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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前景一片大好的时候,因为拜音图的无能,清军遭遇入关以来前所未有的重创。
多铎的征南大军号称二十万,其实不过十三万左右,真正主力也就是两个满洲旗两个蒙古旗和一个老汉军旗,这四万不到的人马才是多铎的战斗核心。
正面战场还没有正式开打,就丢了多半个蒙古旗的人马。这点损失对于十几万大军来说,好算是可以接受,但是对于真正的战斗主力而言,已经损失了一成多的人马,这对清军的整体士气是个不小的打击,起码百战不败的神话已经被彻底击破。
这边大军围城,架势早就拉开十分,忽然之间拜音图就把攻城器械和火炮丢了个干干净净,多铎气的都要吐血。
军资军械,尤其是那种大型的攻城器械和重炮等物,最是检验一个团体的生产能力。
如冲车、寮搭楼等重型器械。需要许多特种木材、皮革、铁器等原材料。更需要众多工匠地精心制造打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拿出来地。
以多铎手下十万大军地能力不是不可制造出来。但仓促之间临时构建出来地东西。能不能经受住战场种种不可预知因素地考验?能不能经地起炮火地蹂躏?
何况那些重型器械高达数丈。需要许多大型木料。就算是手头上有这些原料。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制造出一批全新地来。
包括清军在内。军队要想临时制造攻城器械。往往需要花费巨大地人力物力和足够漫长地时间。要是想急切之间就有所成。最多是制造一些大型抛石机这种简陋地玩意儿而已。
尤其是失去那十九门重炮。让多铎撞墙地心思都有。
没有重炮地压制。就只能让手下兵丁直面扬州城头地炮火;没有重炮轰塌扬州城墙。除了蚁附攻城没有别地办法。
或许是因为努尔哈赤死在红衣大炮之下的缘故,清兵过分迷信重炮的威力。如今失去重炮和大型攻城器械的多铎深知大军的攻坚能力已经下去一半,强攻扬州必然是一场漫长而又血腥的较量。
好在手下有足够多的炮灰,多铎不介意把新附汉军送上扬州这个血肉石磨。
即便如此,短时之内攻克扬州南下渡江的算盘可能也要落空。
“姜之升。”
“奴才候命。”
多铎摔在地上一枚火头军令:“我命你督造攻城器械,五日之内回来缴令,若有延误……斩。”
五天造成足够数量的攻城器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如今的豫亲王正在气头上,要敢不接这到命令,立刻就会被拖出去砍了脑袋瓜子,多铎可不会怜惜这些新附军。
姜之升没有想到这种倒霉催命的差事会落到自己头上,又不敢不接,只有硬着头皮领命。
多铎是准备强攻扬州了,而且攻势很快就会展开。
十数万大军,人吃马嚼,哪一天不消耗巨大数量的银钱粮秣?现在已经是四月,再拖延下去,南下渡江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尤其是江南的梅雨季节,对于清军来说,是很不利的。
促使多铎下定决心尽快展开攻势还有一层更深的宏观原因。
满清本身兵力有限,除存留一部分要剿灭北方的抵抗力量之外,更是分兵两路,分别是在湖北追赶李自成的阿济格部和多铎部。
若是多铎不能尽快的扫平江南,满清另外一股力量就有可能介入。
豪格,皇太极长子,在争夺满洲帝位败北之后依旧保有相当实力,而且和多尔衮系人马多有摩擦。摄政的多尔衮原本是想把豪格系人马调往四川平定张献忠,但是豪格系人马始终是阳奉阴违,磨磨蹭蹭,至今还在原地兜圈子。
事情是明摆着的,多尔衮是想借张献忠之手消耗豪格系人马的实力,然后就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吞并。
豪格系人马当然不愿意急奔千里去和以逸待劳的张献忠硬碰硬,就在多铎在淮、泗一带席卷的时候,山东的一些豪格旧部已经开始在宫里活动,不住的对福临小皇帝说些“豫王部师劳兵疲,宜善加修整”之类的谗言。
虽然京里有多尔衮撑着,暂时还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可要真是在扬州耽误了时间,就是送到豪格面前的机会。
拜音图之败看似无关大局,但多铎却知道其中的水到底有多深,铁了心的准备强攻扬州。
作为拜音图的顶头上司,蒙古旗固山额真马喇希比多铎还心痛。
的那五千人马可都是他的嫡系,虽然图噶蒙古已经成)77)走狗,可尖牙锐爪的走狗也就成了癞皮狗,没有哪个主子会认真对待癞皮狗的。
虽然马喇希已经脱离了蒙古本部,可脑袋上还有蒙古王爷的帽子,还要考虑草原上自己那个部族的利益。
草原上可不打讲究什么仁义为先,从来就是奉行力强者胜,胜者通吃的丛林法则。若在满洲人这里失宠,指不定哪天就会被别的部落吞并。
所有马喇希希望自己还有个机会,主动挺身:“豫亲王,本部愿为攻城先锋……”
多铎扫了马喇希一眼,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不轻不重的说道:“满蒙一体,你们图噶蒙古是我大清不可或缺的助力。强攻扬州定会有所死伤,不如等到大势底定,再由你们出马……”
转身从皮椅后取出一幅亮闪闪的马具:“破闯之后,摄政王亲赏我银鞍两幅。今转赐一幅于你,以彰图噶蒙古之功……”
整个马鞍都包了银皮,更镶金嵌玉点宝缀珠,雕刻精美细腻花纹,一望而知必是极具奢华之物。
马喇希低头接过银鞍,心中却是好一阵子悲沉:“图噶部,完了。”
相对于城外清兵的积极备战,扬州城内也是同样。
前番史可法飞檄如雪,急调各镇入援扬州,结果……自然是没有什么结果。
各镇实力本就比史可法这个督师更加强大,又都是事实上的藩镇,加上史可法被马士英系阁臣排挤,淮、扬一带的局面就是典型的弱干强枝。
要在平时,只要不触及实际利益,各镇的那些事实军阀们还能对史可法保持最基本的礼敬。一旦真有什么事情,谁还记的史可法是督淮扬的督师?
这一回避开气焰正炽的多铎,大伙儿都有能够拿的上台面的正当理由,就更不用理会什么史督师不史督师了。
担着天大的风险去救援扬州,各镇的军阀们还没有精忠到这个地步。
前有虎狼之敌,后无可援之师,扬州已是困守死战之地。
真到了这个时候,史可法反而放弃了一切幻想,沉下心思调集手中一切可以调集的力量。
因为以前对弘光帝君臣和各军镇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直到今天,史可法才第一次做出战争总动员。
万余扬州军被分置到各城防要地,武库尽开,清点存着的刀枪箭矢和火铙,然后委派人手分发下去。悬出重赏募集新兵,然后以扬州府衙的衙役和班捕为骨干,辅以城驿少的可怜的那点驿兵,快速搭建起一支看起来有那么点模样的新兵队伍。
同时征集民夫、抽出丁壮维持城中治安秩序,强令城内各户人家准备食物和水等必须之物,做出久守城池的打算。
要说打仗守城,史可法这样的文官也没有出色之处,最多就是循规蹈矩的安排布置而已。虽然所做的一切都平淡无奇,却也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不管怎么样,扬州城终于拉开了守卫城池的架势。
置身城头,放眼望去,但见清军营帐相联号旗密布,传令骑兵往来奔驰,更有无数成队成队的蚁兵出出入入,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清兵也不知道有几千几百之众。
“老哥,你说城外的鞑子兵到底有没有二十万?看这架势二十万也不止呢……”
清埠夫赵得已经成为加入扬州守军,因为他那清埠夫的身份好歹也算是个“公务员”,也不管知兵不知兵,一上来就是个小旗长,下面有十二个和他一样新的新兵。
赵得这种人,本就多多少少的有点血勇忠义之心,再加上是强征硬拉的摊派,他要是不来当兵守城就得他儿子来,赵得还是选择了让自己做这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
其实很多如赵得这样的人心里都清楚的跟明镜儿一样,要不是大伙都装松包扮孬的不愿意来拼命守城,到时候大伙儿肯定是一块儿完蛋。
城防一破,谁也别想落了什么好,女人们就不必说了,铁定受辱。儿孙辈的也要做外族人的奴隶,以后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是奴隶,就是死了也要带着包衣的屈辱进坟墓。
这个很浅显的道理大伙儿都懂,可真到了用命的时候,敢于主动走上城头,敢于和凶残暴戾的鞑子拼命的勇士少之又少……
“抵御外辱,不做亡国之奴”,这样的口号喊喊还可以,又有几人肯抛头颅撒碧血的投身其中?
就是因为家里有个儿子,就是因为不想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赵得才顶替儿子上了城头,拿起了武器。
要是有机会在家里猫着,谁愿意上来拿命来搏池共存亡的道理,谁不不想多活一会儿呢?
“二十万?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不过只要是鞑子说的,咱们就都信不得。既然鞑子说是有二十万,那就绝对到不了这个数目。”从来都是在运河上挖泥清污一辈子也没有上过战场的赵得,仿佛是个经年的老兵一样,摆出经验十分丰富的样子,对手下的年轻新兵解释:“我看鞑子也就是虚张声势,能有个十万八万的人马就顶破天了。”
“在理,说的在理,要不说怎么就让老哥你做小旗长呢。”手下的新兵不轻不重的奉承了赵得几句,忽然问道:“老哥你瞅瞅远处,鞑子是在干啥?”
远处的清军正忙忙碌碌的来回奔走,伐木者有之,搭台建造者有之,只不过因为隔的太远,看不出鞑子是在鼓捣什么玩意儿。
“云梯,肯定是云梯,攻城的时候要用。”赵得好象真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一样:“真要是打起来,云梯这东西就是祸害,只要鞑子的梯子一搭过来,咱
立刻就推出去……”
以赵得的军事素养,也就知道个云梯而已。挖了大半辈子河泥的赵得还简单幼稚的把云梯理解成大号的梯子,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荡开。
就这样的水平,在临时招募的新兵当中也算中等偏上了。
“那你说鞑子能攻进来不?”
“攻个屁,鞑子要是真有把握攻进来,早就击鼓攻城了,还用等到今天?鞑子越是磨磨蹭蹭,就越说明没有打进来的把握,攻城不是人多就能成事情的。”
赵得这种似是而非的解释更多是在安慰自己,但不能否认的是也起到了很大的稳定军心的作用。尤其是身边这些头一回见这种阵仗的新兵,还真的相信这个赵得这种“专家”。
“来了,鞑子来了。”
昨天还是升斗小民今天刚刚成为守城士卒的新兵咋咋呼呼的大喊大叫,身为最低级军官的赵得心里猛的一激灵,顺手就抄起身边的大钩枪……
“穷嚷嚷什么?唬的老子不能安生。”城外如常,远处的清军依旧,根本就没有任何动静。
“你看。”
顺着新兵所指,果然见到一骑从清营中出,飞速靠近城池。
靠的近了,才见到来者穿的不是甲冑武铠,而是一身文装,嘴里还在高喊着什么。
“怎么就过来一个?这是什么个意思?”
“来劝降的。”从来就没有说对过的赵得难得说对了一回。
来者还真的是来劝降的,当然不是来劝降赵得这样的无名小卒,而是过来劝淮扬督师史可法投降的。
这些日子,鞑子每天都以强攻硬弩往城头上射劝降书,最多的时候曾达一天五封。史可法看也不看,就当众焚毁,以坚众人守城之心,以明自己于城共存亡之志。
至于遣使过来劝降,这还是头一回。
来的是原大明孟津州治孟效生。
孟效生者,当年手中一杆妙笔如刀似剑,激烈抨击魏忠贤等阉党人物,虽数度沉浮起落,却享有大名。在崇祯四年再度启用,代朝廷牧孟津。
当年的史可法颇为敬重孟效生这样的意气人物,怎么也想不到劝降的会是他。
须发已半白的孟效生脑门已剃的乌青,脑后拖着一条细细的鼠尾发辫,要不是史可法对他还有些印象,几乎要怀疑这是个冒名顶替之辈。
可以看出这个投降了满洲人的原大明铮骨人物内心里的紧张,走过赵得身边的时候几乎被绊倒,不过一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史公别来无恙……”
“你若是来为多铎做说客的,就赶紧滚回去,我敬你当年的风骨,也不会为难于你。”
孟效生似乎已经料到史可法这样的态度,依旧礼数周全的躬身见礼:“史公忠义也不消我这个贰臣来说三道四,天下人有眼珠的都看的清清楚楚。以孤军守必死之城,光是这份魄力与胆气足以称的上当世俊杰。”
“史公经营弱干以督强枝,收拢各镇豪阀组成淮扬防线,已算是全了前明君臣之义……”孟效生好像早就打好了腹稿,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然当今朝廷如何?想来史公比我更加清楚,这样的朝廷还值得天下英雄者为之效死否?”
这句话确实有足够的杀伤力,小朝廷那边确实也太不争气了,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朝廷如何那是朝廷的事情,做臣子当思以死报效。”
史可法的回答也在孟效生意料之中,根本就不理这个话茬儿:“以史公忠义自然不稀罕豫亲王允公诺侯裂土封疆的封赏,说那些酬功的话未免污了史公的青名。我大清雄兵战力如何想必史公心中已有定数……”
“满洲兵确是不凡,若妄想以兵力逼我扬州就范,无异白日做梦。”史可法手指四周:“我扬州合城军民已抱定必死之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史公差亦,”孟效生仿佛回到了当年力斗阉党的年轻时代,很有几分气势的说道:“临行之时,豫亲王一再郑重嘱托,要我言明于史公知晓。我大清王师无意攻占扬州,只求借道通过,大军过处,必不动扬州一草一木,必不取扬州一针一线;若有乱卒伤扬州子民毫发者,当交由史公任意处置。大军渡江之后,扬州之地仍为史公所镇,我大清不委一兵一卒……”
“哈哈,”史可法仰天大笑,瘦小的身子都在微微颤动:“说的好,说的好哇,你们这确实不是叫我卖扬州,而是让我卖整个江南呐,哈哈哈。孟效生,若不是念你当年还有些须微攻于社稷,必斩汝首悬于城门。今日你我已是仇敌,赶紧滚了回去让多铎带兵来攻,若想自我扬州渡江南下,已是痴人说梦……”
“赶紧滚蛋,赶紧着的。”新兵旗长赵得一把就将孟效生揪了过来:“再啰嗦丢你下去……”
“史公真以为扬州可当我大清雷霆一击?”孟效生扭着身子高叫:“只恐大兵一到,扬州将鸡犬不留片瓦无存呐,史公你考虑清楚了……”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威胁和惑乱军心了。
史可法大喊道:“丢下去。”
早有几个新兵过来,揪住孟效生衣袖,劈手就丢出城外。
好象是丢弃一个破麻袋一样,在孟效生凄厉的叫喊声中坠落下扬州高耸的城墙,一声好像是摔崩了米袋子的沉闷声响,惨叫声噶然而止……
“社稷危亡,山河沥血,当此危难之际,唯有死战。”史可法语气森森的下了命令:“一切非战言论者,斩,一切求和言降者,孟效生就是下场。”
把前来劝降的旧人摔成了烂布袋,等于是断绝了一切和谈的
众人都明白和清军之间只有拼死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