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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作何打算?”
美妇沉思片刻,才摇摇头:“退路已定,尽力而为。”
“英雄所见略同。”仙姬微微一笑。
正谈话间,忽闻一声惊雷轰鸣,天地间黑风四起,穹顶之上渐生无数火兽电光,在凝云密雾间烁烁肆虐,咆哮蔓延。
——威压徒起!
老者目光如电,一扫先前惫懒疲态,他立在狂风骤雨中大声厉喝:“来了!且祭法宝!”
他话音未落,身后便现出无数仙乐飘渺,宝光阵阵,一玉甲神人持金锏骨刀浮现在阴沉天幕下,双臂掌天,又生出双臂支地,目中射出无尽白浪寒星,竟生生将那漫天雷云撑住一角!
“东海神尸”美妇喃喃细语,“你倒是舍得下本钱。”
她说话的功夫,身边仙姬也拍手唤出一张古旧画卷,似玉十指掐出繁复印痕,待那锈迹斑斑的画卷徐徐展开,从中放射而出的却是浩瀚无垠的万千星光,透出无数宇宙变幻,日月如梭的奥秘。
“瀚海图也放出来了,”仙姬笑道,“同僚可不能偷懒啊!”
美妇好笑地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面小巧羽扇,迎风一晃,那扇自风中显出七彩斑斓,宝光璀璨的原型。轻摇慢摆间,美妇身后流现通天霞彩,万古芬芳,百鸟鸣叫声声不绝。
除此之外,更有无数仙家法宝,佛祖经传,在震动天地间绽出祥瑞吉光。璎珞纷落,金莲喷涌,紫气席卷等不必细说。那些不知前事的后辈小仙都是空手而来,一时间只觉茫然无措,被西王母挥手送出千里。
“众卿皆有备而来,很好,”西王母抬头看着天空如漩涡漏斗般的轰隆雷云,“应龙神关押千年,神智恐怕一时还难以恢复。万年修习,金身不易,还望众卿”
她的话被猝然打断了,只听荒茫大地之下,一声亘古龙吟咆哮而起,震慑天地!
苏雪禅已经再无力前行一步,漫天仙器与上古龙威相抗时产生的震荡几乎要撕裂一切。当那声龙吟响起后,他的脑海里只剩一片嗡鸣——他什么都不记得,亦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第4章 四.()
响彻云霄的雷鸣落耳不绝,西王母抚摸座下虎豹的长毛,心中长叹一声,已经能察觉到从地缝中逸出的丝丝缕缕的厉刑之意。
纵是集齐天下五刑杀伐之气,也仅能抵住千年而已吗
大地上又是一阵巨响,一道淌着血光和黑焰的闪电划过天幕,带着炽热流火劈开广袤无垠的地表,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摇晃颤动,从那千丈深,千丈宽的裂缝中,缓缓攀上一只巨大的,鲜血淋漓而又皮肉碎裂的龙爪,它牢牢攀住大地,亦将诸多山系一把握在掌中!
随后,是飘扬如海藻,但又残缺不全的金色龙须,隆起如山的鼻端,寒如千仞雪峰的森森龙牙,血流成河的龙首上生着一双金光似海的龙目,一对昂扬华美的锐角
它沿着天幕徐徐而上,蜿蜒好像万里江海的龙身遍布深可见骨的伤口,甚至连身后垂下的翼翅都折开畸形地拖在两边,随它的动作发出令人牙酸的骨头的磋磨声。苏雪禅呆呆地望着那倾泄而下的赤红龙血,只能隐约从中看出它玄黄如玉的本貌。
这就是应龙
在满目混沌迷乱中,拂过脸庞的风忽地转为凉寒。
他茫然地用指头抹了一下侧脸,这才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己居然哭了。
“千年刑期已过,”西王母的声音传遍天际,“请应龙神重回金幡吧!”
九天之上,众千仙家佛陀,西方修罗大魔,下方无数芸芸生灵都低首道:“恭迎应龙神重回金幡——!”
应龙悬在空中,龙血如雨簌簌而下,对这般宏大恭敬的迎接,它似乎并不在意,也不想多做理会,它只是缓缓展开身后残破羽翼,一寸寸地伸展那些被一一折断的翅骨,将断裂的龙尾慢慢接起。
“千年了?”它沙哑地笑了起来,“还真是弹指一瞬啊”
集齐天下刑杀之气的牢狱,寻常仙人待不足百年便要被摧折得皮销骨碎,神魂无存了,而应帝开口第一句就是“千年弹指一瞬”老者面色肃然,紧盯着它的一举一动。
应帝巨大的龙首微微转动,龙睛中放出金光也随之探看了一圈,它打量着眼前景象,目光里有一种野兽般的,近乎冰冷的,毫无理智的好奇。
察觉到这种好奇,西王母捏着法诀的手指不由更紧一分,她微微摇首,头上高冠玉胜也随之琳琅叮咛,“千年磋磨,还望应龙神回金銮宝殿再册金幡,重拾昔日光辉威名。”
“还望应龙神随吾等回金銮宝殿,再册金幡,重拾昔日光辉威名——!”
应龙笑了。
那狰狞而硕大的龙首上贯穿着一道巨大伤痕,理应是看不出个笑模样来的,但苏雪禅一听它喉间拉风箱般的呼哧声响,便本能觉得它是在笑。它盘桓蜿蜒在天幕上的龙躯巍然不动,龙爪却迅如闪电,狠狠抓向天边西王母的玉驾,狂哮震彻天地!
西王母手诀骤放,口中仅来得及吐出两字玉言:“搬山!”
搬山——无论是随处可见的黄巾力士、金甲神人,还是神通贯天彻地的大罗金仙、无量道者,搬山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基础不过的能力,以西王母的手段,这等低级法术自然也如眨眼呼吸一样轻而易举。可这样一个低等法术,究竟能不能抵挡住应帝的雷霆一击?
所有仙人都严阵以待,屏息凝神地盯着前方天际的状况。
烟云散去,日月放光,应帝力可劈天的龙爪竟然凝滞在了半空中,再也不能寸进半分!
——搬山虽是低等法术,搬来的山却有大小之分。而西王母搬来的山,正是那万山之主,昆仑至尊!
“起阵!”云间鸾凤尖啸一声,昆仑山巅粲然闪出万丈华光,直刺应帝龙睛,应龙痛啸出声,龙尾高扬下落之际,天边已奔流涌出一条涛浪大江,滚滚向大地冲去。
老者厉喝道:“速去截水断流!”
东海神尸双臂张开,一臂持锏,一臂执刀,竟生生将万吨落水击偏方向,使其向着渭河奔涌而去;仙姬将瀚海图高高祭起,放出万千星光覆住应龙全身,又按周天规律遥遥运转;美妇亦挥扇降下霞彩千道,与星辰氤氲生辉,遥相呼应。其余诸仙皆放出各自法器安在瀚海图上,一边搅动风云变幻,一边各放神通,更有金莲如泉涌,佛诵声声号短短数息时间,应帝周身已隐约出现一轮天道循环之数,犹如一个小小的世界,将它完全禁锢在其中!
苏雪禅看着,内心却不由自主地为应帝捏一把汗,这样看的话,他们确实是有备而来
他心头跳得厉害,眉心也越蹙越紧,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担忧也不知从何而来,但就是令他无比挂心眼前的战况,以及以及应龙的安危。
“是你,狐族的小子!”
苏雪禅被骤然打断思绪,他这才发现,因为自己看得太过入神,竟都忘了身旁还有两个凶星虎视眈眈。
“不错,”他扶着桂木,冷静转身道,“是我。”
“你这宵小,竟然不声不响地跟了我们一路狐族果真都是一群让人讨厌的畜牲!”钦琛怒气勃发,眼瞳几度变幻颜色。
钦原天生长于昆仑,又有刑杀之气傍身,照理来说,是要比其他妖族更多几分脸面的,可惜九尾狐自古就与先圣渊源颇多,堂下往来多神异奇兽,并不与寻常妖类相仿,更别说认钦原一族为大了。苏雪禅又天资异禀,时常被各族拿来与自家儿女相较,钦琛如此自傲,又怎能忍受有人处处压自己一头?因此及其厌恶青丘狐族。
苏雪禅冷笑道:“说这话之前不妨先掏出山河图看看,这是你家的地?你能走得,别人走不得?”
土蝼目光闪动,对钦琛道:“不要贪图口舌之快,先办正事要紧。你去拿应龙血,我来对付他。”
话虽这样说,但那些龙血一沾地,此时都化为条条赤红有鳞,头生鹿角的巨蟒,睁着一双金睛,四处引水作乱,凶猛异常。钦琛就算正在气头上,也不得不专心对付这些赤蟒,力求快快取血,以免应帝挣脱桎梏,转头像拍蚊子一样把他们拍死。
苏雪禅面色冷冷,将平时的温敦皆化作十二万分的肃杀,腰间佩剑锵然出鞘!
土蝼仍是那副人面羊身的样子,他兴致勃勃地看着持剑而立的苏雪禅,抬起虎爪比划了一下刀锋。
“拿剑的妖怪,真是奇特,”他摇晃了一下头上四角,“它有名字吗?”
“此剑名为‘流照君’,”苏雪禅道,“请赐教。”
土蝼笑了起来,嘴角沿着微笑的弧度一路裂开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森白锋锐的尖牙,“赐教不敢当,我是不想得罪青丘狐族的,不过事出紧急得罪了,大王子。”
话音刚落,迎接他的就是一道雪厉剑光!
土蝼虽然是羊身,但他身上的毛发却不是柔软蓬松的羊毛,而是坚实细密的鳞甲,饶是如此,他也不敢托大贸然接下这一招。他高高跃起,在半空中重新化作人形,利爪如钢刀弹出,重重向苏雪禅天顶削下!
土蝼天性凶戾残暴,嘴上虽说不愿得罪,可招招皆冲苏雪禅命门攻去。苏雪禅左右闪避,终于一剑破开对方攻势,接着横剑于身,有如月光清泓的刀锋映照漫天流霞星光,瞬间将土蝼笼罩在一片月色朦胧之中。
此剑是他尚在年幼时,一蓬莱仙客路过所赠,宽约半掌,长约三尺七寸,剑身雪白无暇,材质似钢非玉,挥舞起来时,恰如一束飞散的月光,带着相思哀婉的缕缕哀愁,以及九天之上清冷浩大的恢宏杀气!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苏雪禅就势跃起,剑锋如星落雨,流照君犹如一面月光挥洒而成的镜面,倒映着瀚海图的万千斑斓以及流禽羽扇的霞彩辉照,波光流转间,犹如一道璀璨银河,向土蝼重重击去!
这条银河美丽至极,但任是谁也不会生出掬水捞星的念头,因为它是由致命的杀机与锋芒组成的,哪怕只是接近一丝剑气,身上的皮肉都会崩不住地炸裂开来。
土蝼暗暗在心里叫苦,青丘狐族修炼大道开拓可怕之处,他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只怕这次要吃个大亏,才能勉力从此剑阵之下逃脱出去。
正当他狼狈躲闪时,钦琛拖着一条蛇尸从远处遥遥奔来,大声喝道:“我来助你!”
他华美的衣袍此时已经变得血迹斑驳,肩颈处也被撕扯的血迹斑斑,但他身为一族王子,身上到底还是有点保命的法宝,此时见土蝼就要命陨当场,心中虽然嫌他无能,可还是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再加之嫉恨苏雪禅,忍不住硬撑着一口气也要来对付他。
苏雪禅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暗暗不安。他借两件仙家法宝的光华困住土蝼,自身却也吃力无比,能挥动流照君便已是尽最大努力的成果了,这时再加上一个钦琛
他心下焦急,剑招也不由轮得又快又狠,体内妖力剧烈消耗,急欲置土蝼于死地,钦琛尖啸一声,衣衫覆盖下的毒螯如闪电甩出,正正冲着苏雪禅的后心口刺去!
苏雪禅虽然及时抽身,但那乌黑发亮的粗长毒针还是狠狠向他的皮肉上扎去,眼见他就要硬挨这一下,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震天龙啸,声波鼓荡,将三人狠狠撞击在岩壁之上。
原来就在这边缠斗间,应龙背后双翼已经寸寸张开,众仙竭力难支,瀚海图也在仙姬身后颤抖不休,苏雪禅直觉不妙,当即就要翻身躲进鹿台山中,却不防被一物缠住脚踝,被其从天边一拽而下!
“多尾巴的小畜生,你就乖乖死在这吧!”
——爆裂之声炸响天地!
苏雪禅被无数仙家法器炸毁时的余波重重击落云头,五脏六腑都是一阵剧痛,他猝然咳出一口混着碎肉的鲜血,竭力想要驭流照君逃出此地,但他一运气,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好似要粉碎般痛苦难耐,只能伴随天际纷纷四散的流火碎石坠落大地。
恍惚中,他只来得及看清钦琛和土蝼面露惊恐的容色,下一秒,他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5章 五.()
河溪淙淙,鸟鸣涧头。
苏雪禅浑身是血地躺在铺满细沙鹅卵石的河岸上,疲惫地轻轻喘着气。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勉强支撑着断裂的手肘坐起,想要去够远处埋在溪水中的流照君,但他稍微一用力,全身的筋骨就是一阵钻心剧痛。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额上不住沁出细密的汗珠。勉强运了运气,稍微治疗了一下皮肉伤,他就忍着难耐疼痛缓缓拖行到溪边,将流照君一点点地从泥沙中拔|出来。
他原本充沛的妖力现在已是所剩无几,青丘山图也不知在大爆炸中飞去了哪里,现在他身上除了一直牢牢抓着的流照君,就只剩下一个芥子袋了。
他回头,看向龙首山和女床山的方向,现在那里已经是一片不存于世的荒芜之地了,哪怕他在数百里开外,也能看见断裂倾塌的诸多山系在火炎中熊熊燃烧,天幕都像是裂开了一般生着不散的黑云想必那些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方圆内世代生活在那里的诸多生灵,现在都再也看不到了吧。
他叹了口气,温润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怜惜之意,费力支起身体,一瘸一拐地向水源尽头走去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条河,但水源处必定生长着一些可以滋补身体的灵物。
他一抬头,忽然看见从上流的溪水中缓缓飘下一个人形。
“那是”苏雪禅凝神一看,只见那人面朝下地浮在水中,露出的手肘和脖颈上都带着被水泡得发白浮肿的纵横伤口,连一丝血都流不出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来不及细想,急忙用流照君勾住那人的宽大衣袍,使力将他拽上岸来。男人的乌发如蛇,被水打湿后一股股蜿蜒在他的背后凌乱纠缠。苏雪禅勉强将他翻过身来,动作时又不小心牵扯到自己的伤,疼得他不住皱眉。
他喘着气,好奇地看着男人被头发掩住的面容,犹豫半晌,还是伸出手,拨开了那些带着点起伏波浪的乌黑长发。
他的本意只是想看一看落水者的样貌,他出身青丘王室,见过的得道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倘若他见过这个男人,说不定能认出他的身份,可当他看见此人样貌的时候,却忽然愣住了。
男人的脸上斜着划过一道从额角到唇边的长长伤口,深可见骨,边缘翻卷,看上去又狰狞又可怕,可若要忽略这伤,仍能看出他轮廓深邃,剑眉飞扬,嘴唇削薄,肌肤还微微泛出古铜色,有种锋利而英俊的气概,加上那打着卷的乌发,倒有几分像异族中人。
苏雪禅的芥子袋里装着伤药,他看这人恐怕也是被余波所伤的受害者,便心生不忍,拿出丹药来,想要用水化开喂给他喝。
不料他刚伸出手,男人便猝然一下睁开眼睛,狠狠捏住了他手腕上的命脉!
“啊!”苏雪禅重伤未愈,此时不由痛地大叫一声,男人的眼瞳中金光流转,他沉声道:“你是何人?”
他的声音低沉,语调奇特,发音中还带点含糊的停顿,然而苏雪禅看着这双眼睛,脑海里便蓦地如遭雷击,嗡鸣一片,心头也狂跳不止,血如火烧。
“说话。”男人见他不言语,手上劲头更重。
“我说!我是青丘狐一族,来这里寻找西王母寿宴贺礼,谁知会被无端波及”苏雪禅艰难道,“敢问道友出处?”
男人沉默半晌,方才放开苏雪禅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