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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天志如数家珍道:大胜小、坚克脆、顺风胜逆风、顺流胜逆流,防浅、防火、防风、防凿、防铁锁,此水法九领,若犯其一,亦要落得舟覆人亡之祸。
徐子陵恍然道:难怪志叔要先逆流朝西驶去,抢到湖西水道入湖之处,再掉头迎战,便变成顺流胜逆流了。
陈老谋微笑道:子陵果然是孺子可教。所谓据上流以藉水力,欲战者难以迎水流,等若陆战的居高临下,明显占尽优势。不过我们从未试过与大江会的裴氏昆仲交手,他们当不是易与之辈,天志必须小心。
话犹未已,湖西的方向现出七点船影,赫然是长江联的战船。
忽然间整个形势又逆转过来,变成前方的来敌占尽上流水利,而后无去路,陷入腹背受敌,敌强我弱的劣境中。
***
叁十多艘战船快似奔马的出现於后方,顺流朝寇仲的少帅水师追来,若依其速度,刚好在毒龙峡中追上寇仲,由於少帅军水师的船体本身早沾染火油,只要再以火箭攻击,保证能使劳师远来的少帅水师全军覆没,计算精确,手段狠辣。
就算远攻不成,因为顺水顺风,兼之东海的水师船大且坚,自可胜寇仲方面小而脆的弱小船舰,若再乘风势与水流下压,将如车碾螳螂,斗船力而不斗人力,稳操胜券。可见东海水师待少帅军过沐阳后才顺流追来,实深符水战之法,掌握致胜的关键。
此时李子云、童叔文和李星元站在帅船的看台上,瞧正逐渐被迫近的七艘敌船,均是乌灯黑火,只在船首处挂上照亮前方水道的风灯,船上旗帜如林,使人看不清船上的情况。
李子云年在叁十许间,长相高大威武,戟指笑道:人说寇仲如何厉害,照我看只是蠢蛋一个,那有人并排行舟的,岂非一心要方便我们聚而歼之,弟兄们准备。
战鼓声起,最前头的叁艘战船上人人点燃火箭,弯弓待发。
李星元却凑到童叔文耳旁低声道:似乎有点不妥!
乍看似是长得道貌岸然,仙姿飘逸,但却生了对坏尽一切的叁角眼的童叔文冷冷笑道:
似有不妥又如何?即管他们岸上布有伏兵,我们船上有生牛皮和挡箭铁板足可应付,何况毒龙峡两旁山势险峻,纵想设伏亦只是痴心妄想。所以今趟我们是立於不败之地,问题只在能否把寇仲杀死,好根绝祸患而已!
李星元细想之下也觉是自己多疑,只好乖乖闭口。
此时前方寇仲的少帅水师驶临峡口,水势转急,双方追逃的船只均呈一泻千里之势。
眼看胜利在望的一刻,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
七艘少帅战船忽然在湍急的河面停止不前,一字排开,硬把整条沐河像横江船锁般拦,不但船与船间锁连一起,更有缆索把这条船链缚往两岸的大树处,封闭了入峡的水口。
李子云、童叔文等瞠目结舌时,七艘敌船同时起火焚烧,烈冲天。
虽明知是自投火海,但前方的七、八艘船那收得住势子,惊呼连天中,硬是撞往火船去。
紧随在后方的东海水师忙往两岸靠去,以为可避过险境时,两岸杀声震天,由当代第一巧器大师鲁妙子原创的火飞抓和十字火箭,像雨点般从岸上往送上门来的敌船掷射,火火屑四溅,燃亮了黑夜中的河道,兼之轰隆有声,热闹壮观,但对东海和沐阳联军来说,却是敲响催命的符咒。
李子云终於知道谁是真正的蠢蛋。
***
巨鲲帮的叁艘战船改往北行,试图在对方完成合围之势前,从缺口逸出去。
徐子陵大讶道:不是顺风胜逆风吗?为何我们却要逆风往北,而非顺风南逸?
卜天志一边细察变得从两边合拢过来的敌舰,从容道:敌人先前既猜到我们会抢占上流,自亦可猜到我们会顺风逃走。我们就来个反其道行之,教他们所有布置,均派不上用场。
陈老谋大喝道:竖板降帆!
鼓声响起,传递命令。
徐子陵微一错愕时,以百计的挡箭铁板已竖立在上下层舱壁的两侧,大大增强对矢石火箭的防护。
当风帆落下时,巨大的船身露出掣棹孔,每边各探出十八支长桨,快速起落下划进水里去,充盈节奏、力气和动感,煞是好看。
少了风帆的阻碍,叁艘战船轻松地逆风疾行,倏地超前,只需片刻便可从缺口逃出敌人的包围。
徐子陵至此才明白水战实是一门很深学问,甚至可把不利的形势变为有利,非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现在没了船帆这易於被火燃烧的最大目标,根本不惧对方的火攻。
敌方战鼓响起,放下五十多艘快艇,衔尾穷追,桨起桨落,速度比大船快上近倍,且进退灵活,更不怕会给巨鲲帮的战船仗船大木坚所撞沉,战略巧妙。
卜天志发出命令,叁艘战船从品字形变为一字排开,似是没有应付良策时,陈老谋大喝道:撒灰!投石!放箭!
战鼓响澈星夜覆盖下的湖面。
叁艘战船首先在船尾处於夜色掩护下撤出大团大团的石灰粉,随湖风似一堵墙壁般朝敌艇卷压过去。
同一时间矢石齐发,狂袭追至十丈内的敌人。
惨叫痛哼之声不绝响起,猝不及防下有泰半敌人被石灰渗入眼去,馀者掩眼别头之际,矢石已像雨点般往人艇招呼侍奉,本是来势汹汹的快艇群,立被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舰上战士欢呼喝采时,叁船终逸出重围,朝北逃逸。
卜天志喝道:升帆!
徐子陵此时对卜天志和陈老谋的水战之术佩服得五体投地,暗忖难怪巨鲲帮能成八帮十会的一员,尊敬地问道:为今是否要改为顺风行舟呢?
卜天志点头道:若不顺风南行,如何可往下邳去,不过若不再拖点手段,始终会给敌人追上。
语毕发出连串的命令。
逸出包围网的叁船向东弯出,直往芦苇密集的东岸驶去。
在陈老谋的指示下,叁船均在两舷处加设浮板,形如双翅伸延,大大增加船体所受的浮力,以应付浅平的湖底。
卜天志松一口气道:成哩!
风帆猛地张展满尽,顺湖风,往东南方近岸处迅疾驰驶,船头到处,芦苇散碎,叁船有如在绿色的水波纹上滑行,转瞬即远远抛离对手,没入湖光与星光的水波交接处。
第八章伤心欲绝
毒龙峡口一役,东海、沐阳联军全军覆没,李子云、李星元和童叔文都战死当场。少帅军则气势如虹,进军沐阳,居民开门迎接。东海郡的残军亦知大势已去,乘船逃往江都,把这对外贸易的重镇,拱手让与寇仲。
至此寇仲才真正确立他王国的根基,领地东抵大海,西至梁都,南迄下邳,北达方与,把微山、骆马诸湖附近富饶的农田区都置於辖境内。
将东海、沐阳交与焦宏进管辖后,寇仲与宣永、洛其飞立即赶返梁都,准备应付盛怒下的李子通。
船抵梁都,才知虚行之应召来了。寇仲大喜,忙与他到总管府的书斋商议。
听罢寇仲详述这些日来的发展,虚行之却眉头大皱道:少帅扩展得太急太促,很可能会出问题。
寇仲吃了一惊道:那怎办才好?
虚行之道:幸好少帅没有攻取锺离,否则定会惹来江淮军的攻击。现下唯一方法,就是要与李子通修好,助他击退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再利用他作南面的防卫;那时就算王世充或窦建德挥军来攻,我们也不用两面受敌。唉!目前我们少帅军虽似威风八面,事实上仍是不堪一击,根本没有足够的防守或进攻能力。
寇仲苦笑道:我刚宰掉李子云,李子通怎肯和我修好?
虚行之微笑道:即使你是他的杀父仇人,在形势所迫下,他也不得不作修好谈和之计。
寇仲点头道:我们可用之兵,大约在一万五千人间,不过绝算不上精兵,还需一段时日训练。照行之意见,是否该停止攻占土地,先设法巩固领土的防卫?
虚行之摇头道:现在我们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不能往南北发展,我们就来个横面的扩张,明摆出来的目标是竟陵,暗里真正图谋的却是襄阳。用的是从竟陵退往飞马牧场的精锐。那我们便可不怕因空巢而出以致防守薄弱。
寇仲拍案叫妙,顺口问道:飞马牧场和商场主那边情况如何?
虚行之道:那边的情况异常复杂,简言之就是叁大寇跟朱粲和飞马牧场之争再加上虎视耽眈的萧铣和杜伏威来的压力。但这形势对我们却是有利无害,说不定还可藉机把一向中立的飞马牧场争取到我们的阵营来,那将是另外一个局面。嘿!飞马牧场的上下人等,均对少帅和徐爷有很好的观感,认为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寇仲眉头大皱道:听得我有点糊涂了。行之可否把我们该做甚么,依次序先后作个详述。
虚行之沉吟片晌,断然道:我是打算固内攘外两方面的事同时进行,固内就是建立一个对新旧领地完善的管治与防卫系统,务使百姓安居乐业,政令通行;攘外就是避强取弱,用一切办法避免与李子通、杜伏威、窦建德又或王世充等正面交锋,把矛头指向我们力所能及的襄阳,只要能在东都之南夺得据点,我们便有机会北上争霸,不用退守一隅。
寇仲待要说话,敲门声起。
宣永略带抖颤的声音传来道:徐爷::回来::寇仲豹子般从太师椅弹起拉开房门,看到宣永苍白的脸容,色变道:发生甚么事?子陵是否受了伤?
宣永含泪摇头,哽咽道:不是他,是素素::寇仲猛地探手抓他肩头,摇撼道:
是素姐::啊!
倏地从他身旁抢往大堂。
宣永在后方悲泣道:素素仙去了!
寇仲如若触电,眼中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双腿一软,跪倒廊道之中。
***
素素火化后第二天的清晨,徐子陵和寇仲神色木然的坐在大堂内。
翟娇容色冰冷地在两人对面坐下,沉吟片晌,苦叹道:想不到我翟娇远有丧父之恨,近有失妹之痛,苍天待我何其不公!
寇仲立时热泪盈眶,垂首哑声道:我终有一天会挥军渡江,血洗巴陵,为素姐追讨血债。
翟娇冷然道:报仇还报仇,但切不可意气用事。素素的骨灰暂时归我保管,至於小陵仲,我会带返北方,视如己出,你们可以放心。
徐子陵往她瞧去,欲语无言。
翟娇长身而起道:宣永已安排好我北返之路,为避人耳目,你们不用相送,当我安置好小陵仲后,自会使人通知你们。
两人慌忙起立。
翟娇终忍不住蕴在眼内的泪水,扑前与两人紧拥后,挥泪匆匆去了。
两人颓然坐回椅内。
不知过了多久,寇仲忽地苦笑道:人对生死的感觉真奇怪,本来好像该是永不会发生的,但忽然间却成为不能逆转的事实,难有分毫更改。虽说不能指望天下所有的好事都给我们占尽,但为何老天先已收回了娘,现在却再是素姐,一坯黄土埋葬了我们所有的期待和希望。
徐子陵叹道:我早想得连脑袋都似不是属於自己的那样子,所以也要劝你节哀顺变,现在你的皇图霸业尚是刚起步,百废待举,最紧要振作起来,不要只懂颓丧悲苦。
寇仲霍地立起,扯徐子陵往外疾走道:说得好!我们找个地方喝杯解慰酒,喝他娘的一个天昏地黑,不知世事,之后再重新振作,把甚么『杨公宝库』起出来,直杀进巴陵去。
***
砰!
酒掉到地上,破成碎片。
徐子陵骇然瞪寇仲,只见他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失声道:今次糟哩!
这间他们屡次光顾的饭店尚未启门营业,最适合给他们徵作私用。
徐子陵放下酒,皱眉道:甚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寇仲叹道:你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试联想一下,把鲁妙子、邪帝舍利、祝玉妍,『杨公宝库』这四方面综合起来,便只有一个结论,就是我们中了妖女的奸计,辛辛苦苦都只是替奸人作嫁衣裳。
今次轮到徐子陵色变道:你说得对,我定是因素姐的事而神智迷糊,其实一直以来没有人能找到邪帝舍利,皆因鲁先生把它放到『杨公宝库』内去,但祝玉妍怎知道呢?恐怕只是瞎猜吧!
寇仲取过另一只酒,自斟自饮后,沉吟道:是猜对或猜错也好,假设那他娘的邪帝舍利果真在宝库内,我们是否向履行诺言?
徐子陵举酒尽倾口内,平静问道:你说呢?
砰!
寇仲把另一酒掷往地上,长笑道:我们兄弟是何等样人,答应过的就绝不反悔。管他妖女得到邪帝舍利后能够遁地飞天,我也不怕。
徐子陵竖起拇指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寇仲举起酒,对嘴连灌几日,任由嘴角泻下的酒滴溅湿衣襟,凄然道:可惜素姐走了,否则若有她在此陪我们喝酒,该是多么痛快的一回事!
徐子陵颓然道:终有一天你和我也会步她后尘,假设死后甚么都没有,便一了百了;假设仍有点甚么的,我们不是仍有相聚之时吗?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机缘难再,譬若真有轮回,到我们死时,素姐早投了胎,经历另一个生命,这就是阴差阳错的真义。
接轻轻道:坦白说!我真的很感激你,留下半个香玉山给我可快意雪亲仇,使我的悲痛不致没有渲的地方。
徐子陵摇头道:到现在我仍弄不清楚为何素姐会给恶疾缠身,此事我们定要查个明白。
寇仲泪道:自从在荥阳再见素姐后,她从未有一天真正快乐过,遇上的总是无情无义的男人。
徐子陵为他斟满另一酒,道:现在是来喝解慰酒的,哭丧是昨天的事。
寇仲一手拭泪,一手喝酒时,徐子陵道:侯希白这人有点问题。
遂把卜天志和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寇仲点头道:打开始我便不大喜欢他。初时还以为是自己心胸窄嫉忌他,现在才知原来是有先见之明。石青璇说的甚么『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尤鸟倦、左游仙外,还有甚么人?
徐子陵苦恼道:不知是否她蓄意耍我,甚么事都只说一半,其中有一个肯定是化身荣凤祥的辟尘,其他四个嘛,恐怕要找师妃暄问问哩!
寇仲再乾一,奇道:为何我愈喝愈精神,没他娘的半点醉意,究竟石青璇比之师妃暄如何?她的娘可真是师妃暄的师伯。
徐子陵无奈道:她连样貌也只肯让我看到一半,缥渺难测,不过和她在一起日子倒不难过。
若换了以前,寇仲定会硬派他爱上人家,但眼前那还有这种心情,默然片晌后,道:
现在我少帅军唯一的出路,就是攻下竟陵和襄阳两重镇,顺道找朱粲和叁大寇开刀,而欲要完成如此艰钜的目标,必须有『杨公宝库』到手才成,你说我该怎办呢?
徐子陵道:坦白点说出来吧!答应过你的事,我绝不会反口的。
寇仲长身而起道:我正在等桂锡良和幸容两个小子的消息,收拾邵令周后,便是我和李子通谈条件的时刻。
***
当日黄昏,竹花帮固然有人来,却不是桂锡良或幸容,而是由副堂主升作堂主的骆奉。
寇仲忙在大堂接见,坐下后,满脸风尘的骆奉神色凝重的道:江都形势危殆,随时会陷落,杜伏威和沈纶联手进迫江都,轮番攻城,照看李子通捱不了多久。
寇仲凛然道:老杜和小沈的兵力形势如何?
骆奉答道:杜伏威驻军清流,兵力达七万之众;沈纶屯驻於扬子,兵力也有五万人。
李子通尽调各方兵马,军力亦只在四万人间,若非江都城墙高壁坚,早已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