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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浑身打战,勉强拉过他在瞬间冰冷如死亡的手掌,轻覆在自己满溢鲜血的唇上。
男人如遭雷殛,于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一切!
厌火国国君终于按耐不住,爆发出一阵快乐的大笑声:“一个瞎子,一个哑巴,倒是给我们演了这出好戏,当真妙极!来人啊,赏那个活下来的雄鸟!”
“为了让雌鸟能占上风,我还特地着人使计剜去雄鸟双目”纹华亦啧啧慨叹,“没想到,还是抵不过兄弟情深,夫妻一体啊。”
男人低垂着头,死死抱住怀中的口鼻溢血的弟弟,沾染着血迹的头发遮掩住了他的神情,那健硕脊背上的妖异赤纹亦咯吱作响,浑如要破肉而出的活物,而席上众人已经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点评起他二人方才的表现,还有好事阿谀之人拿起桌旁盛水金勺,打算上前再撩拨一下此刻静默如石像的雄鸟——
——就在那个瞬间,妖力如狂雷铺天盖地爆射而出!比翼雄鸟的啸声锐如垂死巨鹰,怒如九天霹雳,天地间阴云滚滚,一只左翼赤红,右翼青碧的华美巨鸟瞬间强横撞破王宫天顶,裹挟风霜烈焰,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所有人狠狠击下!
纹华面色巨变,他没想到,比翼鸟在接触到对方后的临死反扑也会有如此浩大的声势,而殿中修为稍低一些的侍卫已经口鼻出血,倒地难支,更不用说霎时暴毙而亡的侍婢奴仆。余下众王妃嫔皆面色惊惶,起身呼唤护卫,祭起法宝。男人抱着怀中呼吸渐弱的身体,终于发出一声凄厉慑人的泣血哭嚎!
“父王!”匆匆赶来的纹川见状大惊,“王卫何在!还不速速前来护驾!”
“你们这些枉为人子,集万世劣骨于一身的孽裔!”男人嘶声厉喝,血泪长流,“你们的死期就算不在今天,也在不久的将来!”
万千煌煌落雷疯狂劈下,于耀如大日的光亮中顷刻间将王宫炸作一片废墟,在场神人忽地反应过来,在所有软肋和弱点都失去牵制作用后,比翼鸟就要以耗尽生命作为代价与他们誓死相搏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国师神情微动,在听见“孽裔”这两个字之后,眉头间更是多了一丝隐隐戾气。那巨鸟长啸一声,带着万钧攻势自天际悍然撞下,国师深吸一口气,亦于霎时间暴起拍出一掌声势浩大的如澜风暴,怒喝道:“够了!”
狂风如长龙,与巨鸟滔天相撞,万千尖刀利刃般的风声疯狂旋转着切割巨鸟的身体,在它不甘愤怒的哀嚎声中飞散如吸血群蛭,接二连三地击碎了男人伤痕累累的胸膛!
——赤色血光四溅,天地间哗然作响,纠结密布的阴霾浓云于瞬间分浪拂花般缓缓散开在九霄之上,现出万里无云的青空。
男人怀抱着青年的尸体从青天重重坠下,又于高处开始慢慢羽化裂解,散作千万片碧蓝赤红的发光羽绒,打着旋飞向一望无际的天幕。
到最后,仅有一小片青红交织的残羽轻轻跌落在遍地狼藉,焦黑凌乱的地面上。
纹华勉强撑着废墟站起来,他脚下就躺着谋士皮肤焦烂,七窍淌血的尸体。他虽然在纹华身边,但却并无什么法宝护体,纹华在紧急关头也想不到身边还有一个手无寸铁的部下,因此在九天惊雷下落之际,他便让雷光贯穿了身体,又被随之降落的天火活活烧死了。
国师站在满地残骸间,面色难看地四顾端详着这一切。
“遣返诸国国君,”他低声道,“所有不死国的王裔,随我去密室商议要事——包括病重的纹娥。”
第21章 二十一.()
宫室寂静,唯滴漏声声倾泻。
纹川关切地看着纹娥,她体内的盎然生机此时已经完全黯淡了下去,龟裂肌肤下涌动炽热的流光也逐渐趋于灰白,她就像一捧被强行点燃的火,虽然还能缓慢燃烧,但内里已经完全被潮湿的梅雨浸透了,稍有不慎,马上就会不支熄灭。
桂竹之毒,最能灼烧心脉,中毒者就算没有在前期被耗尽心力而死,也会在接下来的短暂时日中灯枯油尽,蒸发干身体中的每一丝活血。幸而不死国神人火力旺盛,能暂且与桂竹之毒相抵,但长久下去,恐怕状况就不甚乐观了。
遥远前殿幽幽传来一阵钟鼓之声,隐约还能听见众人欢声笑语,纹娥轻阖的眼皮微颤了几下,忽然勉力道:“大兄我听见了前殿是否宴饮正盛?”
纹川急忙道:“且不管那些,你专心养病就是。”
纹娥昏昏沉沉,连一个笑模样都做不出来,她气若游丝:“那大兄怎地不去呢?”
纹川心头苦涩,轻声道:“大兄不去,等你好了,大兄带你去。”
纹娥勉强睁开眼睛,只觉眼前火星直冒,再想睁得大一些,看得更清楚一些,后背已是冷汗直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唯有唇齿间嗫嚅作声,嘘嘘直响。
纹川看着妹妹变成这样,心头实在有苦说不出。娥媌靡曼,妖好也——这是母后对纹娥所抱的最大期望,她虽然恨着神人国,恨着夺去她一生幸福的父王,但她毕竟还是一个母亲,一个唯独会对亲生骨肉软下心肠的女人。
他的妹妹没有别族王女那样的雪肤花颜,鹂啼娇音,可她在自己心里永远是那个高傲尊贵的小公主,他要妥善保护的血亲。
然而现在,她病了,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下了毒纹川深深攥起拳头,目光中溢出慑人的杀意。
“兄长”纹娥感觉到纹川的情绪起伏,不由缓缓开口,“你别管我了,去宴会上面见父王吧”
“我听着那里热闹得很呢”她的面上浮起一个虚幻的微笑,可随即又咬紧了牙关,“父王真是一点都不在乎我啊”
纹川拿过一旁湿布,动作轻柔地擦了擦她额上的汗珠,“别想那么多了,好好养病吧。”
纹娥摇摇头,吃力道:“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纹华你不管他,谁知道他又会闯出什么祸来”
纹川哭笑不得,“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兄长一天到晚地看着他。”
“他确实不是小孩子”纹娥嘴唇蠕动,眼中流露出讥讽刻毒的光,“但他那个见识短浅的母妃,倒是一点都不肯安分”
“好了好了,”纹川见她又要拗着性子犟,只得哄劝道,“那大兄就派人去前殿看一看,好不好?”
纹娥闭目不语,心中却是难安。她虽然中毒在榻,但毕竟余威犹在,兄长手下的耳目也能任她驱使,自然对后宫里私下进行的小手段心知肚明。她被人暗害之后,兄长的心思就再难放到朝政上,能在这时见缝插针算计人的,也只有纹华那个不甘寂寞的母妃了。
她绝不会让任何人阻拦在兄长坐上王位的道路前,哪怕是再小再不起眼的障碍,她都要亲手粉碎才肯安心。
“兄长”想到这里,她心潮难己,也顾不得身体不适,就要挣扎着伸手抓住纹川身侧垂下的袖角,“你不会忘了答应我的事吧”
“别乱动!”纹川急忙将她的手按下,他看着纹娥哀求期盼的神情,继而郑重道:“兄长既然答应了你,那就必然会兑现承诺。”
得到了他的肯定,纹娥这才安心闭起眼睛,纹川盯着她放松的神色,斟酌着愧疚道:“但是大兄大兄还未能惩治下毒的凶手,洪荒毕竟还不是不死国的一言堂,谯明山众得知消息,竟早早逃进其他山系躲避,仅有数百腿脚不便的老弱伏诛”
“是刻意为之,”纹娥虚弱道,“还是巧合?”
“谯明山确有少量桂竹存世,”纹川眉心紧蹙,“但上贡珍品,不可能不率先试毒;入宫的关卡检验,也不能让这等毒物轻易进来,更不用说呈到王女的案前。”
纹娥近乎哀叹道:“这么说,是内忧外患,里外都出问题了?”
“涉及太多太广,大兄也不能一下将与此事有关的奴隶尽数杀光,”纹川摇头,“国库中拿来的仙草紫芝等也无甚大用大兄一定会找到办法,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正说话间,传到纹娥宫室中的隐隐哄笑喧哗声却一阵更比一阵强,其中依稀还掺杂着什么鸟兽的模糊啼鸣。不死国王宫重重开阔,面积极大,前殿离纹娥的寝宫间还隔着两进亭台楼阙,其间更是有无数花圃泉林,纵使神人气力深厚,气贯长云,也不能如此
纹川忧虑地向外看了一眼,纹娥轻声道:“兄长,你先去看一眼吧,我这里不妨事的。”
纹川摸了摸她的鬓发,起身便走向室外。
“纹华究竟在做什么,”他一边步履匆匆,一边问身边下属,“怎的阵仗如此之大?”
“回禀主上,听说三王子殿下的谋士想了一个新奇点子,现在正在同诸国国君玩笑赏乐。”
纹川眉头深深皱起,他不再说话,只是加快脚步,径直向前殿赶去。
总觉得不太妙。
他想了一想,又开口道:“纹华想了个什么点子,你可”
——话未说完,前方便传来一声惊天怒啸,妖力在瞬间如沸海翻腾,以前殿为圆心,海啸一般向四周震荡而去!
纹华身侧神人一时不察,被那股力道当胸打得横飞出去,重重掼在云石路面上。
“都退下!”纹川一声怒喝,祭起防身法器就向前殿掠去,眼见一只斑斓巨鸟冲破天顶,于阴云密布的苍穹展开硕大双翼,他心中更是焦急:“王卫何在!还不速速前来护驾!”
那飞在苍穹中的奴隶上身人形,满面是血,下身与巨鸟相连,怀中依稀抱着一个人形,他凄厉长啸:“你们这些枉为人子,集万世劣骨于一身的孽裔!你们的死期就算不在今天,也在不久的将来!”
纹川倏然怔愣。
面色苍白的少女于昏暗暮色下放声狂笑,声如春雷,目似火烧,她在临死前的孤注一掷就像冥冥中轮回的预言,同今日奇异地重叠在了一处。
——“你们迟早会灭亡在自己轻贱蔑视的妖族手中,就算不是现在,也在不久后的将来!”
他心头一滞,手上的动作竟在刹那间凝固在了半空中,在这个紧要关头,国师厉喝一声,出手就是一招极其浩大的如龙狂风!
风声厉似雪刃,仅仅一个照面,就以势如破竹之力将那只巨鸟生生贯穿,血泼天际!
纹川瞠目结舌,他看着赤血如霞,驱散滚滚阴翳,将如海天光倾泻在一片废墟样的宫室残垣上,而年轻的国师袖袍飞扬,站在其间,仰首看那丝轻羽幽然靡落在地面。
他忽然想起瑶池宴饮上仅见过一面的应龙。
“遣返诸国国君,所有不死国的王裔,随我去密室商议要事——”国师转过身来,冰寒似雪的目光掠过一旁站立的纹川,“——包括病重的纹娥。”
黎渊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上仰躺了半晌,面无表情地望着天顶上四颗硕大明珠,过了许久,他才伸手按住额角跳动不停的太阳穴,从地上勉力坐起,凝神望着半开的石门。
这么说,是自己又挣断了铁索,并且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跑到了这里?
他撑着手臂,缓慢从地面上站起,半睁着金瞳端详那一人多高的落地大柜。
厉刑之狱仅分上下两层,上层是无尽的虚空与黑暗,唯一的光亮是往来呼啸如饿虎群狼的五刑残杀之风,上面闪动的皆是天下锋刃的似雪寒芒;下层是堆积如山,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尸山血海,尽是古往今来覆没在此处的凶徒恶煞。但凡有活物在下层待足超过十息的时间,就有涌泉阴火漫天扑上,将仙骨成灰,九窍俱融,化成无边朔风中的一抔黄土。
他每日用来消磨时光的书册都是从刑狱下层中寻来的,在抹去字迹之前,它们都是珍贵的口诀奥秘、不出世的仙山图谱但那些对黎渊而言,基本同垃圾无异。
现在,这一本本破旧枯黄的帛页,都是他横在心间不可愈的伤口,是他蘸着自己的血书写而成的剖白。他重返尘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千年弹指一瞬”,其实不是的,这一千年是他活过最漫长的一千年,可他一想起自己今后就要在失去爱侣的世界度过十个千年,百个千年,乃至万个千年,这近似一瞬的痛苦磨难,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摸着胸腔下方一点狭窄的疤痕,唇边艰涩的笑意转瞬即逝,他伸手抚上面前册册凹凸不平的薄脆书脊,黑玉长柜上顿时溢出星星点点如水波一般的光晕。
黎渊的神情忽然一顿。
——有人动过其上禁制。
他神情危险地眯起眼睛,用修长有力的十指一寸寸检索过书柜的边缘,而后深深吸气,将龙瞳中闪烁的戾光掩藏在一片熔金之后,心中隐藏最深秘密被窥看的怒火几乎要在那一刹那烧断他的理智,他在伸手抓向禁制的瞬间,蓦地从余光中瞥见自己的指甲缝。
里面夹杂着一缕雪白狐毛。
第22章 二十二.()
是夜,无风无月,万籁俱寂。
苏纤纤从睡梦中醒来,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望着帐幔外黑黝黝的天色。
今夜要是有月亮就好了有月亮,它就能从月亮上看见家人的影子了,但是没有月亮也好,满月会照得人心里发慌,心一慌,它就要哭啦。
越想越堵,它不由甩甩尾巴,叹了口气。
“大晚上不睡觉,瞎叹什么气呢?”旁边传来苏惜惜幽幽的问话声。
苏纤纤反唇相讥:“你不是也没睡吗?”
但意外的,苏惜惜居然没有和她争论起来,只是轻声道:“我想家了。”
苏纤纤也不说话了。
青丘与不死国积怨已久,这次的祸事亦不算突然,可为何要被长辈们送到这个偏僻山系躲避,这就让两只小狐狸分外不解了。
苏纤纤道:“你说,这次母亲为什么要把我们送出青丘呢?大哥在应龙神那里,二哥三哥去了哪里我们还不知道,现在青丘就只有父亲和母亲坐镇”
苏惜惜道:“母亲心里藏了很多事,但就是不告诉我们。”
苏纤纤撇嘴:“我们连化形都做不到呢,告诉我们又有什么用。”
苏惜惜抱着尾巴,充满憧憬道:“等修炼出第二尾,我们就可以变成人形啦!到时候我要游历大川,至于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神人,我见一个吃一个!”
“你也不怕吃坏肚子,”苏纤纤没好气,“看到那天的不死国神人了吗,长得就像一摊没烧完的垃圾,这样你也能下嘴,可厉害死你了!”
苏惜惜冷哼一声,继而笑嘻嘻道:“哎呀,你可没看到那天那个纹娥,被我们嘲笑一声,肚子都快气炸了吧?只可惜我们青丘狐天生貌美,等我化形了,我偏要到她跟前去晃上十圈八圈,气死她这个人丑心也丑的丑八怪!”
苏纤纤哈哈大笑,乐地在床上直翻跟头:“对对对!修为强不强也就是一个法宝的事,好不好看可是一辈子的事啊!还有他那个嘴脸恶毒的兄长,都和她是一路货色,丑八怪!满国丑八怪!”
它们虽然已过百岁,但按照妖族的年龄来算,依然只是两个年幼的稚童,因此,它们也并不了解纹川那天话里暗示的意思有多辱人下流,只知道他“大约说的是下崽子的事”,待它们再大一些,有能力一些,回想起纹川当日所说,那就可要恼翻天了。
两个白绒绒的胖团儿正在床上笑闹打滚之际,苏惜惜忽然抬头,两只毛耳朵抖了抖,低声道:“纤纤,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苏纤纤从被窝里钻出头来,它知道苏惜惜素日细心,因此也不拿这个当玩笑话,仔细听了一阵,它惊奇道:“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