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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那位神出鬼没的陈谨之三号。
“陈三公子夜访;不知有何见教?”
陈谨之耸耸肩;眉宇淡漠:“不是你们想引我出来?我主动入瓮;不好么。”见文渊一脸疑惑;他才挑了挑眉梢,勾了嘴角道,“我还以为,那位来查案的大人物,是故意用你作饵诱我上钩呢。”
文渊佯作镇定,道:“来都来了,不妨说说你的用意吧。”
“我来,自然是要与你和谈的。”陈谨之薄唇微启,眼角一动,“这么说,也不对。我和探长你,并没有任何冲突过节,用和谈一词略有不妥。应当说,我是来和你谈合作的。”
“合作?”文渊头微微侧过一边,发现这个陈谨之说的话,不是那么好懂。
陈谨之一字一顿地道:“不错,合作。”
随即,他娓娓道:“探长想破案,一则建功立业,一则为民谋福,一则向上头有个交待;而我想破案,为的是家人沉冤得雪、入土为安。虽然各有所图,但我们却有共同的目标。探长与其一直干耗人力物力财力在追查我的行踪上,倒不如,我们一起携手找到幕后真凶,各得其所。”
文渊眸中掠过一丝讶异:“既然如此,阁下为何一开始不坦坦荡荡地和警署这边合作,而是躲在暗处做手脚?”
陈谨之叹气:“我们陈家,不太平。”
他自顾自地摘下一颗拇指大的葡萄,慢慢将皮剥成一朵花的形状,晶莹剔透的果肉呈现殆尽,只有靠近顶端留着一小圈皮。
他也不吃,而是就着果柄递给文渊。
文渊有些忌讳,但仍是硬着头皮接了过来,拿在手里。
“确实不太平。”
又是灭门,又是冒名顶替的,任谁都看得出来陈家不太平。
“有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也,所以我一开始,也是顾及祖上的名誉,加上”陈谨之朝文渊扫了一眼,“我也确实不想打草惊蛇。”
“看样子,陈公子早已知道‘蛇’是谁了?”
陈谨之摇摇头:“不知道。”
他摸了摸鼻子,徐徐道:“有些事情,我也是猜的。”
“哦。”文渊捏着手里的那颗葡萄,就着残余的皮揉了揉,汁水缓缓溢出,沾到了他的指梢。
这些人说话就是爱卖关子,越是要追问,他们越是要拿乔。
就任他们卖去吧,反正最后也是憋不住的。
“我们陈家,做的是当行的营生。”果然,陈谨之淡色的双唇一张,便开始抖起了家族往事。
“做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们这行也是如此。有时候规矩太多也不是件坏事,那都是老祖宗们走过歪道,一条一条总结下来的,为的就是儿孙以后可以走得安稳。只可惜,年少轻狂的人并不认同这些道理,总觉得这些条条框框就像一副副枷锁,没有自由,死板无趣,总想要打破几次,自以为这就是自由。而我的父亲,就是这种向往所谓自由的人。”
*
三更甫过。
陆宅的灯已灭尽。
所有的厢房里都静悄悄的。
老王趴在井边仰头望天上的月亮,觉得如此清凉如此夜,看到这么美好的月光,龟生妙不可言。
叩,叩,叩。
一阵木杖轻轻敲击地板的声音从里门响起。
眼睛遮着白纱布的陆少爷慢慢走了出来。
他仿佛能够看得到路,径直走向了院中老井。
走到老王跟前,陆少爷丢掉了木杖,冲老王呲牙一笑:“啊,忘了这有只小乌龟。”
自己确实是很久没跟少爷亲昵了,少爷近来不知整天在忙活什么。
老王伸着脖子任他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小脑袋,很是享受那阵爱|抚。
“该有近千岁了吧?”
陆少爷喉间冷不丁冒出低哑的嘀咕。
没错。
老王乖巧地眨眨眼。
其实千年对于一只龟来说,并不算多大年纪,尤其是一只在修行的龟。
再修炼小几十年,它就能更上一层楼,该化形了。
陆少爷嘴角高高扬起,他的神情在月光之下显得颇有几分诡异。
“很好。”
旋即,老王的脖子被陆少爷修长的手指猛地一把掐住。
那力道,像是要将脖子捏断。
老王猝不及防,吓得要缩进龟壳里,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少爷露出狰狞的笑容。
陆少爷吟唱般轻轻念起了咒。
透明的符咒从他唇齿间缓缓朝外溢出,一个一个落到了老王身上,连成一串串珠链,将老王交错缠住,很快便犹如一张晶莹透亮的网,将老王紧紧缚在里面。
“千年老王八,呵,一定能炼不少妖骨。”陆少爷笑着,拾起木杖,将老王抱起来,缓步走进了屋里。
边走边戳着老王的脑袋柔声道:“小乌龟,你可莫要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啊。都怪姓金的那个老怪物,把我之前辛苦炼好的妖骨捏碎了。不过不怕,他碎一毫,我就造一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记住,下辈子重新投胎,可别做乌龟了,命太长。做人嘛,也不好,说不定就会落得我这样的下场做什么好呢?倒不如做条大鲤鱼吧,红烧也好,清蒸也好,都很好吃”
*
明月升起又落下。
夜色浓了又淡。
天空渐渐发白,直至染上朝阳的淡金色。
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陆一鸣从榻上醒来,莫名地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他一手撑着床,坐起身,觉得身体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力量。
昨晚睡得不错,连梦都没做。
摸了摸床头,手杖还放在睡前特意卡着的夹缝里。
顿时放了心。
外面一阵敲门声急急响起。
随即是陈姐慢慢踱过院子去开门的声音。
很快和门外的人寒喧起来。
“哟,警、警|官,你怎么来了?这才刚天亮呢。”
第102章 发病()
一大清早;文渊看着眼睛蒙着布的陆少爷冲进病房来,径直要往窗边走去,忙咳了一声:
“这边。”
陆一鸣拄着拐杖踱到床边,摇摇头:“只不过两天没见;你就躺到了这里。文探长;你这工作简直是要命呀;不如跟着我卖药吧?”
文渊笑笑:“你看看你这卖药的现在;比我好到哪去?”
陆一鸣摸着脸上的布,自嘲地道:“这倒是。”他摸索着在床边坐下,语气关切:“我听说;你被人穿了心?听你这口气;怎么跟没事人事的。”
“没有的事;只是被死刑犯的儿子划破了皮肉。我现在好得很;若不是医生硬要我留院观察几天,我早出去了。”
文渊不打算把换心的事张扬出去;这事着实太过诡异;索性不提。
陆一鸣从怀里掏出一只匣子;道:“这里面是我们陆家存着自用的杂参,拿来煲养心汤最好不过了。”
“人来就行了;带这些来做什么。”文渊接过;打开,光看那几只参的五行六体便知价值不菲;绝不可能是杂参;拿起一只放到旁边的碟子里;将剩下的还回去,“我吃不来这种东西,吃多了就流鼻血。一只就够了。”
“你这人啊”
陆一鸣正要说点什么,就被文渊直接打断:“一号死了。”
陆一鸣一怔:“什么一号?”
顿了下,他神色凝重起来,不自觉地压低音量:“你是说,陈谨之?”
文渊点头,想起陆一鸣看不到,便“嗯”了一声。
“他被人在河里的一只木箱里发现,箱里,还有些药材。死了将近半个月。”
他之所以笃定死者是一号,是因为陆一鸣跟他说过半月前用木箱装了陈谨之送上船的事。
陆一鸣凝眉,嘴抿成一条线,良久才疑惑地道:“可是我前天夜里,还同他见了面。”
“前天夜里?”这回轮到文渊怔了一下,“你确定你见到的是一号?”
“那当然。”陆一鸣答得笃定。
把前晚的事大致讲了一遍。
“你不是看不见么,你怎么知道你碰到的是他。说不定是三号?”
陆一鸣微侧过头,捏了捏手里木杖的果型圆柄,淡淡道:“我与他是老相识,有些事,只有我和他才晓得。”
别的事不好说,但孟林生的事,除了真正的陈谨之,应当不会有别人知道了。
“死的不是他?”文渊摸着下巴,因为几天没有好好刮胡子,上面已经生出了些青黑色的短茬。
难道死者是其它案子的?是自己多心了?
陆一鸣想了想,在上衣的内袋里找了找,找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这是陈谨之给我的,让我转给他的未婚妻。”
文渊急急接过信。
虽然原则上不能侵犯他人隐私,但人命关天,也顾不得许多了。
拆开,表情渐渐凝住。
半晌,他说道:“你确定他给你的时候就这样?”
“是啊。当时拿了信,我就塞口袋里了。”
毕竟他又看不见。
文渊叹气:“该不会陈姐把衣服洗过了?”
“没有,这衣服我一直穿在身上。”毕竟最近天气还有些薄寒,一件外套穿个两三天是正常的。
陆一鸣说完,察觉有些气氛不对,忙问:“这信上的字怎么了?糊了?”
“不仅糊了,而且纸还烂成一团,根本看不到上面写的东西。倒像是在水里泡过好几天的样子。只是信封材质好些,没有坏得太厉害。”文渊向他解释信的情况。
陈谨之为什么要给他一封泡坏的信?照理不是可以重写一封?
这么说起来
陆一鸣禁不住回忆起那晚的光景。
那晚的陈谨之,是有些怪怪的。
而且,自己双目不能视物,只是单纯靠听觉来分析情况。
看来确实错过很多细节,太不对劲了。
文渊职业病又犯了,拿起床头的笔记本和笔。
“你再把那晚他对你说的话重复一遍。”
*
陆一鸣一走,文渊比对着昨晚那个陈谨之所言和陆一鸣的复述,皱紧了眉头。
——昨晚的三号和陆一鸣口中的一号,所说的陈家往事,有一部分是重合的。
三十年前,有个神秘人在陈家当了一只黄金翡翠匣子,叮嘱不能在当期内打开。偏偏陈谨之的父亲陈连城不信邪,背着人打开了匣子。
——这一段,二人所言别无一致。
但后面的走向,二人的诉说有了出入。
一号说,此后陈连城性情大变,并把他赶出家门。
三号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堆,总结起来就是:陈连城在之后,有如福星临门,大振家业,事事顺遂,纳了许多小姨太太,生了一大堆儿子,心也偏起来。陈谨之觉得在家里呆得没意思,便出外读书闯荡。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三号坚称自己是真正的陈家三少,陆一鸣又坚称一号是真的。
文渊头隐隐发涨。
先跳过这个,二人都提到的一只金匣子和一个神秘人,想必是关键所在。
陈家一堆证物中,并没有这只匣子。
所以,便又是一枚死证。
*
想到昨天晚上的情形,文渊犹有些忿忿。
昨晚那个陈谨之,口口声声说着要合作,说起陈家往事像说书一样事无巨细,一问话却又藏头露尾,语焉不详,毫无诚意。
没说上几句,称有急事,匆匆离开了。
文渊等他走后冲出门,问那几个站得笔挺的守卫,怎么把人放进来的?
那些守卫竟一脸惺忪地反问:“那个不是赵东来?他一连来了好几趟,晚上光线又暗,最后一次就没有细看。”
原以为他是有什么通天本领制服了几层守卫闯进病房,却没想到是用这种法子溜进来把他给耍了。
文渊一时哭笑不得。
不过,这个三号,倒是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那个神秘人,若我没有猜错,应当是镇上的一号人物。此人来历不明,早年是个行走江湖的游医,不知怎么的相中了这里,在镇上开了医馆悬壶济世。再后来兴许是觉得卖药材比较挣钱,便改做了药铺,郎中也不做啦,结果生意愈做愈大。我们家与他素无来往,几十年前祖父不知何故非要买他家宅子,说是风水好。花了多少钱,祖父从来闭口不提。除此之外,祖父一生节俭,并没有其它花大钱的地方。我想,会不会是祖父用这种方式,把典当的钱光明正大的交给了那个人?否则,那么多金子,悄悄给人,也是麻烦。”
——他说的这个人,正是陆一鸣的祖父,陆展鹏。
刚才文渊三番两次想问陆一鸣关于他祖父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始终没有说出口。
果然,事关亲友要避嫌的规定也不是没有道理。
文渊瞟了一眼碟子上那只野山参,若有所思。
*
陆一鸣坐了辆黄包车回到镇上,径直去了医馆。
一想到即将可以重见天日,他便雀跃不已。
李大夫替他把纱布一层一层拆开,唠唠叨叨:“瞧你急的,这种事,急不得啊急不得。”
拆到最后一层,看到陆一鸣红肿的双眼,老爷子眼睛一瞪:“哎?不可能啊!用了我的药,三天至少也不至于还红着。你老实交待,是不是偷偷喝酒了?”
陆一鸣眯起肿痛的眼睛:“唔,就一点儿。”
李大夫气得把纱布一丢:“再敷三天!不治好别出门,可不能让你把我的招牌给砸了。”
“”陆一鸣悔不当初,无话可说。
重新裹了一圈新的纱布,陆一鸣边叹气边拄着杖迈出了医馆。
怀里的书妖冷嘲热讽:“活该。”
陆一鸣正想撕它一个角,忽然想起什么,急问道:“大仙,前天晚上你和我在一起,你看到了什么?”
“前天晚上?”书妖像是想起了好笑的事情,“你不是和那个水鬼聊得欢?你傻兮兮坐在浅摊上,还自以为在船上,拿着半片空蚌壳喝着河里的脏水。笑死我了。”
“水鬼?!”陆一鸣顿住了脚步,背后慢慢渗出冷汗,他压低音量,声音异常干涩,“你那晚看到的是鬼?”
“那晚是每月鬼门关大开的时候,河里的鬼总算可以投胎了,你那位朋友跟你道完别就进了鬼门,可惜你看不到。”书妖得意洋洋地说道,冒了半个头出来,享受地看着陆少爷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半青半白。
*
陈谨之果然死了。
陆一鸣在走回家的路上,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怪不得,怪不得那晚上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上岸后觉得裤子全湿了,以为是船舱里进了水,完全没放在心上。
他说的那些话,现在回想起来,也确实是委婉地透露了死讯。
——我这次找你,是想跟你说说我家里的事。再不说,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说了,怕吓着你。
惊骇过后,陆一鸣心中并不十分恐惧,只是有一阵淡淡的感伤。
早知道,就应该捉住他的手追问:是谁杀了你?我可以替你报仇。
在迈进家门之前,陆一鸣想了很多事情。
想起童年和陈谨之一起在后山寻宝的往事,想起了陈谨之帮逃学的自己捱了先生的板子的情景,想起两人一起扮鬼去捉弄阿汀的事情。
想起了孟林生。
除了阿汀,那些小时候和他一道摸过鱼、捉过蝉的伙伴们,现在都死了。
一个不剩。
这难道是巧合?
推开家门,陆一鸣想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