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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巡抚率肆州卫精兵围了少师府!
消息瞬间在风陵镇传开,百姓们先是惊讶,接着就喜极而泣。
“来了,真的来了!”茅草房前,满脸沧桑的妇人倚着门框,身子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双手不住的摩挲着怀里懵懂无知的七岁儿子:“张家恶有恶报,恶有恶报啊!你父亲当年为了三尺田界,只和张家争了一句,就被曹四带着人活活打死,娘告到州衙,哪堪官官相卫,反倒赔了田产房屋”…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少师府也有今天!”
“娘不哭,娘不哭嘛!”小男孩不懂事,只道妈妈伤心流泪。
“不哭,好,娘不哭”妇人用衣襟擦拭着泪水,可哪里止的住?过去几年的辛酸苦痛,仿佛都随着这泪水夺眶而出!
风陵镇中,范一帖的医馆里面,又是另一番景飞风陵镇是渡口,秋季黄河上吹来的风大,已有了凛冽的寒意,可这医馆里面热火朝天,不知多少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那滚滚热浪几乎要把房顶掀翻。
“范大夫,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一个脸上皱纹沟壑纵横的老汉,喜得将桌子连拍直拍:“只说少师府一手遮天,咱们泥腿子永远都看不到红日头,没想到那啥秦长官真的是个青天大老爷,得啦,这次托他的福,要是真能扳倒少师府,俺在家里供他长生禄位,保佑他福寿绵长百子千孙!”
范一帖忙得根本没空搭理他,在纸上不停的写着画着,累得手都快抽筋了,可脸上的笑容那是怎么也消不下去。
他写的不是病历医案,而是人们七嘴八舌控诉的少师府的累累罪行!晋商豪门连通敌卖国都敢干,还有什么不敢做出来的?张允龄又是豪强霸王般的人物!
这些年,张允龄和他的几个儿子,乃至府中大大小小的管家恶奴,在风陵镇在蒲州欠下的血债真是馨竹难书!
范一帖奉秦林之命提前收集控诉,前些天自然没几个人敢到他这里来,就来了也是细声细气偷偷摸摸,生怕被少师府发现,遭到可怕的报复。
可今天就不一样了,人们奔走相告来到医馆,把他们的委屈和冤仇统统倾吐出来,白纸黑字的写出来,范大夫跟前的一张张诉状,就是埋葬少师府的一锨银土!
“快来看啊,秦长官来啦!”不知谁喊了一声,屋子里的人立马全涌了出去。
秦林与张公鱼并骑而来,蒲州本地百姓只认秦长官,连正儿八经的山西巡抚张都堂都只能靠后了。
士兵将少师府围得水泄不通,张四教、张四端、张四象面色阴沉的站在府门口恶狠狠的盯着秦林,恨不得一口将他平吞下去。
直到张公鱼和秦林下马张四维也没有出现。
两人对视一眼,也罢,你不出来我就进去,现在这节骨眼上还顾得上讲客气?早撕破脸啦!
张四维浑身孝服坐在正厅,就在张允龄的棺材前头,面色阴沉,先冲着张公鱼冷哼一声,接着用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住秦林。
曾经的首辅大学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凤磐相公那一声冷哼,就把张公鱼吓得心肝扑通扑通乱跳,要不是秦林在旁边,他真想掉头就跑。
秦林却不闪不避,比张四维更犀利的目光直射过去,两道眼神在空中几乎要绽出火huā!
此子果然厉害!张四维心头暗叹,和秦林目光一撞,竟觉得眉心隐隐生疼。
“你们前来此地,是拜祭先父的么?”张四维缓缓开口,椰愉的笑着。
秦林哈哈大笑,声震屋瓦:“可笑之极!泰某为人堂堂正正,从无暗室欺心,所行手段或有参差,都是为国为民,无一处不可对日月青天!张允龄通敌卖国,罪在不赦,只该开棺戮尸才对,秦某岂肯拜他!”
张四维脸色青黑,秦林的态度彻底jī恼了他,站起来戟指喝道:“黄口小儿,敢辱朝廷大臣!国朝纲纪,士林清流,断不能容你!”
“张四维!”泰林将袍袖一甩,厉声喝道:“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倾可正也,危可安也,覆可起也,灭不可复错也。何谓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口你身为大臣谋国不忠,为张允龄通敌卖国隐瞒罪行,礼义何在?你纵容家人欺男霸女,肆意凌辱百姓,廉耻何在?你无礼无义无廉无耻,还有脸名叫张四维?!”
张公鱼听得呆了,竟啪啪的拍起巴掌,为秦林这番话大声叫好。
严师府的奴仆护院全都瑟缩在角落里,不敢吱一声,从来邪不胜正,秦林正气凛然,真如捉鬼的钟旭,魁魅翘魁断断不敢嚣张。
张四维干脆利落的愣住了,从踏入官场开始,几十年里何尝有人这么骂过他?哪里受过今天的奇耻大辱?
说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反正张四维的肚皮都快气炸了,抖抖索索的抬起手,想反驳几句,却哆嗦着嘴唇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刚才青黑的脸色,此时又涨得通红,伸手用力揪住胡子,颌下疏疏落落的几狠胡须被他一根根扯断,胸口呼哧呼哧喘气喘得像风箱。
好啊!张公鱼真想拍手大笑,秦林真有诸葛孔明骂死王朗的风采,张四维哪里抵挡得住?
张四教、张四端、张四采三兄弟冲进来,忙不迭的去扶兄长,然后指着秦林鼻子破口大骂。
“罢了”张四维很快平静下来,盯着秦林的眼神儿幽幽如鬼火:“既然张都堂和秦将军敢带大军围了弊宅,料想昨夜赵福已经失败了吧。”
三位兄弟浑身一震,尽管从大军出现就猜到了结果,但兄长亲口说出,自然有所不同。
秦林微微一笑,反倒啧啧赞叹起来:“赵福连夜率人劫杀锦衣官校,遇到锋州卫大军,贵府派出的家丁护院已尽数被歼,赵福横刀自尽。呵呵,贵府义仆何其之多!先有孙有道、曹四殉主,后有张升宁死不屈,昨晚又多了个赵福,凤磐相公御下有术啊!”
你!张家几兄弟气得五内俱焚,秦林言语中的挖苦讽刺实在是太犀利啦,四名得力的管家相继送命,少师府真是栽到姥姥家了……
张四维像是豁出去了,又笑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然敢点兵围了弊宅,想必你们不止为着这点吧?”
“当然!”秦林从张公鱼手里接过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高高举起:“此乃西姚铁场近十年的出入细目,要不要我把它和宣大边军接收的数目比较一下?张允龄通敌卖国、走私军国重器资敌的罪行,自可大白于天下!”
秦林连夜驱驰,率众赶往霍铁山之子霍宝根落葬之地,启棺之后果真找到了出入细目,这本册子被油纸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好,看得出来霍铁山的一片苦心。
也许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霍铁山也没想到自己的仇会报得这么快,这么淋漓尽致吧!
真有这么一本细目!张四教、张四端和张四象的脸色苍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要用尽全力扶着椅子才没有摔倒。
秦林猫戏老鼠般抖了抖册子,笑道:“诸位,就这么相信在下?也许册子是假的呢,要不要过目?”
张家三兄弟疑疑惑惑,还真的走上前去。
唉~~张四维长叹一声:“你们忒地小看秦将军,他既然拿来,还能有假?”
知道就好,秦林嘿嘿坏笑,张四维毕竟是做过首辅的,拿得起放得下,现在要扳倒他不难,要戏弄他倒也不容易。
说着张四维将盖碗茶端起来,慢慢拿着盖儿撇去浮沫,将那些茶huā子不经意的抖落在地上,不紧不慢的道:“这一杯茶泡出来,茶叶碧绿,茶水清冽,可总免不了浮沫,真是多余!”
三个弟弟突然就面色大变,难看得如同死灰一般,同时朝张四维投去了哀恳的目光。
张四维却只管看着手中的茶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弟弟们的表情,良久才叹道:“四象,你带着侄女们,去看看老夫人吧!”
张家几兄弟里面,最小的五弟张四象还没有儿子,只有几个闺女,他如蒙大赦似的,忙不迭的走掉了,生怕长兄改变主意。
张四教、张四端面色如土,只觉嘴里苦涩得很,跪下冲着张四维磕了个头,一言不发的走入了后堂。
张公鱼睁着双眼睛,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
秦林只管嘿嘿冷笑,心头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并不出言阻止。
没多久后宅哀声大作,几个彳卜役连滚带爬的跑出来,神色惊骇欲绝:“大老爷,大老爷不好啦,二老爷、三老爷他们,他们上果自尽了!”
“张四教走私军国重器,张四端指使赵福伏击锦衣官校,两人都已畏罪自尽,张都堂、秦长官,你们满意了吧?”张四维冷冰冰的说完这番话,心头已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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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11章 幽怨的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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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鱼吓了一大跳,脸色都有些发白了,他这才知道张四教和张四端刚才离开时脸色为什么那么差。眼前这位凤磐相公到底有多隐忍狠辣,做出牺牲掉两个嫡亲弟弟的决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怪不得连大明朝两百年间第一名相张居正,生前都被此人蒙蔽,死后遭到他反攻倒算。
扪心自问,张公鱼心头后怕不已,如果是自己和凤磐相公相斗,恐怕早死得连渣渣都剩不下吧!亏得身边还有位秦林秦老弟,要不然……
张公鱼心头惴惴,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便闭着嘴一言不发,只管看着秦林秦老弟。
“张四维啊张四维!”秦林负手傲然而立,俯视着踞坐灵前的张四维,居高临下的眼神带着一丝不屑:“你到现在还没明白,不是我们满不满意,而是三晋关中百姓,乃至天下苍生满不满意!你听听,你听听外面的声音!”
寂静的灵堂之中,一切都听得那么清清楚楚,整个风陵镇早已人声鼎沸。寡妇带着儿子,指着敕建少师府的牌匾,大声喊出深埋心底的诅咒;饱受欺凌盘剥的农夫,高举诉状跪在街心,哭求青天大老爷申冤;妻女被捉走的可怜人,更是嚎啕大哭,向认识不认识的每一个人,一遍又一遍的述说着冤屈……此时只要有一颗火星落入人群,顷刻间就会变成燎原烈焰!
这些声音汇集成汹涌的海浪,一浪接一浪的拍击着少师府,青砖包砌、米汤灌浆的坚固围墙,在这声浪冲击下似乎已经瑟瑟发抖,不,整座少师府都在怒潮中摇摇欲坠!
秦林昂首挺胸,目光惶惶如炬,毫不留情的逼视着张四维,阳光从他身后洒落,恍然如神祗般威严;昔日朝堂之上执掌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磐相公张四维,颓然跌坐太师椅,不由自主的瑟缩着身体,以至于整个人都小了一圈。
是了,原来如此!张公鱼忽然心头多了一层明悟,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人心向背即天道。前面的张居正,现在的秦林,虽然都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并非道德完人,但他们努力的方向,都是为了天下的亿兆黎民,为了江山社稷金瓯无缺,胸中一点精诚不灭,如暗夜明灯照耀四方。体大道,运大势,代天行法。所以剑锋所指,无坚不摧。
任凭张四维怎么阴狠隐忍,他内心只装着名利二字,丝毫没有亿兆黎民、江山社稷,再有权谋手段也落了下乘,此等跳梁小丑或许偶尔得逞,但一旦遇到手握天道之人,便如冰雪逢烈日,顷刻间冰消雪化!
张居正活着时。张四维斗不过张居正,张居正死后,他也照样斗不过秦林。
时间转瞬即逝,片刻之后张四维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都委顿下去。如行将就木一般,最后他长长的嗟叹一声:“唉~~老夫败在秦将军手中,心服口服。两位,老夫这就上表请罪!”
嘶——躲在四下偷听的豪奴骄仆们,听到这里就是心胆俱碎。惊呼声、叫苦声汇成一片,渐渐的开始搜刮财产四散逃走,只不过他们算错了一点,外面大军牢牢围定,跑也跑不掉的。
树倒猢狲散,现在谁还会陪着张四维倒霉?
几乎就在同时,后院那边也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叫、瓷器的碎裂声和重物倒地声,过去威严肃穆不可一世的少师府,众人东奔西逃你争我夺,充满了末世的混乱景象,陷入崩溃之中……
“张四维,你好自为之,”秦林满脸嫌恶,说罢转身就走,他再也不想在这里停留下去了。
“秦林!”木木呆呆的张四维,听到那些悲惨的哭叫之后突然脸上肌肉一跳,势若疯狂的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张家是垮了,不过关中三晋豪门巨室,做这些事情的可不止老夫一家,任你神目如电又能如何?你又能改变什么?”
秦林头也不回继续往外走:“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张公鱼心头倒是一紧,少师府做过的事情,蒲州王家、杨家,侨居蒲州的巨商沈氏,黄河对岸陕西同州的马氏,这些家族同为亦官亦商的晋商豪门,兼并土地、盘剥百姓、走私的事情都或多或少沾点,只是程度轻重的问题,风陵镇张家倒台,另外几家呢?
要知道连自己这个山西巡抚,如果不是掌握了张允龄父子通敌卖国的确凿证据,也绝对不敢来找张四维的茬,秦林就能把关中三晋这些世家豪门通通整肃?
三晋关中豪门,既是书香传家,和关学学派有着密切联系,代代科举出仕做官,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又是晋商头面人物,垄断盐业、茶马互市,甚至走私军械,可谓财源广进,同时还是田连阡陌的大地主,名下土地动辄几十上百万亩,势力真正深入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要论对全局的影响,晋商豪门自然不如江陵党,但要论根基深厚难以撼动,则当年的江陵党也远不如他们,哪怕万历天子、江陵相公,都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张居正也只能利用晋商想和蒙古部族做生意这点,与王崇古携手推动俺答封贡,而不是相反。
秦林秦老弟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驾驭这些树大根深的晋商豪门?
“罢罢罢,我做好山西巡抚,一切唯秦老弟马首是瞻就是了,”张公鱼摇摇头,把纷乱的念头从脑海里赶走。
秦林和张公鱼并肩走出少师府,原本控诉、申冤的声浪忽然就低伏下去,然后转瞬之间变得比刚才热烈了十倍:“秦青天,秦青天!”
人群中还有老婆婆一个劲儿往前头挤:“哎呀让我看看秦青天,这么年轻这么俊,要是我女儿还没出嫁……”
“娘!”一个牵着六七岁孩子的龅牙少妇,望着老婆婆满脸的“娇羞”。
哎呀妈呀,差点喜当爹!秦林纯属无辜中枪,吓得赶紧把张公鱼往前一推:“诸位父老乡亲,这位张都堂乃是新任山西巡抚,他才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不畏强暴、一片丹心赤诚孤忠,好比那狄仁杰转世、包龙图复生,冒死斗垮了少师府,无论诸位有什么冤屈,只管把状子递到他这里!”
“张青天,张青天!”百姓们又叫起来,只是采声没有刚才那么热烈,毕竟秦林在蒲州待这么久,总混了个脸熟,大家伙儿也听过他神目如电的名声,这张都堂是哪位呀?要不是秦林介绍,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号人物。
哎呀秦老弟……张公鱼闹了个大红脸,秦林这吹得也太厉害了吧,闹得他有种贪天之功为己有的惭愧。
“我是武臣,要清名有什么用?老把哥你就勉为其难,把青天大老爷的帽子替小弟戴着吧!”秦林哈哈笑着,拍了拍张公鱼的胳膊,一溜烟的闪进了锦衣弟兄当中。
新鲜出炉的青天大老爷山西巡抚张都堂,伸出手想要和他说点什么,却见秦林忙不迭的跳上了马,跑得影子都没啦!
秦老弟跑这么快做什么?张公鱼还在纳闷,忽然就觉得空气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