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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一觉醒来,整个人神足气满。
见到素素安然无恙,又有了她自己选择的归宿,他放下了心头大石。昨夜卧床练功,精气神进入前所未有的浑成一体的境界。
他瞧着帐顶,心神却贯注在由傅君瑜启发而来的弈剑术上。
那是于战斗中同时把握到全局的所有变化和不变化元素的理想境界。
敌我双方对敌时,就像互相下子,总有可寻的隐伏线索。
那是一种必须从实战经验始能培养出来的眼光,更要本身的实力去配合。像傅君瑜那天看似随意又不能威胁到寇仲的几剑,偏能使寇仲手忙脚乱,皆因她能洞察先机,就像每下一着棋都迫得对方穷于应付。
正想得入神时,素素的声音在门外道:小陵!起床了吗?
徐子陵忙跳下床去,披上外袍,拉开门让素素进来。
坐好后,素素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恼怪姐姐嫁了给玉山吧?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更知道你们不欢喜他,但他的心地是很好的。
徐子陵微笑道:姐姐太多心了,我们起始不欢喜他,只是因存有一点小误会而已!
后来明白了,早雨过天青,现在只会为姐姐嫁得如意夫婿而高兴。
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和寇仲不同。
寇仲不喜香玉山,是看不顺眼;他却因香玉山过于世故圆滑而对他没有好感。素素幽幽道:姐姐除了玉山外,就只有你们两个亲人了。但姐姐知你们志在千里,很快又要离开我了。唉!事情真要这样吗?你为何不留在这里发展呢?
徐子陵怎能告诉她寇仲要争霸天下做皇帝,而自己则看化一切,只希望能像闲云野鹤般遍游天下。
正不知怎么回答。素素续道:现在外面的人,除李密和东溟派外,想从你们身上追出';杨公宝库';下落的真个多不胜数,但你们却一点都不为自己安危着想,你来教姐姐怎办哩?
徐子陵大感头痛,苦笑道:要杀跋锋寒的人恐怕不会比想杀我们的人少,但他还不是活得很风光?姐姐不要再为我们真神好吗?好好相夫教子,我们有空就来探你们。
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素素立时秀眸闪亮,笑道:你们快来给姐姐想想,看可起个什么好名字。旋又像记起某事的压低声音道:小仲是否喜欢上云帮主?
徐子陵发觉愈来愈难和素素说实话,因为事实上寇仲只是玩弄云玉真的感情,就像云玉真以前玩弄他们的感情那样。你骗我,我骗你,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只好含糊应道:我不太清楚他们间的事。
素素蹙起秀眉担心地道:云帮主虽很能干,但却不是正经女子,和独孤阀的一位公子更有纠缠不清的关系,另外又与侯希白暗中有往来。你找个机会和小仲说说吧!他是最听你话的。
徐子陵口中唯唯诺诺,心底里却在苦笑。他这位姐姐心肠既好,思想更是单纯,仍当寇仲是个小孩子。而眼前真正的寇仲是根本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包括他徐子陵在内。
这时寇仲推门而入,见到两人即哈哈笑道:我还以为小陵仍赖在床上,原来早和偏心的素姐在谈天,不是在说我吧?
素素心虚,俏脸飞红,有点手足无措。
寇仲讶道:原来真在说我!
徐子陵哂道:说你又怎样?素姐是关心你,怕你给坏人坑害了。
寇仲明白过来,哑然失笑的在仅余的一张空椅子坐下,叹道:如今我们三姐弟又重聚了!
素素轻颤道:你们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好吗?就当姐姐求你们好了。
寇仲苦笑道:今晚我们就要坐船到九江去,假设一切妥当,几天后就会回来。
素素愕然道:到九江去干什么?玉山知道吗?
九江是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处的城略重镇,属林士宏的势力范围。由巴陵顺流而下,两天便可抵达。
徐子陵自然猜到他是想趁盐货尚在途中的时刻,完成刺杀任少名这近乎不可能的任务,故没有作声。
假若真能击杀任少名,事后又能安然脱身,势必威震天下。
有了名声后,做起事来自然更得心应手了。
且如此又可打破林士宏和任少名联手所形成的垄断南方之局,寇仲此着确是老谋深算。
如若南方落人寇仲手里,再进军夺得关中,那北方诸雄,就只有握打的份儿。寇仲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柔声道:说到底我都是为了素姐。林士宏和任少名均会到九江,商谈正式结盟的事。此事若成,他们第一个目标就是进取巴陵,所以必须及早加以破坏。此事是姐姐的夫君告诉我的,还为我们安排一切,你说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素素色变道:玉山怎可教你们去冒这个险,不!我要去和他说。
徐子陵一把拉着她柔软的玉手,恳切地道:姐姐放心,小仲说得对,若不及早破坏任林两人的联盟,南方将会成了一面倒的局面,连远在岭南的宋阀亦无立身之地,更不要说你们巴陵帮了。
寇仲见徐子陵罕有地附和他,虽明知主要是为素素着想,仍大喜道:小陵说得对!
素姐啊!你信任我们吧!割了任少名的臭头后,我们便回来陪姐姐玩上几天,才继续北上。
敲门声响。
香玉山进来道:吃过早&;#65533;后,我们就入宫去见圣上,两位大哥意下如何?
※※※
在香玉山的十多名亲卫前后簇拥下,寇仲和云玉真、香玉山和徐子陵分作两排,策骑驰出将军府,朝梁帝萧铣改建总管府而成的皇宫缓缓驰去。
寇仲和徐子陵昨天由于心切要见素素,兼之又在晚上,并没有留意城内的景色,这时才发觉其出色之处。
这个北靠长江,西抵洞庭的商业大城巿,规模宏大,城呈方形,以十字大街为中轴,街衢房舍均整齐有序,临街的民房多以插拱出挑檐廊,夏日遮荫,霪雨防淋,既方便行人,感觉上更是亲切舒适。
只看家家户户的门面都用木雕花饰装修,便知住民殷富,人人安居乐业。
由于巴陵帮一向与隋室关系密切,故在郡内成一帮独霸的局面。萧铣本身就是地方官,向得当地富绅支持。
炀帝既死,巴陵帮顺理成章把地头接收了,郡人只有额首称庆,故而能不像其他帮会般须经斗争战火,郡内一切得以保存元气,亦成了巴陵帮这梁皇朝最利于争霸的条件。
现在南方共有六大势力。
声势最盛的自是占领了历阳和丹阳两大重镇的杜伏威和辅公佑的江淮军,但由于他们要应付北方诸雄,暂时无暇向南拓展。
李子通虽占了江都,但由于该地被炀帝和隋军搞得乌烟瘴气、元气大伤,正是外强中干。
沉法兴的江南军偏处东南,西北之路为李子通、杜伏威所阻,南则受制于雄踞广东的宋阀,一时仍难有所作为。
故而南方的战争舞台,顿成了林士宏和萧铣两大势力争持的局面。
目前仍以林士宏占优,皆因有铁骑会之助,由此可知青蛟任少名在这南方战场的关键性。
寇仲正是看通这点,才以此来向宋玉致作交易。
换了任何其它条件,宋阀都不会感兴趣。
此时众人经过一道横跨长街的过街楼,徐子陵仰首上望,正欣赏其富饶特色的镂花窗户和翘起的屋檐,感受着市内喧闹的气氛时,一股难以形容,但又无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像那趟被影子刺客杨虚彦偷袭前的感觉。
剎那间,他知道杨虚彦来了。
第十章长街刺杀
寇仲蛮有风度地扶云玉真登上马背,自己亦飞身跨蹬,与她并排驰出将军府的大门,笑道:美人儿师傅愈来愈标致呢!
云玉真轻夹马腹,白他一眼道:你何时才改得了这种口花花的坏习惯?
寇仲哑然失笑,摇头叹了一口气,凝望人车渐多的大街前方,淡淡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幸好美人儿师傅眼中小徒的缺点,可能正好是小徒弟的优点。师傅表面虽戚戚然,但却实心喜之。否则白我那一眼就不会那么娇媚诱人了。云玉真噗吓
娇笑,没好气的道:我那有这种只学晓一招';自我陶醉';的劣徒,从此将你逐出师门,永不录用。
寇仲转头向徐子陵嚷道:小陵!我们给美人儿师傅逐出师门呢!以后可为所欲为了。
徐子陵笑道:不要骚扰我欣赏这个名城的风光。
寇仲见徐子陵不肯答腔,别回头来向云玉真压低声音道:我可以为所欲为了,云帮主你怕吗?
云玉真迎上他的眼光,送他一个媚眼道:怕就不会亲自陪你到九江去,在我眼中,你和小陵永远都是那对永远不会成长的大孩子。
寇仲故作讶然道:美人儿师傅忘了既被我亲过嘴,又曾大恣手足了一番似的。
云玉真立时俏脸飞红,状似大嗔却以蚊蚋的声音狠狠道:你忘了这是通衢大道吗?
前后左右都是人,亏你说出这无赖的话来。
寇仲见到她的狼狈状,欣然道:够刺激了吧!哪个男人能令美人儿师傅的反应强烈至此呢?云玉真招架不了时,两人来到通街楼底下,寇仲亦心现警兆。
异变突至。
※※※
楼底离地两丈许高的通街楼一扇雕镂精美,向着他们的大花窗突然爆炸开来,化作含蕴劲气的千万点木屑,朝下面经过的马队激射而去。
早有警觉的徐子陵和寇仲首先作出反应。
在杨虚彦动手前的一剎那,徐子陵已断定了这最可怕的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香玉山。
此显是精心计算过的行动,绝非仓卒举事,因他们还是昨晚才抵巴陵,除非杨虚彦是生神仙,否则怎能在这里待他们送上门来。
香玉山在巴陵帮中的重要性,便像沉落雁之于瓦岗军,专责情报的工作。
自创帮以来,巴陵帮便从事青楼的经营,旗下妓院遍布全国,故消息之灵通,可说没有其它任何势力能出其右。而香玉山之所以能被提拔为将军,正因他负责的是这关键性的重任。
假若他被刺杀,对巴陵帮的打击,将是非常严重。
徐子陵那敢怠慢,由裤管抽出断玉匕首,弹上半空时,杨虚彦的长剑已像一道闪电般,在激雨溅飞般的木屑助威下,向香玉山射去。
寇仲心生警兆,抬头上望时,见到的只是眩目的芒光。
在剎那之间,他体会到徐子陵的身受,就是眼皮受剑气的压力,什么都看不见。
若非知道其中玄虚,换了任何人,此时都会惊惶失措。但寇仲却冷静如井中水月,手上马鞭呼的一声扬上半天,带起尖锐的啸声,往剑气的来源猛力抽打。
香玉山、云玉真和众亲随却是阵脚大乱,首先是给木屑射中身体,其中功力较弱的几个卫士,护身真气立被粉碎,人仰马翻。
功力高强如香玉山、云玉真,亦因坐骑中招失蹄,狼狈不堪,更不要说反击了。
叮!
徐子陵的断玉匕首架在杨虚彦这雷霆万钧一剑的锋锐处。
杨虚彦的长剑立时传来一股奇怪的拉扯力道,使徐子陵全力的挡击不但完全用不上劲力,断玉匕首还差点脱手甩飞。
这天下闻名的刺客显然想不到有人能及时挡格他必杀的一剑,再要疾施杀手时,寇仲的鞭梢已往他后背抽来。
以杨虚彦之能,亦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扑杀徐子陵,因同时又要应付寇仲的杀着,心中暗叹,倏地腾升。
铮!铮!铮!
徐子陵在他升高前,倏忽开再刺三刀。
杨虚彦硬挡了他三击,这才借力飞退回通过街楼的破窗去。寇仲这时由下追至,长鞭先一步卷往他的双足,岂知杨虚彦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身上长袍甩脱下来,一片云般往寇仲罩下。
徐子陵给他迫得堕往地上时,寇仲凌空横移,避过敌人出人意表的怪招,此时杨虚彦已没入破洞里了。
交手至此,各人见到的只是杨虚彦鬼魅般的影子,一点看不到他的形相。
香玉山此刻才拔出长剑,大喝道:追!不过他自己都知道,杨虚彦早凭惊人的轻功,逃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
萧铣一身皇服的率众亲自出宫门接见,把两人接进大堂,听毕途上遇上杨虚彦行刺香玉山的惊险过程后,叹道:玉山真是鸿福齐天,今日若非有两位小兄弟在旁,必然凶多吉少。可见我大梁皇朝正上承天运,非人力所能变更。
这大梁皇帝体魄强壮,外形威武,差点及得上寇徐两人过人的高度,年纪在三十五、六许间。不知是否真的当运,整个人像会发光似的,神采照人,凭此亦可看出他的气功已达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可与杜伏威之辈争一日短长。
他的脸上似乎永能堆着凝固不动的微笑,这或许是他嘴角友好而愉悦的向上翘着,但若再深入观察,会发觉他眼睛内流露出一种冷若冰霜的沉着,可令人心生寒意。
这是个绝不简单的黑道枭雄。
后面的云玉真不解道:以前炀帝仍在时,杨虚彦还可说是奉那昏君之命行事,现在他究竟为谁效力呢?
香玉山道:最大可能是王世充,听说王世充的女儿生得国色天香,是杨虚彦心仪的美女。
此时众人步入大堂,寇仲和徐子陵一看下均感愕然。
他们本以为必是文臣武将分立两旁,侍卫环护之局,岂知堂内连守卫都没有半个,奇怪是萧铣领着他们笔直穿过大堂,来到后进一个摆了两组酸枝台椅,布置简雅贵气的小厅堂处。
更令两人讶异的是萧铣停了下来,叹道:这身龙袍和冠帽真要命,穿戴得人挺不舒服。
接着两名侍从为他解冠脱袍,露出里面的文士服,令萧铣登时添了几分儒雅之气。
萧铣见两人呆瞪着他,哑然失笑道:我的称帝只是形势迫成的,你不称帝,别人就以为你没有志气,既不肯依附,更不会怕你。所以我在外人之前总要装装门面扮皇帝。
但寇小兄和徐小兄已是自己人,便不用多此一举。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彼此心中的懔然。
萧铣果然不简单,笼络人的手段更是高明得不着痕迹,亲切自然,惹人好感。萧铣从容微笑,道:来!坐下再聊!
在他带头下,寇仲、徐子陵、云玉真和香玉山围桌坐下。
萧铣背对着窗外阳光充沛的大花园,摇头喟然道:真是可惜,玉山告诉我两位小兄无意加入我军。但人各有志,我萧铣自是尊重两位小兄的决定。何况我和两位小兄既成好友,已是心中欣慰。
寇仲拍台叹道:难怪巴陵帮在二当家手上,声势远胜从前,现在得见二当家,才骤然醒悟个中原因。
萧铣呵呵笑道:寇小兄真会捧人,言归正传,两位小兄为何对刺杀任少名这么有把握呢?
顿了顿沉吟道:他的流星锤名列奇功绝艺榜上,使得出神入化,宜远宜近,生平除了被';天刀';宋缺杀得落荒而逃,硬被赶离岭南外,从未逢过敌手。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了强大信心的微笑,淡淡道:若不冒点险,何能成大事。
云玉真听着他充满豪情壮气的说话,看着他充满某种难言魅力的笑容,秀眸射出迷惘神色。
寇仲似有所觉,朝她回了个充满捉狭笑意的一眼,这美丽的帮主立时霞烧玉颊,又嗔又羞的垂下头去,神态婉媚动人。
徐子陵亦看得心中一动,对她的观感略有改善。
萧铣却像什么都看不见,目光落到徐子陵脸上,温和地道:徐小兄似是惜语如金的人。
徐子陵潇洒地耸肩道:萧当家误会了,我只是不知说什么才好罢了!
萧铣哈哈笑道:说得好!我最欢喜和有真性情的人结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