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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戚得意洋洋地坐到桌子上,垂着两条小短腿来回晃。
一锅鸡汤煮好了,常娥把鸡腿捞出来,单独放在一个碗里。半只鸡,只有一条腿,捞出来就没有了。转头看看坐在桌子上瘦瘦小小的儿子,皱皱眉,又把鸡腿放回锅里,捞了鸡翅膀出来放在碗里。
“你先吃,我给你舅舅送点东西去。”常娥把整锅肉和汤都倒进汤盆里,摆到桌上。夏天的东西放不得,须得一顿吃完,母子俩也没什么讲究,就着盆吃就好。
常戚看看母亲手里的粗瓷碗,满满一碗鸡汤里还有一根鸡翅,知道是要送给常家宝吃的,立时跳下地:“先吃饭,吃完我去送。”
自己先吃饱了再说,免得中途生出什么枝节,这是常戚的原则。
母子俩吃饱喝足,半只鸡啃得精光,只剩下了给常家宝留的鸡翅,还有一个鸡屁股。常戚把鸡屁股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端着那碗鸡汤去了前院。
摸出在镇上买的药粉,常戚咬着嘴唇想了想,没往里放,只是吐了些口水进去。
“舅舅,娘亲让我拿来给弟弟吃的。”常戚长着一双桃花眼,眼尾有一抹浅粉色的红晕,刚刚哭过,看起来越发明显。双手将粗瓷碗举过头顶,用有些发红的大眼睛仰望着舅舅,看起来乖巧无比。
常胜看着这样的外甥,很是过意不去:“小戚自己吃吧,家宝吃过饭了。”
常戚不说话,依旧举着碗。
舅舅只得伸手,接过那碗鸡汤,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把今日在镇上买的糕饼给了常戚两块。
“谢谢舅舅。”常戚捧住那两块糕饼转身离开,出了院子,往鸡场东边的梅子园走去。
因为金刚门掌门夫人喜欢吃梅子,这农庄里便种了一片梅子树。正是梅子黄的季节,远远地就能闻到那清甜的香气,煞是诱人。
农庄里有不少孩子,但没有一个敢来偷梅子吃的,因为看守梅园的,是个长相奇丑的怪老头,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姓,都叫他梅老头。
“梅老头,梅老头!”常戚从篱笆的的缝隙里钻进去,站在梅子树下大声喊。
“吵什么吵!”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从破茅屋里传来,不多时,一个身形佝偻、走路坡脚且瞎了一只眼的老头,从屋中晃了出来。
常戚跑过去,把油纸包的鸡屁股和舅舅给的两个糕饼都拿了出来:“给你吃。”
“臭小子,怎么只有鸡屁股!”梅老头寻了个树根蹲着,拿起鸡屁股闻了闻。
“我好不容易找来了一点鸡肉,都被我舅母抢了去,只剩下一点骨头和鸡屁股。骨头得给我娘炖汤喝,鸡屁股就给你了。”常戚撇撇嘴。
“哼,算你识相,”梅老头有滋有味地吃着鸡屁股,从树底下扒拉出来一本破书,带着泥土扔给常戚,“今天教你第十八句,记好了。”
那是一本十分陈旧的书,书页破破烂烂的,封面写着天衍万象功五个大字。起初在梅园看到这本书的时候,常戚以为自己得了绝世秘籍,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后来跟镇上的混混打听才知道,这天衍功,就是内功入门的基础功法,所有气宗门下的弟子都要学的。
虽然是基础功法,整个农庄也只有梅老头会,常戚还是很认真地跟着学了,最起码还能认认字。
“集天地之气,于少阳穴”梅老头啃着鸡屁股,念着书中的句子。
“这个字念什么?”常戚指着书上的一个字。
“那是‘罡’,天罡地煞的罡嘿!你这小子,怎么看到后面去了!”梅老头这才发现,这小子都快看到最后一页了。
“我就认认字。”常戚笑嘻嘻地把书还给梅老头,拍拍屁股站起来,顺了几颗梅子就跑。
“又偷梅子,你给我站住!”梅老头起身欲追,那边常戚已经跑得没影了。
回去路过张家的院子,里面听着还挺热闹,张家媳妇还在大声数落儿子:“以后不许跟常戚玩,知道吗?他娘是个不检点的女人”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常戚就从被窝里爬出来,揉揉眼睛,端起桌上的水壶灌了几口冷水,便提起门前的草篮子,往养鸡场去。清早起来要捡鸡蛋,去得早捡的就多。
“小戚总是捡的最多。”邱老爹笑呵呵地清点孩子们的成果,每人发一个鸡蛋,可以要熟的,也可以要生的。常戚因为捡的最多,就得了两个。
一个生的揣怀里,一个熟的剥开吃,其他小孩子都有些羡慕。
张家儿子和常家宝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其他孩子都围在常戚周围。
“常戚,昨天你娘说你爹是个大贵人,是什么贵人啊?”有孩子好奇地问。
“说出来,吓死你们!”常戚嗤笑,“我可告诉你们,我娘,是受上天庇佑的仙女,谁要是说我娘坏话,肯定会口舌生疮、脚底流脓。”
“真的假的?”有人不信。
“是真的,”邱家的孙子想起了什么,学着他奶奶平日的动作,一拍大腿惊呼道,“我早上瞧见,张家婶婶嘴上起了一圈的大燎泡!”
第三章 皇妃()
听得此言,孩子们纷纷看向张家儿子张大壮。
“看什么看?”张大壮正跟常家宝说话,方才没听到常戚在说什么。他这一张口,嘴上的一圈小白泡就清晰地显露出来。有些小泡还开了口,像鸡眼一般,十分可怖。
“呀——”几个孩子惊呼出声,敬畏地看了看常戚,又看看张大壮,自觉地离张大壮远了些。
张大壮的嘴还算好的,他母亲和奶奶,嘴巴外面都起了一圈大泡,很是显眼。
这个传言一天之内就在整个农庄里传遍了,起初人们不信,看看张家人的模样却是有些发憷了。不管是不是真有报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农庄里的人着实老实了一段时间。
“听说金刚门的人,要来收新徒弟了,”邱家孙子神秘兮兮地跟众人说,“我爷爷说,是要摸根骨的。如果根骨上佳,就能当嫡传弟子。”
“哇,那是不是就不用干活了,每天都有好吃的?”
“才不是呢,要天天练武,练成了就能成为人上人。”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几乎每个人都对成为江湖门派的弟子充满向往。
一群孩子里唯一的小姑娘莹莹,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挪到常戚身边,歪着头看他:“常戚,你要去金刚门吗?”
常戚叼着一根青草,歪在草垛上翘着二郎腿晃脚:“不去。”
“我也不去,他们又不收女娃,”莹莹鼓了鼓嘴巴,“那你想去哪儿?”
现在这天下,是被各大宗门控制的,皇室也跟这些门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人们都不重读书重练武。能成为一个门派的弟子,便是前途光明了。
“去极阳宗吧。”常戚想了想道。
金刚门是一个隶属于极阳宗的小门派。极阳宗的功法只有男人能练,所以整个极阳宗和下属门派,都只招收男弟子。莹莹听到这话,有些失望,本想着或许能跟常戚一起去别的门派的。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常戚抬头看了一眼,一把抓住莹莹的衣领,带着她滚到一边。
“咔哒哗啦啦”马蹄从方才两人坐着的小草垛上踏过去,半干的草哗啦啦散了一地。若是慢一点,就踩到莹莹身上去了。
“吁——”骑马的是个穿着湖蓝色劲装的年轻男子,勒马回头看了看,不甚在意地笑道,“好小子,身手不错。”
常戚看看他身上的金刚门纹饰,没有接话。那人似乎也没打算跟他们多说话,轻夹马肚,直奔农庄管事的房子而去。
常娥正抱着一匹布到管事那里交货。她做不了重活,但有一双巧手,会织布、做衣裳,平日里靠织布赚的钱养活儿子和自己。只是她不便去镇上抛头露面,又不想把东西交给嫂子去卖,就自己送来给农庄管事。
“三公子,您来了!”管事很是惊喜,赶紧上前迎接,来人正是方才骑马之人。此人名叫张有德,是金刚门的嫡传弟子,在门中排行老三,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模样还算周正。
“嗯,师父叫我先来瞧瞧”张有德一眼就瞧见了抱着布匹低着头的常娥,一时有些呆愣。
“哦,这个是常胜的妹子,”管事笑着介绍,拿了银钱给常娥,“常小娘子,这位是金刚门的三公子。”
常娥接过银钱,放下布匹,冲两人微微施礼,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而张有德的眼睛,就一直黏在她身上,直看到看不见了,还在痴痴地瞧:“常胜的妹子,竟这般好看”
管事的嘿嘿一笑:“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个”蓦然想起来最近的传言,未免晦气,便呸了两声。
这天中午,张有德就去了常胜家吃饭,席间一直心不在焉的。
“门中要收新徒了,师父叫我先来看看庄子里的孩子。”张有德笑着说道。这农庄里的人,跟金刚门里的人多少都有点亲戚关系,有好事自然是先顾着自家人。
“您说的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正端菜上桌的舅母立时笑着,招呼常家宝过来见礼。
这事过去了几天,这天常戚做完工回家,还没进家门,突然听到院中有人说话。
“常姑娘,我是真心来求娶的,你嫂子都同意了。我是金刚门的嫡传弟子,若是嫁给我,以后都不用这么辛苦劳作了。”正是那个张有德。
“常戚他爹还会来接我的,张师兄莫要说笑。”常娥的声音有些压抑,显然是生气了。
“实不相瞒,这次我是来给门中选弟子的,若是你嫁给我,常戚就能做嫡传弟子!”张有德很有信心,话里话外也有威胁之意。若是常娥不同意嫁给他,常戚恐怕连外门弟子都选不上。
常娥攥紧了拳头,抬眼看到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嫂子,再看看眼前这个无礼狂徒,禁不住提高了嗓门:“想娶我,先去问问你师父,敢不敢松口让你娶?当年是谁把我送给了贵人!如果那人回来要儿子,可有人担当得起?”
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把张有德吓到了,转头去看舅母,舅母立时跑得没影。“既如此,我回去问过师父再来。”张有德只得先离开,只是出了门,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常娥。
窈窕佳人,当真难得。
“我明日再来!”
常戚躲在柴木堆后面,狠狠地盯着张有德的背影,恨不得用目光把他凿穿了。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不过一个登徒子。
张家媳妇悄声跟舅母打听:“你小姑子说的,可是真的?”
想起当年把常娥送出去的事,舅母有些慌张,瞪了张家媳妇一眼:“没事别瞎打听,你还想烂嘴不成?”
“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张家媳妇气得倒仰。
常戚从柴火堆里钻出来,转身出了农庄,到九如镇上去寻大陈小陈,很快就找到了大陈的卦摊:“大陈哥,你给我找把短刀吧。”
“短刀?你要短刀做什么?”大陈仔细瞧瞧常戚的脸色,见他眼中发狠,看着像个要咬人的狼崽子,不免有些担心。
“若是那龟孙敢来硬的,就宰了他。”常戚咬牙。
大陈听了前因后果,沉默半晌:“成,你明天早上来,我指定给你找把好的。”
常戚辞别了大陈,走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红了眼眶。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孩子,很多事情即便他再聪明,总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小戚?”甜甜软软的声音,是红裳院的小茹。
“小茹姐,出来买胭脂啊?”常戚抬头看看,跟小茹打招呼。
“怎么了这是?”小茹伸手摸摸常戚的脸,塞给他几颗糖,见他不说话,便蹲下来剥一块糖给他吃,轻声道,“世道艰难,谁都有难受的时候,吃个糖,嘴里甜了,心里就能少点苦。”
常戚看看小茹,由着甜甜的糖块在舌尖化开,缓缓点了点头。
次日,常戚清早起来没有去捡鸡蛋,直接去镇上找大陈。大陈给了他一把刀鞘有些生锈的匕首,五寸长,一寸宽,拔刀出鞘,寒光闪闪。
“这是赖子在镇南的废墟里捡的,宝贝着呢,你用完记得还他。”大陈叮嘱道。
“知道了,谢谢大陈哥。”常戚把匕首揣进怀里,跟蹲着的大陈碰碰肩膀,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去了。
刚走到农庄门前,就见一队人马自远处奔驰而来。那些人穿着精贵闪亮的盔甲,骑着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后面还带着一辆八角玲珑华盖马车。
农庄里的人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纷纷出来瞧热闹。
恰巧张有德也骑着马来,跟这只队伍遇了个正着。
“在下金刚门一代弟子,敢问诸位到我门下农庄,所为何事?”张有德骑在马上,拱手相问。
领队之人,穿着一身青色劲装,居高临下地看了张有德一眼:“我等奉皇命,前来接皇妃娘娘与皇子殿下回宫,无关人等即刻退避。”
皇子?皇妃?所有人都震惊了,张有德也愣在当场,想起昨晚师父说的话,让他有些害怕。
领队之人见他并非主事之人,冷哼一声,直接带队进了农庄。
常戚摸了摸怀中的匕首,撒开腿快速往自家小院跑去。
农庄里的人不敢靠近皇家的队伍,只远远地跟着瞧。农庄管事还是有些见识的,看到领队拿出来的皇家金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噗通一声跪在领队的马蹄前:“钦差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常戚回到小院里,看到娘亲正站在院子中央焦急地等他:“小王八羔子,你死哪儿去了?”
“外面来了一队人马,说是要接皇子皇妃的。”常戚仰头看着娘亲。
常娥单手捂住嘴,愣怔半晌,快步跑到门前往外看。舅舅和舅母也傻愣愣地站在大门前,就瞧见那队穿着耀眼的人,正步调整齐地朝他家走过来。
领队的钦差大人下了马,在管事的指引下走到小院门前,干脆利落地跪地行礼:“微臣见过皇妃娘娘,见过皇子殿下,皇上让臣来接您二位回宫。”
常娥有些站立不稳,被常戚一把扶住了。
“啊皇,皇妃”张家媳妇惊呼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四章 进宫()
不仅张家媳妇,但凡以前说过常娥闲话的人,都吓得不轻。先前只以为常娥是个无媒苟合的女人,还被男人给抛弃了,她们就在嘴上使劲的糟践她,以显出自己三贞九烈的高尚品德。可如今看来,人家不是无媒苟合,而是侍奉天子了!那个她们口中的“野种”,是皇上的种
“参见娘娘,参见殿下!”管事的最机灵,跟着钦差跪拜,口中高呼千岁。
其他人赶紧跟着跪下来,额头抢地,瑟瑟发抖。
常娥终于缓过一口气来,看着面前跪倒的一群人,努力压下快要咧开的嘴角,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矜持道:“钦差大人请起。”
钦差谢过之后,站起身来,他身后穿着铠甲的卫兵也跟着起身,而农庄里的人们还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屋中简陋,大人别莫嫌弃。”常娥努力微笑着,拽着几句她能说出来的文雅客套,让钦差进屋稍坐。
“微臣狄叶青,乃御前侍卫,娘娘直呼臣名姓即可。”狄叶青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一身青色劲装不带任何纹饰,腰间佩着一把乌木金边的长刀,目光炯炯有神,应该是个高手。
皇帝寻找民间遗落的皇子寻得十分急切,派出了几路人马,一旦找到,即刻带回宫中。所以,按照狄叶青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