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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少阳摇摇头，问道：“依你们这些日子对他的观察，他有可能做出奸淫掳掠仗势欺人的事情吗？”
“不会，陈师弟的人品，决计做不出这等下座的事情。”这名男弟子出言道，“哪怕他在最落魄的时候，也未曾想过凭修为去巧取豪夺，心性之纯澈，为世俗罕见。”
苏少阳点点头，说道：“我也不信。不过据我所知，他确实是以这个罪名进的水牢。”
“苏执事的意思是？”
“有人想名正言顺的害他。”苏少阳摸着下巴道，“我听说，王和安那纨绔的死，好像和陈江海有关？”
“是有风闻，这些日子也确实有许多宁安王府的谍子在试探陈师弟，我们一路上已经打发掉好几拨了。”陆师姐回答道，“就在他自莽苍岭消失之前，我们还替他扫了一次尾巴，确保没有后患这才折返回师门的。”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宁安王盯上了他，根源不除，后患不绝。”苏少阳淡淡道，“这倒是我的过失了，一感应不到他，便将你们召回。”
“那我等现在就回京，想办法帮陈师弟解围。”陆师姐又说道。
“不必了，我亲自入京。”苏少阳起身道，“你们愿意跟上的话也行，碰巧你们的侯师祖近日也出关了，需要去京城办件事情。陈江海的事情，先不用急。不吃些不大不小的亏，永远长大不了。”
陈江海在水牢里待了六天。
他被关押在单独的牢房里，倒也是清净。
虽然潮气重，整日有老鼠相伴，日子倒还算悠闲，除了被关着，基本就没什么事情干。
牢房里管饭，早饭是一碗稀粥加两个白面馒头，质量不错，每天一成不变，就是咸菜会有点变化，萝卜干，酸豇豆，腌雪菜等交替。
午饭和晚饭花样多一点，一荤两素，还附带一碗清汤。这六天里，陈江海发现菜式还没重样的，味道也不错。
他突然有点明白来京城里混不下去的那些江湖侠客，贩夫走卒为什么总会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让官府来抓。这里他娘的住的位置是差了点，但好歹吃上饭啊，伙食还不错。
少年初来京城时，七天没找到一份差事，没吃过一粒米。面临这种境况的，并不止他一人。无数人向往京城繁华，遍地黄金。可等真正来了，只会发现是另外一回事。
有钱的不少，有权的不少。在骑龙街，一块砖头砸下去，十个人里有八个身怀绝技，或习过武，或念过书，或有一门在家乡值得称道的手艺。但在京城，一文不值。京都与仙都一河之隔，这些世俗凡人也基本见不到仙人，即便是见到了，也未必认得出来。
有人来京城，便是想攒钱进入仙都，见上一见修行界，寻一份长生造化。也有人为了在世俗招财进宝扬名立万，也有人为的是准备秋闱进入皇都，寒窗十载为那一朝成名。无数人怀揣着梦进京，无数人梦碎京都。
京城当真是一个奇特的地方，达官贵人，仙家修士，世俗百姓，贫民贱婢。尽共处一地，相互交融，又泾渭分明。属于世俗普通百姓的，终究融不进达官贵人之列，若与仙家修士产生点关系，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而那些达官贵人，仙家修士，若是没有意外，更是一辈子不会与这些普通人产生任何交集。两者即便有缘并列在一处，也不过是彼此间的匆匆路人。
陈江海是幸运的，也正是诸如他在天香楼擂台里创造的传说，以及无数相近的故事口口相传。每年都有年轻人进京，妄图一飞冲天。每年也都有人灰头土脸回到家乡，再不提京城旧事。少数人在此地一鸣惊人，多数人于这里粉身碎骨。更倒霉点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使得家中父母老死无人问津，妻子嫁作他人妇，子嗣们从发髫小辫等到白发苍苍，再也未见过那年离乡的亲人。
风流子弟曾少年，多少老死江湖前。
无数志存高远的人儿，到头来也只想吃上一口饭，在哪里吃都无所谓。水牢里的饭菜也还不错，更是有落脚的地方。到这个地步的人，已经是没活路了。
这六天里，陈江海的心境倒是出奇的平静。只是环境太过恶劣，加之身上又有镣铐，无法静心入定练功。至于练剑，更是不提。
关山禾来探监过一次，他很内疚，可时至如此已经无能为力。他说那关小苗任其打骂，死活不肯松口，一口咬定就是陈江海干的。
陈江海也不在意，他对关山禾印象也还不错，便不在乎这番话是真是假了。如今失势入狱，他肯前来查看，已经算仁厚。少年心里琢磨着，那关小苗想来有了更大的靠山，乃至可能说动了关山禾的心思。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就不少，何况这南沧武馆能涅槃重生，更是有希望恢复鼎盛时期。少年这枚功高震主的棋子，找到机会自然是要扔掉的。托得他前阵子读了些书，能想到这一层已经不容易，也不论实际是不是如此。
但道理归道理，不代表陈江海如若破局成功，不会回头来清算这笔账，他从来就不是个吃亏的主。
关山禾还花钱打点了下狱卒，以至于少年这几天里每天能有一个多时辰看看书，也算件好事。
马中玄的二审始终没等来，这第七天，不知何处来的一纸密令，需要将少年转移到别处收监。对此马中玄曾予以驳斥，却因级别无法抗令。
陈江海被转送的时候，马中玄在场，一脸愧色，眼里始终透着一股无力感。
第113章 宁安王（）
带走陈江海的，是一伙黑衣人，持的密令级别很高。马中玄在此前甚至都未听过这个部门，但确实带着皇朝特有的官印气息，没有造假的余地。
少年被他们带劲了一个铁笼子，一路颠颠簸簸近三个时辰，这才从笼子里出来。
陈江海连周围环境都没看清，便被一股重力击晕。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脸上感到一股凉意，这才醒了过来。
他被倒吊在木架之上，浑身被铁链捆缚得严严实实。
铁链上印着种种道纹，贴着少年的身子，令其浑身真气调动不得。铁链间偶尔闪过一丝电光，让陈江海浑身麻痹。
这感觉很难受，说痛，但又能忍受，浑身动不动僵硬，却又能活动下筋骨。
陈江海这才看清了所处的环境，倒悬的身子下方，是一口水缸，缸下有柴火。满缸水冒着丝丝热气，估摸着快烧开了。
这是一间密室，估摸着还是当刑房用的，房间不大，各类刑具应有尽有。
少年眼前坐着一位中年人，模样威严，两鬓有点白发，下巴上的胡须已有手指长，也夹带着一点白。他穿着白色锦服，与身子很贴合。头上冠着品相上乘的玉簪，明显不是凡品，将头发束得有条有理。他浑身气息内敛，摸不清实力几何。饶是如此，单单是坐在那儿，便不怒自威，让人轻视不得。
这人身后还有两名黑衣人，脸上戴着金制面具，看样子是下属，这两人实力看来也不过下元八境。少年眼尖，看清了他们腰间悬的神牌，与那马中玄等官家悬的如出一辙，明显便是青玉皇朝官家调遣神将所用的灵牌。
官府的人？幕后之人？还真是宁安王？陈江海打量着眼前三人，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既然没当场杀了自己，便有破局的可能，他是不是在忌惮什么？
“你就是陈江海？”这白衣中年人不咸不淡的打开了话匣，京城的口音很重，“可认得我？”
“不认得，但也猜到了。”少年摇头淡笑，“是不是该喊一声王爷？”
“你倒是坦荡。”王玄武冷笑，“只是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很讨厌。”
陈江海神色从容淡笑着，没有回话。输人不输阵，便是这个理。这王爷想必是知道自己与王和安之死脱不了干系，这才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把自己弄过来。但既然来了，自然不会客客气气的和自己说笑，说不定自己表现得越害怕，他越开心。
少年暗道着，偏不让你得逞。
“那你心里应该清楚，本王为什么让你来这里。”王玄武皮笑肉不笑，眼神冷厉，手中乾坤珠捏得吱吱作响，转换得更为迅速。
“有点数。”少年淡笑。
“不管你是外强中干，还是真的把生死置之度外。”王玄武淡淡道，“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的杀你。”
他打了个响指，少年身子顿时下坠，半个身子都灌进了这缸快烧开的水里。
陈江海心里怒骂着，却说不出话，难受至极。
数息之后，少年又被拉了上来，脸上被烫得通红，却不见伤。毕竟是无垢净体，可没那么容易被这开水烫伤。
王玄武的眼里闪过一丝兴趣，淡淡道：“你肉身体质不错嘛，打哪儿来的？”
“一般般，运气好捡来的。”少年强忍着痛楚，脸上仍挂着笑，“不然这条烂命，早就死得透透的了，还轮王爷来动手。”
“轻而易举的杀了你，太便宜了。”王玄武冷笑，转而语气又柔和了些，说道，“你知道御儿被捞上来的样子吗？胀的胀，烂的烂，我这个做爹的，差点都认不出他来。我不清楚你用什么手段害的他没让我们直接发现，也不想知道。但做任何事情，都有代价。你一个渔夫，这烂命还抵不上我儿千万分之一，你要是就这么轻轻松松的魂飞魄散了，那我这父亲做得未免也太失职了。”
小王爷王御，字和安。名取礼乐射御书数中的御，统领征战。字和安，和气平安。
宁安王如今一百二十有二岁，前半生里为皇朝谍报尽心尽力，从家族边缘旁支一路向上，直至今日掌控朝廷眼线，拥有皇朝最精锐的谍报机构。至一百零三岁时，已有女儿四人，得独子王御，及至舞象之年，便赐其字和安。对其期望与宠爱，由名可知。
王和安天资聪颖，灵根上佳。家族功法玉枢经修行进度被惊为天人，十六岁便渡过三九天劫踏入中元六境。宁安王那时候觉得，有此一子，此生无憾。更是为其倾注了全部心血，可惜这一切，全在蓬莱仙门里给毁了。
这短暂的十七年里，父与子的关系并不融洽。特别是王和安出事的前两年，听说北冥剑宗那鬼丫头偷偷从北冥跑了出来，在九州游历。便也瞒着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偷偷跑了出去。那一年，老剑仆还在，陪着这孩子在外面晃了大半年三个月，一起灰头土脸的回了来。一直夸他是块璞玉。
第二年，他又要走出王府。王玄武这次没有拦着，任着他性子折腾。直到蓬莱仙门大开，他竟然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彻底的摆脱了开，将王府暗中保护他的谍子全耍得晕头转向。这次跟头栽大了吧？
王玄武一时间陷入回忆，面露着苦笑。
他只不过是个孩子，性子冒进了点，怎么都不至于死啊。这个渔民，还有北冥剑宗那丫头，怎么下得去手的？王玄武并不恨束缚在此的少年，只是北冥剑宗那丫头，着实是动不得。那鬼丫头没几个人说不好，还记得十年前在府上和御儿挺玩得来，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这么歹毒，活该你北冥剑宗这么些年一直是邪魔外道，正不了名。
恨意总得找个宣泄口，陈江海便是。
王玄武冷漠的看着不断受刑的少年，又说道：“看样子，这招待你不是很满意，水喝多撑肚子，要不要加点油？”
陈江海此时被开水烫得通红，偶尔会闷哼几声，没露出太过痛苦的表情。闻得此话，却笑了起来，咬着牙阴寒道：“王爷，你最好是杀了我斩草除根。要不然，可千万要把我看紧，别让我跑了。要不然，你不被我杀死，也会被我烦死的。”
少年目光如毒蛇般，死盯着宁安王，竟不由得让王玄武浑身一寒。
他讨厌这种眼神，面色却是不变：“你一个渔民，能翻出什么浪花？这双眼睛讨厌得紧，剜下来。”
王玄武这后半句，是对他身后的黑衣人说的。
第114章 油锅（）
陈江海看着越来越近的黑衣人，将眼睛闭了起来，神色平静。
“我要是吭一声，算我输。”少年淡淡道。
铜指藏在了耳朵里，白衣铜人也在，陈江海压根就不怕身体残缺。只消关闭六识，避开痛感便是。
锁链上电光大盛，硬生生打开少年六识。
“我既然没打算杀你，又怎么会让你轻轻松松的活着？道家喜欢说曳尾于涂，但其实有时候，活着真不如死了好，你会明白。”王玄武淡淡道，“你要是求饶的话，本王说不定一高兴就放了你。”
少年淡笑：“有用吗？”
黑衣人手中刀已经贴近少年眼前，寒意逼人。
陈江海没有睁眼，感觉得到这把刀已抵触上了自己的眼皮。
叮咛一声翠响，这把上品宝刀应声而断。到底是无垢净体，哪里会被这不到灵器级别的法宝伤到？
王玄武一脸惊讶，随即恢复平静道：“你的皮倒是厚。”
陈江海也有点楞，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肉身竟已如此坚硬。听得王爷的话，他淡淡一笑：“不厚的话，早被你儿子给杀了。”
“可你现在还活着，而我儿子死了，连来生都没有。”王玄武冷哼，“区区贱民，一条命不过三百两黄金便能打发。死一百次，也不够我儿一根手指。你说说，我要怎么才能让你这条贱命，抵我儿子这条命？”
“皇家贵族，都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么？”陈江海淡笑，“你儿子要杀我，我还不能反击？况且，我可还留了他一命，是老天爷收了他。”
“那可就是你运气不好了。”王玄武冷冷道，“他要是活着，我倒是能和你讲讲道理。现在？什么道理都没了。”
“我只是个小人物，乡里来的。大道理懂得也不多，做人呢，会本本分分给人办事，堂堂正正收钱。谁对我好，我待谁好。谁待我不好，我也会给予反击。”少年始终一脸笑意，“王爷，我以前喜欢听评书。那些故事里有这么一种桥段，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打了老的来更大的又灰溜溜收场。这种桥段，很多人骂，偏偏更多人喜欢听。”
“故事之所以故事，正是因为它是假的，偏偏你们这种人喜欢听，一个个以为自己能是那主角。可惜，这只是你们一厢情愿的愿景而已。”王玄武淡笑，“你一个渔民，得了点奇遇就真当自己是主角了？年轻人，我倒是高看你了。”
“我姑且再为你考虑一次，有个词叫做养虎为患。”陈江海的眼神愈发的冰冷，始终淡笑道，“你不趁早杀了我，那以后的事儿，可不是你我能料到的。我若是倒霉，死在这儿倒也罢了，你也省了心。我要是侥幸逃了出去，可别怪我这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你一个凡夫，拿什么跟本王斗？”王玄武冷哼，“本王代表着我青玉朝的权威，你拿什么来斗？青玉皇朝，不容许有刁民犯上，一个都不行。”
“你这么厉害，怎么不敢去找韩姑娘的麻烦？”陈江海冷笑，倒是看穿了这形势。他又道，“你既然都查到我这条小杂鱼身上，想必也不会不知道北冥剑宗的韩姑娘身上。也不见得你敢对北冥剑宗下手。”
“我青玉朝素来与北冥剑宗交好，如今关系牢固，岂容你这贱民挑拨？”王玄武冷冷道，“你以为你是谁？还是你觉得北冥剑宗会替你出头？”
“巧了，他们要是知道了，还真会给我出头。”陈江海笑了笑。
“那你就等着他们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