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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滔不绝言将下去,面目凝重,言罢又磕了三个响头,方才站起身来,走到齐倩身旁。
齐倩听他说得诚挚,隐隐见他额头上红肿了一大块,心下不忍,柔声道:“师哥,我错怪你了,你不怪我吧?”唐虞川眉开眼笑道:“倩儿,我见了你,高兴还来不及,哪里又会去责怪你?”
陶左谦喜上眉梢,道:“唐贤侄,待得驱除鞑虏,还我大好河山,老夫亲自做主,撮合你和小侄女罢了。”齐倩女孩儿家面薄,眉目一低,娇羞无比,只是心中,却暖洋洋地舒适无比。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抚掌高声道:“布脱师弟,布脱师弟,你在哪里?”
这一句话犹如夜空中厉鬼的声音,唐虞川听了,变喜为惊,脸色俄然大变,面如死灰,两股战战,战战兢兢地道:“啊,他……他来了!快躲到神像背后去!”
后面一句,却是对陶左谦与齐倩说的。也不顾及陶齐两人举动,右手往脸上一抹,登时变了一副脸嘴,显然他袖中藏了一副面具,危急之中戴将上了。
陶左谦大喝道:“躲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光明正大,怕他作甚!”
过了片刻功夫,门外那声音道:“啊!你在这里!”
他话音未落,庙门“啪”的一声,似要散架,一下打开,大袖飘飘处,一人神定气闲地走将进来,但见他狮鼻阔口,年逾而立,衣着与唐虞川一模一样,果真是个蒙古人。
他身子刚踏进庙门,庙门复又重重响了一声,关合了去。那人走到距唐虞川等人十步之遥处,面上表情木然,淡淡地道:“布脱师弟,你好啊!”
唐虞川嚅嗫道:“万……万二师哥,你也好。”那“万二师哥”叫做万普,是弓未冷嫡传弟子阿撒合的第二个弟子,他母亲是回族,父亲却是汉人,故而起了个汉人的名字。
万普微微一笑:“布脱师弟,你好大的本事哪,连师父他们都给你蒙骗过了。”
他口中的师父,正是阿撒合。唐虞川等人看他这微微一笑之中,不知包藏着多少阴险,他说到“布脱”二字时,吐字极重。
唐虞川畏畏缩缩地道:“万二师哥,小弟纵有天大的胆子,又哪里敢去蒙骗师父?你定是……定是听错了。”
万普仰天哈哈大笑:“我一路跟来,你口里一直嘀咕什么……”
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阴鸷之色一闪即过,闭口不说。万普此言一出,唐虞川犹如坠入万丈深渊,心冷热交加,不知所措。
陶左谦踏上一步,厉声喝道:“唐贤侄,你戴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面具干甚?快摘将下来,你是汉人,怎可辱没你师父一世威名,你刚才在陆老将军神像前说的,都是虚言假话么?”
他见唐虞川一动不动,腹中怒火涨向全身,咣当抽出贴身短剑,低声道:“斩草除根,杀了他!”短剑一送,刺向万普。
三三章 与谁悲苦与谁欢(六)()
唐虞川左右为难,就在这危急关头,他脑子中闪过无数念头:淮阴七秀害了师父,自己武功与他七人相差十万八千里远,如何报仇?弓未冷武为当今武林翘楚,就连赫赫有名的“侠义一剑”南川寻也折在他手下。如今有此良机,正好苦练武功报仇,如何能够错过得?
忽然想得齐倩,心中一狠:“男儿当学会取舍,我虽对师妹有情,但儿女柔情,怎及得上师父的弥天仇恨,师父家国大事?”
言念及此,忙不迭抽出贴身短刀,架开陶左谦刺出一剑,道:“陶伯伯,且慢!”
陶左谦见他仍是戴着面具,也不摘下,对自己说的话不理不睬,还反手架开自己,不由得怒火更甚,怒声喝道:“怎么?虞川,你想以下犯上,与我为敌么?”
唐虞川短刀立即收回,垂首道:“陶伯伯,你听我说,万……万二师哥不是坏人。”
陶左谦听他左一声师哥右一声师哥的,不禁暴躁万分,厉声喝道:“唐虞川!你师父的谆谆教诲,你尽抛诸于九霄云外了么?”
他不叫唐虞川为“唐家贤侄”,而直呼其名,一时之间,直比死了还难受数万倍,胸腔之中悔恨交迸。
“不是,陶伯伯,你听我解释……”陶左谦咬牙切齿,喝道:“解释个屁,小贼,你要助纣为虐,犯上作乱么?”
唐虞川躬身道:“小侄不敢。”陶左谦道:“好,你师妹不信你言语,你过去杀了这元鞑子,以慰她心!”
说到后来,言语凌厉,只震得庙中之人耳膜响痛。唐虞川道:“陶伯伯,其他的事小侄自当依得,只不过万二师哥绝非坏人,你……你……你老人家高抬贵手,放过他吧?好不好?”
“好,好的很,你还口口声声叫这鞑子恶贼师哥!”
陶左谦面目凄然,仰天长啸一声:“柳贤弟,如今你我兄弟已作参商之隔,哥哥无才无德,今日替你教诲不肖弟子来了!”话未落,心成伤,已是老泪纵横。
蓦地里右手一旋,剑尖一偏,直刺向唐虞川。去如白蛇吐信,直指他要害之处,竟是要痛下杀手。
唐虞川急忙后退,奈何陶左谦剑招凌厉,唐虞川大惊,不得不挥出短刀格挡。
陶左谦破口大骂:“小恶贼,竟敢还手,你想违拗誓言,想被天打雷劈么?”仗剑刷刷刷疾攻了八招。
唐虞川一言不发,心念陶左谦是长辈,只得跳跃闪避。一时剑光霍霍,整座破庙之中草屑横飞。唐虞川使一个“铁锁横江”护住全身要害,不住后退。
鱼幸身在神像背后,唐虞川再退一步,已在他视线之内。昏沉沉的天光之下,幸得他耳目敏锐,略微看的模糊。
只见陶左谦与唐虞川两人一进一退,一攻一守,攻者怒不可遏,守者手忙脚乱。
万普在一旁观战,双手怀抱,突然脑子灵光乍现,朗声道:“布脱师弟,你怎么不还手?还手啊!”
唐虞川听得万普声音,一个疏神,右肋下一凉,衣襟给陶左谦刺下一幅来。
万普又道:“布脱师弟,你快还手,杀了这断臂残废,你今夜所为的事情,我一定不说与师父听!”
这是万普的挑唆之策,唐虞川如何不知?但心中却想:“我万不可违拗万师哥,可能还有回天之机,他能够替我保守秘密,我就能回到弓未冷那里习武,替师父报仇雪恨!”
万普又道:“这断臂老贼良心恁坏,他说你是他什么唐贤侄,分明摆着挑拨你我兄弟情义,布脱师弟,师父的规矩你是懂的,你快将他杀了,今日之事,我决不说出去!”唐虞川心下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陶左谦忿恚已极:“好!小贼,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剑指朝阙,挑出三朵剑花,刷刷刷三剑,一招“独来独往”为刺,一招“回笼一梦”为削,一招“刀俎鱼肉”作斫,都是致命的招式。
陶左谦左臂虽断,尤是力道招式不减。一把长剑在他手中,如龙吟蛇舞,直是轻车路熟。唐虞川引步疾退,哪知只退了一步,握住短刀之手虎口一震,再也拿捏不住,短刀脱手,去势凌厉,插在神像前的香桌之上。
唐虞川大骇,乘一隙间,足下一踮,骤然退开三步。他尚未定神,陶左谦长剑又已刺来。唐虞川惊骇不已,忽觉后背一实,已靠在整座破庙墙壁之上。
他大急之下,身子缘墙一滚,抽出另一把短刀往陶左谦胸口递去。心想陶左谦希冀自保,非撤招不可。陶左谦剑刺落空,刺入墙内,一时拔不出来。
就在此时,天空中轰隆一下打了一个大雷,闪电一照,整座破庙突地一亮。电光之下,一条人影倏尔朝前一动,认准位置,一掌打在陶左谦后背上。
鱼幸身在神像背后,借着闪电之光,却看的清清楚楚,推陶左谦后背的,正是万普,他一推辄止,旋即退回。
鱼幸心中大震,暗叫:“不妙!”再也忍之不住,手掌运劲,在神像背后取下一块石屑来,嗤地一声破空朝唐虞川短刀上打去。
可却已不及,只见唐虞川手中短刀刀尖一实,已插入陶左谦胸腔之内,而鱼幸掷打而出的石子,却擦着唐虞川的后背飞了出去,蓬地一下打在墙上。
半空中惊雷阵阵,天地一下白亮,是故石子撞在墙上,却没人听见。
这一下局势陡变,始料未及,在齐倩的呼声之中,唐虞川一下醒转,只见陶左谦隔自己不过一尺之遥,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突地“噗”地喷了一口鲜血,尽数喷在他的脸上、衣衫上。
他虽然戴着面具,仍觉得鲜血顺着脸滑落,不知陶左谦的鲜血是冷若冰霜,还是炙可熔铁?
空中春日惊雷仍是一个接着一个,唐虞川大惊失色,似乎觉得正好应证了自己的誓言。他大喊一声,手不禁松了,但是却呆若木鸡,双足定在地上,似重逾千斤,就连提动一下,已是不能。
陶左谦身子慢慢软坍了下去,扑向唐虞川。唐虞川一刀刺入他身子内,早吓得精神涣散,动弹不得,唯有任凭陶左谦靠在自己胸口之上。
陶左谦双目圆睁,声音细若蚊子蝇,却犹有余威。只听他断断续续地道:“小贼……你……你当真……要……要受……天打雷劈……上天……惩治……惩治……惩治……”
声音愈来愈低,连说了三个“惩治”,一口气接不上来,一阵颤抖,嘴角渗出鲜血,全然淌在唐虞川的肩上。
惊雷之后,雨势越发大了,滴滴打在外面地上,似落地成坑。唐虞川猛喝一声,一把狠狠推开陶左谦尸首,将他甩倒在地,心中气息乱撞,三步并作两步,满室乱走。
齐倩哭喊一声:“陶伯伯!”快步抢到陶左谦身旁,跪倒在地,大声叫道:“陶伯伯,陶伯伯!”
陶左谦只觉自己出气多,进气少,临死之前,悠悠说了一句:“小侄女……河北……的诸位豪杰……定下……四月十三……在……在大都给你……给你师父……举行……祭祀……你……千万……”
他本拟要说“千万得去”,只是身体似被掏空,气息已散,语音未尽,已阖然长逝。
齐倩秀目通红,泪水潸然。蓦地她一下站起身来,飞步走到神像之前,秀手一伸,拔下那柄短刀,怒喝道:“我杀了你!”
照面朝唐虞川砍去。唐虞川神情涣散,非但不躲不闪,反将迎上来。齐倩一怔,蓦然间潮思万千,芳心一软,短刀提上两尺,往他发髻削去。
“啪”地一下,发簪尽断,唐虞川头发凌乱不堪,如败絮垂落,竟尔给齐倩削去一撮。但唐虞川毫无知觉,朝着齐倩撞来。齐倩惊哼一声,扔下短刀,躲向墙角。
她身行未定,突然喉咙处“天突穴”上一紧,她大惊之下,欲要挣脱,却已不及,全身软绵绵的没劲,呼吸一下窒息,只听得万普冷冷地道:“唐虞川,你无须装疯卖傻,快把那东西给我!”
唐虞川陡然止住脚步,一声闷雷,四下雪白,他望向万普,一言不发。
万普见他神情痴涣,阴森森地道:“唐虞川,你犯上作乱,亲手杀了参文星陶左谦,你若再不把东西给我,我叫你师妹横尸野庙!”
唐虞川缄默不言,忽然暴喝一声:“恶贼!”飞身而上,挥拳朝万普打去。
万普将齐倩拉在身前一挡,嘿嘿笑道:“姓唐的,你手刃你陶伯伯还不够,你也杀了你师妹呀!”
唐虞川大惊,蓦然收住拳势。冷不防万普斜地里飞出一脚,快如蜻蜓点水,不偏不倚,踢在他腰眼上。
唐虞川只觉痛入心里,万普这一踢,竟是用尽了十分力气。他发怒之下,纵身跃上,这次却是击向他后背。
万普凝立不动,甫及唐虞川双拳将至,又将齐倩移至他掌风之下。唐虞川无可奈何,又只得收住。万普再次乘势飞出一脚,这次却踢在唐虞川面门之上。
他这一脚力道丝毫不减,唐虞川耳眩目晕,得得得退了三步,只觉口中一咸,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他张口“呸”地吐了一口,却吐出两颗牙齿来。顺势伸手在口鼻上一抹,但觉粘糊糊的,不是鲜血又是什么?
他失手杀了陶左谦,心中恐慌万状,外面惊雷阵阵,他神志已是不清。这时给万普连踢了两脚,心底愤火爆燃,挥拳又朝万普扑去。
万普深得他师父阿合撒真传,可说武功已能入二三流境界,但这时给唐虞川疯狗式的扑打,感觉心悸胆寒,萦绕不去。
眼见唐虞川复又扑将上来,心下竟自虚了,大喝一声道:“且慢,姓唐的,你把东西给我,我放你师兄妹二人安然离去,决不食言!”
唐虞川充耳不闻,两眼通红,煞是可怖。万普手掌一收,喝道:“姓唐的,你到底听见了没有?你不须给我装傻,你再动一步,我先杀了你师妹!”
三四章 长恨应无绵(一)()
雨下得更大了,这是初春的第一场雨,似是欲想唤醒沉睡之大地,也似在为一位老英雄的屈死而鸣不平。
破庙窗绫本就破旧不堪,经漫天大雨一打,更是如风中浮萍,七零八散。随着大风纷飞,透过破窗,陆放翁神像随着庙外闪电忽明忽暗,生出凉飕飕之感,令人好是害怕。
又是一声春雷平地而起,吓得唐虞川精神一收。他一下从悸怕中回神来,明晃晃的电光之下,只见万普紧紧扣住齐倩喉咙,这一下直直是魂飞天外,心胆俱裂。
他嚎嚎大叫一声,如群狼仰天而嗥,正要扑身而上,只听得万普朗声道:“姓唐的,快把东西给我,否则我扭断你师妹的脖子,叫你追悔莫及,一世伤痛!”
唐虞川听他一吓,登时凝立不动,心下紊乱,如搅丝乱麻。耳听得庙外大雨纷飞,心中一寒,面目惨白,问道:“什么东西?”
万普厉声道:“姓唐的,你当真给我充愣么?”唐虞川心下一动,心情却收定了不少。他本是聪明之人,不过失手杀了陶左谦,一时精神涣散,这时见齐师妹在他人之手,自己投鼠忌器,须得谨慎行事。
他心中不住想着对策,脸上却故作茫然,复又问道:“你要的是什么?”
万普大喝一声:“好小子,那日在许家集上的饭店中时,你将斗檐压得极低,我已对你极为怀疑。不错,你声音和布脱师弟神似,但你故意粗着喉咙,反倒是露了陷。”
他轻微咳嗽了一下,又道:“再说你动作姿态,又大为迥异,是故对你处处留心。你是柳苍梧的弟子,江湖上诨称‘一拳震山川’唐虞川,我说的可对?姓唐的,你且说说,你趁太师父受伤,师父不意之际,偷偷潜入太师父房中,居心何在?干什么去了?”
说到后面,语声陡然凌厉,盖过了重重大雷。
唐虞川心下一凛,那日他弓未冷在天井中疗伤之时,趁机潜入东厢弓未冷房中,不期给万普发现了。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矢口否认,说道:“我没有去!”
万普喝道:“放屁!你拿了‘孔雀断肠散’干什么?你戴着我布脱师弟的人皮面具,你说,你是不是把他杀了,将他的面皮镶嵌为面具,妄以此乱真,是也不是?”
他说到此处,话语虽然凌厉,可是也不免颤抖,显然激动得很。
唐虞川假扮着布脱,已与万普等人相处了数日,对他的脾气也有了大概了解。
万普阴鹫沉猛,但脾气暴躁。唐虞川心中陡转,突地仰天哈哈大笑,往脸上一抹,揭下一张人皮面具,说道:“既然你已发现,我也无须隐瞒。不错,你布脱师弟确为我所杀。他出言不逊,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