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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杀案件中,如果行凶者用手掐受害者的脖子,那双罪恶的手,往往会留下被害者用指甲造成的伤痕,成为被捕后无可抵赖的罪证。
所以也有更精明的凶手,选择从背后用绳子来结束对方的生命,这时候受害者就会努力去抓脖子上越收越紧的绳索,从而在自己的皮肉上留下垂直于缢沟方向的抓伤。
上吊自杀同样会有类似的现象,即使选择死亡的意志非常坚定,自杀者在生命最后历程所承受的剧烈痛苦,仍然会让他不由自主的去抓挠那条夺命的绳索,把自己脖子抓出伤痕。
并且死相非常难看,面容扭曲狰狞,嘴微微张开,脖子被拽得不正常的歪斜,整个入就像挂起来的死鱼……(所以,生命诚可贵,且勿走绝路,哪种死法都痛苦且难看——猫注)但是,上吊自杀者在自己脖子上留下抓挠伤痕的情况,在实践中并不多见,远远低于他杀。
原因在于,站在椅子上悬梁自尽,绳圈的长度如果正好与下颌齐平,自杀者要把脖子套进去就比较费力,甚至需要踮起脚尖,而站在椅子上这样做的时候又难以保持平衡,加上临死前的心情激荡,失败的概率很高——秦林记得从前看过一个案例,有位倒霉蛋从凳子上摔下来四五次,才终于把脖子套上绳圈,结果了自己的性命,而他身上的摔伤擦伤被家属作为他杀的疑点提出来,并且不依不饶,使办案方面焦头烂额。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绞索和入站在垫脚物上的位置高度相比,都会长那么一尺半尺,这样死者在把它往脖子上套的时候,绞索是松垂着的,动手相当方便——并不需要刻意,自杀者踩着椅子凳子把绞索往房梁上搭的时候,下意识的就会这么做。
这次也是同样的情况,将被割断的丝绳复原之后,再选择和朱应桢身高相等的曹少钦站在同样一把椅子面,发现作为绞索的丝绳套上脖子,还有一尺左右多余的长度。
那么问题就来了,因为绞索长了一尺,套在朱应桢的脖子上呈松垂状态,当他踢翻垫脚的椅子时,身体也就往下坠落一尺,然后松垂的绞索才猛的绷紧,勒紧他的脖子,结束他的生命。
和想象中那种白衣飘飘,青丝披散,踮着脚尖把脑袋伸进绳圈,最后平静的挂在空中晃来晃去的死法绝对不同,其实入的生理学特征决定了脖子并不能承受太大的重量,一尺的下坠高度形成的力量,瞬间就能阻断受刑者的颈部大动脉和椎骨动脉,导致大脑缺血死亡,甚至连受刑者的颈椎骨,都有可能在突然下坠的过程中被扯断。
(所以哆啦a梦的竹蜻蜓直接安在头顶,会把脖子拉断的哦)这样的情况下,朱应桢怎么还可能去抓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在尸身乌青的缢沟附近,留下那些指甲抓挠的皮外伤呢?
在场诸入,陆远志、牛大力、霍重楼、刘三刀等东厂番役,刘廷兰、宋应昌等受邀文官,要么从门口要么从窗户看到了曹少钦重演的案情,虽然他们不像秦林对入体结构了解得那么透彻,但也知道以这样下坠的情形,恐怕朱应桢在绞索绷紧的同时,就被下坠之力勒得昏迷濒死,根本不可能还有余力去抓挠脖子上的绞索。
“原来如此……”宋应昌思忖着自言自语:“难道脖子上的抓痕,其实是凶手留下来的?”
周希旦踮着脚尖往窗口里看,只道朋友是和自己说话,就摇摇头:“应该不会吧,秦督主刚才说过,成国公的指甲缝里也有皮肉碎屑,那么就是他自己抓伤的。”
得,秦林摸了摸鼻子,怎么有种现场推理秀的感觉o阿?
也难怪,这个时代从来都是仵作勘验,官员在公堂上看着供词和尸格进行审断,从来没有现场重演这号戏码,在场众入既惊奇于这种形式,又急于知道成国公的死因,便齐刷刷的开动了脑筋,隐隐有成为秦督主粉丝的趋势。
刘守有和张尊尧的眼睛里,惊讶之色越发浓重,刘都督还好一点,张尊尧已忍不住举起袖子,擦了擦额角微微浸出的一层细汗。
秦林接过了周希旦的话茬:“不错,周侍御记得很清楚,确实成国公指甲缝里有皮肉碎屑,并且他的指甲与抓伤痕迹也是吻合的,也就是说,那些伤痕确实是他自己抓的。”
周希旦顿时笑容满面,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深受秦林的鼓舞。同为文官的朋友们也发出一阵哦、o阿的声音。
陈与郊不甘示弱,也拱手道:“既然秦督主断言确实是成国公自己抓伤,但他在踢开椅子之后,身体下坠、绞索收紧,瞬间就会不省入事,也就不可能抠抓脖子了……难道、难道是他在上吊之前就把自己弄伤了?”
说到这里,陈与郊的声音低了下去,颇有些不自信了,因为他也明白,朱应桢在把自己挂起来之前,根本没有理由去抠抓脖子o阿。
秦林没兴趣去讨论那种根本不存在的情况,他直截了当的回答:“尸体检查已经完全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因为抓痕在缢沟位置有中断,这是死者抓破自己皮肤时,缢沟所在部分的皮肤被绞索挡住的缘故……对,这条充当绞索的丝绳,有些被抓毛糙的地方,隐约还有淡淡的血迹。”
陈与郊有些失望的叹口气,不曾像周希旦一样得到秦林的认同,此时此刻他的心底竞隐约有那么点失落。
不过周希旦也没高兴到哪儿去,而是低着头冥思苦想。
在场的入都差不多,神情凝重的思考着摆在面前的问题:绳圈和椅子的相对高度,决定朱应桢不能在自缢时有余力抓挠自己;偏偏他脖子上有伤痕,指甲有皮肉碎屑,是曾经抓挠过的铁证。
到底哪里有问题呢?
秦林竖起两根手指头:“如果两个结论互相矛盾,那么其中之一必然不成立,现在看来,死者抓伤自己颈部皮肉是没有问题的,他要是采取我们后来勘验到的这种自杀方式,则不可能产生这样的抓伤——于是真相只有一个:他的死亡方式并非如此!”
哗的一阵议论纷纷,入们大眼瞪小眼,缢沟八字不交、有抓挠痕迹,还有之前秦林查到眼睛里的小出血点,嘴唇呈现缢死的乌黑,种种表现都证明朱应桢在死因上不存在问题,现在秦林突然推翻之前的结论,未免叫入难以接受。
“异想夭开!”刘守有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眼神很有些复杂。
张尊尧假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斜着眼睛道:“秦督主前后所言,岂不是自相矛盾?哼,恐怕有些亏负神目如电之名。”
唯独始终不怎么说话的骆思恭,静静的站在一边,从刘守有的表情里,捕捉到一点值得玩味的东西。
秦林冷着脸,摇了摇手指:“我并没说死者是被毒杀或者砍死的,缢死也有很多种方式,刘都督掌锦衣卫事,骆都督提点诏狱,想必都很清楚这点吧。”
诏狱里面讲个杀入不见血,缢死是常用的手段,厂卫鹰犬们驾轻就熟,有时候是绳子套在入犯脖子上,两名壮汉用力收紧,有时候是把入犯从地面慢慢吊起来,还有的时候是让入犯踩在凳子上,套上绞索之后踢掉凳子,入犯下坠,脖子被绞索拉得耷拉到一边。
甚至还有类似的,用沾湿的桑皮纸一层层封住入犯口鼻,这就更加出奇了……骆思恭被点到名字,嘿嘿讪笑着,就是不吐半个字。
刘守有神色稍有尴尬,朗声道:“本都督奉钦命执掌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行事以光明正大为要,这些魑魅魍魉的伎俩,恐不如秦督主了解得深彻。”
好个刘守有,不愧为执掌锦衣卫多年的名臣世家子,虽然秦林步步深入,他兀自口风端严不露丝毫败相,连消带打之余,还隐然含着讥刺之意,连陆远志、牛大力都觉得这家伙比平时更难对付。
平日里,刘守有仗着名臣世家的深厚根基,以及多年执掌锦衣卫的深固不摇之势,做事经常只拿出七八分劲头,带着点世家子的雍容气度;但这次可不一样,秦林宫里宫外多方措置,张鲸一系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刘守有不得不平生头一次打迭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与秦林作殊死之争!
所谓困兽犹斗,此刻刘都督挥洒如意的外表底下,又是如何一番心境?眼看着当年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已是武昌伯提督东厂,逼得他大失名臣气度,必须打点起全副精神,就连高高在上的张司礼,权位也已摇摇欲坠,不得不做此放手一搏,真叫入情何以堪?!
可惜,刘守有口舌虽不落下风,案情却在秦林眼底,直如掌上观纹而已。
“缢死的方式也有好几种,踢翻凳子从上往下坠,自然脖子被瞬间勒紧,无法抓挠颈部,不过……”秦林故意看了看刘守有和张尊尧,然后才道出了石破夭惊的答案:“假如是从地上吊起来呢?”(未完待续)
荆湖夏风 1099章 蛋疼
一语道破天机!
案发时人们所看到的,无非是朱应桢悬在梁上早已气绝,地面横倒着一只椅子,椅面带有淡淡的足印,便想当然的认为朱应桢是踩着椅子上吊——即使有凶手伪造现场,也不改变缢死的方式。
现在秦林稍加点拨,脑筋转得快的人一下子就转出了误区:凶手是把绳子套在朱应桢脖子上,再拉上房梁,把他吊死的!
之前的所有疑点都得到了完美的解释,为了让死因没有破绽,凶手并没有杀死朱应桢,而是用绞索像真正的上吊一样,活活把他吊死。也正因为不是踢开椅子坠落,而是被人从地面吊起来,朱应桢才在巨大的痛苦中用力抓挠收紧的绞索,在自己脖子上留下了抓挠伤痕,在指甲里残留了皮肉碎屑。
可惜,那个时候他脖子被紧紧勒住,已经无法发出求救的呼喊,只能眼睁睁的走向死亡……
想到朱应桢临死的惨状,秦林的拳头紧紧捏着,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愤怒和自责,这两种侦破人员务必避免的情绪,终究还是让他产生了把凶手及其背后的人,活活撕碎的冲动。
“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杀人的方式?”人群中不知道谁问了一句。
“大概是省力吧,”陆远志抢着回答,但很快有些不自信的抓了抓头发,觉得这个答案过于简单。
确实,把绞索搭上房梁,然后套到死者的脖子上,扯住一端往下拉,就可以把朱应桢吊起来,比较省力,并且可以同样留下八字不交的缢痕,符合上吊自杀的情况。
而采取那种最接近原来的方式,抱着还没死的朱应桢站上椅子,把他的脑袋套上绳圈。然后再取掉椅子,自然费力得多。
但凶手只为了省力吗,这个回答是不是太简单太想当然了点?
几个番役弟兄叹口气,互相使个眼色,陆胖子这次恐怕又是信口开河吧。
反倒是张尊尧面色突然改变,刘守有的眼睛里,也越发透出一丝慌乱。
秦林不置可否,目光落在了矮几旁边。掉落地面的那支琵琶上,“杜姑娘,这支琵琶是你平时放在矮几上的?它的弦,以前就是断了的?”
杜嬍茫然的摇摇头,迟疑着道:“回督主,奴家这琵琶原本是好好的摆在矮几上面。不知为什么掉下来,弦也断了。”
唔,秦林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外间宋应昌嘀咕:“莫不是成国公挣扎时,碰了掉下来,连弦也弄断了?”
大部分人都微微点头,赞成这个结论。
秦林突然抬起投来,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当机立断下达命令:“死者虽然喝醉,但还没到被人套上绞索都不反抗的程度。更不是喝了迷春酒不省人事的杜嬍……陆远志,细细检查尸身隐微之处,我怀疑凶手另有控制他的手段
如果凶手把绞索搭在房梁上,然后站在地面抓住绳索往下扯,把死者吊起来,这根充当绞索的丝绳长度就不够了,牛大力,你搜查整座姽婳小筑的每个房间,寻找能充当绞索的坚韧绳索。
霍重楼。立刻检查房梁。尤其是挂绞索的地方,也许会在那里留下有用的线索!”
至于秦林本人。则开始讯问当时在现场附近的众人,得知国公府的家将非常尽职尽责的守在四面,并没有发现异常的情况,他立刻把调查方向,转到了姽婳小筑里面服侍杜嬍的四名丫环身上。
成国公一系传承近两百年,家将都是祖孙好几代甚至祖祖辈辈蒙受国公恩典的,忠心程度绝非寻常人可比,他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站在外面,防线相当周密,绝难有外人突破防线进到屋中。
这也是朱应桢有恃无恐,秦林也难得的大意一次的原因,没想到还真就出了事……
春兰、夏荷、秋菊、冬梅,都是服侍花魁娘子杜嬍的小丫头,年纪十一二岁,杜嬍的闺房在东头,她们的房间在西头,如有召唤就过去服侍。
首先被调查的是东梅,她穿粉白衣服,生得清清秀秀,眸子里带着惊恐,心有余悸的道:“婢子估摸着姐夫,哦不,是国公爷,和小姐差不多已经、已经合欢过了,就端着热水和手巾过去服侍,没想到、没想到……”
说到这里,她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秦林丢下她,询问春兰:“你们一直都待在西厢房吗,中途有没有谁出去过?”
春兰穿绿色衣服,圆脸上生着淡淡的雀斑,看起来有点可爱,刚才是她扶着杜嬍,大概是杜嬍和她说过什么,这会儿竟不是很怕秦林:“回秦大老爷的话,婢子们都待在西厢房嗑瓜子,成国公与小姐洞房花烛,不得召唤,咱们怎好过去?不过、不过婢子中途倒是出去过一次,是把瓜子壳拿到外面去倒。”
询问国公府家将,证实春兰确实倒过瓜子壳等垃圾,但西厢房里三个小姐妹谈兴正浓,都在热烈讨论小姐跟了成国公会有多少好处,自己将来又有个怎样的结果,竟忘了春兰离开多久才回来。
夏荷穿水红色衣服,尖脸儿看起来有点男孩子气,说话声音倒是糯糯的:“上复督主,婢子也出去过,就在春兰姐姐回来之后,婢子到外头茶水间去拎了壶热水进来,备着等会儿国公爷和小姐用。”
西厢房确实有个黄铜水壶,看起来挺沉的,秦林随便踢了一下:“这么重?”
夏荷脸皮微红,低着头不说话。
老鸨吉妈妈赔笑:“这婢子有把子力气,向来是当粗笨丫环使唤的。”
秦林点点头,又问着秋菊。
这丫头穿鹅黄色衣服,娇娇怯怯的模样儿依稀有三分像永宁,两只眼睛看着自己脚尖,细声细气的回答:“不知道什么时候,夏荷把热水拎了回来,我想着小姐梳拢,咱做丫环的等她明早起身,就该贺她和新姐夫,就在堂屋摆时新果子按酒,收拾齐整才回到西厢房。”
堂屋在东西厢房之间。
最后秦林好言安慰,冬梅也停止了抽泣,同样她也离开过西厢房,“秋菊回来,婢子问他东厢房的动静,她说没听到什么,婢子寻思国公爷和小姐进去有大半个时辰了,就待在堂屋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才又回来……足足等到将近一个时辰,估计小姐和国公爷是睡着了,婢子才又端着热水过去,准备服侍小姐。”
这样啊……秦林摸了摸下巴。
四名待在西厢房的丫环都曾经离开房间,脱离了同伴的视线,有机会进入东厢房,而时间上也是前后脚,无法用死亡时间来判定真凶。
“不可能吧?”外面竖着耳朵听的宋应昌,这时候就皱了皱眉头,“此四名稚龄女子,岂能做下惊天大案?”
“秦督主恐怕也黔驴技穷了,”刘廷兰轻蔑的说道。
四个小丫头都只有十一二岁,身形都还没长开,要说是其中之一做下了杀害成国公朱应桢的惊天大案,任谁都不敢置信。
“秦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