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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抹掉眸子里骤生的泪意，猝不及防间久违的故乡之景，更能惹起内心深处的思念。
在这方空间里头有一套几乎与周围的景色融在了一起的石头桌椅，雕刻得极其精致，桌子上方摆着几个上品灵果，桌子前头坐了一个女妖。
女妖身上穿着翠色的云锦，容貌相对于其他妖族而言只能算是平庸，嘴唇有些薄，一双吊梢眼，身量极其瘦削，宽大的衣服罩在她的身上，被海风吹得鼓起晃动，似是一个风中漂浮的巨大袋子一般。
女妖自纪妩进来之后眼睛就紧盯着纪妩，纵然纪妩很快收敛了心头的情绪，那一瞬间的心绪动荡却仍然被这个女妖看在了眼里。
待到纪妩将眸光投向这个女妖的时候，女妖的脸上便出现了一个笑，但是因为实在是太瘦，不论她内心是怎么想的，这个笑展现在她脸上的时候，凸起的颧骨让她整个人都带上了几分刻薄。
“是纪姑娘吧？你本人比画册上看起来还要貌美几分！”女妖边说着，边走近纪妩的身旁，热切地握住了纪妩的手。
女妖走过来的时候，脊背有些弯，身子似是有些紧绷，似是经年的习惯一般，走路的姿态极为局促缓慢，纵然脸上仍旧挂着笑，但是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眸子里小心地掩藏着几分自以为没人能看出的嘲讽。
这样的神态纪妩再是熟悉不过。
一人得势鸡犬升天，这女妖，估计应该是氏族中比较受主家器重的仆从。
倒是要看看他们究竟要搞什么鬼！
纪妩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眸光清亮，神情不卑不亢，任由这女妖握住了自己的手。
女妖眸光一闪，眸子里那种自认的高人一等又加深了一层，脸上却仍然挂着笑。
“纪姑娘您可知道今日您的相亲对象是谁？”
纪妩没有拆穿女妖佯做的浮于表面的热情，微笑着摇了摇头。
女妖便再次‘咯咯’笑了起来，纵然外貌看起来仍然年轻，打扮得富丽堂皇，但是这番作态却显示不出半分娇俏，反而将她想要极力掩藏起来的那份粗俗给显露了出来。
氏族最是讲究颜面，仆从都是从小豢养，久而久之也沾染了几分氏族的习性，纵有奴态也大多掩在了骨子里，莫家好歹也是历代氏族，似眼前这般的女妖一般‘外放’的仆从，倒是难得的另类。
“我们都听过纪姑娘的故事，知道纪姑娘成婚的条件，”女妖顿了顿，身子凑近纪妩，笑容带上了几分隐秘，“我今日倚老卖老劝纪姑娘一句，很多的东西啊，并不是回去青丘才会有”
“只要抓住了机会，有时候你能得到的，比回去青丘还要多出很多”
“哦？”纪妩似是饶有兴致地偏了偏头，择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微微弯了眸子，“比如呢？”
“比如啊！”女妖坐到纪妩的对面，脸上再次堆起了笑，一副促膝长谈的谆谆劝诫之态。
“你可曾听说过现在莫家家主夫人彭夫人的故事？”提到这个名字，女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三分激动，“很少有人知道，彭夫人曾经同你一样，出自不知名的偏远地区，但是承蒙家主钟爱，现在的莫夫人怎样，想来纪姑娘也不需要我多加赘述”
“所以啊！”女妖脸上的笑容再次深刻了一分，凑到纪妩的耳畔，“人间有句话说得很对，这嫁人啊，无异于第二次投胎，嫁得好了，从此前程似锦、荣华富贵尽享。咱们幻虚境秦家的姑娘们就很聪明，所以才传出了这么多的佳话”
“纪姑娘的人品相貌并不比秦家姑娘差，完全有机会搏一次，从此平步青云”
“彭夫人么？”眼见纪妩似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微微凝眉似是在思索一般，女妖笑了笑，再次握住了纪妩的手，看到纪妩抬眸看了过来，女妖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自以为的神秘，“纪姑娘可是惊着了？你应该不知道这次相亲的对象是什么身份吧？那位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你以往相亲的那些对象同他完全不能比”
“只要把握住机会嫁成了他，纪姑娘以后想要什么都会有的！”
“到了那时候，再会之时，还望纪姑娘不要忘记今日你我之间的这番话”女妖的声音压低，脸上笑容略敛，对上纪妩的眸，几许意味深长。
“我知道了！”纪妩回了女妖一个笑，弯起了眸，“多谢您的提醒！”
纵然早就听说这个女子姿容非凡，也看多了容貌出众的女妖，可是此时直面纪妩的笑靥，女妖仍旧感到一阵惊艳。
这般的容色，难怪那个呆子被迷得每天跟在她后头跑！
“原以为可能是场鸿门宴，却没料到是后世的九子夺嫡啊！”
纪妩在女妖自认为彼此已经心照不宣的对视中，再次勾起了唇。
还未曾问鼎王族，莫家族中的腌臜事倒是不少！
女妖口中的‘彭夫人’并不是莫桑的娘亲，而是莫桑他爹在莫桑娘亲死了三百年后娶的续弦，关键之处在于，彭夫人又给莫桑生了一个名唤“莫坤”的弟弟。
外界传闻，彭夫人待莫桑视若己出，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莫坤还要好。
从小就被父亲族师教导权谋之术的纪妩自然不会相信这些家族中放出来的传闻，不说氏族水深，纵然这世上真有善心的后娘，也绝不会是这个凭借一己之力从底层爬起，让流年花丛、千帆过尽的莫家家主不顾族亲抗议执意要娶的续弦。
看到这个女妖，从她的话中纪妩大概揣测到了这趟相亲背后藏着的势力，但纪妩却没有兴趣再追究下去，不论成败，无论真情还是假意，不论对方是什么来意，反正他们的目的绝不在自己。
知道了对方的意图，纪妩反而松快了下来，拿起桌上的一个灵果随意地啃了起来，心中倒是有些莫名的期待，这场戏倒是精彩，不知道莫桑看到这番景象又会是怎样一种表情，是真的已经被厉害的后母给‘养废’到了不谙心术，还是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将计就计的一场瞒天过海，说不定今天倒是可以看出些端倪来。
这番表现被一旁的女妖看在眼中，便成了纪妩已经胸有成竹的模样，倒是不计较纪妩的散漫，只是眸光闪了闪，随即更加殷勤地劝着纪妩食用桌上的灵果
然而纪妩想看好戏的打算最后却是落了空！
直到饭点已经过了，纪妩都没等到莫桑的到来。
纪妩倒还好，反正已经食用了不少灵果，但是一旁的女妖却是明显地有些焦躁，脸上的笑容也开始逐渐有些挂不住
到了最后，女妖勉强露出一个笑，赔了一声礼，然后出了包厢。
大约十分钟后，当女妖再次回来时，脸已经彻底拉下，面沉如水。
“出了些事情，”女妖迎着纪妩似笑非笑的眸光，勉强挤出一个笑，“那位公子今日怕是来不了了！”
“我们先用饭罢！是我们对不住纪姑娘，这顿饭我就代那位公子向纪姑娘道歉，还望纪姑娘海涵！”女妖叹了口气，拿起门牌递给纪妩示意纪妩点单，颇有些心不在焉地安慰道，“那位公子绝对是很中意纪姑娘的，只不过今日事出突然，实在是脱不开身”
“我理解的，您也是一片‘好心’，我并不怪您”纪妩接过门牌，面上笑得很是善解人意，手上却是毫不手软，点了门牌最前方也是最贵的一堆食物。
看着纪妩点进来的一堆昂贵食材，女妖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看着纪妩的眼神也带上了几丝隐藏的嫌恶，可是想到纪妩之后可能还会有用，只能强忍着心疼陪在一旁，只是脸上皮笑肉不笑，脸色终究彻底落了下来。
纪妩却是笑得愈发绚烂！
第十六章（）
看着女妖一脸铁青地付完账，纪妩道了声谢，步履松快地出了如意楼。
道了声“欢迎下次再来！”迎着纪妩似笑非笑的眸光，小二垂下头，半躬了身子，直到纪妩的背影渐渐走远消失在视野里，听到楼里头并没有传来异样的动静，小二方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腰，再次发出了一个信号。
谢天谢地，总算这次没有出岔子！
想起之前那些或是被纪妩打趴下抬出去的相亲对象，或是千方百计想要混进来获取纪妩相亲资讯的各方耳报神，小二仍旧心有戚戚。
随着信号的传达，片刻之后，如意楼周围警惕逡巡着的妖族们悉数散去，仿若今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然而一刻钟后，如意楼第五层“天”字的包厢里，守门的小二恭谨地躬着身子，努力放缓呼吸，只觉得头顶上投过来的眸光有如实质，让他头皮发麻，两股战战，仿若下一刻就会匍匐在地。
这是来自底层的妖族对于实力巅峰的妖族发自灵魂伸深处的臣服！
像是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过去一瞬，小二的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莫家？”
这声音雌雄莫辩，分不清喜怒，但是小二一听到这个声音，只觉体内灵力一阵翻涌，身子颤抖如筛糠
“是是”小二颤抖着声音开口，“那那女妖就是莫家家主夫人彭夫人身边的近侍，颇得彭夫人看中！”
“呵”
听完小二的话，上方传来一声笑，这笑声极轻，飘飘荡荡很快散在了风里，如若不是小二一直紧张留意着上方的动静，甚至可能错过这笑。
“你下去吧，继续留意着阿纪妩的动向！”
“是，主人！”
这一关算是过了！
每一次跟主人汇报，纵然不知道主人密切关注纪妩的意图，小二却总是有一种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感觉。
小二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他听到前方传来一声轻微的“噗”声，像是火花突然被点燃的声音，也不知自己从哪来的勇气，小二克服了铺天盖地的威压，壮起胆子微微抬起了头。
前方似是有白雾弥漫，影影绰绰中照亮一个背影，那背影清矍高瘦，一身黑袍，宽大的袖袍飘荡欲飞，单单一个背影，就显现出几分遗世独立的清寂，让小二莫名地一阵心悸。
下一刻，这个背影便消失在这方空间内，放眼望去，包厢内只余满眼空寂，似是从未有人来过。
小二只觉一阵脱力，瘫倒在地。
半晌后，小二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发现有似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这方空间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一愣，认出这似乎是梨花的清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纪妩离开如意楼回到自己家中的时候，陈妈并没有同以往一般坐在案前。
她换上了一身簇新的淡紫色云锦衣，地上的松子一扫而空，正倚着门框望着前方，双眸氤氲有神，似是在期盼着什么，比前几日的沮丧消沉仿若换了一个人一般，看上去神采飞扬了好多。
看到陈妈这般模样，纪妩顿住了脚步，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出现在陈妈的视野里。
可是啊，瞒着并不是长久之计，陈妈总会知道这次相亲的结果的。
想到这里，纪妩狠狠磨了磨后槽牙，只觉得之前宰莫家那个女妖宰得还是轻了些，她就应该宰得他们倾家荡产！
心中这样想着，纪妩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到了陈妈的视野范围之内。
陈妈看到纪妩，眸光一亮，小跑着走到纪妩面前，欲言又止，上上下下打量了纪妩一番，渐渐的，眸子里的亮光终是黯淡了下来。
妖族相亲有个规矩，若第一面之后双方还有继续沟通的欲望，便会在第一次相亲的时候双方互赠桃枝，表明这门姻缘有进一步开花结果的可能。
可是陈妈在纪妩身上终是没有找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桃枝，自然陈妈也就知道了这一次相亲的结果。
“也是，这孩子纵然在画册上看上去相貌堂堂，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指不定是个心里坏的，阿妩不喜他自然是他配不上咱家阿妩！”
“阿妩辛苦一天了，先去歇息吧！”
陈妈一向以来是极度护短的性子，很快就收起眸中的黯然，安抚般冲着纪妩笑了笑，随即进了里间换了一身常穿的暗青色衣服，拿起莫桑的画册，叹了口气，再次出了门。
青丘规矩，男女双方相亲，画册都会保管在中间人或者长辈手中，相了第一面之后，无论相没相中，两方的长辈都会碰一下面，一般第一面相中了之后成婚的几率很大，因而成了的话两方会继续保管着画册，同时会开始隐晦地探讨成婚相关的事宜；而如若不成的话，两方便要归还画册，同时说上一些场面话夸赞下对方的孩子，显得面上不那么难看
好不容易看到纪妩的态度有异，陈妈本以为这次相亲可能是能成的。为了之后和中间人见面的时候不堕纪妩的脸面，很是打扮了一番，却不料还是失败了！
陈妈叹了口气，纵然极力掩藏，再次出门的时候却又回到了先前愁苦的表情。
却没想到，纪妩同样换了一身人间的衣服，等在自己的房门口。
纪妩身上的衣服是人界这些年盛行的少女风，黑色的长发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丸子扎在纪妩头顶上，黑色的长卫衣裙长到膝盖，帽子上两只长长的耳朵，胸前是一只毛绒憨态可掬的大熊，下摆一圈少女系白色蕾丝，两条纤细的小腿俏生生从卫衣下摆伸出，没有穿鞋，脚上肌肤白皙如玉，似是能看到里头纤细的血管，指甲呈现淡粉色，如同刚刚绽放的樱花一般美好。
这般打扮的纪妩的纪妩褪去了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增添了几抹娇俏，可是一个御姐突然化身为萌妹，这种反差
然而颜即正义，至少陈妈很是吃这一套。
“阿妩这样看起来同样很好看！”
如若阿妩还是王女，她便应该是世上最娇养着的姑娘，就像此刻的她一般看起来单纯而可爱，而不是在如刀的世事中淬炼出一身钢筋铁骨，逼着自己快速长大
看到这样的纪妩，陈妈眉眼间的那抹愁苦不自觉地变成了慈爱，望着纪妩的眸光温柔得甚至能滴出水来。
她总是希望，纪妩能如同其他女儿家一般，无忧无虑一些，可是她的阿妩长得太快，心思也不是她能猜透的了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是阿妩，自己最心疼的孩子！
‘彩衣娱亲’的纪妩看到陈妈的心情似乎好了些，心头提起的那根弦也稍稍降了下来，这副丢人的样子反正也没有其他妖族会看到，而且在陈妈面前，纪妩很是放得开
“陈妈”纪妩颊边漾起小小的梨涡，笑得很是甜腻，握住了陈妈的一边胳膊晃了晃，眸光投向陈妈手中的画册，微微黯了下来，“陈妈，你不用去见那个中间人了”
“至于这个画册，你就将它烧了吧！”
“这怎么能行”陈妈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却是没有责怪纪妩，只当纪妩不懂这里头的规矩，轻轻拍了拍纪妩的手，“阿妩不喜欢那家公子，我们便需要将画册还给人家”
纪妩却是微微敛了颊上的笑意，垂下了头，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
“陈妈！我没有告诉你，今天我在包厢里头等了大半天，到了最后那位公子却推说有事，根本没有来”
“中间人说下次再会，可是陈妈，不会再有下次了，而且，我想我或许是遭到人家嫌弃了”
纪妩的声音带着些委屈的鼻音，她此时的打扮配合这样的动作声音更是能让人心生怜惜。
垂下的眸子里，纪妩敛去了眸中的冷清。
为了防止那些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