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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贤是从二品布政使,自恃身份话也就说得比较含蓄。
那刘体道性格偏狭,又是位卑而权重的巡按御史也就更加肆无忌惮,指桑骂槐的道:,“听说有海外莠民借阉党之势为非作歹本官想我大明湛湛青天、朗朗乾坤,断不至有此事,孰料今日一见,竟然并非虚言呔!本官身负皇命代天巡狩纠劾不法正是职责所在,这就留在此地倒要看看他意欲何为!。。
说罢,刘体道将宽大的袖子往下一甩,穿着粉底皂靴的双腿迈起四方步,眼睛圆睁似那金刚怒目,浓眉深锁如同包公断案。那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啊,就差旁边人替他拿二黄腔吼一句,“包龙图打坐开封府。。啦。
只可惜百姓们并没有像戏台上或者书文中那样,欢欣鼓舞的替诛杀贪官、平反冤案的八府巡按喝彩叫好,反而一片沉默的死寂。
对这位巡按御史的表现,人们面面相觑:海鲨会欺压百姓、压榨中小商客甚至谋财害命累累罪行在杭州可以说妇孺皆知,人人都盼着五峰海商前来和它竞争,虽然五峰海商也不见得就是什么良民,可只要有竞争就比一家独大好嘛!
怎么巡按老爷没像戏台上那样替百姓主持公道反而信口雌黄、指鹿为马呢?
聪明人已瞧出了几分端倪。看来巡按老爷也不全像戏台上演的那么好说不定……
刘体道闹了个没趣。一番刻意做作的表演没有收到任何效果。幸好还有个陈白鲨知情识趣,赶紧带头叫好,那些海鲨会的帐房、掌柜、伙计、打手怔了怔,也跟着乱糟糟的叫起来。这才替刘巡按把脸遮过去。
布政使和巡按,这两位杭州乃至全淅江顶尖的高官,他俩一坐进海鲨会的彩棚,形势立刻为之一变。
本来已进到五峰海商彩棚里面的人,开始尴尬无比的往外走。
有个操着湖广土话的商客正和五峰海商的掌柜谈得热火朝天,背后就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汪员外,你还不看看风色?快走,快走”。
那汪员外回头一看,布政使和巡按御史的全副执事停在对面海鲨会的彩棚前头,两位大人就在棚中高坐,登时就吓得冷汗出来了”讪讪的和这边掌柜陪着笑,忙不迭的退出了棚外。
就是如此他还不放心,和刚才提醒他那人一个低着头、一个拿袖子遮住脸。生怕被海鲨会记住了长相,遭到他们的报复。
没办法,前面已有了无数血的教训,不敢不防备啊!
但回到了空地上,汪员外和他的朋友又犯难了,海鲨会凶横霸道,又有布政使和巡按御史撑腰,难道五峰海商就好惹了?
那些个凶神恶煞的锦衣校尉和东厂番子。瞧见他俩从五峰海商的彩棚退出来,全都狠巴巴的瞪着。不少人的手还搭在绣春刀的柄上,那副样子似乎在说:……,哼,倒要看看谁敢去海鲨会的彩棚?难道咱们东厂和锦衣卫是吃素的?”。
这才叫个进退两难,商客们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妈呀,做今生意,怎么这等艰难?,。汪员外干脆一屁股坐地上了,声音拖着哭腔。
少数胆子大的商客权衡利弊得失,跺一跺脚,横下心往东边那座彩棚走:,“罢罢罢,得罪哪边都有风险,在商言商,咱还是冲着收购价给得高、批发价要得低的五峰海商去!。。
当然也有人慑于海鲨会的凶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向西边彩棚:“唉。没办法,得罪海鲨会要掉脑袋,得罪五峰海商大约没那么严重,咱还是宁愿得罪后者算了。”。
一时间,东西两座彩棚各有少数商客进去洽谈,大部分则仍留在空地上。观望着、犹豫着,举棋不定。
远处再一次出现了骚动,很大一群人乘着肩舆往这边走过来,像一股新鲜的水流注入了拥挤不堪的人群,立即引起了注意。
不管是东边彩棚里面的黄公公、霍重楼。西边彩棚的陈白鲨、李嗣贤、刘体道,还是留在空地上的各路商客。尽皆茫然不解:提督市舶太监、东厂领班、布政使、巡按御史,各方势力的头面人物都在这里了,来的又是哪路神仙?
忽然赵海马惊喜交集的站起来,指着远处对陈白鲨道:,“大哥。是漕帮田总甲和他手下一干漕运总商!。。
陈白鲨登时喜出望外。
海鲨会虽在杭州府、淅江省称王称霸,毕竟困守一隅之地,而漕帮凭借京杭大运河和长江水运,纵横淅江、江西、湖广、山东各省以及南北直隶,麾下十万帮众,声势又比海鲨会强了不只三分。
前年陈、赵二人曾去扬州拜会田七爷”商谈双方合作的事情”田七爷接待极其热情,但没有拿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于是两人败兴回到杭州。
没想到关键时刻,田七爷竟然带着麾下若干总商亲自前来,实在是意料之外啊!
,“天助我也!”陈白鲨以手加额,向两位大人告了罪,留赵海马在彩棚里招呼,自己一溜烟的迎了出去。
海鲨会的那些个打手、伙计,尽皆喜笑颜开,朝着东面彩棚吐舌头、做怪相,洋洋得意。
空地上的商客神色一下子就变了。那些留在东面彩棚里的商人,更是瞬间变得面如死灰。
淅江的商行、车马行、牙行控制在海鲨会手里,从杭州通往京师的京杭大运河却是漕帮掌管,并且江南之池水网密布,修建了许多运河,杭州到萧山、绍兴、上虞,湖州到嘉兴,无锡到江阴……都有分支运河互相联通,不用说,这些全是漕帮的天下。
小件货物或许可以走陆路。大宗货物却必须走水运,现在漕帮和海鲨会联合,商客们不与海鲨会合作就会在运河上寸步难行,活生生被憋死啊!
东面彩棚中,一时间鸦雀无声,人人脸色黑如锅底。
,“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啊!。。白白胖胖的汪员外懊丧的扯着头发,表情比哭还难看。
刚才他本已出去了,权衡再三,抵挡不了五峰海商低价批发、高价收购的诱惑,终于又走了进来,和掌柜们讨价还价,拿会票订了许多来自海外的货物,准备运回内地销售。
可现在才发现海鲨会得到了漕帮的支持。刚才从五峰海商手里买的便宜货物,必将在江南寸步难行,活活困死在杭州,这不是逼人跳楼吗?
,“天哪,汪某可上了你们的当啦!。。汪员外卑着刚才负责交易的老掌柜。一叠声的抱怨起来,又压低了声音咨询能不能退货,还说愿意给老掌柜回扣……
忽然背后有人笑起来:,“汪先生就这么对五峰海商没有信心吗?”
汪员外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坐在金樱姬身边的年轻人,知道对方来历不凡。他不敢得罪,但话里话外都后悔不该和五峰海商做交易,这趟生意必定要血本无归了。
,“这么着”,。秦林自信满满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赌你这趟非但不会折本,反要大赚特赚,因为只要是和我五峰海商交易的货物,漕帮将负责免费的水路运输!”。
这、这人莫不是疯了?汪员外大睁着两只眼睛,像要在秦林脸上看出朵huā儿来,又伸了伸手,似乎想摸摸他额头有没有发烧。!~!
荆湖卷 294章 商业帝国
秦林哈哈一笑,见汪员外等客商全然不相信,他也就不再磨牙。拉着金樱姬走出了彩棚。
陈白鲨早已抢先迎了上去,满脸堆笑”老远就冲着漕帮众位大佬拱手作揖:,“哎呀呀,今天是哪阵风把诸位从扬州吹到咱杭州了?田七爷也不知会兄弟一声,兄弟得了消息,也好替各位摆酒接风嘛!。。
田七爷身材魁梧,紫檀色的国字脸,穿一件藕荷色夹纱袍子,戴一顶四方平定巾,说话声如洪钟:,“咦,这不是陈会首吗?原来你也在这里。真是巧了!哈哈哈。”,陈白鲨闻言怔了怔,田七爷好像不是专程来见他的?他茫然不解的抬头看看,漕帮众位大佬的态度颇为冷淡”其中几个过去有点交情的甚至略有尴尬之色。
能创建海鲨会,勾结官府。成为一方豪强,陈白鲨也是心思机巧之辈,见此情形立刻就发觉不对劲儿,暗自思付莫非漕帮只是偶然前来采买货物,并非欲与海鲨会合作?
不过机会难得。既然人已经来了,陈白鲨准备再次力邀双方合作,便陪笑道:,“田七爷和各位总商爷们难得到杭州来一趟,咱海鲨会一定要尽地主之谊的,来来来。请到弊会的彩棚中坐坐,四海之内皆兄弟嘛!”。
,“这个,弊帮还有些俗务…………。。田七爷打起了太极拳,神色似笑非笑,态度难以捉摸,隐隐有想快点摆脱陈白鲨纠缠的意思。
秦林携着金樱姬缓步而来,笑嘻嘻的问好:,“田总甲,好久不见啊?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嘛。。。
这一声不打紧,以田七爷为首的漕帮诸位大佬呼啦啦就矮下去一截一除了几个读书人打扮的师爷、幕宾之外。他们全跪在了地上!
这一出立马就叫陈白鲨、空地上的中小商客、海鲨会彩棚里端坐的李嗣贤和刘体道全都傻了眼!
要知道漕帮势力极大,除了漕运总兵官、漕运总督两位正管大臣之外谁的账都不买,田总甲和扬州知府见面前是平起平坐,各位总商平时也眼高于顶。几时见漕帮众位大佬齐刷刷下跪的场面?
这秦某人是哪一府公侯,还是手握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
没人说话,偌大一块地方变得鸦雀无声。人们眼睛都快凸出来了,西边彩棚里面的商客面色开始难看起来,而东面彩棚里刚才还在唉声叹气的汪员外等商客”心脏又止不住的怦怦乱跳。
田七爷跪下之后,诚惶诚恐的道:,“劳秦长官亲自迎出来”小人们真是该死了!长官一声令下,漕帮上下人等无不遵从,小的们从扬州、湖州、镇江各处采办货物,筹集银钱”紧赶慢赶运到杭州,终于赶上了八月二十一的商贸大会”总算没违了长官的令谕。。。
,“田总甲,诸位总商,何必和本官如此见外呢?”。秦林把手往上虚扶,连声道请起。
漕帮众位大佬这才慢慢站起来,全都冲着秦林大拍马屁,只是对金樱姬仍有些冷淡,毕竟是她配合白莲教劫走了漕银,害得漕帮上下倒了大霉。因秦林的缘故这件事得以化解,但也不可能指望他们爱屋及乌”会对金樱姬多么热情。
陈白鲨在旁边如痴如傻。听了半晌这些人的对话,他才恍然大悟,惊骇无比的望着秦林:,“秦、秦长官,你就是那个替朝廷追回漕银的锦衣卫副千户!。。
淅江和南直隶隔了省”海鲨会势力主要在淅江,打听消息多有不便。而且漕银失窃一案民间虽传得沸沸扬扬,朝廷则有朝廷的考虑,邸报上写得含糊其辞,消息也不那么明确。
海鲨会通过淅江的关系秦林是被张居正参奏草职的,就立刻放了心得罪了元辅少师张先生的区区锦衣卫副千户,已被草职留任,显然不再值得重视。
所以海鲨会并不知道张首辅将秦林草职的〖真〗实原因,更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夺回失窃漕银,替漕帮洗清冤枉的锦衣卫醉千户,从而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诚如斯言”。秦林冲着陈白姿拱拱手。皮笑肉不笑的道:“陈会首说的那人,确实便是区区不寿在下。
,“你是陈白鲨一方豪强,此时也被噎得够呛,一口气提不起来,脸色憋得发青,这一番在众商客面前出丑露乖,尤甚于观潮亭下。
金樱姬眼波流转,咯咯的娇笑道:,“陈会首,现在漕帮田总甲和总商朋友们只怕没空去你彩棚做客了呢,您看是不是也和他们一块”到咱们五峰海商的彩棚里面坐坐?。。
陈白鲨又气又愧,情知再留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他不再和漕帮攀谈,跺跺脚转身就走,活像斗败了的公鸡。
,“真没风度”。金樱姬撇撇嘴。
田七爷率众位总商进入彩棚之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就在门口转身,大声宣布:,“田某这记性,差点忘了,我漕帮决意与五峰海商精诚合作,双方结为明友,为昭信于天下,从今天开始,三天内和五峰海商签约买卖的货物,漕帮负责水路运输,一概免费!”。
中小商客们全都轰动了”商人重利,漕帮负责免费运输,又能省下一大笔运输费用,那都是白huāhuā的银子、黄亮亮的铜钱,谁他妈非得和银子过不起?
还留在空地上的商客,登时一窝蜂的朝五峰海商的彩棚涌过去。刚才还门可罗雀,这会儿已人满为患,以至于金樱姬不得不命龟板武夫和权正银带着人维持秩序,叫商客们排队进门,谈妥了出去一个”这里才能进来一个。
那汪员外等几个原来就在彩棚里面的商客,见秦林进来立马朝着他磕头作揖:,“秦长官,您是咱们再生父母!”。
秦林笑嘻嘻的摸了摸下巴。,“刚才我说你们要大赚一笔,你们还不信嘛。。。
,“信了,信了!。。汪员外从地上爬起来。脸都快笑烂了:,“今后长官再说什么,哪个龟儿子才不信!”。
秦林自与漕帮总商到后面落座,那汪员外早已被许多后来的商客围起来,只听他唾沫横飞的吹嘘:,“我老汪多么厉害的眼光?不是吹,这双眼睛从来没有看错过人!你们看看秦长官,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目神完气足,眉宇之间轩朗正直,正是咱们大明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粱。听他老人家的话,断断不会有错……。。
彩棚后面支起了屏风,秦林居中,田七爷为首漕帮总商和金樱姬为首的五峰海商分列左右。
在秦林翰旋之下,很快双方就达成了互惠互利的合作协议,掌握京杭大运河和长江航运的漕帮,与纵横海上的五峰海商,将在各个商业领域展开全方位多角度的合作。
漕帮将内地的货物运到杭州,转卖给五峰海商,出口到高丽、日本、佛郎机各国:海商们则把东西两洋的洋货弄到杭州,由漕帮运往内地销售。
以双方强大的实力,这种全新的商业模式,几乎就是大明朝版本的垄断托拉斯,漕帮总商和五峰海商只是为它辉煌的商业前景而激动万分,秦林则以未来的先验目光。看到了一个从海洋到内陆的垄断商业帝国的雏形……
,“对了”田七爷最后告诉秦林:“有两位京中来的客人,是乘我们漕帮的船到的杭州,秦长官是不是拜会一下?”。
京中来客?秦林微有诧异。
东边日出西边雨,五峰海商的彩棚欢声笑语,海鲨会那边就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
凡是和海鲨会订了买卖的商客,全都把脸拉成了苦瓜,那副倒霉的样子就别提了。
刚才漕帮田七爷说了和五峰海商合作,凡是和五峰海商做买卖的,货物都可以免费水运,好,确实没有针对海鲨会,但谁要真以为买了海鲨会的货物还能顺顺利利的装船水运”谁就是很傻很天真。
海鲨会、漕帮、五峰海商。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相互间的区别只是心黑到什么程度、吃相难不难看的问题……
,“陈、陈会首,。。一个平时和陈白鲨交情还过得去的徽州商客。试探着问道:,“您看咱们订的货物,是不是?”。
陈白鲨脸上肌肉抽搐几下。面容变得狰狞可怕:,“你是不是想退货啊?。。
,“不、不退了,不退了!”。徽州商客几乎吓死,摇着双手表示绝对没有反悔的意思。
凡是交了银钱和海鲨会订货的商客,都只好自认倒霉,银子算是扔水里了。一个个如丧考妣的从彩棚里退出来。看到对面的热火朝天。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坐在彩棚里面的两位大人。也像椅子上装了钉子似的,有些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