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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喀拉——”
几百斤的鹿角将寨栅砸出丈许长一个缺口,木桩木架散碎开来,常思豪率部随后径直突入!
上千名红衣铁卫抖长枪一拥而上,常思豪左脚磕镫,马儿会意侧身变向,速度不减。长刀挥处,削断无数枪杆,人头断手齐飞在天,后面靠前的鞑子还未攻上便被鲜红血浆喷了一脸,不及擦拭,明军骑兵早疾突近前,铁蹄到处,将他们踏个脑浆迸裂,骨断筋折!
常思豪籍火光隐约望见枪林后不远处一人粉袍银甲,盔后秀发飘飞,似是三娘子钟金,一白须老者与她并马横刀正向这边观看,知是俺答,心下发狠,内劲运到极处,出手毫不留情,长刀绽雪,破甲飞虹,这些红衣铁卫虽是精锐中的精锐,却怎拦得住他!兼之其身后所率骑兵骁烈悍勇,各各争先,不出数十个数的功夫,将这一千多红衣铁卫杀得死伤大半。
俺答勒马安坐观战,看得清楚,暗赞此子之神勇,实属自己生平仅见,然其所率骑兵不过百余人而已,这种小股分队仗着一股冲劲猛劲,往来冲突,勇不可当,但只要将其围定,阻住攻势,自能轻松剿杀。心中算定,暗自冷笑,单手一挥,身边又是千余铁卫吼啸压上。
常思豪见大批敌人冲前,俺答身边仅剩几百人而已,心念一动,双脚点镫,腾身跃起,向前飞掠,空中以刀为足,点众铁卫头顶借力而行,鞑子们哪见过此等身手,挺枪乱刺,却只不中,常思豪几个起落,已离俺答不远,忽然风声呼啸,一条大棍当头劈到,威势与别人明显不同。他左手雪战一格,沾着使个粘劲,手腕略翻,反将棍压于刀下,右手奔雷斜送,便要取敌人头,却见使棍者臂上胸前缠满绷带,外罩红袍,正是乌恩奇,想起此人热情好客,开朗的性格,以及与自己摔跤情景,心生不忍,一念闪过,收刀伸腿,在他胸前轻轻一点,乌恩奇闷哼一声,断线风筝般直飞出去,唇边溢血,砸倒数人。
常思豪借此点踩之力,凌空再跃,直取马上俺答!眼见二人相距不过数丈,忽然旁边一股劲风袭来,眼角余光一瞄,已看见索南嘉措挥掌向自己冲来,心想这藏僧功力废掉大半,看这一掌之威,显然这些日子恢复不少,若是他将自己缠住,那俺答必逃无疑,身子疾坠间正好见有一鞑子兵抡刀向自己劈来,当即一刀剁下这人手臂,同时飞起一脚,将这柄钢刀踢飞向前——
索南嘉措大叫:“大汗快闪!”
俺答安坐马上,看见长刀凌空飞来,想闪躲已是不及,胸口猛地一痛,仿佛被柄重锤砸中相仿,料是自己已被刀锋穿透,身子歪晃,猛吸一口气,双腿疾夹,这才不致落马,低头看时,胸口护甲上已然被击出一个凹坑,长刀崩飞,插在旁边的木架上。原来刀在空中打转,是柄先击中自己,虽然这一下未受大伤,心中却已是蓬蓬乱跳。
索南嘉措见他表情,知是距离较远,刀劲未能伤他太深,忙喝道:“大汗,快撤!”身子一纵,挥掌向常思豪劈去,乌恩奇亦早从地上爬起,大棍一指,剩下所有红衣铁卫一拥齐上,将常思豪围在垓心。
俺答扶胸口观战,任钟金苦劝,仍纹丝不动,心想多年来自己率部征战,攻必克之取必得之,面对万马千军不曾动容,岂能在这百人突击小队面前选择逃避!何况自己乃是军中大旗,若一退却,势必兵败山倾,导致全面性的毁灭。
钟金劝他不动,知道他倔脾气上来,任谁也没办法,秀眉微蹙,喟然轻叹。望着阵中奋勇挥刀,英姿勃发的常思豪,心中一阵悸动,那一股莫名的暖潮似在体内又缓缓地涌起,身子微微颤抖,挽拉着俺答臂膀的手儿不知觉间,轻轻地放开了。
常思豪力战索南嘉措,虽然感觉他功力有所恢复,但仍远不如初,可是他时轮劲绝学运用开来,势态磅礴,气相圆融,擅极于守,想要迅速将其击败,去取俺答性命,亦不容易,加上周围红衣铁卫个个奋勇向前,都泼了命,自己仗着宝刀护身,也仅能保持立于不败之地而已,回顾自己所率骑兵队伍,已有被合围之势,心知己方冲营靠的是速度,打的是个猝不及防,一旦被围便难解脱,临出击前秦浪川已经计定全局,再三嘱咐只许游走不能恋战,自己切不可贪功心切,坏了整体的战略布署,看来今番只好放过俺答了!他恨恨挥刀疾攻几招,逼开索南嘉措,提气纵跃出圈,奔回本队,喊道:“点火扔!”
鞑子们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无数坛罐当头飞来,有的砸在头上,有的落地,蓬蓬破碎,浓烟大起。原来常思豪所率骑兵每人鞍后都挂着几个坛子,麻绳拴颈,草纸封口,内装毒药及硫磺引火之物,外留药稔,点着即扔,正是秦绝响设计的毒烟罐。
钟金那日在城下吃过这毒烟的亏,知道厉害,急忙喝道:“大家掩住口鼻,快撤!”
但见黑烟滚滚,顺风席卷而来,不及掩住口鼻者尽皆咳血立毙,俺答心中恼极,亦无办法,只得拨马西避,乌恩奇拔起帅旗,与钟金等随后紧跟。铁卫军疾冲出去半里多地,回头观望,常思豪并未追来,而是率部向东疾冲,他在前面冲杀开路,身后军士散开催动畜群,将毒烟罐一路掷扔,所过之处,留下道道烟墙,中毒者倒毙无数。
俺答连疼带恨,怒满胸膛,拢马头大喝道:“后队变前队,给我杀回去!”
五章力挽狂澜()
“大汗不可!”钟金横手中枪急忙拦住:“毒烟甚是厉害,咱们还是暂退为上,不可冒失逞强!”
俺答勒住马头,稳定心神,此时夜色沉浓如墨,北面炮声虽息,杀声却更响亮,后营之火借风威迅速蔓延,烧得正旺,畜群所过之处,寨栅帐蓬都被冲得七零八落一片狼籍,它们身上披火,沾者即着,连带着惊得战马不听人唤,也随之四散奔逃。
鞑靼军士自幼骑猎生活不离马背,双腿早已罗圈变形,如今失了马匹,在步下奔走的姿势古怪,较为笨拙,畜群席卷过处,死伤者成片倒地,骨支额裂,肉泥飞溅,教人不忍卒看。
俺答恼火之余心中震痛,暗忖这些南下劫掠来的牲畜为敌利用,宛如一枝横勇无敌的大军,昔日之财,竟成今日之祸,莫非这便是索南嘉措常说的因果?
赵全在侧道:“大汗,营寨已毁,难以守御,军士死伤大半,更无战心,不如暂撤,待天明重整军马再图后计。”
俺答怒道:“此时正该开始反击,重整军马何须待到天明!”索南嘉措在侧,本也想出言相劝,见他如此态度,却不好张口,忽然间喉头发甜,气血上涌,心知自己伤重未愈,今夜遇上常思豪,暴然出手,已然牵动旧疾,若不及时调理只怕后患无穷,急忙收心压制。
钟金道:“军师说的有理,现在只闻敌声,不知其确切情况,暗夜中人马混乱,我军自相践踏伤亡也是不少,待天亮探明情况再战不迟。”
俺答苍眉一挑待要说话,却见东北方奔来一枝残军,为首将领汉人模样,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赵全仔细辨认才看清这人相貌,问道:“廷辅,营北情况如何?”
王廷辅抹了把脸上的汗说道:“远处乱炮齐轰,近有弓箭火铳乱射,营中乱马人花,看不清外间来敌多少,我率人冲突不出,只得后退,没走几步却正遇上畜群,奋力拼杀一阵,手下军士被踩死大半,好容易畜群过去,又有一枝人马自后掩杀而至,为首大将手执金刀,横勇无敌,我与他恶战一百余合,心中念着大汗安危,不敢恋战,弃之四处寻找,后望见帅旗,这才奔来。”
赵全皱眉瞪他,心中暗骂你若能与敌恶战一百余合,我匹马单枪就能上京取了隆庆帝的脑袋!说话间李自馨、张彦文等几人陆续望旗而至,禀报说四面皆被明军所围,只有西南方无人,可引军速撤。俺答冷冷地瞅着他们,脸色发青,摆手挥退,大声道:“传我令!众军收拾鹿角、拦马桩等,迅速在此围起临时工事,以御敌兵!”
“是!”鞑靼军士见大汗如此心稳,俱都精神大振,放手干活。
俺答又喝道:“猛谷王,羊忽厂!”
王廷辅和张彦文恭身道:“在!”
俺答道:“你二人带领一队人到后面拆掉几排尚未着火的帐蓬,移出一片空地以隔后营之火!”
“是!”二人应声去了。赵全看着军士忙碌,心想莫非到了这步田地,还要在此苦苦支撑不成?待会敌军杀至,哪有力量相抗?心想再谏,看俺答脸色不善,硬生生忍了下来。钟金亦不明其意,但心知丈夫用兵多年,经验丰富,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故而默不作声。
临时工事搭得极快,俺答下令全军停战,退后集合。有人吹响号角,不大功夫苏赫巴寿和博日古德同时赶到,二人气喘吁吁,虎口淌血,握着兵刃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原来他俩被常思豪内劲震昏,亲兵急救半天乃醒,都以为自己是中了邪,寻着兵刃回奔中军但见毒烟漫漫,已不见了俺答,四处寻找不着,听见号角这才奔回。
这时鞑靼军士将官们都从四面八方奔跑汇集而来,各人身上尽是黑灰污血,少有无伤者,见大汗安坐马上,神态自若,心中略定,寻拉战马,捡拾刀枪,在众将组织下编成队列。
奇的是一直没有敌军掩杀过来,而且杀声低落,逐渐没了声音,又过一阵,集合的号角不停,归者零丁,俺答目视四周,所聚兵员总数也就在两万八九千左右,不超三万人,粗略估计一下,到目前为止损失人马竟在一半以上,此等大败真是一生所未有,他调整呼吸,尽力平复心绪不动声色,考量着现在的形势,敌人此次的奇袭可说是非常成功,因何却不乘胜追击?甚觉怪异,喝道:“来人!给我派出几支哨探侦察敌情,遇敌不可力战,速去速回!”
不多时人来回报:“禀大汗!寨北远处发现通往大同城的车辙痕迹以及少量散落火药!从脚印判断,靠近寨边的弓手和火铳手数量亦不太多,约在两千人左右,而且并未向寨中进攻!”
“禀大汗,畜群蹄印向东绕过大同城不知去往何处,城上只见炮台,炮管却都不见了!”
此时东方显出鱼肚白,天将破晓,目力可及范围大幅扩展,但见战场上器物凌乱,余烟袅袅,遍地尸横,低洼处血聚成潭,殷红一片,表面泛起一层令人心悸的辉光,极目望去,四周远处空荡荡冷清清不见人影,只有一些猪羊在尸体间闲游乱逛,令人涕笑皆非之余又觉诡异莫名。
俺答面色沉凝,留下钟金守住临时小寨,自率军一万亲至城边察看。
到得近前,只见大同城吊桥高挑,城上无人值守,连旗帜也没有一面,正自犹疑,忽然一声锣响,旌旗齐竖,明军在垛口边露出头来,一个个盔甲鲜明,精神振奋,正中央红旗下,严总兵与秦浪川携诸将面带微笑向下观看,夜里率军冲营的常思豪亦站在旁边。
“大汗是来攻城么?”秦浪川朗声笑道:“汉族人有句话,说早起的鸟儿有食吃,看来鞑靼人亦懂得这个道理。却不知大汗为何特率一枝不整齐军而来?莫非是在行诱敌之计?”城上众人轰声大笑。
俺答回顾身边,队伍虽然不乱,但将士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衣衫破烂,着实狼狈不堪。他也不气恼,哈哈一笑:“阁下便是秦浪川秦老先生罢!”
秦浪川一愕,心想:“他怎知我名姓?”立时明白:“莫日根未被逮获之前,曾在行刺时听过严总兵讲话提及于我,想必后来已将这些信息箭射城外,告与他知。而且钟金后来与他合兵一处,想必也有所提及。”略点点头:“不错。”
俺答道:“未到大同之前,我早将城中情况打探清楚,大同总兵乃是朝廷新派,不熟悉边境情况,更未与我部有过交锋,闻得十万兵至,只下令坚守不准轻动,毫无胆气魄力,显是个无用之人。待大军到日才知,城中多了些中原了不起的人物,为首的秦老先生,还是这新总兵的故旧师长。想来此次夜袭,必是阁下的策划。阁下行险将城头大炮拆下,装车拉出,自北轰营,近处兼以弓手和火铳手围住营寨,虚张声势鼓噪不前,又派两枝敢死队突入我后营放火,驱畜群以为奇兵。此役先用炮,后用火,畜群之后又有毒烟,次第使来,层次分明,打得极有法度,使我一度误以为是明军大批援军杀至,几乎动了弃营而逃之念,所谓兵行诡道,阁下以区区几千人打出如此声势,可谓兵家妙手,我领军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对手,这一仗输得倒也服气。”
秦浪川听他这番话说得中气十足,慷慨洪亮,全无败军之将的颓色,心下也不由暗暗赞服。
他淡笑道:“大汗能在全军溃乱之际稳住阵脚,扎起小营,聚兵会将,重整军容,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这份定力亦非常人所能。”
俺答哈哈大笑,白须飘摆:“好好好!实话说,我下战书,早知阁下必能识破,料我撤兵。我亦正欲以退为进,亲率重兵督后伏击,借此机会与明军在旷地中一战,未料明军神速,令我失却了先手,也算是一步走空步步空。输了便是输了,重整营寨又能挽回多少脸面?今来城下自取其辱,不为别的,便是为了见阁下一面,也好知道令我一败者,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在马上学汉族礼节拱了拱手:“秦老先生善保贵体,来年咱们大同再聚,重列甲兵,斗勇斗智,再决雌雄!”
严总兵眉间轻皱,正言厉色道:“仁人不以杀伐为乐,善战者当服上刑。连年征战,劳民伤财,恐怕鞑靼百姓也不得休养生息,大汗向称攻伐劫掠是因封贡不成,口口声声以民生为重,方才所说言语之中,却半点爱民之意也听不出来。在此奉劝一句:作伪劳心日拙,不若待民以诚,残暴之师纵有雄兵百万,多行不义亦必自毁前程,大汗宜当好自为之,勿为逞一己之欲念,陷万姓于水火,将自己逼上绝境!”
“哈哈哈哈!”俺答纵声长笑:“仁心泯于乱世,德者伏于强权,你这套胡话若觉有用,何不拿去劝劝你家皇帝?”一拨马头:“迂子不足与论!告辞!”
大军随之西撤,鞑子军卒不时回看城头,目中恨色如炽。
望着俺答张狂的模样,秦绝响怒从心起,抽刀喝道:“咱们岂能让他就这么走了!看我带一枝人马杀出城去,取老贼的人头!”
六章梦里绵云()
秦浪川挥手道:“不可。你看敌军虽形容狼狈,但行伍不乱,可见军心重聚,正值知耻后勇之时,锐气较盛,虽是新败,亦不可轻之,何况咱们炮弹打光,火药用尽,士卒历夜袭已经倦惫,凭着城中这点兵力出去在旷地上与鞑子白刃相拼,那是自寻死路,若是能攻昨夜趁胜势攻杀岂不更好?何必等到现在?”
秦绝响瞧着严总兵,见他也在点头,甚是无奈,只得怏怏带恨将刀甩回鞘里。
此时红日披霞,腾出云海,朝气蓬勃,柔晖和煦,照得众人面上红光一片,浑身生暖。秦绝响望着鞑靼退去的兵潮,忽然面现疑色:“哎,你们说,俺答此去会不会又有别计?他本来就知道咱们的火药库被炸,昨夜这一仗下来,余下火药存量料也必然用尽,大同除了城防优势,再无其它倚仗,鞑子人马现在仍多我们数倍,打起来也不吃亏,他真的会退兵吗?这么走了,他就真的甘心?”
常思豪道:“他不甘心。不过,这几场仗下来,对我军的必死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