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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曾拜入到哪个山门下、却凭着家传的修炼之法在炼制匠器上自成一派的谢师傅,行踪不定、性情偏执,每年出自他手下的器物之数仅为寥寥,更不用说像马车这种麻烦无比的庞大物事了。
近年来,这位匠器大师更是从人间界彻底遁去了踪迹,据说便是被六方贾请去、成了这买卖之地的下属之一。
出自他手的马车,固然精巧细致、华丽无方,最大的本事却是能将坐在其中的生灵之气息尽数掩去,让马车外的众生都看不清听不到、更觉不出里头到底坐的是谁。
这些修真界的掌故,笃娃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瞪大了眼,只看到这些如同从九天云雾中降下来的漂亮大车,每一辆竟都是被两匹毛色纯白、浑然不似凡间牲畜的高头骏马拉着而来。这才刚转入了如意镇口前的山坳,这些马匹竟就像是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般,有意无意地往笃娃这里望了过来,漆黑如暗夜的眸目中映着男娃的身影,一如在澄澈湖面上倒映出的清晰幻影。
“好漂亮的大马小房东小房东!这是不是冀州马场里的大马!你让霆叔给我们买一匹回来好不好!”
笃娃激动得在牌楼顶上冲着楚歌大喊了起来,不知人间修真界为何物的凡人顽童,还以为这些便是霆叔曾跟他提起过、世上最厉害的马场里才有的神骏。
然而小房东不但没有应他所求,反而纵起了身子、也朝牌楼顶上飞掠而起,藏青色的袍衫在半空中徐徐拂展,等她落了地时,笃娃也已懵然失色地同她一起站在了地面上。
楚歌冷着小脸,没给笃娃任何的辩解机会:“回家去。”
“可是那大马”笃娃被楚歌死死地拽住了手,却还是挣扎着指了指镇口的外来客们。
小房东眉间皱得更深:“回家去,年后我带你去冀州的马场。”
骤然被楚歌许下了这种做梦都不敢希冀的诺言,笃娃倏忽间涨红了小脸,激动地手脚无措,只好狂点起头来,生怕小房东会出尔反尔:“好好好好好我回家等你小房东!”
这十岁的顽童傻笑着狂奔回了第二大街的吴家大宅去,没能看到身后的赌坊四人众都顷刻间肃然了面容。
正如柳谦君所言,那三十余数的拜帖主人并没有尽数进山,这些已渐渐停在了镇口的马车,也只有仅仅五辆。
而这十匹毛发如雪的神骏,自然不是如笃娃所以为的、出自冀州马场。
外界通往如意镇的山道虽不像蜀道般崎岖险峻,却也从来不是什么宽敞大道——如意镇不过是冀州府城归属下的一个偏远山城,县衙中根本没有多少银钱足以来修葺山道,而当年的土地爷则有意要将小城从外界的纷争中脱离开去,更是从未想过要将山道修得宽敞开阔。
那连寻常的大板车来去时都深一脚、浅一脚的山道,就连单驾的马车要通过都是极大的难事,更不提像眼前这般,由两匹高头大马并头驱使而来的华丽车驾了。
而北海老龙王借给楚歌的冬日霜雪在百里群山间已然冰封了两月之久,更让这山道湿滑难行、泥泞混杂,然而这五辆马车稳稳行来,哪有半分在雪道上行进的狼狈模样?
就连那十匹神骏各自的四蹄上,都未沾染丝毫的尘泥雪粒,一如原本该有的干净利落,倒真的像是径直从九天云端落到了如意镇前,浑然不似凡间之物。
“连追随到了姬满死后那九幽虚境里的白义骏仆,都被他们找出来收到了麾下怪不得连你家路鬼都心甘情愿地成了他们的信使。”柳谦君认出了这已在数十步开外的十匹神骏真身,便微侧过了头、转而安慰起一旁脸色愈差的楚歌来。
小房东则根本顾不上眼前这些白马到底是有多稀罕。
她只看到了被自己派去迎接客人的路鬼,正蜷缩着身子蹲在其中一匹神骏上,一边举起了他青黑干瘪的右手,朝着等在镇口的赌坊四人众狠狠地挥了挥,一边浑不怕死地高声喊了起来。
“六——方——贾——前——来——拜——山——”
第233章 所谓出世(二)()
五辆马车的辕座上不见任何的御者,然而十匹的神骏像是冥冥中同时听到了号令,竟在各自缓步行到了平坦的地界上后,便齐齐停步驻足,丝毫不见慌乱匆忙之态,甚至连马首都依旧安然低垂,似乎方才拉着身后大车走过了沿路崎岖山道的并不是它们。
赌坊四人众各自定睛望去,眼见这五辆马车上的门帘不见分毫颤动,压根窥不见那里头坐的到底是谁。
只有那蹲坐在其中一匹神骏身上重新跟了进山、临时充作了六方贾跟班的路鬼,故作夸张地将他干瘪如枯柴的身子纵在了半空中,灰白的残旧长衫倏忽间鼓了满身的寒风,将他稳稳当当地送过了这百步之距、送到了赌坊四人众的身前。
“土地爷在上,请受小人一拜。”路鬼装模作样地躬身拜倒在了楚歌跟前,顺手从袖中抽出了张拜帖,毕恭毕敬地奉到了小房东鼻尖下,“这是家主的拜山帖,请大人笑纳。”
楚歌“居高临下”地冷然死盯住了路鬼,狭长的缝眼中几乎要腾起了噼里啪啦的怒火,半天不肯从藏青大袖中抽出小手来接过拜帖——路鬼全族侍奉犼族多年,让小房东早就习惯了对这昔年的下属呼来喝去,如今骤然间成了他人的跟班,就算只是眼下的权宜之计,也让她憋住了一股子火气,恨不得立马就拎起路鬼这干瘪的肉身、扔出这百里群山去。
“大人请笑纳。”半天没被接过手中的拜帖,路鬼小心翼翼地扬起了头,边愈发大声地继续高喊,边朝着楚歌挤眉弄眼起来。
小房东的鼻中重重地哼了声,激得依旧拜倒在地上的路鬼抖了几抖,差点手脚瘫软。然而想到自己方才已应允了柳谦君的请求,楚歌还是愤愤地从袖中霍然抽出了右手,劈手“接”过了拜山之帖。
“听路鬼提起,这如意镇的土地爷竟是犼族的某位大人时,晚生就该料到这是尊客的地界了。”
怒气冲冲的楚歌还未来得及看一眼这新的拜山帖,百步之外的马车上却先行响起了个温厚的中年男人之声。
停在正中的马车上,那原本影影绰绰地将午时的天光都截成了千万碎片的车驾门帘,被一只手掌徐然撩开,现出了让路鬼甘愿屈身为仆、也要冒犯小房东威势的六方贾来客真容。
看起来不过凡世间而立之年的寻常男子,矮身从车驾中钻了出来、站在了辕座上,像是极为满意这山谷间的灿烂天光般,牵起了面上的温和笑意。然而这笑容落在楚歌的眼里,还是与她在渤海之畔时见到的没什么不同那笑意盎然的眸目深处,分明有肃杀之气的暗潮在汹涌澎湃,让她这个犼族幼子也不由得有些骨血发冷。
这位果然是“老朋友”的六方贾掌事,不同于多年来与小房东照面时的一袭鸦青,转而着了身新裁的绾色暗袍,那不知是丝是锦、但必然极尽贵重的衣料纹路之间,还绣着檀赤双色的风火图样,虽然仅仅是寥寥数笔的极简纹路,却让人望之便如身临烈焰灼烧的深渊之中。
殷孤光下意识地悄悄捻住了自己的墨边衣袖——他此刻身上穿的,是楚歌送给他那过冬礼中的其中一件,衣下并没有师尊留给他的图腾纹样,自然也不见他数百年来最熟悉的化形之力。然而幻术师打眼瞧去,便当即认出了这位六方贾来客身上衣衫的来路,让殷孤光不由得替参娃、替柳谦君也替自己担起了心。
他那十七个师兄师姐里,排行最前的三位兄姊多年来一直驻守在洛阳外的青要山中、固执地守着这特意为师尊和诸位弟妹开辟出来的隐蔽住所,不肯按照四师兄的安排去往人间界其他角落躲藏。与或胡搅蛮缠、或整蛊乱来的诸位弟妹不同,这三位兄姊无甚心机,甚至在大部分俗事上都颇为死心眼,根本不知变通为何物,然而正是这单纯得被六师姐称为“蠢笨”的天性,让他们成了紫凰上神的诸多弟子之中、最得化形术法本相精髓的三位。
而帮着紫凰将十五位弟妹抚养长大的他们三位,在师尊未逗留于人间界的漫长年岁里,担起了管吃管住、穿衣洗濯统统包揽的“重大”活计,于是误打误撞地竟将化形术法用在了凡世间最最常见的诸多本事上——孤光家的三师兄,便是在常年为弟妹们裁制新衣的无聊年月里,懵然不知地将老是将身魂中的化形术法加诸在衣料里,后来更是被师尊发现了这个本事,干脆借他之手、将紫凰昔年的毛羽与化形之力留在了众弟子的衣物上,成了他们十八个的护身之物。
三师兄这个能将化形之力随手留在丝线缝隙之间、并以小周天之势流转着护主的奇怪本事,殷孤光自然再清楚不过,他那件跟了自己数百年、如今已放在了房中箱底的月白长衫,便是出自三师兄之手,在他成年那天披上了身。然而幻术师更加清楚的是,三师兄与另外两位兄姊一样,为了等到师尊重回人间界的那天,是绝对不会轻易离开青要山、以致于错过了紫凰传来的消息的。
可眼前这位六方贾掌事身上的绾色暗袍,那上头的丝线图样之间、分明流淌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化形之力如此娴熟的手法,显然也是出自三师兄之手!
他不过区区数百年不曾回去看看,怎么如今会连根本不想搭理凡尘任何缘孽的三师兄都成了六方贾的奴仆?!
四师兄当时在耳边告诫他的那场劫难,莫非就将借了眼前这几位外来客之手、终于逼到了他面前?
殷孤光失了常态地隐在了张仲简的身后、几乎要夺路而逃时,那站在辕座上的六方贾掌事也终于问出了他现出真身后的第二句话。
“听到路鬼送来的消息,晚生实在受宠若惊不过是个小小的参娃,竟劳动得两位老朋友亲身相迎。”
总管大人笑意未减,然而随着他的眉梢上扬,那双眸中的漆黑瞳仁之后却隐隐现出了猩红如血的两轮圆月,终于衬得他这张与寻常凡人无异的面孔上泛起了妖异之相。
“晚生在六方贾里的年岁尚浅,不曾有幸当面得见,只听几位大老板提起过您的大名不知道尊驾中哪一位,是柳姓千王?”
第234章 熙熙攘攘(一)()
“总管先生这双眼睛,据说已经练成了九山七洞三泉诸位掌教都不敢小觑的瞳术,甚至连曾经闯下‘相魂师’之名、如今已在六方贾中颐养天年的朝奉古老先生,也自认在克制五行术法的本事上,是输给了总管大人您的。”
让赌坊四人众面面相觑、就连还半趴在地上不敢起身的路鬼都颇有些震惊的是,不等他们几个出声回应六方贾掌事的问话,那五辆马车中竟先行响起了个冷哼之声。
“您又何必妄自菲薄,装作认不出这位千王的本尊呢?”
这毫不避讳地显露着嘲讽之意的声音,来自于六方贾掌事身边那仍然不肯掀起门帘的其中一辆车驾之中,听起来细腻绵软、颇有几分吴侬软语的味道,然而这寥寥数句的语声中尖利讥嘲太过强烈,使得这本该是江南水乡特有的女子柔声,生生多了几分冤鬼索命的凄厉感。
就连亲自将这些客人们迎进山门来的路鬼,都不由得小心翼翼往后望去——这位明明是托了六方贾总管之福、才能顺利进了如意镇的客人,怎么反倒先在赌坊四人众面前与六方贾起了内讧?
路鬼这个被两边都当成了便宜信使的可怜家伙,事实上只知道这次带进来的诸位外来客中是以六方贾掌事为首,却压根不清楚另外四辆马车里都坐了谁。
他眼明心亮,在被总管大人召唤到了这百里群山之间时,就深知这次跟着六方贾一路追来的三十余路客人各有来历、都不是他惹得起的厉害生灵,于是也没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去肆意打听他们的来历。而被楚歌踢了出来、来迎接客人们进山时,路鬼也只是向六方贾总管转达了小房东的意思,便怯然地藏在了旁侧,不敢凑近上去看个分明。
路鬼只知道,不过数盏茶的辰光,六方贾的总管大人便成功“说服”了大半跟着自己前来的客人,将他们尽数遣了回去,只剩下这区区五辆之数的马车停在山神结界外,等着楚歌大开方便之门。
而如今听来,这位显然并不同为六方贾下属的女客,似乎自恃身份得很,竟会当着外人的面毫不忌讳地讥讽起六方贾掌事来,大概是人间修真界中了不得的厉害人物?
路鬼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前的柳谦君在听到这女子的语声后,先是稍显疑惑地挑起了眉尖,继而像是回忆起了往事般、欣然浅笑了起来。
算起来,与她的最后一次相见,到如今也应该有了三个甲子之久她果然还对当年的那场赌局念念不忘,甚至不惜屈身与六方贾来往、也要找到这穷乡僻壤来?
“多年不见,范老板可还康健?”没想到自家的小玄孙竟会连这位老朋友都引到了如意镇,柳谦君藏不住满腹的笑意,终于再冷不住脸,往前踏出了一步,欣然承认了自己便是六方贾掌事点名要找的柳姓千王。
那目具双瞳的总管大人依旧长身立在辕座上,在见到眼前这高矮参差的四人之中、唯一一位面目良善的女子安然缓步而出后,眸中的猩红之色骤然漾得更深。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躬身、与这位在人间千门中成了多载传说的柳姓千王行礼,已然被身边车驾中的同行客人抢了先。
六方贾掌事左侧近处那车驾上的门帘,被只绣满了夜合花纹样的衣袖猛地大力掀开,差点整幅都被扯落下地,随之响起来的,是个蕴满了怨怼之气、已丝毫不见方才那吴侬温柔之意的女子之声。
“好好好当然要好,没重新见到你这个厚颜无耻的老千、把你打得心服口服之前,本掌柜怎么敢不身子康健、福寿万年?”
一位与甘小甘差不多高、梳着惊鹄髻的华衣女子,从车驾中利索无比地飞掠了出来,风风火火地与六方贾掌事一般站在了马车辕座之上,眉宇间满是根本不打算掩藏的傲然之气,尽管身子比旁侧的六方贾掌事要矮了一大截,却从骨子里就透出了股令旁人不敢小觑的凛然威势。
“我那遍布八十府城的无用属下们,耗了一百七十多年也没能将她找出来总管先生不过用了个小小的虫蛊,就能将这个藏头缩尾本事厉害得紧的老千给送到了本掌柜的眼前,果然不愧是六方贾百年来最胜任总管之位的人才。”
不知是不是错觉,赌坊四人众在百步之外定睛望去,只觉得这位眸波如春水的玲珑女子,此时双眼之中的狂热之意更甚于身旁的六方贾掌事,她死死地盯紧了安然肃立的柳谦君,似乎正摩拳擦掌、随时都准备从马车上飞扑下来。
“既然已经找到了她,本掌柜必将应诺。我范家门下两百七十七家商号从此都欠六方贾一份天大人情,只要不伤性命、不违天道宿命,只要贵老板一言,必会承六方贾所求。”似乎怕极了柳谦君会再次消失无踪,女子急不可耐地渐渐迈步往前,一只脚已经踩到了辕座前那不似凡间之物的神骏背上,语声也随之激动地发颤起来,“现在,就把她留给本掌柜吧”
眼看这口口声声自称掌柜的小巧女子就要双眼放光地朝着柳谦君冲将过来,不明所以的赌坊三人众都不禁得伸出手去、想将好友拉回他们身侧来。
同住吉祥赌坊的十年间,他们只从柳谦君对赌局、千术的狂热之态中,大概推断出好友曾在人间赌界中纵横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