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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泉兵力在万五至二万人间,纵使人人决意死战,可是有小长安之称的龙泉城仍远及不上洛阳、长安的规模,假若赵德言确如传言所说的是攻城的高手,龙泉肯定撑不上多少天。
颉利欣然道:少帅是一个很特别的汉人,快人快语、率直坦白,不像其他汉人般口是心非。好,直话直说,我若能助少帅击垮关中李家,少帅就把幽州让予我,礼尚往来,大家再没欠对方分毫,此后要打要和,悉从尊意。
幽州正是高开道的地盘,包括山海关在内,如落入突厥人手上,那突厥人将取得中原东北的重要军事据点,可逐步扩展蚕食,不用像以前般孤军深入,抢掠一番后立要退走。
寇仲哑然失笑道:幽州并非我寇仲的,如何能送礼般送给大汗?
正与其他突厥大酋留神倾听的墩欲谷淡淡道:少帅如能消灭李家,天下将是少帅囊中之物,区区一个幽州,少帅自然可以作主。
颉利正容道:自我突厥于贵国西魏时期,大破柔然于怀荒之北,柔然可汗阿那镶兵败自尽,我族先祖阿史那土门建立突厥汗国,称霸草原,幅员比古代的匈奴更辽阔,规模更是空前庞大,可惜其后分裂为东西两大汗国。杨坚一统中原,屡次来犯,又使用离间分化之计令我草原各族内战不休,东西汗国复合遥遥无期,我们不得已下对中土用兵,但我们的国策是先图统一再论其他,少帅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开始感到颉利能成为突厥的最高领袖,是有他的一套本领,说话有强大的说服力,且能抛开对自己的仇恨,只请长远的利益。
徐子陵却另生感触,思索自己和寇仲的分别,换过与颉利谈判的人是他而非寇仲,恐怕早断然拒绝颉利的提议,但这只会把事情砸烂破坏,后果则是屠城惨剧。政治是不论动机好坏,只论带来的后果;政治上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颉利正是这种人,寇仲则明白这游戏的规则。他徐子陵虽明白,却不会去做,所以他绝不宜沾碰政治。
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换言之,谋略正是一种高明的骗术,在精确掌握客观情势,敌我实力和心态后,始谋定后动、能而示之不能、近而示之远,欺敌骗敌诈敌后克敌。
现实的世界冷酷而无情,甚么大义当前,只是过份强调理想和道德的泥沼,经不起考验。就像眼前的突厥大军,只会从本族的利益作出考虑,顺我者生逆我者亡。寇仲必须从利害入手,才能以最少的牺牲,获致最大的利益。
所以徐子陵只有听的份儿。
寇仲微笑道:大汗这么看得起我,我怎能不受宠若惊,此事可容后从长计议,我今趟来……
颉利摆手截断他道:少帅若立即退出我们和粟末族的争执,我颉利必有回报。说到底拜紫亭不但与你非亲非故,更是卑劣可耻的敌人,少帅怎值得为这不知自量的蠢人出头?
赵德言阴恻恻笑道:令趟挑起干戈的是拜紫亭而非我们,就算依中土的江湖规矩,我们劳师远征,总不能空手而回,两位以为然否?
寇仲微笑道:小弟可否请问诸位一个问题?
墩欲谷油然道:大家都是请道理的人,少帅请赐教。
徐子陵大感头痛,对方的策略是摆出处处讲道理,非是恃强凌弱,将令寇仲更难招架。
寇仲望往星空,好半晌才道:不知诸位对宋金刚、李世民柏壁一战有何感想?
颉利微一错愕,露出不悦神色,冷哼道:少帅若只对这方面有兴趣,我们还需在这里浪费宝贵的时间吗?
徐子陵亦摸不着头脑,宋金刚联同突厥兵攻打太原大败而回,是颉利人入侵中土的严重挫折,寇仲硬揭他疮疤,只会惹来颉利不快,于事何补?
寇仲笑道:大汗勿要动气,我们汉人有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来个战后检讨,肯定有益无害,可避免将来重蹈覆辙。
颉利勉强压下怒火,冷冷的道:我在听着。
寇仲从容道:宋金刚之所以有柏壁惨败,非因力不能敌,而是策略错误。如若正面交锋决战,李世民必败无疑,可是李世民却采取';先不为胜,以待敌之可胜';的高明策略,瞧准宋金刚孤军深入,故虽兵精将猛,所统率的仍是以临时抢掠回来的粮草供养的庞大军队,不能速战速决就只有吃不完兜着走的份儿。于是当世第一擅守的统帅李世民实行坚壁清野的针对性战略,再施小队突击困扰的游击战,待宋金刚计穷粮绝,被迫撤退时锲尾痛击。大汗也明白我的意思吗?
颉利、赵德言、墩欲谷、康鞘利一众人等无不脸泛怒色,双目杀机大盛。
徐子陵晓得寇仲是行险一博,借柏壁一战暗喻现在的形势,争取谈判的本钱。最绝之处是表示看穿联军的形势,颉利的大军确非区区龙泉军所能柢挡,但若有寇仲这亦如李世民般精于守城的人领导,颉利想速战速决恐不易办到。
在这种情况下,突利的支持将成决定性的因素,他肯否攻打由曾与他出生人死的兄弟守卫的城池呢?更大的可能性是袖手旁观,而突利的态度更会影响菩萨、铁弗由和阿保甲。颉利在这情况下攻城的风险会大幅增加,一旦僵持不下,金狼军将变成深入敌境的孤军,倘陷于进退维谷的境况,则其地位大有可能给突利取而代之,因为颉利和突利的讲和只是利益的结合,双方间的信任是有条件和限度的。
粟末兵以骁勇善战名着东北,否则亦不用颉利亲自挥军东来,如今更变成哀兵,谁都不敢低估他们的实力。
寇仲这一番说话,立即扳回少许上风,又没有直接令颉利丢面子。
赵德言狡目一转,故作惊讶的道:想不到少帅远在草原,对中士发生的事仍有如目睹,不知少帅是否晓得李神通抵黎阳助李世绩一事?
寇仲洒然笑道:好像听过有他娘的这么一回事,不过窦建德、王世充依然健在。宇文化及被破,三方间再无线冲,黎阳变成孤悬关外的唐室重镇,窦、王两人均欲得之而甘心,该担心的应是两位老李,而非是我寇仲吧?
赵德言哑然失笑道:少帅看得通透,正因黎阳孤悬关外,故死守为下策,李世民挟大破宋金刚的余威,必须于此时大展拳脚,以保黎阳,三方争战,形势危急。令人奇怪的是少帅似乎仍有用不尽的时间般,置刚成气候的少帅军和中原霸业于不顾,尽纠缠于塞外毫不相干的鸡毛蒜皮小事情上,实在令人费解。
这番话命中寇仲的要害,差点哑口无言。
徐子陵终忍不住,沉声道:少帅为的不是拜紫亭,而是龙泉无辜的平民百姓和秀芳大家,大汗对此话或者听不入耳,可是拜紫亭已自杀身亡,假设粟末族拆毁城墙,作出合理的赔偿,大汗能否开恩,使龙泉不用出现血流成河的场面。大汗的宽大,只会为大汗赢回更高的声誉,不损大汗威名分毫。
颉利一愕道:秀芳大家?
至此谈判终进入关键性的阶段。
第五章两全其美
寇仲和徐子陵一唱一和,事实上仍是当年在扬州混时的那一套,来完硬的再来软的,给足对方下台阶和挽回面子的机会。假设迫得对方退此川步,即无死所,无论你多么有道理,最后只余式力解决一途。
此时寇仲又扮回老朋友状,凑近颉利低声道:大汗勿要见怪,听说是你邀请秀芳大家来龙泉的,现在要使龙泉变成废墟的又是你。秀芳大家是只爱唱歌弹筝不爱战争的人,而我又敬爱秀芳大家。哈!大汗也不希望秀芳大家伤心得要步老拜的后尘吧?
颉利露出为之气结又略带尴尬的神情,压低声音道:我会亲自向她解释赔罪。
临时射靶场所有活动暂时停止,众将都在留心聆听两人的对答。
寇仲道:最好的赔罪是化干戈为玉帛,那明早小弟即可乘船回国,看看有甚么事情可做,例如不让李小子得逞洛阳诸如此类。大汁总不能派兵去助王世充守洛阳吧?那就交由小弟代劳好啦!
颉利失笑道:少帅是个很好的说客,就看在秀芳大家份上,我颉利破例让步,粟末人除拆毁城墙外,须献出战马五万匹,牛、羊各十万头,黄金二万两,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条件,是大祚荣须被扣押作人质,这是我最低的要求,再没有退让的可能。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粟末人怎肯交出大祚荣,他们也不忍如此对待一个弱子。
寇仲苦笑道:大汗令我们好生为难,拜紫亭死后遗骸不保,要送来给大汗验尸发落,已令粟末人无比怨愤屈辱,所以希望能保存老拜的骨肉血脉。大祚荣是个不懂事的稚童,大汗将他带走只有象征的意义,实质的作用不大。失去大批战马牛羊,立把粟末国库掏空,十年八载休想复元,还不计以后年年进贡,大汗可否给小弟少许面子,放过大祚荣。
颉利闷哼道:你们中土有中土的规矩,我们大草原有大草原的规矩。从来只有入乡随俗,没有俗随客改。不信可去请教你们的兄弟突利,去请教菩萨或古纳台兄弟,又或阿保甲、铁弗由,问他们我颉利只带走大祚荣一人,是过份还是宽容。哼!凡与我作对者,男的一律杀掉,女的作奴隶,今趟是例外中的例外,否则我突厥族如何立威大草原。
赵德言奸笑道:少帅勿要把假长安当作真长安,龙泉虽是粟末人的上京,事实上规模连竟陵亦远有不如,我们更非杜伏威的江淮军可比,烦恼皆因强出头,少帅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少帅军或大小姐想想。
寇仲和徐子陵都听得心头火发,颉利固是不肯让步,赵德言则是推波助澜,语含威胁,还硬把翟娇牵涉在内。
寇仲肃容道:大汁如肯破格允容,我寇仲会非常感激。
墩欲谷皴眉道:大汗对少帅早格外宽容,少帅何不回去与粟末人从长计议,天明前给大汗一个回覆。
寇仲仰天长笑,豪情奋涌的道:何用待至天明,我现在就可立即给大汁个肯定的答案。
颉利双目杀气大盛,电芒烁烁,点头道:好!我颉利洗耳恭聆。
寇仲踏前三步,双目扫过摆在空地另一边的箭靶,从容从外衣内取出刺日弓,运劲张开,弓弦崩一声扯直时,喝道:箭来!口说无凭,就以此箭决定龙泉城的命运。
他身后以颉利为首的一众突厥将领,排在空地两旁观射的以百计的颉利亲兵,远近备战的突厥战士,无不被他出人意表的行为吸引,猛瞪着他。
颉利亲手从随从的箭袋抽出一支箭矢,送到寇仲伸后的左手处。
寇仲毫不迟疑的取箭上弓,轻轻松松的把刺日弓拉成满月。
颉利等目观这曾使无数突厥战士饮恨的著名摺叠弓,心内都不知是何滋味。
全场只徐子陵知道寇仲将以螺旋劲射出此箭,将箭靶炸个粉碎,既是立威,更要表明宁为玉碎,不作瓦存的决心和立场。
在万众期待下,弓弦爆响,弦上劲箭射出,以肉眼难以看得清楚的高速,闪电般横过百步的距离,正要命中箭靶红心的当儿,忽然凝定半空,给一只宽大厚重,似从虚无和另一世界伸出来的手以拇食两指捏着箭锋。
时间像忽然静止。
蓬!劲箭寸寸碎裂。
寇仲和徐子陵讶目以对,突厥战士则爆出震耳欲聋的喝釆。
竟是天下三大宗师之一的武尊毕玄,不知从何处闪出!于劲箭命中目标前的刹那,以令人难以相信的迅疾和准绳,捏着箭锋。由于劲箭贯满螺旋劲,两劲交击下,长箭化为乌有。
以寇仲和徐子陵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功夫,亦为之色变,既惊懔毕玄能惊天地泣鬼神的莫测接箭手法,更想不到毕玄随军亲临,难怪突利要故意迟到,亦大增攻打龙泉联军的变数。
毕玄显然没想到不能尽数化去箭内的真劲,令长箭不能保存,微怔道:少帅的内劲又深进一重,可喜可贺。
寇仲大感不是滋味的将射日弓收起,施礼道:不知武尊亲临,请恕无礼之罪。
武尊毕玄仍是那袭朴素的野麻外袍,但自有一股像天刀宋缺般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气概,两手收后,跨步朝寇仲一方龙行虎步的油然而行,神态间适然自在,冷峻深不可测的眼神,天地间似再无可瞒过他之事物。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大感不妙。据说毕玄近数十年来从不参与突厥族的战争,今天他老人家亲临,当然不会是在旁看看那么简单,而是针对他们的行动。何况他曾有过警告,着他两人滚回中土,所以肯定来意不善。
有毕玄在,形势登时生出对他们绝对不利的变化,对事情的未来发展,再没有把握。
五百步的距离,毕玄倏忽走过,似缓实快,本身充满诡毕莫名的感觉。
远近所有战士肃静恭立,对他们来说,毕玄不但是精神的最高领袖,更是天神般被崇拜的武学巨匠。
只有呼啸的夜风,火把的燃烧声响点缀这突如其来的肃静。
毕玄在离寇仲十步许处停下,微笑道:本人有个两全其美的提议,可解决大汗和少帅间的争持。
寇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波动的情绪,正容道:武尊请赐示!
毕玄淡然自若的道:军事是政治一种极端的形式,是流血的政治,一旦诉诸武力,最后只能以存亡来解决。国与国间如此,人与人间亦是如此,故强者称王。拜紫亭和伏难陀今趟挑起争端,欲取我族而代之,若没有少帅为他们出头,只有灭族的唯一结局。少帅既不愿见这情况出现,何不从大规模的攻防战,改为两人间的生死对决,若胜的是少帅一方,我们可破例删去以大祚荣作人质的条件,少帅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心中唤娘,若毕玄亲自出手,他们派那一个出去都是送死,深悉他武功的跋锋寒早作出修行一年始再战毕玄的决定,可知跋锋寒心知肚明现仍没法赢得毕玄。
到毕玄的武功境界,再无任何破锭弱点。
颉利等亦为之愕然,与赵德言、墩欲谷等你眼望我眼。
墩欲谷是毕玄亲弟,较颉利更方便说话,乾咳一声道:这个与我们和突利可汗的协议恐怕有冲突之处,武尊明察。
毕玄油然道:任何协议均可随形势的改变修订,像突利便没想过少帅会站在粟末人的一方,还以为挥军东来,可助少帅出一口恶气。
接着深不可测闪动着顾盼生威神采的眼神罩定寇仲和徐子陵,微笑道:长话短说,本人就以十招为限,只要跋锋寒能过关不死,便如前议。大汗是否别有意见?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又惊又喜,心内矛盾得要命。
颉利却是眉头大皴,露出思索神色。
四周一片静默,等待颉利的答覆,他始终是突厥之主,毕玄须得他同意始能代表金狼军决战跋锋寒。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晓得对方又惊又喜的背后原因。
喜的是毕玄确提供一个解决谈判僵局的办法。两人自问任那一个下场,肯定可硬捱毕玄十招,最糟的情况只是受点内伤。由此推之,毕玄之所以有把握可在十招内击毙跋锋寒,是基于错误的估计,以为跋锋寒仍身负严重内伤,想不到世间有换日大法的疗伤妙术,使跋锋寒脱胎换骨,不但内伤尽愈,在武功更再上层楼,非是早前差点给毕玄宰掉的跋锋寒。
惊的却是跋锋寒的硬朗作风,以两人对他的熟悉,几可肯定他会奋不顾身的务要于此十招内昭雪前耻,那和捱过十招的情况是完全两回事,必须着着均为进手招数,那时谁都不敢肯定生死胜败会否决定于十招之内。
颉利顾虑的当然是突利,可推断他和突利间当有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