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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僵着小脸、呆若木鸡地目送着王老渐渐消失在了目之所及处,好半天没能回想起来自己这趟来医馆的正经差事。
如意镇里还惦记着老头的,如今也只剩了她和王老大夫。
与她朝夕相处的赌坊四人众,每天都看着好友用她自己的法子守着如意镇,到了每年的年关上,甚至还会坐到镇口的牌楼上去、旁若无人地呆望着通往镇里的山道,都以为小房东是这百里群山间最盼着土地爷归来的那位。
只有楚歌自己知道,脾气顶坏、与谁都相处不来的人瑞老者,才是老头“走了”之后这百里群山间最寂寞的生灵。
垂髻之年就与土地爷相识的王老大夫,虽说直到一百零七岁时才得知自己身负的人瑞大任,却也早就与老头成了忘年之交。从人间修真界中走了一遭回来后,被家人孤零零留在了如意镇的老人家举目无亲,更是不愿再与世间其他生灵交往,只有土地老头这个名义上的长辈,被他引为了挚交兄长,成了他百年命数中的唯一说话之人。
小房东还未是小房东的那几十年间,犼族幼子跟在两位老人家的身后,试图学习这凡世山城里的土地俗务,可红尘间的琐事繁杂至极,楚歌懵里懵懂地看了数十载,也还是糊里糊涂。
可即使笨拙如小房东,她也至少看懂了一件事——若没有老头在,王老大夫是根本无所谓这世间诸事的。如意镇里的各家老小不管是平安喜乐、还是遭了病痛横祸,人瑞老者都是看在老头的份上,才“不得不”尽自己的一份心力,可他自己,却根本对旁人的生死浑不在意。
楚歌甚至曾有过那么一转念,若是老头不在了,王老是不是会连自己的命数也都无所谓了?
这十八年来,她固执地依旧常常要来七禽街的医馆、向王老大夫叙说着最近又赶跑了哪些个麻烦,固然是因为她这个代职土地要向人瑞老者负责,可更重要的是小房东怕极了这在尘世间已再无牵挂的老人家,会因为等不到老头归来,而干脆将自己的性命也舍了出去。
她和王老大夫都并不傻。
即使没有中山神来戳破那层窗户纸,楚歌和人瑞老者也不是不知道,十几年都不见踪影的土地爷,当然不可能还存活在六界之中。
这一老一小,只是不肯承认这个可怕的事实,而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可山神大人的不请自来,却让小房东和人瑞老者都再不能自欺下去——这个在百里群山间的小小山城,确确实实已失去了它原本的管护者,从此的命数祸福,就只在犼族幼子这个代职土地、和垂垂老矣的王老大夫手里了。
小房东惴惴不安了许久,也曾瞒着赌坊诸位好友,常常悄然潜来七禽街、“躲”在高处看看独住的老人家是不是还安然无恙。
所幸每一次,她都依然能见到臭着张老脸的人瑞老者在医馆中忙碌来去,并没有什么自暴自弃的颓然举动。
事实上,随着年岁的推移,老人家似乎渐渐淡忘了被他唤为“老哥”的土地老头,不同于至今对土地祠庙里的供品还颇为上心的楚歌,王老大夫除了每个月都会提着老酒、去后山的小庙里与那泥身的土地神像对酌几杯,平日里并不常常提起土地爷。
至今还看不懂人心的楚歌,是有点小小的窃喜的——老头固然对这百里群山间的众生都颇为关心,可去往末倾山之前,他还是将他最最担心的两个生灵,特意托付给了楚歌照顾。
一个是还仍会时常发疯的大顺,另一个,便是谁的话都不肯听的王老大夫。
人瑞老者的福泽受上界神司庇佑,只要他自己不萌死志,至少也还能在这小城里无波无澜地平安再活个百年。
也许只是也许,老人家也在这孤零零的十余年间想通了自己的命数,会为了老头走之前的嘱咐之语,而好好地度过他此生该有的阳寿?
楚歌望着王老大夫消失了身影的七禽街拐角,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直到医馆深处传来个只能让她听到的熟悉声音,让小房东陡然全身抖了抖,一双狭长的缝眼中也倏尔腾起了如临大敌时才有的灼灼妖焰。
“尊客到了门前却不进来,是想让主人引进院里来吗?”那熟悉的嗓音中,一如既往地透着股令人骨血发冷的“客气”之意,更让向来不知道如何与旁人客套的楚歌全身发怵,“只可惜,我也是这主人家暂且收留的客人,不能越俎代庖在下手边的活计还要费些时候,尊客尽可随意。”
小房东抽了抽鼻翼,奋力压下了从袖里抽出山神棍、顺势将这声音主人与整个医馆尽都夷为平地的冲动,一步一脚印地朝着医馆深处挪了进去。
这在如意镇里也算得狭小的院落,布局与吉祥小楼一样、有些不走正道。楚歌不过走了区区十余步,就已跨过了三道门槛,终于来到了医馆最后一间房的尽头。
小房东抬起手,推开了这扇通往医馆天井院落的老旧木门。
第299章 不算威胁的威胁(二)()
“尊客已有一段日子没再驾临敝处,晚生与诸位老板还以为,是我六方贾照顾不周、让尊客弃如敝履了”
楚歌推开了眼前这扇咿呀作响的老旧木门,便看到这个自己每个月都会来坐坐的医馆天井里,已多出了个身着一袭绾色暗袍的熟悉身影。
那身不知是丝是锦、但必然极尽贵重的衣袍上,一如楚歌昨日在如意镇口见到的那样,绣着檀赤双色的风火图样,那虽然仅仅是寥寥数笔的极简纹路,却让人望之便如身临烈焰灼烧的深渊之中。
申时依旧明亮的天光下,小房东出神地盯住了那既似暴风、亦如烈焰的衣料纹样,半天没接上话头。
事实上,这种虚与委蛇的客套之语,她这些年来也早就从这位“老朋友”口中听过不少,却从来都不知道怎么应答。
这位向来周全得不得了的杜总管,总要先说些她根本听不出有什么意思的废话,然后再自问自答地引到正事上去——从来都是以六方贾贵客身份“驾临”渤海大宅的楚歌,当然早就习惯了杜总管这套待客的路数。
然而让小房东心下愈发不安的是,这身衣衫的主人这次竟没回过头来。
这不过来了如意镇仅仅一天光阴的外来客,倒像是比她这个代职土地还要与这医馆小院更亲近得多,此时正在怀里抱着个晒药草用的竹编簸箕,坐在王老大夫平日里常用的那个小马扎上,背对着楚歌,竟手脚轻缓地在收拾着簸箕中的甘草。
倘若这时候,医馆小院里还站着任何一位与总管大人同来的外来客,恐怕也得震惊地抬头望天,看看穹顶上的日头是不是转圜了方位、在它不该在的地方。
如若不是这世间的阴阳五行都颠倒混乱怎么会有眼前这种“可怕”的景象?!
在凡世的江湖中、乃至人间的修真界里,见过这位杜总管的生灵之数何止万千,可却没有任何一位敢用“亲切”、“热诚”亦或“安详”这种言词,来形容六方贾的总管大人。
这一目双瞳的年轻掌事,似乎天生就从骨血里透着股让人望之怯然的肃杀之意,而接管了六方贾那扑卖之地的内外大权后,行事之风更是阴晴不定,谈笑间便能将某位不识相的恶客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就连小房东这个凶兽幼子,也会不自觉地在他面前稍稍收敛自己的暴烈脾气,从未想过要先去挑起与这位总管先生之间的龃龉。
这是连从九幽虚境出来的白义都不能带给旁人的压抑之感。
可就是这么个天生带着股“死气”的总管大人,却像是在一天之间就被王老大夫“调教”成了个乖乖徒弟,如意镇将近黄昏的温柔天光照耀下,此时坐在小马扎上的他,竟似与这个小小山城颇为融洽。
“那是王老的簸箕,你别给弄坏了,放下。”楚歌苦着小脸僵在原地半天,也没能看明白“老朋友”这番做作行径到底是为了什么,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肚腹里的不安,悻悻然地开了口。
那风火般的图样终于如高瀑流水般动了起来,杜总管托着那铺满了甘草的竹编簸箕转过了身。那双眸中的妖异赤色已比昨日黯淡了许多,若不是小房东依旧死死地盯准了他的双眼,还是注意到了那如两轮圆月的浅淡双瞳,恐怕也会以为眼前这个凡人与这山城中的众生并无不同。
“尊客别看我如今这副做作样子,小时候我也是做过医馆里的学徒的。”总管先生的面上,终于牵起了让小房东再熟悉不过的浅笑,这并没有丝毫真心的笑意却让楚歌倏尔定下心来,然而前者似乎还嫌不够,竟从身前的簸箕里捻起了片早已成药的甘草,朝着楚歌摇了摇,“王老慷慨,让我这个外来的客人帮着收拾他最最重视的药圃,晚生无能,却也不会把老人家的重视之物随意损坏尊客热邪冲顶,在这深寒天气里可最容易被外邪所侵,甘草益气清热,恰好能解尊客眼前之厄,可要试试?”
楚歌死死地皱着眉:“我有山神棍你自己吃。”
总管先生闻言失笑:“尊客是上古族群的子孙,又有这百里群山的福泽奉养,当然不需要凡世间的药物来扶正气血是晚生失礼了。”
他竟还真的依照楚歌的吩咐,顺手将这片甘草叼在了齿间。
可他还是没有将怀中簸箕放去一旁的意思,依旧稳稳地坐在王老大夫的小马扎上,只是轻笑着望准了小房东,似乎料定了就算他不追问下去,对方也必然会自己说明来意的。
他果然还是摸准了犼族幼子的脾气。
楚歌眼看着那片甘草在“老朋友”的嘴里轻上轻下,像是个在荡秋千的凡世顽童,只觉得自己的肚腹里又绞起了阵酸苦之意,让她整个身子都不舒坦起来。
柳谦君与小虬都不知道的是,她这十年来与这位总管大人打过不下百余次的交道,旁的虽不清楚,可楚歌至少心知肚明一点。
在这位老朋友面前扯谎,实在是再找死不过的犯傻举动了。
更不用说她在红尘中来去不过一个甲子的短短年岁,压根还没学会怎么面不改色地撒这种弥天大谎啊!
她只好暗暗地在袖中攥紧了山神棍,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僵着小脸,用尽了自己这数千年来积攒下来的冷静,一字一句地背出了小虬方才教她的应对之语。
“你带来的客人是死是活,你管不管?”
总管先生嚼了嚼嘴里的甘草,顺势点头:“在扑卖还没结束之前,进了六方贾的客人都在我等照拂之下,绝不会让他们被旁人伤到半分。”
“那就好办了。”藏青色的宽大袍袖中缓缓落出来个与山间树桩没什么两样的“棍子”来,小房东倒吊着一双狭长缝眼,将山神棍扛到了自己幼弱如凡世幼童的肩膀上,尽力做出了她认为最最吓人的模样来,“跟着你进镇的那老少师徒俩从那个什么一瓶还是两瓶赌庄来的,已经犯了我如意镇的大忌,按我的规矩,是要拿性命来抵的。”
“若你不替他们赎罪,这两条命可就要永远留在如意镇里了。”
第300章 善解人意的总管先生(一)()
渤海之畔,向来不是人间修真界的生灵们愿意落地生根的地界。
这个盛夏之季能湿热得闷死人、深冬又冷峭得干巴巴的海域附近,除了对鱼虾之类吃食颇为中意的精怪族群躲不过自身的口腹之欲,会忍不住趁着群鱼返潮的时节偶尔来住上数月,对人间界的大部分生灵来说,这实在不是什么钟灵毓秀之地。
就连九山七洞三泉中以山门地势极险极恶著称的末倾山,也曾有弟子为了己身修行在渤海畔逗留过一段时日,最终也被这天气反复、还根本没啥外力助自己突破瓶颈的“碌碌平安”之地,逼得成了逃兵。
可六方贾的那所大宅,似乎从人间界知道有这个扑卖之地开始,就一直安立在渤海之畔,从来没听说那几位躲在暗处的老板有半分的迁移之意。
在小房东为了甘小甘的每日两顿吃食、而不得已为六方贾布下山神结界之前,这个在修真界中“交游甚广”的扑卖之地,也早就不知从哪里骗来了天地六界中也算难得的五行结界,将这常年都要招待四面八方各路贵客的阴森大宅,护了个万般周全,极少听说这地界上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祸事来。
这个铜臭气冲天、也冷气森森的偌大宅子,偏生就这么成了渤海畔最最让人心安的去处。
虽说每次进门,都要付出至少百两黄金。
虽说在这大宅中,每场扑卖中的对手都来路不明、根本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抢到心仪的宝贝,甚至一个不当心,还会无意中结下不少仇敌。
虽说最近这几十年来,六方贾多了个一目双瞳的总管大人,看上去倒从来都是一副浅笑晏晏的温柔样子,却总让人从骨子里冷得发起抖来。
可这有五行结界、乃至后来还多了犼族山神结界守护的大宅里,至少常年四季如春,比起或湿热或冷冽之气漫漫的外头地界,总要好上许多!
人间界的众生岂不是早就习惯了将长远些的危机扔在一边,而更重视眼皮底下的小小困厄?
但这大宅中一年到头都有贵客临门的主要缘由,还是六方贾那几位死都不肯露面的老板昔年定下的规矩——进了六方贾的大门,不论身携至宝多少,不论在天地中地位是否尊崇,不论最后是不是将宝贝带了回家,便尽数是这扑卖之地的贵客,决不允许旁人伤其分毫。
这规矩,除了将那些不长眼的牛鬼蛇神统统吓得退避三舍,更是保住了这广阔至百亩之地的大宅平安。
若没有这规矩压阵,恐怕六方贾这些年来的大多生意也都得折在了半路上——这大宅中扑卖的,皆是在人间界、乃至六界中稀罕得不得了的至宝,若放任各路贵客们自行杀伐,恐怕大宅里每天每夜都只能见到满地满墙的血痕、只能听到众生临死前的嘶吼或哭喊,哪里还能有今日的平安?!
而最近几十年才走马上任的杜总管,是这大宅里地位仅次于六方贾几位老板的掌事之人,内外兼顾,数千位下属都要听其命令行事,已然管尽了六方贾里的所有“琐事”。
说到护着贵客平安这种大任,不落到他的肩上,还能有谁?
小虬絮絮叨叨地向楚歌解释了半天,才让小房东终于懵里懵懂地大概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身为这第三盘赌千庄家之身的柳谦君不能出面、反倒还要让不会扯谎的她去跟六方贾总管讨价还价。
这种根本不讲道理、就要将人“强留”下来的霸道差事,可不正是她这个凶兽幼子才能做出来的无耻之事?!
“你家大宅那般金贵,你当然看不上这种躲藏在百里群山之间、甚至香火也不算鼎盛的小城,可这地头再小再穷,好歹也在我的管护之下那一老一小本就与如意镇毫无渊源,按我的规矩,是连半步都不该踏到山神结界里头来的,要不是被你带了进镇,如今哪里会惹出这么多不可收拾的麻烦来?”
一本正经地背诵着小虬教与她的冗长说辞,还从未这么明着扯谎的楚歌几乎快压不住肚腹里的紧张之意,连那双细眯长眼都绷地快成了条不见接缝之处的细线。
总管大人却依旧叼着那片该死的甘草,坐在小马扎上的身子更是安稳如磐石,浑不见所动。若不是那眸子里的双瞳再次渐渐泛出了妖异的血色,几乎让小房东以为眼前的他不过是副勾勒的画像罢了。
可他依旧一言不发。
小房东只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