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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那边仍是喧哗噪吵,马羊嘶叫,平台处却像远离尘嚣,让人体会到松花江宁静的一面。他们的马儿被安置到连接土台的后院去,在他们视线之内,正安详地歇息吃草料。
碰杯对饮,寇仲道:我们在这里碰上烈兄,不知是否又属一场误会。
早前烈瑕向大室韦公主诗丽戏言,勿要误会是凑巧碰上,故寇仲有此一语。
烈瑕哈哈笑道:当然并非误会,因为愚蒙是闻声而至,特于此地恭候三位大驾。
三人想不到他如此坦白,为之愕然。
跋锋寒皱眉道:烈兄消息的灵通,教人讶异。不知为什么猜到我们会到花林来?
烈瑕淡淡道:从燕原到龙泉,花林是必经之路。诸位大哥一向的作风,当然不会闪闪缩缩的避道绕道,对吗?
徐子陵收回凝望岸原的目光,投在烈瑕身上,此人似是与生俱来地带种邪门妖异的气质,而这又偏偏构成他别具一格的魅力。
寇仲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用神打量他道:烈兄不肯坦白说出到这里找我们的目的,我们会立即拂袖离去。
烈瑕长笑道:少帅言重哩!愚蒙之所以会和三位大哥在这里喝酒品鱼,为的是要警告三位,契丹、靺鞨和室韦三方面最厉害的几个人物,决定不理你们和突利的密切关系,不但要阻止你们把五采石送往龙泉,还要不惜一切杀死你们。最毒妇人心,你们中了美艳那贱人的毒计。
跋锋寒冷哼道:我们和烈兄非亲非故,烈兄为何不怕冒得罪三方面势力之险来警告我们?
烈瑕轻描淡写的道:因为我根本不怕他们,而对三位却是衷心景仰。
寇仲笑道:烈兄确是豪爽过人,只不知是哪些人物,可否说来听听?
烈瑕欣然道:契丹当然是以阿保甲为首的众族大酋,靺鞨则是与拜紫亭势如水火的黑水靺鞨候斤铁弗由,至于室韦,则是深末桓和木玲这夫妻恶盗。为了不太冒犯突利,他们将各自派出最顶级的高手,务要干净俐落地除去你们。所以若三位中伏,必会遇上雷霞万均的攻击;三位如若掉以轻心,说不定会吃上大亏。
跋锋寒沉声道:蒙兀室韦的别勒古纳台兄弟,竟不在其中吗?
烈瑕摇头道: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两兄弟武功盖世,单打独斗所向无故,怎屑与其它人联手以众欺寡,故此不用担心他们会参与这类诡计。
徐子陵淡淡道:烈兄消息的灵通,超乎常理,怎么可以证实烈兄非是三方联军派出来的高手?
跋锋寒和寇仲生出同样的怀疑。两对眼睛厉芒大盛,准备一言不合,立即全力击杀此人,免去无穷后患,因此人的武功才智,均能令人生出戒惧顾忌。
烈瑕忽然探手拉开衣襟,露出宽阔壮实的胸膛,一个以红黄为主纹样古怪的图形刺青,赫然出现,乍看像个异兽的头,又似一个青脸獠牙的人像。
跋锋寒微愕道:大明尊教?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烈瑕胸膛上的大明尊教刺青,与狼盗身上刺青明显不同,难道狼盗与大明尊教没有关系?
烈瑕正容道:愚蒙正是大尊者和善母座下五明子之首的妙空明子,诸位现在该明白愚蒙为何如此消息灵通,更不怕任何人了吧?
寇仲抓头道:烈兄难道不是和我们是敌非友?
烈瑕讶道:我们间何时结下仇怨?
徐子陵盯着他道:山海关的骚娘子不是你们的人吗?
烈瑕哑然失笑道:原来中间有此误会。骚娘子曾是我教的人,后来叛教逃往中原,善母念在她曾侍候多年,决定不予追究,饶她…命。
寇仲笑道:她死前仍在念你们大明尊教的经文,似乎叛教叛得并不彻底。
烈思欣然道:明尊保佑,她竟能在临终前凭一点灵光迷途知返,死后当可离暗入明,进入永远光明的福地。
他推得一十二净,三人拿他没法。
跋锋寒沉声道:菩萨之所以被逐出回纥,难道与贵教没半点关系?
烈瑕苦笑道:这更是一场误会。愚蒙本身是回纥人,当然希望能有个像菩萨那样的英雄豪杰振兴回纥,好让我们能随国势水涨船高,传扬教义。菩萨真正被远逐是颉利对时健的压力,时健却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确是冤枉。
徐子陵道:烈兄说了这么多话,仍未说出贵教为何要帮助我们。
烈瑕微笑道:我们希望三位能把五采石送到拜紫亭手上。
跋锋寒恍然道:原来烈兄是站在拜紫亭的一方。
烈瑕仰天笑道:非也非也。事实上我们和美艳同样是不安好心,因为当五采石送到拜紫亭手上的一刻,他将成为精神上统一靺鞨的君主,即使铁弗由亦要忌他,甚至要在靺鞨其它六族的压力下向拜紫亭臣服。不过福兮祸所寄,这五采石对外族完全不起作用,只会引致外人和突利联手,不惜干戈的将五采石抢走。拜紫亭亦是深明这道理,绝不会感激你们把五采石送给他,可怜他对这大礼接又不是,不受更不是。对吗?
三人听得脸脸相觑,哪想得到一颗五采石,会牵连如此错综复杂的情况。
难怪突利晓得他们要将五采石送去给拜紫亭后,立即放弃追击颉利。
烈瑕续道:我们要针对的人,不是拜紫亭而是那';狂僧';伏难陀,自拜紫亭拜此人为国师后,立即禁绝宗教,更无情杀害我教的人,独尊天竺邪教。所以大明尊将渤海国定为黑暗之国,只有除魔杀妖,始能让光明战胜黑暗。
跋锋寒叹道:多谢烈兄坦然相告,现在我们必须是否把五采石送给拜紫亭一事,再作思量。
烈瑕道:这个当然由三位决定,五采石落在拜紫亭或其它人手上,对拜紫亭都没有任何好处。不过愚蒙却要提醒三位,崔望其实是拜紫亭的人,与三位是敌非友。
三人黯然以对。
烈瑕打自出现开始,一直领先,完全掌控主动。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你倒清楚我们的事。
烈瑕道:谁不在山海关布有自己的眼线?若非通过抢掠诈骗,四周强邻压境的拜紫亭凭何国势日增,大兴土木,把龙泉建成小长安?三位如肯与我合作,愚蒙包各位不但可得回八万张羊皮,更可杀掉崔望为世除害。
顿了顿续道:小小一颗五采石,忽然把大草原各方整个形势扭转过来,颉利虽支持拜紫亭立国以牵阿保甲和突利,但亦不愿见拜紫亭统一靺鞨,成为日后的劲敌,所以暗许深末桓参与夺石行动。最好笑是颉利千辛万苦请得中原第一才女尚秀芳,为沉迷中土文化的拜紫亭在立国大典表演,现在演变为只能唱其亡国之曲,白便宜愚蒙这个尚才女的仰慕者。
寇仲失声道:什么?
不由记起在长安往尚秀芳处道别,因可达志与尚秀芳闭门密斟,累他白等整个时辰,最后不耐烦走了,原来就为此事。
徐子陵见烈瑕提到尚秀芳时,双目立即射出渴望迷醉的神色,遂代寇仲问道:尚才女怎肯长途跋涉的远道而来?
烈瑕摇头晃脑的道:尚才女一向醉心塞外诸族技艺,颉利既担保为她完成这心愿,她当然不肯错过这机会。我恨不得能背生双翼,立即飞到她旁,一睹她仙容,并听仙音,如能一亲香泽,更是虽死何憾。
三人呆看着他,无言以应。心忖这可能是塞外版一个多情公子,只是妖异可怕多了。
寇仲面对这位不知是否该认作情敌并莫测高深的回纥高手,知他所言非虚。皆因记起昔日在洛阳与尚秀芳同台共宴时,她确曾对塞外创新活泼的舞乐赞不绝口时,亦因忆起玲珑娇而想到以乐舞称着塞外的龟兹国,有机会定要到那里见识。此刻则连龟兹在哪个方向仍一无所知。
烈瑕忽又回复过来,冷静的道:突利和颉利分裂,使东北形势剧变,除靺鞨外,阿保甲和别勒古纳台兄弟都有统一契丹和室韦的心。谁能趁这时机冒起,就可往向外扩张,安内攘外,故而没有人愿见邻国转强。这岂非一场斗谁快统一的竞赛,很久未曾有过这么热闹哩。
跋锋寒道:拜紫亭变成众矢之的,形势可相当不妙。
烈瑕摇头道:拜紫亭实为东北最有远见和雄材的领袖,他摆出因仰慕中原文化而建设小长安的姿态,实质上却是针对邻国的骑战,以守城代替平原野战。契丹乒曾三次攻打龙泉,均无功而回,能守然后能攻。何况拜紫亭背后有高丽王鼎力支持,否则邻国何用联手来攻他。
寇仲压下心内因尚秀芳而引起的烦乱苦恼,道:烈兄合作的提议,我们要考虑一下。
烈瑕微笑道:这个当然。三位就请在这处歇脚,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客勒达明。
不过却不宜考虑大久,必须掌握主动,先下手为强,趁敌人未成联手之势前逐个击破。
愚蒙最大的作用是眼线广布,对敌势了若指掌。
寇仲忍不住问道:尚才女刻下是否已抵小长安?
烈瑕的眼睛又亮起来道:该仍在途中,她在可达志亲率高手护驾下,先往访西域吐鲁番诸国,其中尤以龟兹集汉文化、大草原文化、波斯和天竺文化荟萃而成。其乐舞堪称举世无双,乃尚才女必访之地。
虽是随口道来,已看出烈瑕识见高明,非同流俗。
寇仲和徐子陵从没想过在塞外会遇上如此人物,且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首。
跋锋寒道:美艳夫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五采石如何会落入她手上?
烈瑕苦恼的道:我们到现在仍摸不清楚她是怎么一个人,有什么目的。五采石本存在阿保甲的牙帐内,五年前忽然失窃,不知所踪,到最近才盛传在美艳手上。到她在统万当众交给三位大哥,才惹得人人触目,掀起轩然大波。
徐子陵打定主意不和此人合作,趁机问道:烈兄弄不清楚她,为何说起她来就咬牙切齿?
烈瑕苦笑道:实不相瞒,愚蒙对女人一向别有兴趣,虽不能说无往而不胜,总能多少有点收获,惟独遇上她,遭到连番戏弄,教我气愤难平。三位切勿误会,我从不对女人用强,勉强得来的岂有情趣可言。哈!愈岔愈远啦!
跋锋寒举杯道:坦白说,到此刻跋某仍未弄清烈兄是敌是友,但无论如何,先敬烈兄一杯,因为如是敌人,亦将是个难得的好放手。
烈瑕哈哈举杯,大笑道:跋兄快人快语,今愚蒙有痛快的感觉,大家喝一杯,今晚绝不会是平凡的一夜,就此预祝三位大哥旗开得胜,威震大草原。
寇仲和徐子陵豪情涌起,齐齐举杯。
杯尚未碰,忽然足音骤起,大批战士现身后院,往土台拥来。
四人看也不看,迳自碰杯对饮。
数十契丹战士潮水般从后院门涌出来,各占有利位置,形成半环形的阵势,人人拉弓搭箭,在离他们两丈外瞄准三人。
跋锋寒随手把酒杯摔往地上,发出破碎的声音,另一手拭去嘴角酒渍,哑然笑道:
何须待至今晚,这个黄昏已非常有趣。
徐子陵无视这五十把强弓劲箭的威胁,油然朝降往地平的红日瞧去,心神却落在内袋的五采石去。
这宝物究竟送还是不送?
拜紫亭若与狼盗有关,当然死不足惜。只是若害苦平民,却于心何忍。
寇仲目现杀机,朝敌阵瞧去,缓缓放下酒杯,大喝道:来者何人?
契丹战士往旁移开,窟哥在十多名高手簇拥下步至阵前,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狠狠道:寇仲你可想过有今天?
寇仲大笑道:这正是小弟想对你讲的话。
烈瑕转身朝窟哥笑道:王子在动手之前,请先看身后。
窟哥色变往后礁去,后院屋顶出现十多名回纥人,领头的正是客勒达明,手持强弯,全以窟哥为目标。
他们刚才闯进铺来时,铺内的人全作鸟兽散,怎想到忽然变成对他们居高临下的严重威胁。
烈瑕好整以瑕的道:王子比之颉利的四万金狼军如何?不若坐下…起吃烧鱼,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窟哥的脸色变得有那么难看就那么难看。
第八章不战屈敌
窟哥的脸色忽晴忽暗,显是委决难下。他并非一时冲动下,前来寻仇算账,而是在深思熟虑后,晓得只有利用这前铺面街、后院土台临江的独特环境,才能采取忽然拥出,以劲箭近距离杀敌的战略,杀伤或杀死像寇仲、跋锋寒,徐子陵这种级数的高手。
至于烈瑕,他则从未听说过,故并不放在心上。算漏此点,现在才要陷进腹背受放的局面。更觉烈瑕和他的手下均非寻常之辈。
跋锋寒朝他瞧来,对以自己为目标的晶闪闪的箭锋似是视而不见,露出一个冷酷之极的笑容,淡淡道:有个提议,窟哥你若是个人物,就和少帅来场单打,还让我们在吃烧鱼前,多点消遣。若你王子殿下有本事宰掉少帅,小弟和子陵兄立即当场自绝,作为附礼。
寇仲哈哈笑道:锋寒兄好主意。这等于每边派出一人,以决定双方生死胜败,多么刺激有趣。
窟哥反唇相讥道:在中原你即便是地头虫,在这里则只是落难狗。给毕玄打得夹着尾巴逃到这里来,还敢逞强。我这六十名箭手无一不是神射手,更精群战,是我们的精锐,你们今次是太过轻敌大意啦。
跋锋寒摊手摇头叹道:小弟与毕玄的第一仗的确败北收场,现正盼望第二仗的来临。跋某人连毕玄也不怕,你窟哥算什么东西?你老兄该晓得跋某人一向不怕开杀戒的作风吧。
烈瑕动容道:那跋兄与毕玄库尔贝伦一战就非讹传。
徐子陵把目光从晚霞掩空的黄昏美景收回来,扫过拉满弓弦的契丹战士,每对手都是那么稳定,不晃半下的。不由微笑道:烈兄为何会认为是谣传?是否因之老跋仍是生蹦活跳?
烈瑕脸上震骇神色一闪即逝,显是因被徐子陵知悉心事,生出对徐子陵才智的戒惧,点头道:徐兄猜对了,假若跋兄真曾与毕玄决战,那跋兄就是第一个毕玄杀而杀不死的对手。
今回轮到窟哥心神俱颤,他虽听到风声,只隐约晓得三人曾被毕玄追杀,却知而不详。现在亲耳听当事人道来,暗忖若毕玄也没法杀死跋锋寒,自己能办到吗?在这里,斗志立时大幅减弱,后背被十多把弩弓居高临下威胁的感觉,则大幅趋烈。只恨进退两难。
跋锋寒向寇仲和徐子陵苦笑道:你看毕玄这架势多么凌厉威风,连败在他手下幸而不死,竟亦变成一种荣耀。他娘的,第一个老毕杀不死的人!
接着双目爆起深邃莫测的电芒,别头望往悠悠流过的江水,一宇一字的缓缓道:
毕玄!你将会为你的这个错失,付出你负不起的代价。我终于知道你是什么料了。
这番话比什么恐吓威迫更厉害。重重打击了窟哥的精神和意志。跋锋寒再非毕玄的手下败将,而是最有资格挑战毕玄的可怕剑手。
窟哥终萌退念。
四人面对六十枝箭锋仍是谈笑自若的神采丰姿!窟哥也不由心折。他两旁十多名亲卫高手,全是族内最强悍的战士,此时却人人噤若寒蝉,摆明是为四人的气势所慑,大气不敢吭一口。这一场仗如何打得过?
徐子陵陪跋锋寒同观对岸夕阳斜照的美丽原野景色,心想大草原确是个使人颠倒迷醉的地方,广袤至可令人的想象力有如四条马腿般纵情驰骋。想到这里,他忽然感到从战场抽离开去,享受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安静,出奇地四周的情况反更清晰,他似乎能掌握到每一人内外的变化。
就在那刹那,徐子陵明白自己终真正晋入他和寇仲一直在追求的境界,井中月的境界。往窟哥瞧过去道:假若王子肯答应以后再不动干戈,就着人先收起弓箭,我会礼送王子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