。”何斌毫无压力地应道。正如他无数次吐出这个短语——尤其是在他没听懂荷兰佬到底在说什么的时候。
作为人种迥异的异国人,威廉姆不被允许——他也不敢走出会同馆一步。何斌作为通事则时常被叫去处理各种事务。年轻但老成的威廉姆总是在看到何斌第一眼,就盯着问他明国人是否询问了任何有关联合公司的消息。
何斌的回答永远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情则是他已经帮助近卫第一军的参谋们汇编了一整套荷兰在东南亚的情报记录,赢得了不错的人缘。最近从北方过来的锦衣卫对他也十分客气,几次试探他是否愿意作为锦衣卫的密探。
而作为皇太子殿下的座上客,则让何斌踏上了人生巅峰。
“所以说啊,新的领土,新的世界,势必会诞生新的势家。”朱慈烺坐在帐中,下面环坐着郑芝龙、何斌与一干参谋。这不是会议,只是一次例行的午后休息,众人面前都放着茶点。
“欧福瓦特祖上是个打渔的,他本人不过是一所小学校的助理,连个官都不算。离开本国之后,竟然也成一方藩镇了。”朱慈烺声音轻快道:“还有那个脸上长了雀斑的毛头小伙子,也可以一本正经代表一个国家来见我。想想就是有意思。何斌,那边的薪资如何?”
何斌连忙起身,在皇太子的压手示意下方才怯生生坐下,道:“红毛夷……”
“用正规称呼,不要蔑视自己的对手。”朱慈烺打断何斌,出言提醒。
何斌连忙改口道:“荷兰人给的薪水并不高。小的曾听梵高抱怨,说这里的薪水是其本国的两倍,但对他身体的创伤却是四倍。不过他们在这里的主要收入是靠贩卖私货。欧福瓦特在赤嵌城从我国海商手中购买商货,用公司的船队贩卖到日本,牟取暴利。”
“他去年才到任,胆子这么大?”朱慈烺问道。
“殿下,他此前正是日本商馆长官,故而算是熟门熟路了。”
“巴达维亚的总督将军不管么?”
“殿下,”何斌笑道,“这事已经是众人皆知了。就是总督将军本人也走私货呢。去年有艘公司的大船在出岛卸下了公司职员的私货,船身顿时上浮了三尺!这些泰西人在东海、南海都活不长,所以得尽快捞一笔钱,然后回本国过下半辈子。”
郑芝龙轻轻拉了拉何斌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得意忘形。
何斌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只看到了皇太子殿下笑得很灿烂,却没发现座中的军官们对他的神情都有些复杂。
虽然皇太子殿下强调台湾是华夏故土,大明领土,但仍旧有人将攻取台湾视作开疆拓土。
尤其是知道台湾蕴藏的巨大经济利益,日后若是能够镇守台湾,岂不是一桩美事?何况皇太子暗示得还不够明显么:无论此前是何等出身,只要开辟了新的领土,就能成为人上人。
现在何斌先将海外飞地的内幕捅出来了,日后谁能做得安生?
“这是人的本性,”朱慈烺道,“也是联合公司十七绅士太小家子气。”
何斌讶异地抬了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