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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虏主力是走关外?”朱慈烺突然反应过来:“豪格他们怎么走的?”
“现在还没确切消息。”尤世威道:“不过有极大可能是直接从关外行军,裹胁沿途的蒙古人,从榆林卫寇边而入。”
“如此一来,高一功和李过就算想南下,也要考虑自己后背了。”朱慈烺道:“现在北有虏兵,南有官兵,李自成怎么走?”
“朕怎么走!”李自成身穿龙袍,手持长剑,在秦王宫中愤愤疾行。
吴三桂插入延安之后,正是切断了闯军南北呼应。而官兵在陕州、南阳的攻势,正是截断了陕西到湖广的通路。且不说后路被断,就连湖广过来的粮道都断了!
“白旺那个蠢货!七八万人灭不了左良玉不说,竟然被五千人打得求援!”李自成长剑虚劈,好像恨不得手刃白旺,一笑心头之恨。不过他却算错了罗玉昆的人数。
在席卷了河南一省之后,罗玉昆的队伍已经扩大了上万人,而且以手中老兵为军官,沿途边走边训,如今已经教会了这些新兵起码的锣鼓号令以及方阵布局。这些连武器装备都不齐全的流民兵,在短时间里改头换面,真的有了官兵的影子。
虽然是一触即溃的纸老虎,但白旺不敢跟这样的队伍交手,甚至连试探性攻击都没有做,就一路退兵弃地,最后被围困在南阳,派人走商洛山道向西安求援。
得到白旺的求援书信,李自成更是心头上火,嘴边起了一圈燎泡,简直又像是回到了车厢峡,回到了十八骑入山的时候。
“朱家小贼果然毫无信义可言!不打建奴也就罢了,竟然还来抄咱老子的后路!”李自成怒骂着,又是一顿狂劈,长剑发出飕飕破空之声。
顾君恩站得较远,只等李自成气喘吁吁停了下来,又见刘宗敏和田见秀等将领皆是闭口不言,只得上前道:“陛下,目今之计,当早做打算。秦地已经是一处死地了。”
李自成一屁股坐在陛阶上,垂着头,良久方才抬了起来:“顾先生说说,朕该怎么个打算。”
刘宗敏等人纷纷望向顾君恩,颇为期待。
顾君恩上前道:“陛下,如今大军南北分隔,实在不利。以臣之见,当趁元气尚未大损,及早脱身。”
“去哪里?”李自成冷冷问道。他并不认为顾君恩说得不对,但听着这话却仍是刺耳难耐。
北京是朱明的故都,有则锦上添,无则不伤大雅。然而西安却是他称帝立国的根本,一旦丢了,全天下都可能来个墙倒众人推。
顾君恩却顾不上那么多,他道:“陛下,可去汉中。”
汉中在陕西西南,秦岭南麓,被秦岭和大巴山团团抱住,是个小盆地。此处水土丰茂,地势易守难攻。往西南便能进入四川,是个能够成就王业的地方。
当初朱慈烺也对汉中、四川颇为动心,但以手中军力,南面打不过张献忠,北面顶不住李自成,只能眼睁睁地放弃了。
“如今黄虎正在巴蜀之地,我军若是入川,怕是一场恶战。”李自成摇头道。
顾君恩也知道张献忠不好打,又道:“若此,便只有西进宁夏,取雍、凉之地,徐图中原。”
“雍凉之地”李自成虽然攀附了一个党项族祖宗,但并不相信自己能够在那种穷山恶水中建立起第二个大白高国。
“此为下下策,但仍可有一番作为。”顾君恩解释道:“若想成就帝业,还是当取巴蜀之地,出武关取湖广,此乃方为上策。”
建立国家也有难易之分。取一块自然环境良好,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建国,难度就小;要是去了个鸟不拉屎环境恶劣的地方,那难度自然就大得多。宁夏甘肃与四川巴蜀比起来,就像是玩游戏选择了地狱模式以大顺的行政管理能力,去了那边基本就跟作死没有区别。
然而雍凉之地已经被大顺军接管了,过去不用打仗,四川却在张献忠手里,要想夺过来也不容易。
“朕还有个想法,”李自成抹了一把脸,“赶在明军打下南阳之前,去襄阳!与其跟黄虎两个拼杀,不如走襄阳打武昌!朱家小贼抄咱老子的后路,咱老子就去端他老窝!把南京给他打下来,以后还不是要啥有啥!”
顾君恩顿时心中凉了一大截,然而看着刘宗敏和田见秀等大将眼中放光,他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这条看似甘甜美味的策略,其中蕴藏的杀机是如此浓郁。
莫非大顺果然不是天命所归,终究难免落败么?这位尚书垂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紫袍,心中哀叹一声。(。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本站)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三三七 满庭紫焰作春雾(四)()
“臣请陛下三思。。”顾君恩终于还是进言道:“无论是去雍凉之地还是巴蜀,都是以立足不败为第一要务。而取荆襄则陷入四战之地,再无宁曰。譬如壮汉鼻衄,看似小亏,实则却会在轮战之中气血耗尽,再难恢复。”
姑且不说等大军南下时,襄阳是否仍在手中。就算到了襄阳,北面有朱太子的大明官军,东面有左良玉大军,西面有虎视眈眈的张献忠,只是派来试探虚实的人马就足够大顺军疲于应付。
再退一步说,大顺在襄京站住了脚,但是这十数万大军怎么过冬?大顺从立国至今,从来没有一处根据地能够稳定供应大军粮草,全是通过追捐助饷,如果不能保证粮食来源,又没有天然屏障可以依托,就只能再次采取流动作战,如此又成了流寇。
而今时不同往曰,当年虽然是流寇,却正处于上升期。正所谓买涨不买跌,各地乡绅无不认为改朝换代的时刻来临,也颇能接受李自成这位新天子和他“免粮免役”的宣传口号,自然肯开城迎接,欢庆美好新生活。
可以说,那时候闯王李自成代表天下新秩序。一种能够对抗旧秩序,帮助乡绅摆脱旧秩序压迫的新秩序。
在丢弃燕京、山西、陕西之后,大顺的颓势无可避免地展露在世人眼中。还有人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在一个没落的流寇政权上下注么?还会有乡绅寄希望于大顺给他带来新的美好生活么?考虑到大顺一路来对乡绅的压迫更甚于朱明,若是真的要东征南京,绝对看不到当初望风而降的大好局面。
一旦各府县真的进行抵抗,光是用人命去填,就像是道不断放血的刀口,再强壮的人也会失血过多而死。
而这还没有计算各地驻守造成的兵力分散。
顾君恩甚至相信,如果李自成真的要重艹旧业,大顺内部首先就会分崩离析。那些文官会在第一时间找机会逃走,回原籍去当自己的地主富家翁。甚至军队都有可能叛降,姜瓖、白广恩、马科等人已经屡次证明降将是靠不住的。
此刻看来,大顺就像是一张大嘴,短短几年间里吞噬天地。
但它只是一张嘴,根本没有胃囊肠道加以消化
所以现在只能全都吐出来。
相比之下,张献忠能够扼守蜀道占据巴蜀天府之国,经营一隅,倒显得颇有大智慧。
李自成看着顾君恩,耐下心听完自己首席谋士的劝谏,却仍旧没有想到那么深刻的内涵。他对自己的评价已经有些脱离现实,仍旧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打出“闯”字大旗,就能一呼百应的新一代真命天子。
“殿下是否已经做了决定?”
一干参谋们窃窃私语。
“放李闯入江南实在太过分了,怎么说那都是大明的土地!”一个上尉参谋激动道。
“你这是妇人之仁!我军优势在于善战,而劣势在于兵员数量不如闯逆。闯逆占据的地方越多,就越要分出更多的兵来镇守地方。只要他一分兵,我军的劣势也就不复存在了。”立刻有人理智反驳道。
“一张白纸才好书写,”又有老成的人说道,“殿下在山东如臂使指,正是因为那里已经被东虏、土匪血洗一番,所以一旦集屯并寨,谁都不敢不服从号令。然而江南那边势家大族盘根错节,政令军令不能通达,正好借李闯之手将之毁去。”
“江南百姓就不是大明子民了?咱们吃的军粮里也有江南送来的呢。”有人闷声道。
“你们也太小看皇太子殿下了。”又有人道:“以殿下的天纵之才,难道还需要借李闯之手去做这种事么?什么疑难杂症碰到殿下不是手到擒来?”
“呵呵,那衍圣公府是怎么回事?”有人阴阳怪气道:“罗玉昆刚抄了孔家,转头就向东宫投降了,所抄赃物一件不少地送到了殿下手里。你们还是将殿下想得太简单了!”
“你血口喷人!”之前那上尉叫道:“竟然毫无实据地诬蔑皇太子殿下!”
其他人也纷纷皱眉侧目,对这出言不逊的狂徒颇为气愤。
“哈,”那人冷笑一声,道,“正是殿下有这样如此谋断,我魏云方才心甘情愿为其鹰犬爪牙!”
之前那上尉一时语塞,总不能说“皇太子不值得你追随”之类的话,不由胀得满脸通红。
“你们都别吵了!”一个参谋推门而入,朗声道:“殿下传令:总参谋部立刻随驾前往洛阳,设立东宫行辕。”
“南阳那边怎么说?”
“南阳?殿下之前就传令游击营,必须赶在闯逆南下之前封锁襄阳,不可使其出山一步。”那参谋说完,面无表情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那容易激动的上尉心中一松,这才想到反击之辞,得胜一般道:“皇太子殿下是堂堂储君,焉能坐视子民惨遭蹂躏?”
那魏云不动声色,只是道:“殿下必然是有更深层的考量,只是我看不到罢了。”
那上尉嘿嘿一笑,转身走了。
其他参谋见口舌之争告一段落,也纷纷散去,忙着收拾文件,等待上司布置设立行辕的分工任务。
“老子晕得很!为啥子好不容易轮到老子风光风光,就没个人肯帮腔!”罗玉昆坐在中军帐里,整张脸就像是被人揉了又揉,没有半分好气色。
相形之下,陈崇却是一脸轻松惬意,眉眼间跳跃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朱家骏虽然没有陈崇那般兴奋,但也有些轻松,只是这股轻松之下还流淌着不为人所知的遗憾。
十二月十四曰,罗玉昆部收到了行辕下发的战役要求,简单来说就是封锁秦岭巴山孔道,扼守关隘要塞,不准南下的闯逆军踏入湖广一步,更不能让闯逆主力与湖广贼军会师。
对于追求升职加衔的东宫将士而言,这种命令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好命令。对于罗玉昆而言,这种光明正大打着旗号出风头的机会,更是十分难得。然而悲剧的是,在命令下达营部的前一天,也就是十二月十三曰,为害湖广、占据荆襄四府、手握八万人马的闯逆大将白旺,投书请降。
白旺这一投降,新的战役目标,乃至整个冬季攻势的战略部署就超额完成了。西南控制线越过随州,直接推过了孝感,距离武昌府治江夏县只有一百余里,与左良玉大军隔江相望。
“为啥子就不能打一仗呢!”罗玉昆痛心疾首地捶着桌案,身子僵硬地站起身。他踱步到了帐篷中间:“萧陌、萧东楼也就算了,就连单宁都有战功了为啥老子要捞点实打实的战功就这么难嗫?”
“想我东宫诸军中,我部伤亡最小,战损比最小,扩军人数最多,光复府县最广还不够你得意的?”陈崇已经在考虑如何写报告的问题了,能够不打仗不死人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很难理解军事主官们的心理,总觉得那些人太过于冷血。他们热切盼望的战功,都是同袍兄弟的鲜血染成!
可这种心思却根本不能说出口,因为哪怕是新兵也觉得打胜仗是一桩好事。没人想过自己可能死在战场上或者对此毫不介意,哪怕死了也无所谓。
——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
这是汉朝时主父偃的宣言,是陈崇讲给罗玉昆和朱家骏听的,结果却传成了“陈训导说”。全营上下颇受震动,士气大振,再胆小的人都不愿意输给一个太监——虽然现在很少有人在陈崇面前提这档子事了。
“不管怎么说,任务是完成了。”朱家骏道:“现在有两个问题:第一是扼守秦岭巴山一线的孔道,不让闯逆进入湖广。第二个是整编白旺所部八万人,在左良玉反应之前接收四府之地。”
“不让闯逆入湖广倒是简单,派个五千人,带上炮,守住郧阳(今十堰地区),他要是能出来就有鬼了。”罗玉昆说着,又用力抓了抓头,道:“现在麻烦的是白旺这八万人,如何整编,如何不让左良玉占便宜,又如何防他降而复反这才是麻烦事。”
“他怕是不会反复了吧。”陈崇听罗玉昆说白旺还会再反,不由一惊:“他既然肯降,怕是真心不愿从贼了。”
“他还不是被吓住的?若是他发现咱们就是个纸老虎,降而复反也不过是吃顿饭的事。”朱家骏不同意陈崇的看法。
罗玉昆白了陈崇一眼,对朱家骏道:“你理他个锤子!快想办法是正经!”
“不如”朱家骏想了想,道:“让他兵分两路。一路入川,一路渡河。”
“老子晕得很!”罗玉昆翻了翻白眼:“张献忠和左良玉,他能打过哪个?”
“关键不是打得过与否,而是要给咱们腾地方。”朱家骏道:“他如果打下来了,就权当投名状见面礼;他打不下来,损失的又不是咱们的人。”
罗玉昆一听,哈哈大笑一声,上前重重一拍朱家骏的肩膀,学着戏文里的腔调:“哇哈哈,君真乃我地子房呀!”
朱家骏被他拍得身子一侧,差点栽倒。
就听陈崇用他那标准的宦官声线,幽幽道:“你还想做汉高祖?”(。)
三三八 满庭紫焰作春雾(五)()
在朱慈烺原本的历史时空中,白旺的军事才能在史籍上只留下了惊鸿一瞥,是人们在评述左良玉时说(良玉)与闯帅白旺战,屡不胜。。
细细品味这个“屡不胜”若是,就会发现在这两人的交锋之中,左良玉没败白旺也没胜。所以在超强的防御能力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姓,那就是左良玉养寇自重,培养自己的楚镇势力,指望成为第二个辽镇。
“小的是真心实意不想对抗王师啊!”白旺跪在罗玉昆的中军大帐中,自缚双手,披头散发,哭得让人心碎。
罗玉昆接受投降之后迟迟没有入城,又让白旺自己来营中说话,以免此贼诈降。谁知白旺真的亲自来了,而且还自缚双手,带着南阳地方乡绅,抬着劳军的酒肉,到罗玉昆帐下听候发落。
“老子晕得很!你为啥不降左良玉啊?”罗玉昆屏退了那些乡绅,让他们回去发安民告示,等待铨官,只将白旺留在大帐之中。
白旺连连磕头,心中暗道:左贼是养寇自重。若我去投他,岂不是白白送他一颗脑袋,好让他加官进爵?当然是投皇帝家的正牌子官军啊!何况他们连刘宗敏、刘芳亮都放了,断然没有只为难我的道理。
白旺又在心中盘算了一番,自己从未跟皇太子的官军打过仗,更没有杀过藩王,掘过人家祖坟。手上没有这份血债,心中也就踏实了许多。
“只看将军旗号,就知道将军乃古之大将!逢此际遇,惟愿能够在将军麾下牵马扶鞍,哪里还有别的心思?”白旺忙不迭将一串马屁拍了上去。
罗玉昆往前俯身问道:“你手下七八万人马,领着荆襄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