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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整个司都响起“让东虏去死”的吼声时,一杆丈八将军旗从阵列旁驰过,旗下头戴明盔,身穿山文甲的下将军萧陌对着这个司的把总叫道:“把总,你们跟我走!”
把总激动地敬了礼,转身吼道:“跟随将旗,出发!”
孛罗声响,百总和旗队长们纷纷发出口令,这个预备司列成行军阵型,横列二十人,纵深十人的小方阵,紧跟着萧陌的将旗往前行进。统一的脚步震得大地颤抖,甚至连进军的鼓点声都被湮没。
“殿下!萧陌这是孤注一掷啊!”尤世威不能干涉萧陌的指挥权,急得跺脚。他满脸焦虑道:“他这是在赌东虏和咱们谁先撑不住!”
“我觉得也有点这个意思。”朱慈烺微微点头。
尤世威连忙道:“殿下!如今必须将部队抽回来,重新整队,重点防御,等待支援。骑兵营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两个时辰一次的塘马联络并不能真正解决通讯问题,有时候三五匹塘马挤在一起到,有时候却又整天没半点消息。现在三营和二营就出于渺无音讯的阶段,倒是骑兵营在开战前赶来的塘马,报说骑兵营已经在距离藁城战场三十里地的东里村了。
朱慈烺没有说话。
战场上响起了错落的火铳声响,在正白旗汉军的头顶上,腾起一股浓白色的烟雾,那是他们在放铳齐射。
萧陌的将旗停止了前进,旋即以更快的速度向前突进。围绕着萧陌将旗的,是火器营和三面预备营的方形红旗。
战场态势并没有因为萧陌的带兵冲击而有所缓解。遭受白甲巴牙喇和甲兵精锐的左翼第三千总部渐渐呈现出疲态,蓝色甲胄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如果换成任何一支军队,恐怕早已经崩溃了。
望台上所有都面露戚色,似乎已经看到了左翼的崩塌。
“还有多少预备兵?”朱慈烺余光捕捉到了闵展炼的身影,转头过去问道。
“殿下,全被萧陌带走了。”闵展炼道:“只有教导司和护卫圣驾的一支战兵预备司。”
“辅兵呢?”朱慈烺问道。
“还有一个司。”闵展炼利索道。
“命令:预备营剩余兵力迅速集结!”朱慈烺又对闵子若道:“给我着甲。”
尤世威等人纷纷跳下马背,单膝跪地:“殿下!胜仗是打出来的!不是赌出来的!”
“我东宫侍卫营从建营以来,有进无退,虽然有些笨,但是”朱慈烺挤出一个微笑:“参谋部及随行文武军官,组成队列,保护陛下撤离藁城。闵展炼,速度执行命令!”
“殿下!请让老臣出阵!”尤世威重重抱拳。
“你得保护陛下撤退,我的遗表在德州的书房里。”朱慈烺镇定地让闵子若为他套上罩甲,身子一沉。他接过明盔,轻轻捋了捋盔顶上的红缨。在盔剑与盔帽结合的地方,是镀金的真武大帝神像,这也是成祖钦定的皇明战神,民间相信的司命之神。笠形盔帽有六个面,承袭宋元,只是每面上都绘有一尊神像,正是六甲保护神。
尤世威等老将泣不成声,纷纷请求代皇太子出阵,朱慈烺却仍旧不为所动。他戴上明盔,紧了紧系带。闵子若双手呈上鞓带,朱慈烺熟练地系在了腰间。这种鞓带也是卡簧式的,与后世皮带没有任何区别。
朱慈烺一边戴上铁手套,一边道:“升旗。”
“殿下”闵子若犹豫道:“打龙旗么?”
朱慈烺反问道:“我还有什么旗?”
尤世威健步上前拉住了朱慈烺的辔头:“殿下!兵凶战危”
朱慈烺已经看到了闵展炼纵马过来,用力一振缰绳,朝列队完毕的预备营小跑过去。闵子若连忙呼喝侍卫队,紧紧跟上。中军旗鼓颇有些措手不及,连忙起号出旗。
尤世威羞恼异常,抹了一把脸,转身喝道:“还干站着作甚!去保护陛下!参谋部卫兵都跟我来!”说罢翻身上马,追向皇太子。
闵展炼已经集结了教导司、预备站兵营和辅兵营,列成方阵。
朱慈烺纵马在三个营的方阵前跑过,从训导官手里要了一个铁皮喇叭,嘶声吼道:“我知道你们没打过仗!其实打仗很简单!看着这面金龙旗!它就是我!我进,旗进,你们跟着进!我死,旗倒,你们替我报仇!”
“敌死我活!有进无退!”三千人齐举手中兵刃,同声呼号。
朱慈烺抽出明晃晃的佩剑,斜指天空,喝道:“跟我杀贼!”他调转马头,一马当先,奔向了正在缓缓溃退的第三千总部。
闵子若带着侍卫队很快追上了皇太子,将其保护在中间。他压慢了马速,让后面的教导司、战兵预备司和辅兵司跟了上来。
两丈一尺高的红底金龙皇家大旗插在旗车上,被两匹马拉着,认准了闵子若后背招摇的背旗,在战场上奔驰。旗车上,鼓点急促,每一槌都激荡起兵士们的战意。他们都是东宫政策的受益者,许多人是进了预备营才第一次吃饱饭。对他们而言,皇太子是他们的恩人,更是他们的庇护神!
现在,正是随太微星君去扫灭妖魔涤荡尘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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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四 秋尽江南草未凋(六)()
战场上突然出现的金龙旗让巴哈纳无比郁闷。他眼看着即将要被击溃的明军又重新站稳脚跟,哪怕是勇悍的白甲巴牙喇都难以推动,整个后槽牙都痒痒难耐。
这些明军就像是生怕死不了一般往前冲,很快就将那支被打疲的明军替换下去。
行伍接替时本来是战阵最为脆弱的时候,但是对面的明军却在接替时变得格外骁勇,甚至还打出了个小小的反击,打得正蓝旗的甲兵几乎忍不住撤退,只是因为惧怕巴牙喇当场格杀,才硬挺过了这一轮。
教导司的鸳鸯阵很快接替了第三千总部,在击退东虏的短暂空隙里,站稳了阵脚。
只有优秀的战兵才能被选入教导部,其中自然也包括之前战斗受伤致残的老兵。他们的工作就是锻炼自己的战技,同时研究如何将这种战技传授给其他士兵。闵展炼带来参加会战的教导司,肯定是经过筛选的,在战场上的表现直逼被视作“精锐之中最精锐”的坦克司。
每倒下一个教导司的官兵,都是东宫的巨大损失。
朱慈烺带着侍卫队,紧贴在教导队身后,金龙旗高高飘扬在明军左翼的上空。
巴哈纳一度想亲自带队冲向这支部队,阵斩敌将。但是有那么个瞬间,入关之后每天都能吃到的粳米和鲜肉让他迟疑了。他拔刀吼道:“巴牙喇!给我冲!把那面龙旗给我夺过来!”
充当侍卫的白甲巴牙喇发出一声声呼啸,如同围猎一般,冲向了明军左翼。他们拔出马弓,远远朝龙旗射箭,同时也给前面的甲兵施加压力,让他们更拼命地朝前压进。
正蓝旗的甲兵和身穿红色军装的东宫兵一排排倒下,后续的战兵毫无迟疑地踏着地上的鲜血冲上去,镗钯铰开长枪,长枪刺入让身体。每一秒钟都有鲜血喷洒的声音。
“那边!”朱慈烺高举宝剑,指向一个缺口。
一个白甲巴牙喇杀开一条血路,甲兵纷纷围在他身侧,护住两翼。其他巴牙喇纷纷朝这个接战点靠空,形成一支尖锥,刺入明军阵列。
在过去的明清之战中,这种精锐突击。撕裂阵线,明军溃逃的戏码无数次上演,是清军屡试不爽的战术。只要眼前这些明军转身逃跑,随后而来的步甲马甲就会一拥而上,展开血腥屠杀。
事实上,绝大比例的伤亡都是因为溃逃而产生的。真正死于接战的兵士并不很多。只要心理素质过硬,有足够过硬的纪律支持,这种战术就只能显出原始和简陋。
教导司按照阵型变化训练,在抵御白甲兵突击的同时,缓缓分向两侧,将这支锥子放进来。喜出望外的巴牙喇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应对战术,挥刀挺进。为刀头的血液而兴奋。其后的甲兵也纷纷聚拢,要将这个缺口扯得更大。
“虎!虎!虎!”
奋起的明兵如同被压到底的弹簧,终于爆发出齐声怒吼。瞬息之间,六七支长枪、镗钯斜向里刺出,扎进冲锋在前的巴牙喇甲胄之中,将他重重挑落在地。一个火兵嘶吼着扑了上去,紧紧抓住巴牙喇的甲胄,挚出匕首。从领口扎了进去。
凶悍的巴牙喇一手握住了匕首,一手卡住那火兵的脖子,用力拧转,发出让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朱慈烺亲眼看到了这一幕,挚出手弩,绞弦上箭,不等扣动机括。那巴牙喇已经被一杆长枪刺入眼眶,透脑而死。
他旋即抬起手臂,视野中正是另一个巴牙喇在朝他狞笑,用力踢动马腹。想要跨过薄薄的人墙,来完成斩将夺旗的壮举。
朱慈烺心中没有一丝波动,仿佛上班打开电脑一般平常,端平弩机,透过望山瞄准目标,手指用力扣动机括,弩弦发出嘣地一声,弩箭直取那巴牙喇的左目。
那巴牙喇挥动长刀,眼看就要了将那弩箭打落,斜刺里扎来一杆长枪,正中那巴牙喇的手臂。正是闵子若带领的侍卫队。
巴牙喇手臂一软,再想摇身避让那弩箭也来不及了,正中眼眶。他长嚎一声,转眼间又被冲上前的侍卫捅破了脖颈,口中吐出汩汩血沫,摔下马来。
好不容易锲入明军阵列的巴牙喇终于无从前行,在付出了十余骑的死伤之后,终于退了出去。明军因此而带来的伤亡,却足足有数十人,足以见建奴白甲的凶悍。
朱慈烺虽然也与战兵一起操练,但终究碍于年纪太小,又有其他事务牵扯精力,并不是个冲锋陷阵的猛将材料。但他知道自己的作用,只要自己站在这里,金龙大旗不倒,对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而言就是极大的鼓舞!
朱慈烺再次绞动弩机,估算着射程,朝一个正蓝旗甲兵射去。
萧陌在战场的另一头,看到教导司的旗帜已经冲到了第三千总部千总的前面,知道这是最后一支还能算是战斗力的队伍。他旋即看到了皇太子的龙旗,这说明后方已经再难挤出一兵一卒,胜败就此一举!
“火铳!抵近放!”萧陌放声吼道。
新成立的燧发枪局很快冲到了阵前,赶在对面鸟铳兵正在装填弹药的时候,完成了射击阵列,人与人之间紧密相连,随着口令完成每一个分解动作。
“放!”火器局的百总高声喝令道。
火铳兵扣动扳机,击锤带动钳口上的燧石,重重打在火门旁边。冒出的火星引燃火药,将枪膛里的铅子喷射出去。
“放!”百总再次高声喊道。
第二排的士兵取代了前排,进入射击位置,直接进行射击。
随后是第三排,第四排当第五次齐射之后,第一排的士兵已经再次完成了填装,可以进入射击了。
正白旗汉军的鸟铳队已经崩溃了。
两门弗朗机炮被运到了阵前,瞄准清兵阵列射出了两枚五斤重的铁弹。
萧陌乘势带着战兵预备营冲上了第一线,彻底击溃了正白旗汉军的阵地。他转首望去,看到东虏甲兵已经切入了自己的左侧后。
“侧翼进攻!”萧陌拔出长刀,率先朝左翼冲去。一个包衣阿哈避让不及,被萧陌一刀砍下了头颅。
预备营跟着萧陌的将旗,转向左翼,朝东虏的右侧翼冲杀。
整个战场上,像是刮起了一股风,各部司局的长官顺着风,自觉不自觉地转动方向,攻击东虏的侧翼。这对于重装防御放在正面排头的明军而言并不合理,因为如此一来,长枪兵和镗钯手,乃至火兵,都变成了排头。反倒是冲击力极强的藤牌手圆盾手,变成了一路纵队,有力使不出,自发地开始绕圈包围。
然而侧翼突遭袭击也让东虏阵列大为震动,即便是单兵素质较强的甲兵,以及勇悍的巴牙喇,也对突然变化的战场形态感到焦虑和疑惑,一时间落入了两个方向的夹击之中。
巴哈纳看到石廷柱的汉军已经溃退,似乎有撤出战场的意思,连忙传令巴牙喇先行撤回,然后是收拢甲兵,将剩下的民夫和包衣驱赶到阵前,用来阻碍明军的进攻,保存战力撤出的战局。
因为战场已经从正面对抗变成了斜切,进而变成了中段正切,巴哈纳即便成功收拢了甲兵主力,也导致正蓝旗和汉军旗被明军从中割裂。
“撤!先往北撤。”巴哈纳看着眼下的情形,只得命令甲兵先行撤退,让巴牙喇和骑兵占据冲锋位置,一旦明军追赶,就会受到了东虏铁骑的阻击。
巴哈纳一撤,石廷柱也只能抛弃一切重火力,带着人马往东北方向撤出战场。(。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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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秋尽江南草未凋(七)()
“这是赢了么?”崇祯满头满脸的汗水。刚才看到儿子的大旗冲入敌阵,他只觉得腹痛如绞,浑身虚弱无力,好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该是赢了吧。”王承恩也恍然发现巾冠已被汗水湿透。
“去传皇太子来。”崇祯帝勉强坐直了身体,后背一阵冰凉。
受命传令的侍卫很快跑下望台,在崇祯帝眼中化作了一个黑点。
“阵型!保持阵型!”刘肆大声喊着,略一清点,发现自己这一旗队只剩下三个人还能站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直作为侧翼的圆盾手也不见了,更不知道是受伤落在了后面,还是已经阵殁。
东虏兵虽然被击退了,但并不是击败。正蓝旗满洲和正白旗汉军虽被割裂成了两块,但主力仍在,而且阵型也没有溃乱。可以算是成功地撤退,脱离战斗,而且显然是要看准机会再发动一次攻势。
这个时候就是在考验军队的组织性和纪律性了。
一旦明军暴露出丝毫的松懈和懈怠,正蓝旗的巴牙喇肯定会带着马甲冲锋下来,再次进行肉搏。满洲人是渔猎民族,残酷的生存环境让他们悍不惧死,他们虽然不像蒙古人那般擅长骑兵战术,但一样能给步兵造成巨大杀伤。
“殿下!先退回望台吧。”尤世威进带着参谋部护住朱慈烺的侧翼:“东虏看似被割裂成两部,但以我军的战力实在无法各个击破。若是贸然进攻,只会落得被建奴两面夹击的结果。”
“先整队,”朱慈烺道,“尤将军不要因为我而失去判断,现在不是遽然后退的时候。”
尤世威颇有些羞愧。连忙收拢参谋部所属侍卫、军官,整理阵型。即便是在平时,东宫军中也要求双人成排,三人成列,在战场上更是不能有单独行动的游兵。
萧陌很快传来命令,由重新整队的第三千总部换防左翼。接替教导司和预备营,徐徐后撤。
辅兵和民夫在阵列间收罗受伤的战友,用担架抬回后方的战地医院进行治疗。
后撤的战兵也要负责对没有死透的东虏补刀。现在战斗没有结束,任何一个没死的建奴都可能带来变数,所以绝对不能留下俘虏。
王翊走在队列中,肩扛长枪。枪头上染的血让红缨凝成一团,随着倾斜的枪杆往下流淌。他轻轻用腰间的匕首在枪杆尾端上刻了一个十字,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东宫兵上阵的记录——两个甲兵。
王翊虽然跟着父亲在行伍间行走,但从未杀过人。即便是他无比崇拜的父亲。也只偶尔对不得不杀的敌人下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