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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行之道:襄阳虽非通都大邑,却位于汉水中游,西接巴蜀,南腔楚,北襟河洛。
若不夺襄阳,少帅东还亦被开封唐军拦截,那时前无进路,后有追兵,形势危矣。
寇仲问道:襄阳现时情况如何?
虚行之道:据其飞的情报,襄阳在十多天而被李世民大将罗艺攻克,朱粲、钱独关当场被擒,给押赴关中,双方均死伤惨重,襄阳护城河被填,城墙毁破多处,没有几个月时间休能修复,所以我们若于此时纵锺离攻其不备,趁唐室水师全集中在洛阳、虎牢和开封三地,无力捍卫水道,我们有很大的成功攻取机会。但攻取襄阳的日子必须拿捏精准,过早则唐人有充裕时间反击,过迟则无法配合少帅从洛阳撤军。
陈老谋接口道:攻打襄阳一事的成败全在保密,所以必须小心部署,此事最好交由军师负责。
寇仲沉声道:假若出乎我们料外,胜的竟是窦军又如何?
虚行之答道:那少帅仍须立即撤离洛阳,否则窦建德可能翻脸无情,不让少帅离开,来个瓮中捉鳌。人心难测,少帅虽以诚待人,却未必能得同样回报。
寇仲想起窦建德命刘黑闼留守大后方,很可能真个早有这样一条先破唐军,再歼少帅军的计划。
同时亦看到自己这位首席谋臣,不单才智过人,更通达人情世故。他偕陈老谋来劝自己,因后者与他相识于微时,半师半友,即使指着他寇仲鼻子臭骂他也只余恭听的份儿。
叹一口气道:你们有把握一边守着陈留、梁都,另一边出兵攻夺襄阳吗?
虚行之道:这十多天来我们日夜不息的加强陈留和梁都城防,沿岸增置堡垒,加上有飞轮船捍卫河道,李世积兵力虽在我们一倍以上,仍没能力在短期内攻克陈留,冲破我军北面战线。少帅返回洛阳,李世积势不能坐视,只要我们战术得宜,在少帅的指挥下,彼此配合,应可狠挫李世积,彼消我长下,一天窦军对唐军威胁未除,少帅将无后顾之忧。
寇仲暗里再叹一口气,自己是为窦建德着想;跋锋寒是为他寇仲着想;虚行之和陈老谋则着眼少帅国的荣辱存亡;其间自是矛盾丛生。自己既为少帅军领袖,自应把追随他的人放在首要考虑的位置,绝不能因一己之私,把少帅国推进险境。虚行之最有说服力处是指出与窦建德会师乃他寇仲一厢情愿的想法,窦建德未必领情,极可能适得其反。
此时洛其飞匆匆而至,只看他神情,便知有急事来报。
城外喊杀连天,战况激烈。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反覆交战,攻城军和守城军仍是争持不下,双方互有死伤。
卢君谔不愧为身经百战的唐室名将,没有中麻常之计,分兵从厚载门方向沿壕攻来,令埋伏在厚载、定鼎两门后的二千骑兵动弹不得。
唐军集中全力硬撼已成功填满第一重壕堑,越壕强攻第二重壕堑外沿处两箭塔阵地的守城军。
由卢君谔率领的高寨主力军全体迫至第二重壕南沿,以箭矢配合两处阵地的强弓投石机,硬拒守城军于隔壕外,令守城军无法推前,更无法填壕。
另两寨的敌军轮番从第二重壕的缺口由右侧向越壕的守城军冲击,粉碎守城军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两座箭塔其中一座被大飞石摧毁,另一座着火焚烧,可是在土泥包堆起护墙后的士多座投石机仍发挥庞大的杀伤力。
箭矢漫空,有来有往。
徐子陵方面约二十辆木驴被石头击破有之、抵不住火箭焚毁有之,只余五辆仍在撑场面挡箭矢。幸好十挺八弓弩箭机仍有七挺完好无缺,以之阻挡从侧攻来的敌人,力能穿透对方盾牌至乎挡箭车,发挥出防敌阻敌的重要功能。
尚未被毁约三门大飞石,集中攻击敌方泥石包阵地,成为能威胁对方投石机的超级武器。
当攻往第二重壕的唐军矛盾手和弓箭手再一次被迫退,唐军从侧攻来的步骑兵亦潮水般退走。
徐子陵见机不可失,一声令下,率领手下千五骑兵锲着敌人杀去,他左手持盾,右手持枪,一马当先,施展人马如一之术,催得座下万里斑快似旋风,敌人退兵只能及时射出两轮箭矢,便给他赶上,长枪到处,敌军人仰马翻,阵势大乱。
乱势像波浪般蔓延,瞬时间影响整支从缺口撤往第二重壕外的唐军,徐子陵身后紧随的骑兵蜂拥杀至,敌人坠壕者有之,侥幸撤出缺口者则四散奔逃,乱成一片。
杨公卿和麻常见已占先机,指挥第二队己军补上前军位置,向敌人阵地作出新一轮的攻击,务令卢君谔的主力军压力骤增,难以派兵迎战从缺口杀出的徐子陵和千五精骑。
敌方左右两寨见势不妙,分别派出两支二千人的骑兵队,赶来堵截徐子陵从缺口破出的骑兵,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机动性强的骑兵队才能克制对方骑兵,否则若让徐子陵纵横战场,从侧翼或后方袭击卢君谔守壕的主力军,后果不堪想像。
虞君谔的反应深合兵法,亲率三千骑兵在守壕军左侧布阵,以逸待劳,只要徐子陵胆敢来犯,就施以迎头痛击。
一时蹄声轰鸣,杀声震天,把战况推上激烈的高峰。
徐子陵首先闯出缺口,心念电转间,猜到敌人战略,假设他不顾一切的冲击卢君谔比他强大得多的主力军,后路一旦被另两寨赶来的骑兵截断,他们将变成孤军,有死无生,恐怕没有一个人能从缺口退回去。
就在此时,一人不知从何处窜出,如飞般从远处往卢君谔的骑兵阵掠去。徐子陵的眼力何等厉害,一瞥下认出是跋锋寒,忙放弃退兵的念头,狂喝道:随我来!
领着千五骑兵,往三千步外的卢君谔冲去,只要把卢君谔方面的注意力全吸引到他们身上去,跋锋寒将有机可乘。
此时东面两门的守城军开门出击,他们的任务是填壕而不守壕,作用在牵制李元吉的帅军。
由于敌人预测不到守城军会从何门出击,兼之城外各方都须有足够防壕守壕的力量,所以唐军总兵力虽在守城军数倍之上,却只能各守一方,难对友军施援。
战争终到决定性的时刻,若徐子陵和所率骑兵全军覆没,洛阳将不战而溃。
洛其飞一口气地说道:窦建德拜孟海公、徐圆朗为帅,水陆并进,以舟运粮,于七天前沿黄河逆水而上,号称三十万大军,先陷管州,继而取荥阳及附近十多座县城,至虎牢东原安营下寨,并在板渚筑营,作为临时指挥部。
虚行之和陈老谋听得目瞪口呆,窦建德竟能在数天内攻陷管州和荥阳两大重镇,实教人不敢相信。
寇仲一颗心却直沉下去,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李世民故意放弃虎牢东面诸城,以骄敌之心,更使夏重深入敌境,运粮线拉长,同时粮食吃紧,不但须供应庞大的军队,更要照顾诸城县的百姓,李世民会带走所弃诸城镇中每一粒米粮。
陈老谋变色道:李世民真狠,能放能收,窦建德确非他对手。但夏军那来三十万之众?
洛其飞道:窦建德援洛大军应不过十五万人,分兵守卫管州和荥阳后,能上前线的当在十万人间。
虚行之道:李世民除弃守管州和荥阳外,还有甚么行动?
洛其飞答道:李世民把围洛大军一分为二,留下十万人交予李元吉指挥,以屈突通、卢君谔为副,续围东都,自己则率领五万军,移师虎牢,据闻李世民和窦建德曾交锋,窦建德吃了大亏,死伤过千,手下骁将殷秋和石瓒更被生擒,此仗令窦建德再不敢遽进。
寇仲恨不得立即赶往板渚,助窦建德大战李世民,却知道只能白想,万般无奈下惟再叹一口气。
陈老谋道:这么看,窦建德的处境相富不妙。
虚行之道:若他肯坚守板渚,李世民尚奈何他不得。
洛其飞道:救兵如救火,洛阳城破在即,他怎可留守板渚?
寇仲苦笑道:他更怕宋缺大军北来,先他一步进驻洛阳,故他决不会屯兵不前,即使没有这方面的问题,李世民也可遣兵包抄窦建德后方,断他粮道,再以水师封锁大阿,迫窦建德出击。
虚行之倒抽一口凉气道:少帅看得很准。
此时手下来报,杜伏威求见,寇仲那想得到老爹竟曾往这种情势下来见他,且来得合时,适逢他在陈留,否则便失诸交臂。怀着又惊又喜的心情出迎。
迫在徐子陵身后的千五骑兵,敢称是少帅军最精锐的骑队,由五百飞云骑和一千杨家军骁骑组成,从缺口冲出,大有势如破竹之势。
一马当先朝卢君谔骑阵冲去的徐子陵,终于尝到战场上为求胜利不顾其他的滋味。
身后千五骑人人以他马首是瞻,他的决定影响着他们未来有关生死的命运。他可以不为自己着想,却不得不为他们着想。
而在这血肉横飞的残酷战场上,他唯一该做的事就是予敌人最致命的打击,心中不能有丝毫仁慈。
长枪横搁腿上,抛掉盾牌,徐子陵左手提起柘木弓,右手取箭,与敌人的距离缩短至千步。
卢君谔与一众手下将领,策骑立在骑阵前方,脸带不屑冷笑,显然认为徐子陵不自量力,前来送死。左右骑士在马背上弯弓搭箭,瞄准徐子陵。茫不知跋锋寒正从火把光芒照耀不及的暗黑里,手执射月弓迅速从他们左方迫近,只差百余步卢君谔将进入他的射程内。
杨公卿方面没有人明白以徐子陵的性格,怎会贪功至不顾后路被截的深进敌阵,但已没有选择,由跋野刚率领的中军、单雄信的左军、段达的右军,全部迫上前线,以大飞石和强弓劲箭,对第二重壕的阵地和敌人发动最猛烈的远距强攻。
余下的五十多辆虾蟆车,五辆木驴在杨公卿和麻常指挥下,推近前线。
因解除右侧的威胁,七挺八弓弩箭机掉转枪头,推赴前线,立时大幅加强守城军对敌人的杀伤力。
战况攀上激烈的顶点。
在距卢君谔八百步的距离,徐子陵的箭架到弦上去,把柘木弓拉成满月,心神晋入由有入无,无中生有的至境,一箭射出。
螺旋劲发,比从八弓弩箭发射的箭矢更快更狠。
卢君谔眼见徐子陵发箭,心中还在嘲笑徐子陵过远发射的当儿,箭矢已来到眼前五丈许处,不但余势未衰,且有更加增速之象。他不愧身经百战的唐室大将,闪电掣出配剑,迎箭疾劈而去。
当!
卢君谔全身剧震,在马背上猛晃一下,差些儿坠马,劲箭虽被他磕飞坠地,他却整条手臂酸麻痛楚,气血翻腾,浑体无力。
就在此时,左侧一枝不知从何而来的劲箭无声无息地向他疾射而至,快至连肉眼也难看清楚,只能徒呼吾命休矣,手中虽握着剑,却是无法挡格。
左右同时惊呼。
卢君谔魂飞魄散下,待要闪避,偷袭的劲箭透颈而过,带起一蓬血雨。
跋锋寒大喝道:少帅寇仲来啦!
声闻远近。
在左右将士不能置信下,卢君谔坠跌马背,碰的一声重重摔倒马脚旁草地上。
唐军骑兵阵立时大乱。
徐子陵收回柘木弓,提起长枪,挑开几枝射来的箭矢,施展人马如一之术,凌空跃起,首先杀入敌阵。
跋锋寒则从侧扑入敌人阵内,强夺一马,偷天剑展开,挡者披靡。
紧随徐子陵后的千五精骑奋勇杀至,一下子把军心已乱的敌军冲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少帅寇仲四字确有无比威力,敌人闻之丧胆,守城军却士气大振,杨公卿见敌阵大乱,波及整个战场,忙下令虾蟆车全体推进,把泥石送入壕内,战士城民,均奋不顾身的把沙土包掷进壕去。
另两寨本要截断徐子陵后路的骑兵,在战号指挥下,忙赶来救援,但已迟了一步。
徐子陵和跋锋寒在战场会合,领着己军杀入守壕军的阵地,失去主帅又以为寇仲率军来攻的唐军终于放弃壕垫和营寨,四散奔逃。
守城军越壕攻来,一下子控制局面,在杨公卿的指挥下迎击来援的敌人骑队。
徐子陵大喝道:攻取高寨!
与跋锋寒领着在洛阳初尝胜果的骑兵,旋风般锲着败退往高寨的敌军,朝高寨杀去。
胜负已定。
第十章父子情深
杜伏威坐在大堂一边靠窗的椅上,手捧香茗,正和款待它的任媚媚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这位曾率领江淮精锐纵横大江南北的霸主一身便服,惯用的竹笠搁在腿上,自有一种闲云野鹤,独来独往的风采。
此刻离天亮尚有半个时辰,可是为少帅重的存亡,作领袖的无不以日以继夜的辛勤工作。
听到寇仲的足音,杜伏威朝从后门进入大堂的寇仲露出一个关切的笑容,道:寇仲我儿,没怪我来得唐突罢!
寇仲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忽然间他真的感到仕伏威是他的父亲。一直以来,他虽开口闭口的唤杜伏威作爹,却始终带些嬉笑成分。杜伏威对他的另眼相看,确令他心存感激。无奈因打开始对杜伏威的坏印象仍是残留难去,例如他强徵百姓入伍,手下良莠不齐、军纪不严等等。但在此刻,一切再不成障碍。
寇仲急步上前,探手拥抱杜伏威。
父子之情像长江大河般在两人间激荡滚流,任媚媚悄然退出厅外。
寇仲热泪盈眶的叫道:爹!
杜伏威压下心头的激动,拍拍他背脊柔声道:陪爹到花园走走。
寇仲点头答应,随杜伏威离开大堂,来到侧园,漫步于星光月照的碎石小径间。
杜伏威叹道:仲儿是否撑得很辛苦?
寇仲坦然道:确实非常辛苦。最折磨人是心内的矛盾,我以诚待人,却反被怀疑。
杜伏威登上园心小亭,负手而立,目光投往绕亭而流的人工小溪,淡淡道:你是否在说窦建德?
寇仲苦笑无言。
杜伏威转过身来,凝望寇仲,沉声道:人心险诈,仲儿不用将别人的作为放在心上。我今晚不远千里的赶来见你,是有要事和你商量。
寇仲一震道:是甚么要紧的事?
杜伏威像说着一件无足痛痒的事般从容道:我决定站在你这一方。
寇仲愕然道:爹!
杜伏威耸肩道:有甚么稀奇,这或者就是甚么望子成龙的心态!
寇仲不解道:可是……
杜伏威打断他道:欧阳希夷见过你岳父宋缺,回程长安途中来找我。哈!宋缺便是宋缺,欧阳希夷未有机会开口,他先一步说出一番话来,令欧阳希夷根本不敢转述李渊的话。你道他说甚么呢?他先分析天下形势,指出李阀内争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而外族则虎视耽耽,一旦外族乘隙入侵,中土将惨被外族铁蹄蹂钢。宋缺的立论无一字离开事实,欧阳希夷还有甚么话可说的。宋缺对李渊的迷恋美色,宠纵李建成极度不满!
以宋缺的高傲,怎肯臣服于这种人之下。李渊把自己看高啦!
寇仲早知结果,问道:听爹的语气,对李渊亦非常不满。
杜伏威双目精芒闪烁,冷哼道:李渊设计杀死李密,无情无义,令人齿冷。李密虽非甚么忠臣义士,终是肯向李渊投诚的人,李渊大可不批准地出关,让李密死了东山复起之心。现在却使手段置李密于死地,怎能教天下人心服,且显示李渊没容人之量。
寇仲心中恍然,老爹因李密之死,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触,因他和李密处境相同,以后可能遭同一命运。李渊确比不上李世民,换过是后者,必以高官厚禄善待李密,不会把李密投闲置散,甚且暗起猜疑,迫他生出背叛之心。
杜伏威话题一转道:仲儿有信心撑到宋缺大军土来吗?
寇仲苦笑道:孩儿正在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