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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我本就不是此界住民呢？”
绥绥那天道出的话，忽在这时闯入脑中。
伏梦无只觉眼前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她咬了咬牙，声音有些哽咽：“无怪从小到大你们都护着我，原来……原来……”
“啧，真是，你哭什么！”见她低着头掉眼泪，伏书尽剑眉一拧，唤出块帕子递去，“有身份还不好？为兄做梦都想飞升到那地方去！再说了，修士本就该‘斩尘缘’，往后为兄能独当一面，爹娘都飞升到魔界，到时候还不是要两相隔！上界的世界本就零散，哪怕从同一地方飞升的修士，也不晓得有没有缘分再相遇。”
他递来的帕子软而香，熏着最受小姑娘们欢迎的花香，伏梦无还未擦干眼泪就先打了个喷嚏，又听了这番话，顿时破涕为笑：“你……你倒想得开……”
“咱们做修士的，若不想开些，还怎么与天道争，怎么渡心魔劫？”伏书尽朗声而笑，托起烟杆吸了一口，瞥见伏梦无吸着鼻子，慢慢擦眼泪，他眸光却终究是暗了一瞬。
“梦无，你是神，合该像神那样自由。”
他轻声道罢，不管伏梦无可有听到，自顾自背着手，缓缓吐出烟云，大步回到房中去。
今日这烟不好，着实呛人呢。
……
酉时，念幽寒从一堆卷宗里抬起头，默念几遍清心咒，等精神好些，照例离开长老居，去为寐雨检查身体。
她似乎低估了雪狐族大长老的附身术，也可能是寐雨被附身的次数太多，内腑损伤加重，加之她本来就身体差，又中了一种特殊的死咒，前些时日若不是寐雾寸步不离，只怕寐雨已一命呜呼了。
真是个可怜又叫人心疼的孩子。
念幽寒才踱出长老居，就听见利剑破空的声音传来。她甚至不用回首，已晓得来者是何人。
“上来，我载你过去啊！”淩澜子御剑停在她身前，朝她伸出手。
看着那只手，念幽寒下意识想要搭上去，可不知怎的又不想，右手垂在身侧，松了又握。
“是不是累着了？”淩澜子关切的声音又响在耳旁，不等她回应，踏在剑上的白衣女子忽俯下身，转瞬之间已将她抱在怀中！
“阿……阿绫！”念幽寒又惊又羞，却开始奋力扭动身体，“不行……你快放本座下来！快点！”
——若她当真继承了松玉岛的六长老之位，便会成为掌管阴幽法则之妖。
似她这样背负法则枷锁的大妖，绝不可再生出与同性合籍的念头了！
既然看不到希望，不如趁早斩断。
淩澜子隐隐知道她在意此事，依照她的性子，本该就像现在这样直接抱念幽寒去找寐雾寐雨。
但来寻念幽寒前，她才与伏梦无交谈过，如今见念幽寒红着眼圈要挣脱自己，她眸光变了变，叹了声“好”，倒将怀中人放下了。
也许是她太过心急，现在她们可还在忘貘族的领地之中呢，小念念又是长老，让别的忘貘见到长老亲自视族规于无物，是要为她添麻烦的。
再等等吧，等去了人界，她就可以与小念念亲近，给小念念最想要的慰藉了。
于是淩澜子独自跃上飞剑，临行前不忘叮嘱：“记得吃饭，别老吃辟谷丹。”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念幽寒摸出不知何时被塞到自己袖中的糕饼，鼻子一酸，掩面朝寐雾寐雨的住处赶去，混着泪水大口大口嚼着。
而此时在寐雾寐雨住处附近，淩澜子收起飞剑，猫着腰与伏梦无并排蹲着，“右使，我照你说的做了，可为什么小念念又哭了啊……”
伏梦无一下子也讲不明白，想了想，“也许是喜极而泣？”
淩澜子撩了撩发丝，很是费解，“我这样子做，小念念就开心了吗？”
“不是开不开心的问题。”伏梦无摇头，“你这样做，是在告诉她，你可以做到尊重她的身份和立场了。”
淩澜子恍然地“噢”了一声，“尊重为上，我稍微有点明白了。”
见她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伏梦无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怎么老觉得淩澜子这一两百年的闲书都白看了啊……
不过正如系统之前说过的那样，理论归理论，真正实践起来，不能全依照书中的例子做。
而且她今天拉着淩澜子在这里蹲点，实则是为了完成一个可以逆天改命的任务。
二人蹲了没多久，只见念幽寒乘着莲台法器飘来，落在阶下。
淩澜子伸头看了几眼：“右使，小念念真的哭过了，我想去抱抱她。”
伏梦无：“……不，你不想，就给我好好蹲着，听见没？”
“嗯……”身旁的白衣女子虽应下，却仍不放心地张望。
直到目送念幽寒走入房间，淩澜子叹了口气，扯了扯伏梦无的衣袖就要起身，“走吧，估计一看病调息又是一晚上，我先回去给小念念烤几条鱼。”
然而伏梦无却仍蹲着，“再等等，我有预感今晚会出事。”
淩澜子都快站直了，闻言立马又蹲回去，“快说详情！”
“先前我和绥绥突然回来，正是因为绥绥感应到抚云殿主已出现在了下界。”伏梦无边吩咐系统把自己的灵识投入房间里盯着，边道，“我想妖君下界总没有那么悄无声息，估计是他的残魂又找到新的宿主了，而且寐雨又是鼎炉体质，还中了忘貘族的死咒……”
她话音未落，淩澜子一拍大腿又要站起。
“你别急啊！”伏梦无赶忙把她拉回来，“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就必须要让念幽寒亲眼见证，这样一来也好给忘貘族提个醒，告诉他们抚云殿主贼心不死，让忘貘族再想办法治治他。”
然而淩澜子的脸色却冷下来，“右使，你打算让小念念就这样涉险么？”
伏梦无叹了口气，“你清醒点，念幽寒如今的境界可比你我高，区区残魂奈何不了她。你我若去了，万一真是抚云殿主死灰复燃，她还得分心照顾我们呢！”
“那也需看是何人的残魂。”
一道清冷的女声忽从二人背后传出，吓了二人一跳。
夙绥正怀抱伏霜，不知何时走到了二人身后。见伏梦无愕然看向自己，她垂眸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叫我一同来？”
伏梦无下意识靠近淩澜子，尴尬地解释道：“我这不是……怕那忘貘触动你的火咒……”
话音刚落，系统顿时发出警告：“灵识监控发现寐雨体表出现异样灵力！疑似忘貘内息！”
没想到对方竟这么快就要发难，伏梦无大惊，立刻起身赶去。
结果她才走了两步，怀里便被夙绥塞了个白团子，“太危险，我去。”
等伏梦无抱稳伏霜回过神，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已先后掠上楼，闯入寐雾寐雨的房间内。
…
念幽寒万万没想到，寐雨竟会在诊脉时突然朝她发难！
她正用灵识探着脉象，哪晓得前一瞬还乖乖坐着的小狐妖，后一瞬竟扣住她的腕部，另一只手凝出灵力刃，直直刺入她的丹田，连犹豫也无！
所幸灵力刃才刺入一个尖头，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念幽寒只见一抹红影闪来，抬手用巧劲将寐雨推远。
“小念念！小念念你有没有事！”跟在夙绥身后，扶着受惊的念幽寒退开，淩澜子只觉掌心湿漉漉的，一翻，皆是血！
念幽寒惊异之余，闻言忙摇头。对于她这个肉体不死之人而言，这无疑只是小伤。
但她已感受到了藏在灵力刃里一缕忘貘内息，也与内息中蕴藏的意识稍有接触，顿时有些后怕。
如果夙绥来得不及时，这缕忘貘内息，恐怕已顺着伤口进入她体内了！上界妖君的意识，可不是她这种小忘貘可以抵抗的！
变故突起时，陪坐的寐雾也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时，目光一扫，忽看见自己一直信赖的“雪大人”正掐着妹妹的颈子。
“姐姐！救我！救我！”
她呆呆地看时，只听寐雨哑着声音地喊自己，眼泪汪汪地侧过脸看来，“快救我啊！姐姐！！”
恍惚一瞥中，寐雾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妹妹的琥珀色眼眸，怎的变成了紫色？
然而不等她想明白，耳中骤然传入“咔嚓”轻响，再看去时，只见寐雨的颈子已被扭成畸形的角度，已然没了声息！
“小雨？！小雨！！”目睹妹妹惨死，寐雾顿时发了狂似的喊起来，双手一握，凝出灵力剑，怒吼着就要冲过去砍向杀死妹妹的“雪大人”。
千钧一发之时，她却顿住了，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呜咽着低喃了声“妹妹”，闭起眼栽倒下去。
看了眼被手刀打昏的小雪狐，伏梦无怀抱伏霜，站在原地，紧张地看着夙绥将一个黯淡的光团从寐雨体内逼出。
“杀人夺舍，殿主大人的算盘打得倒是好。”禁锢住抚云殿主的残魂，夙绥冷声。
残魂自然没有本体那么有威慑力，一离开鼎炉的内府，便只成了一团空有意识的灵力。加之夙绥禁锢得及时，对方连触动火咒都来不及。
淩澜子搀扶着念幽寒，并排坐在床上，为她疗伤时，只听一道阴柔的男声自光团中传来：“是雪娇娘么？晓得本座在此，却仍敢以身涉险，莫不是嫌火咒不够疼？”
他不提倒罢，一提，夙绥眸光顿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回答我，你要寐朝月做什么！”她沉声质问。
抚云殿主轻笑：“她？她可是个自愿为本座卖命的乖孩子，不像相姚更不像你。你若非要一探究竟，那便将她当成本座下界前额外赠你的大礼吧！”
话至此，光团骤然四散，瞬息之间已化作灵力流光，消失得一干二净。
目睹抚云殿主自行驱散残魂，夙绥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皱紧眉。
连自己的魂魄都可以当弃子，看来抚云殿主定是要有更大的动作了。
所幸这次没有触发火咒，不然又要拖延好些时间。
人界的抚云仙山，必须趁早去了，她总隐隐感觉抚云殿主将会在那里动手脚。
哪怕她与梦无并非此界之人，可一旦阴幽与人界陷入浩劫，她们若无法顺利飞升，就无法返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听到寐雨在怀中发出痛哼声，夙绥抛下杂念，垂眸一看，但见小狐妖的七窍之中已流出乌血，忙搭上她的脉探去。
“寐雨怎么样了？”伏梦无把昏过去的寐雾挪上床后，抱着嘤嘤直叫的伏霜走过去蹲下。
夙绥蹙眉，遗憾地摇着头。只是一探，她便发现寐雨体内已充斥着死气。
是抚云殿主触发了她体内的死咒。
她说话时，寐雨已清醒过来，气若游丝，连眼都睁不开，吃力地低喃：“雪……大人……”
低喃一句后，她便痛苦地拧起稚嫩的眉，倒吸着冷气，血与泪一道从她眼眶里淌下，“疼……好疼……”
念幽寒还坐在床上疗伤，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照顾多日的小家伙即将死去，她紧咬下唇，不甘地要下床赶过去，却被淩澜子拦住，“别去了，小雨肯定不会有事。”
念幽寒含着眼泪，不解地看她。
淩澜子只是道：“你相信我，她会没事的。”
然而见对方仍要挣脱自己，淩澜子只好快速在她的颈部一捏，而后将软倒下去的念幽寒接在怀中。
嗅到熟悉的血腥味，伏霜不安地在伏梦无怀中动来动去，悲伤地呜呜着。它忽伸出爪子去扒拉夙绥的衣服，叫声凄楚，似是在央求。
伏梦无自然听不懂，但有系统在，她模模糊糊听出了一些内容。
“化身……给她……”
化身？
“梦无，你帮我扶着寐雨。”
她念头刚起，忽听夙绥道：“我还有最后一副化身，尚未开灵智，也暂时还没有固定下模样，正好可供寐雨使用。”
伏梦无一怔，猛然想起被她用锁魂香封在体内的化身已用去两副，边接过寐雨，边忍不住担心起来，“那你……岂不是就没有身外化身了？”
“不要紧，化身可以再炼。”夙绥将注意力全放在寐雨身上，施法令她的魂魄离开身体，柔声对寐雨道，“疼一阵就没事了，你且忍一忍。”
寐雨靠在伏梦无怀中，闻言轻轻点着头，“谢……谢您……”
…
聚在此地的众人却是不知，抚云殿主的残魂四散后，一股突如其来的威压笼罩在整座松玉岛之上。
威压虽只是存在了一瞬，然而所有的忘貘族人皆面露惶恐之色。他们停下一切手中的动作，纷纷走出家门，或打开窗户，齐齐看往妖界入口的方向。
“是有什么大人物下界了吗？”
“不清楚……”
“这气息……还是我们忘貘族的大妖！”
与此同时，伏书尽正站在忘貘族大长老的左侧，目睹天穹变色。
“看样子，念抚云派妖下界干涉命数的事，已被妖界察觉了啊。”
轻摇手中折扇，伏书尽喃喃。
大长老拄着杖点头，面色沉郁。
念抚云，对于忘貘族而言，他算是忘貘族掌管阴幽大陆后，数千年来第一个成功飞升到上界的族人。
——亦是第一个被贬下界的。
二人望着妖界入口的方向，良久，大长老才开口：“护送幽寒去人界一事，劳烦屏仙阁费心。”
伏书尽收回目光，朝大长老行礼，“这是自然。”
“这孩子虽无什么大能耐，终究是本座的亲孙女。”大长老轻叹，“若本座当年没有疏忽，菱枝便不会被那混账生生掐死，幽寒有娘护着，也不会遭受这样的委屈。”
伏书尽再行礼：“请大长老节哀！”
他既是奉命前来保护念幽寒的，自然清楚大长老说的是什么事。
当年念幽寒的生母念菱枝诞下念栖迟后，拗不过丈夫，未到十甲子，便又生下了念幽寒。可念幽寒的生父素来看不起雌忘貘，更不希望自己那喜欢女儿的妻子护着念幽寒，遂趁大长老带念幽寒前去祈福、不在长老居时，活活掐死了尚在休养的妻子，嫁祸旁人。
“幽寒离了松玉岛，本座便会另择族人取代她上任新的六长老。”大长老继续道，“如今幽寒已是不死之身，再留在岛中，只怕要遭人妒忌。她既与你们屏仙阁的女弟子两情相悦，往后还望左使照拂一二。”
伏书尽微愣，不晓得大长老是从何得知了念幽寒与淩澜子的事，但还是应下：“领命，请您放心。”
…
寐雾寐雨住处。
伏梦无托着存放寐雨魂魄的灵珠，高高举起，呵斥怀中幼狐：“这个是你小雨妹妹的魂魄！不能吃！”
伏霜一怔，继而委屈地趴在她胸口，闭着眼伸了伸爪子，够不到灵珠，还是放弃了，扒拉起伏梦无的毛绒滚边，将蓬松的毛扒得乱七八糟。
“嘤呜呜……”
“宿主，崽崽说它才不是想吃魂魄。”系统的声音像是强忍笑意。
伏梦无眉头一挑。看来是她误会了。
她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放下魂魄灵珠，一下下捋着伏霜的毛，柔声问：“那伏霜是想关心一下小雨妹妹吗？”
狐崽尾巴一卷，将脸埋进她衣服里，不作声了。
……生气了啊。
伏梦无只好揉揉小家伙的毛，托着魂魄灵珠，看夙绥照着寐雨的模样，为身外化身重新塑形。
此时寐雨的旧身体已完全被死气占据，她的鼎炉体质反而滋养了死气，加速死气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