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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星阿理所当然地将宋宅被炸与郑王府一案并在了一起考虑,却正是应了“屠满锄奸”的话。看着宋宅里的一片废墟,爱星阿也颇为自己的老部下有些哀叹。只是一夜之间,其人被打入大牢,家里被炸了,女人也疯了……这简直是天降横祸啊!
——慢着,这或许也是桩好事!
爱星阿突然想到:这小子虽然家破人亡,但好歹保住了性命呀!现在那个返魂人炸了宋弘业家,显然是要置宋弘业于死地。这时候摄政王就算再想杀宋弘业,也只能忍住。否则岂不是被人当刀使了么?
果不其然,多尔衮得知宋弘业家里被炸,特意提调了宋弘业。一般来说,这就意味着多尔衮不会再杀他,否则也不用多此一举。
“你可知道返魂人?”多尔衮厉声问跪在堂下的宋弘业。
宋弘业已经被剥去了官服,套着囚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奴才听内线说过,他们的头领好像就叫返魂人。”
“你可知道那返魂人要杀你?”
宋弘业装作震惊失色:“杀奴才?”
多尔衮露出一副朽木不可雕的神情:“今早他将你家后宅炸了,若不是本王将你投入牢中,你早就葬身其中了!”多尔衮毫不客气地将苏克萨哈的一时之举归于己身。
宋弘业当即失神道:“那、那奴才的家人……”
“你女人疯了。”多尔衮没有多说,只是阐述这个事实,好让宋弘业听起来觉得是被返魂人吓疯的。
宋弘业埋头地砖,呜呜哀鸣。
“别哭了!”多尔衮不耐烦道:“男子汉大丈夫,为何做此小女儿姿态!你若还有三分血性,就该去将那乱党挖出来!”
宋弘业哭得一脸的鼻涕眼泪,猛然昂首道:“主子说得是!奴才定要将那些乱党一网打尽!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让他们生不如死!”
多尔衮挥了挥手。道:“去吧。”
宋弘业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朝外就走,边走边哭,好像真是伤心不已。
“对了,乱党为何要炸你家?”多尔衮突然在宋弘业身后发问道。
宋弘业可不在汉奸名单上,论官职也不是汉人之中最高的。乱党为何不炸冯铨家,反倒去炸宋弘业家呢?火药虽然不算很金贵。但也不便宜啊!
宋弘业脚下一顿,立刻转身跪下,道:“奴才不知道,求主子明示!”
“唉。”多尔衮盯着宋弘业看了一阵,似乎对宋弘业的智力感到遗憾,终于摇了摇头:“显然是你的耳目把你卖了。”
宋弘业呢?他有八成把握相信“妻子”装疯。炸了自家,一来掩饰地下的传声铜道,二来也好观察自己是否变节。若是自己变节,作为一个被人避之不及的疯子,要想逃走也还来得及。若是自己没变节,她这一手可是正好救了自己的性命。
——这女人还真了不得,难怪会被派来北京。
宋弘业心中暗暗赞道。
“万万不会!”宋弘业哭道:“主子有所不知。那两个耳目都是跟了我十余年的好兄弟!他们知道自己落入乱党手中定难逃一死,奴才肯定要照顾他们家人,怎会卖了奴才?”
多尔衮摇头道:“人心难测,你去吧。”
宋弘业哭着磕了头,这才退了出去。
唱戏要唱全套,宋弘业回到家里,在厢房里见了不省人事的妻子,给了驱邪的道长一大笔打赏。这才算是把这出戏唱了过去。
“我让你在家里备点火药,果然没错吧。”
等众人散去,主母眼中一片清亮,笑吟吟地看着宋弘业。
宋弘业已经洗澡换了衣裳,长舒一口气道:“满洲人实在喜怒无常,若是就这么被杀了头,上哪儿喊冤去?”
“被人逮住把柄杀了。就不冤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宋弘业连忙破了这小女子的懺语,又道:“第一步总算是走出来了,现在就是关键的第二步。”
“你有几分把握?”主母低声问道。
宋弘业苦笑道:“最多三成。”
“三成?也太低了吧。”主母有些迟疑:“不如跟返魂人说一声,这事还是从长计议。”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才说?”宋弘业白了娇妻一眼,坚定道:“你明天就走,万一我死了,好歹还有你留作种子。”
主母的眼睛忽闪两下,道:“你尽量别死。”
“放心,我真心不想死。”宋弘业叹了一声。
当夜,宋家主母邪祟附体,唱着梳头歌投缳自尽了。
宋老爷亲自收敛了娇妻的遗体,哭得死去活来,不许旁人动手,一直抱进棺材里。如此戏文里才有的情真意切,真是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第二日一早,官复原职的宋老爷就压着灵车出了城。
步兵统领爱星阿大人也在城门口送了一程,不过却没提开棺验尸的事。因为在爱星阿看来,有一个疯魔了的老婆,还不如杀了给下一任腾位置。他生怕验出点问题里,把自己的老部下折进去。
虽然宋弘业被人怀疑杀妻,却没人怀疑宋夫人压根没死。
她瞒天过海地出了城,正乃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一路驰往天津,在一个不为人知的私港出海前往山东。
宋弘业送走了妻子,把心一横,又拿出了老公门的狠劲,带着亲信人手在北京城搜捕乱党。不过真正的“乱党”在单独审讯之后都撇清了嫌疑,当场释放。反倒是抓住了许多小人,有的是被吓住了,有的是谋求赏赐,也有的是单纯为了攀诬有仇隙的邻居,将街坊中的“可疑人士”供了出来。
按照宋弘业之前与徐惇的秘密协定,徐惇早已经正告自己手下,若是被抓了该如何传递消息,取得保护,绝不会胡乱说话。至于返魂人,那是一个极端仇恨满清及其走狗的民间组织,肯定不会与鞑子大官妥协,光是那股仇视之气就让他们不可能借刀杀人。
所以这些小人,就成了宋弘业开刀的对象。
人头纷纷落地,真是血流成河。
多尔衮得知宋弘业一日之间杀了十几个有乱党嫌疑的人犯,对自己的英明决定颇为得意,对左右赞道:“看,这才是好狗。”
他却不知道,这条“好狗”已经磨尖了爪子,在暗处缓缓露出了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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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九 孤灯不照返魂人(九)()
返魂人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在崇祯十八年的正月十三日之前,这些人或许认识,或是不认识;或许是邻居,或许是从未见过的人。在正月十三日之后,这些人在“缘分”的牵引下,走到了一起,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返魂人。
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的痛苦,那就是至亲的忌辰就在正月十三。
吴不成在邻居的介绍下加入了返魂人,并且很快就因为能够调配火药而被“缘分”赏识,进入了返魂人的核心层。
是的,“缘分”并非一种玄妙的力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谁都不知道他的来历,甚至听不出他的口音。谁都没见他在京师与外人有过往来,但他对所有事都了如指掌。是他将这些受害者遗亲聚在一起,了解每个人的能力和性格,分配最为恰当的工作,利用一个个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支点,撬动整个局面,动摇满洲人的根基。
吴不成第一次为他工作,只是按照军用火药配方将原材料调配在一起。为了避免火药在运输过程中被清兵查获,都是以硫磺、硝石等形态分开运进北京,然后在安全处配伍成功。
吴不成到底是个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三掌柜的聪明人,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么大量的火药只有一个用途。
炸鞑子!
缘分在这方面并没有对他隐瞒,而且告诉了他暗杀的目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
这个真正的刽子手!
吴不成获知之后,对火炮配伍精细到了极点,希望能够用最小的误差配置出威力最大的火药,为自己娘亲报仇。
终于,就在昨晚。同为叔父摄政王的济尔哈朗府邸被火药化成废墟,其六个福晋死在当场,从长子富尔敦到五子辉兰,尽数死在火场之中,一个都没有逃出来。战果看似辉煌,但是济尔哈朗本人却因为领兵在外。逃过一劫。
吴不成在街上静静听着各种消息飞传,在坊门口买了两个饼,回到家中。他先去看了中风卧床的父亲,旋即回到了自己的偏厢,那里还有人正等着他。
正是“缘分”。
吴不成将街上听来的消息一一告知了缘分,疑惑道:“咱们不是要炸多尔衮么?怎么炸到了济尔哈朗家里?是炸错了么?”
“缘分”微笑不语,道:“建奴都该死,不过是先后不同罢了。”
吴不成承认这话说得甚合他心意,道:“只是我们火药不多了。”
明军卡断了运河之后。粒米不得北上,这也导致北方所有市场大规模萎缩。这种状态之下,要运送大量硫磺、硝石入京,实在缺乏掩护。如果强行运输,就如秃子头上的虱子,格外扎眼。就算有宋弘业这样的保护伞也无能为力。
而军用火药对原材料的成色要求极高,土硝是基本没法用的,好一点的硫磺也得从山东运送。如果要造高性能的炮药。国产硫磺甚至都有些勉强,得从日本进口——谁让他们守着一座火山呢。
这就导致返魂人手中的火药其实很有限。要想靠火药将整个内城的满洲人炸死是天方夜谭,最多只能选择一两家权贵下手。
那为何要将宝贵的火药浪费在济尔哈朗老婆孩子身上呢?
首先,济尔哈朗的身份极高。
叔父摄政王简称叔王,是摄政王的升级版,也是多尔衮未能娶到太后的补偿。出于平衡,位次在多尔衮之上的济尔哈朗自然也被赐予此头衔。阿济格本来也想要一个。却被多尔衮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所以济尔哈朗的老窝被炸飞,对满清权贵的心理打击可谓巨大,绝不能因为他不在,而降低这处目标的重要度。
其次,因为济尔哈朗不在家。
满洲的包衣制度决定了他们的生活方式。精锐家人、奴仆都紧紧围绕在家主身边。以济尔哈朗和多尔衮的身份,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或明或暗的守卫,要想行刺除非有狙击枪这种大杀器。
然而现在济尔哈朗领兵在外,郑亲王府的精锐全都随军出征。只剩下一窝子女人孩子,正是王府最为脆弱的时候。南苑的布局与东宫外邸的藩王邸相近,正好借着南苑空虚,攻略难度较低,进行一次实战演练。
如果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就算是失败了,也能吸取教训,为行刺多尔衮积累经验。
最后,炸济尔哈朗的老窝,本身也是打草惊蛇之计。
只有让多尔衮心中震动,才有机会让他变成惊弓之鸟,引入设定好的圈套之中。
“山人自有妙计。”缘分微笑着看着吴不成。虽然这个年轻人很不错,但还没有到可以全盘托出所有计划的程度。
吴不成点了点头,又道:“但是为何要炸汉奸宋弘业的府邸呢?他还不够格吧。”
“那不是我们干的。”缘分道:“这世上并非只有我们不愿为人牛马。”
吴不成解开心中疑惑,正要出去做事,缘分又道:“今晚我们要换个地方。”
“去哪儿?”吴不成停下脚步问道。
“南苑。”缘分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夜幕降临,京师街上突然走过一队队劳工,各个背着大篼篓,手持木铲、撬棍,正是往南苑去收拾残局的苦役。埋伏在街边的返魂人纷纷加入这支队伍,就如冰雪融入水中,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缘分将南苑改成了新的大本营,距离睿王府更近,也方便各种材料和人员的往来。至于每天清理出来多少废墟,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有谁来过问呢?更何况工部的汉人官吏早已被人买通,理由很让人信服:宫殿残存的梁、柱可是值大价钱的货物。
满洲人入京之后,占据的家业比之沈阳时候不知道扩大了多少倍。更大的房产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下人。满洲诸申都是战士和预备战士,连官都不能当,更何况去做仆役?所以各王府底层的仆役仍旧都是汉人充任。
尤其是许多技术工种,就算满洲人想担任,也会无从下手。
比如烧火取暖。
明代宫殿都有地暖。从成祖重修紫禁城开始,宫殿取暖主要是靠石板下面的暖沟。这些暖沟在宫殿台基之上,地板之下,烧好之后整个屋子里温暖如春。烟道则走宫殿之后花园中不起眼处,很快就被地表的建筑、草木所遮掩,不为外人所知。
就算是次一等的厢房、暖阁,用的也是火墙。乃是造一面夹墙,冬天的时候在墙里烧火,整面墙都是取暖源。
而地火、火墙的烧暖,就是这样一桩技术活。
这些不为人所知的奴仆,因为鲜血淋淋的真相而醒悟过来,投入了返魂人的怀抱。他们受缘分的指派,将火药分批放入睿王府一处冷宫的暖道之中。之所以不选择多尔衮经常出入的主殿、寝宫,正是吸取了南苑郑王府的经验——突击完成火药埋放,动静太大,很容易惹人疑心。
睿王府可不是空虚的郑王府。多尔衮的包衣阿哈们虽然不会去干这种脏活累活,但还是忠心耿耿地替多尔衮看着呢。
将火药放在平日不住的冷宫之下,看似守株待兔,却不是没有引导的余地。
这个引导人就是宋弘业。
南苑案与宋宅案之后,宋弘业在京中大肆抓人杀人。光有人头却不足以证明工作成效,所以从御道、兵部、不少满汉大臣家中都找到了火药。
这些却是京中原本就存着用来制造焰火的火药,又多添了木炭,如果用来放铳、放炮,那绝对是靠不住的。就算将之点燃,也没甚爆炸威力。然而对于满洲人而言,只要是黑色的粉末,那就是火药。谁让真正懂药的汉军旗都已经出征了呢。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别人点破,也仍旧是宋弘业的功劳——不能因为乱党不会用火药,就否定忠臣的贡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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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零 孤灯不照返魂人(十)()
在缘分的故布疑阵之下,多尔衮颇有些风声鹤唳的味道,终于在四月初的某一天,多尔衮在宋弘业的暗示之下,想到了换着地方睡觉。只要他开始换第一次,就会越发缺乏安全感,然后一间间换下去。
不出五天,多尔衮便觉得在晚膳时候确定寝宫,仍旧有可能让乱党得手,索性每天睡觉之前满园子乱逛,走到哪里便睡到哪里,任谁都摸不准。
“兔子开始乱跑了。”宋弘业给缘分留了消息。
只要多尔衮继续这样折腾,只要在一定的心理暗示之下,就很容易撞死在木桩上,重演守株待兔的故事。
剩下的便是等待。
等多尔衮自己撞进早就安排好的坟墓,相信被油纸包裹的火药,能在足够的时间里保持效能。
“缘分”的暗杀计划自然报到了朱慈烺手中。
朱慈烺对于这种小手脚,并不是很上心。在现在这个时代,任何一场事关国运的战争,都不会因为死几个领袖而能够立刻结束。满洲人一旦被激怒,变回到野蛮状态,根本不会介意领导他们的是多尔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