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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志回过头,一脸的无可奈何,韩飞廉和牛大力也大眼瞪小眼。
从看到百户所衙门的那一刻起,他们已隐隐觉得这份差使也许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轻松愉快,那么油水丰厚。
秦林倒是无所谓,轻描淡写的说:“把门砸了。”
牛大力闻言一怔,继而咧嘴笑起来,退后几步,猛的助跑前冲,借着冲势一腿踹出。
这一腿力道不下千斤,嘭的一声巨响,早已腐朽的大门轰然倒下。
里面的牌九声忽然停了,有个毛喳喳的声音叫道:“不好,打上门来了,弟兄们抄家伙上啊”
百户所衙门内顿时一片喧闹,不晓得多少人四处乱窜:“祸事了,快跑”
“跑个屁,欺人太甚,咱抄家伙和他们拼了”
“谁把老子的打虎棍拿了?”
“游拐子,你他想赖账啊?上一把我是梅花,你是长三,给钱给钱,给了钱再去拼命也不迟”
韩飞廉、牛大力在外面听得直摇脑袋,倒是秦林始终不动声色。
终于一伙乱糟糟的人冲出来了,有的歪戴着无翅乌纱,有人飞鱼服胸口油晃晃的,有人满脸通红一身酒气,举着的不是绣春刀,而是水火棍、铁尺、铁链子之类斗殴的东西,一窝蜂的往外涌。
不晓得这伙人要干什么,牛大力、韩飞廉赶紧拦在了秦林身前。
冲在前面的几个锦衣校尉,抬头看见秦林几个人都是不认识的,不禁愣了一愣。
那毛喳喳的声音又从后面响起:“愣着干啥?丙字所的王八蛋把咱们周大哥打得起不来床,替周大哥报仇雪恨啊”
这群校尉一听这话,立刻怪叫着冲上来,举着铁尺、木棍没头没脑的乱打。
“拿了”秦林一声断喝。
牛大力立刻旋风般冲出,抡起沙钵大的拳头虎虎生风,当面一人举着铁尺砸下,他一拳头擂在铁尺上,只见铁尺出手飞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那人虎口鲜血直流,妈呀一声怪叫,退到旁边雪雪呼痛。
又有两人舞着铁链子打来,牛大力不闪不避,伸手就像捏面条似的把两根舞得飞快的铁链子抓住,哈哈大笑着用力一拽,那两人正使着全身力气回夺,来不及放手,被他扯得撞到一块,立马眼冒金星摊地上了。
牛大力嘿嘿笑着,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把这些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韩飞廉也没闲着,夺了根木棍在手里,绕着这伙人急奔,木棍不打别处,专朝人膝盖弯里敲。韩飞廉跑得极快,别人打不到他,他打别人一打一个准,很快就有好几个人扔下了武器,抱着膝盖痛得又跳又叫。
陆远志呢,一身肥肉横在秦林身前,摆出副忠心护主的架势——实际上这家伙打架不在行,肥肉再多也是送菜,倒也颇有自知之明,没上去凑热闹。
感觉身后被秦林扒拉了几下,胖子回头,义薄云天的道:“秦哥放心,要伤到你一根寒毛,除非从我这二百来斤上踩过去”
秦林笑眯眯的指了指前面:十几个锦衣校尉都被放倒了,牛大力和韩飞廉还有些意犹未尽呢。
呃~胖子讪笑着,幸好他脸皮极厚:“没想到,我还没出完了,真是高手寂寞啊……”
“是啊,杀鸡焉用牛刀?下次对付白莲教什么长老啊堂主的,哥就指望你了。”秦林充满期待的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白莲教长、长老,还有堂、堂主……”胖子顿觉脊背发凉,菊花一紧。
南京承平已久,它是大明朝除京师以外最重要的统治中心,朝廷在这里驻军超过十万,外围各都司、卫、所,以及戚继光当年编练的浙兵各大营组成了绵密完备的防御体系,驻扎在城内的锦衣校尉们不用操心武备,就日渐懒散,满足于收点陋规常例、去ji院喝喝花酒、上赌档玩上几把……
世袭军户们这么两百年浑浑噩噩的混下来,就算当年的先辈是龙种,现在的子孙也变成跳蚤了。
像秦林所管庚字所的这些个老爷兵,除了赌钱、喝酒、嫖女人之外一无所能,就连绣春刀都不爱用,换了铁尺木棍之类街头打架的家伙什儿,以他们这副被酒色财气掏空了的身体,怎么是天生神力的牛大力、沙场老兵韩飞廉的对手?
牛、韩两个还没有下狠手,锦衣校尉们就放弃了抵抗,蹲在地上揉着伤处,一个个哭爹叫娘:“妈呀,太狠了,都是锦衣弟兄,为争点地盘,至于吗?”
“老子要到雷长官面前告你们,天杀的,把老子膝盖都敲破了……”
“拿去,拿去,秦淮河的常例都给你们收,有种把天香阁、醉凤楼的也收了去,叫俺跪地上叫你爷爷都行”
韩飞廉听了大皱眉头,厉声喝道:“我家长官乃是锦衣卫南京千户所正六品百户,散阶昭信校尉,特旨赏授飞骑尉秦林秦爷爷,雷长官分派来庚字所、管辖秦淮河一线”
众校尉面面相觑,继而全都叫起撞天屈,说白挨了打。
一个五短身材、獐头鼠目,嘴生得很大的家伙走上前来,朝着秦林点头哈腰:“误会,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晓得是该管长官、顶头上司来了,弟兄们绝对不会如此放肆。下官是本所试百户衔总旗鹿耳翎,恭迎长官大驾光临”
秦林听出鹿耳翎就是那个声音毛喳喳的家伙,心头不禁冷笑:真的只是个误会吗?如果身边没有牛大力、韩飞廉两员打手,恐怕这会儿不是你们哭爹叫娘,而是轮到老子躺地上了
一位百户官在上任当天就因为“误会”被本所的下属打了一顿,还有脸继续干下去吗?就算勉强赖在位置上,恐怕也会成为别人的笑柄,永远也无法竖立权威。
秦林冷电般的目光在鹿耳翎脸上打了个转,仿佛要从他心底挖出一切秘密。
鹿耳翎心头一突,暗自叫苦:这位百户官年纪不大,怎么眼神竟像死人堆里打过滚似的?只一眼就叫人彻骨森寒,就算当年那些和倭寇打生打死的老兵,也没有如此锋利的眼神呐
明知秦林识破了他的用心,鹿耳翎一不做二不休,横下心笑道:“百户大人刚才就该明说了身份嘛,弟兄们闹出这场误会,啧啧,咱们脸上不好意思,伤在身上也疼嘛。”
那些个锦衣校尉,本来还担心触怒了新官,或者为刚才一时糊涂而后悔,但鹿耳翎这么一挑唆,他们身上又痛着,登时把怨气转移到秦林头上,觉得这位新官下手太狠,却全然不想想刚才秦林若真的被他们打倒,这辈子的前程就算毁掉大半了。
秦林却若无其事,冷森森的笑道:“本官既然做了你们的百户,就要依本官的办法来办事。本官从来厚赏重罚,有功要大大的赏,有过要大大的罚,像你们刚才那副样子,本官不仅要打,还要狠狠的打”
锦衣校尉们晓得是自己做错了事情,要放对又打不过牛大力,只要一边呻唤,一边讥笑:“外省来的土包子,也说什么厚赏重罚,老爷撞在你罢,厚赏,你又能赏几个大子儿啊?”
秦林嘿嘿一笑,先把太平车儿上的箱子掀开。
众校尉登时惊呼起来:只见里面装着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耀得人眼睛都花了
秦林又笑道:“你们看本官有几岁啊?”
校尉们互相看看,不敢放肆了,老老实实的答道:“十六,十七?您老是外省的世袭百户?”
在他们心目中,这么年轻就能做到百户官,除了世袭之外再没有别的可能了。
“本官十七岁,在半年前,还是蕲州李氏医馆的学徒但现在,本官非但是实授锦衣百户,还蒙圣上特旨赏授飞骑尉。”秦林玩味的笑着,声音充满了诱惑:“你们倒是说说,本官赏不赏得了你们?”
半年时间从老百姓升到锦衣卫百户,这是什么样的速度?秦林将来还会升到什么位置去?现在他才十七岁
久在南京城混的,就算普通校尉也都混成官场上的老油子了,闻言都知道秦林这段履历的分量。
“赏得了,爷爷拔根寒毛都比咱们腰粗,”校尉们纷纷跪下行廷参,就算膝盖被敲得很疼,也忍着疼跪了:“标下还求秦爷爷提拔”
江南烟雨 120章 居心不良
120章居心不良
见众校尉服软,秦林肚子里笑个不停,他在蕲州时曾经串通陈四海,给新到任的栾俊杰来了个下马威,没想到南京庚字所的老兵油子也玩这手——不知道这套花活是秦爷玩过的吗?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
不管心里头是怎么想的,这帮锦衣校尉至少面子上是对秦林服服帖帖了,一窝蜂的把他簇拥进了百户所。
有人去端茶倒水,有人忙忙乱乱的收拾到处散放的赌具、酒坛子,其中数一个腿有些瘸的老校尉最殷勤,拿袖子把公座上的灰尘打得漫天乱扑,钻进人鼻子里去,搞得秦林连打了三个喷嚏。
百户所的院子分外逼窄,就算站三十个人都会嫌挤,大堂只有寻常百姓家正房那么大一点,后面供百户大人住宿的小套院居然只有三间房子、一个柴棚。
和倒在地上的那扇油漆都快掉光的门板很相配,这院子里也是一副凋敝破败的景象,屋顶椽子上结满了蜘蛛网,墙头杂草有尺多高,墙角的青苔很厚实。
众校尉虽然手忙脚乱的收拾赌具、酒坛,却忘了公堂山墙底下炖着狗肉的炉子,一只狗腿从砂锅里面伸出来,茴香、八角、桂皮配着狗肉的香味,惹得陆胖子连吞了两大口唾沫,眼巴巴的望着。
秦林狠狠瞪了一眼,胖子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或许是被整箱金银和升官速度惊人的履历镇住了,秦林升了公座之后,鹿耳翎倒是极其顺服,老老实实的把兵丁册页、饷银簿子等等账册都交了出来,前任百户离开之后由他代掌的百户大印,也双手奉上。
秦林把玩着百户官印,这还是他第一次掌握印把子呢。
百户官印乃铜铸,阳文叠篆书体印文“锦衣卫南京千户所庚字百户印”,背面刻着题款“礼部造,洪武三十年六月,锦字五十七号”,正方形印面边长两寸两分,印高两寸八分,或许经常被它历代的主人拿在手上把玩,虽历经百余年的变迁仍然黄澄澄的闪亮。
秦林把印收进印盒,开始盘问百户所的具体情况,为什么房舍如此偏狭,刚才又是闹的什么,莫非是和丙字所的兄弟发生过冲突?
鹿耳翎有问必答,倒是说得详尽。
原来这南京城里寸土寸金,秦淮河边更是整个大明朝地价最高的区域,百户所从洪武年传下来就这么巴掌大点地方,想要扩建也买不起地方——换成别处,锦衣校尉自有手段把人赶走,可这南京城里随便扔块砖头都能砸到一个王爷、两个公爷、三四位尚书、七八个将军,百户所的左邻右舍非富即贵,你敢乱来?
所以近来好几任百户都是在自己家里办公,比如刚离任的那位百户,他就是在聚宝门外头、大报恩寺对面住,那边地价便宜,他家里院子也大,众校尉逢五、十日过去点卯,而真正的百户所衙门反而成了校尉们赌钱喝酒的“俱乐部”。
至于刚才的误会,鹿耳翎装出副诚惶诚恐的神情,详详细细的说了:
庚字所管秦淮河一线,而丙字所管贡院、夫子庙、中山王府、江宁县衙这片,双方的辖区很有些地方交叉重叠,丙字所的人眼热庚字所这边油水丰厚,把手伸得太长,双方就经常为了某家青楼究竟该谁收常例而发生争执,甚至大打出手。
上次群殴,丙字所大获全胜,庚字所这边有个姓周的老校尉受了重伤,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于是秦林等人突然把门砸开,众校尉以为是丙字所的打上门来,纷纷操起家伙准备械斗。
“嗨,也怪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鹿耳翎朝自己脸上猛扇耳刮子,打出了道道红印:“要是小的们知道是大人您来了,哪儿敢无礼啊?”
秦林心头明镜似的,别的人可能误会,这鹿耳翎绝对是居心不良,不过现在他自己把耳刮子打得啪啪响,毕竟是老兄弟,见他如此举动堂下众校尉都有几分同情之意,自己却不便再拿这事惩治于他,否则必与校尉们离心离德。
于是他假笑着把鹿耳翎的手摁住,正言厉色的道:“鹿兄这是什么意思?您是老资格了,本官尚且有许多事情要请教,何以如此自轻自贱?鹿兄只管放心,咱们不打不相识嘛”
果然,秦林话音刚落,堂下站着的众校尉就舒了口气,如果秦林不依不饶非得处理鹿耳翎,他们虽不敢再打起来,至少也要一哄而散。
秦林又面色一肃:“众位弟兄通知一声,明天辰时正,本所的校尉、力士、军余,通通到此点名,本官有话要说。到时候没来的,也别怪本官不客气”
鹿耳翎故意皱了皱眉,拱手说道:“秦长官您看,咱们这个小地方……连军余加起来,全所有将近两百号弟兄啊。”
“暂时站在街上嘛,将来本官自会想办法在这附近寻块大些的地方。”
鹿耳翎没再说什么,心头却是冷笑连连:叫弟兄们站在大街上点名,怕你这个百户不够丢脸?找地方,哼哼,咱们隔壁是乌衣巷“来燕名堂”,东面是魏国公府的东花园,西北是寸土寸金的秦淮河,河对面的贡院、夫子庙,我看你到哪儿去找地方
他领着众校尉唱个大喏,纷纷告辞离开。
秦林这才领着陆远志等人把行李搬到大堂后面,只有三间小房子,秦林住了正房,陆远志和韩飞廉合住西厢房,牛大力晚上打呼噜厉害,独自住在东厢房。
房间里到处都是灰尘,到处都结着蜘蛛网,昏头昏脑的打扫了一下午,才算勉强能住人了,但朽坏的房梁、残缺的瓦片,都提醒人们这里并非安乐窝。
直到天色擦黑的时节,忽然有人从柴房那边的矮墙处跳下来。
“有刺客”牛大力操起根碗口粗细的木杠子就要打。
“别打,是小弟”那黑影儿站起来,有些一瘸一拐的。
秦林认出这是白天拿袖子替他擦公座的老校尉,好像叫什么游拐子,便叫住牛大力等人。
游拐子先扒在墙头看看外面没别人,这才拐啊拐的走到秦林身前,一脸谄媚的笑:“小的和毛冬瓜是把兄弟,刚才无意犯了长官的虎威,回去路上遇到毛老弟点拨,才晓得秦长官乃是位义薄云天的少年英雄,所以小的有几句话不吐不快,愿披肝沥胆以告。”
秦林差不多已猜到了原因,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到饭点了,咱们找个地方边喝边聊。”
游拐子点点头,有些尴尬的道:“小的该死,恐怕正门有人盯着,还请长官从这墙头上出去。”
放肆牛大力把铜铃大的眼睛一瞪。
“没关系,就从这里走,免得被什么人看见了嘛,游兄弟家在南京,自然得顾忌一点,”秦林毫不迟疑的从墙头爬出去。
游拐子此来,确实是毛冬瓜指点的,他从毛冬瓜那里得知秦林出手大方,好像和千户雷公腾大人的关系也挺不错,加上亲眼目睹秦林把众校尉镇住的手腕,他才愿意来赌一把。
秦林清楚的知道自己并没有王霸之气,可以虎躯一震就叫人纳头便拜,游拐子无非投机而已,和真心实意还差着老大一截。但初来乍到想要尽快站稳脚跟,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像毛冬瓜、游拐子这样三心两意畏首畏尾的家伙,对自己也极有帮助了。
留了韩飞廉在百户所看家,众人接二连三的翻过墙头,只有陆胖子费了点劲儿,是牛大力推着他屁股才翻过去的。
游拐子很熟悉南京的大街小巷,带着众人在巷子里拐来拐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座客人不多的酒楼,捡了二楼僻静处的雅间坐下。
小二认得游拐子,笑着问他:“游长官,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