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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锄这才收了,眼望陈操之,说道:“陈郎君,能写封信给我家小娘子吗?短锄也好有个交待。”
居丧期间写情书似乎不合礼仪,若写得太伤感又让陆葳蕤难过,陈操之说道:“我把九月间画的两幅画送给你家娘子吧。”
短锄喜道:“好,这样我家小娘子会高兴一些,短锄真怕看到我家小娘子掉眼泪啊。”
之把为陆s画的那幅髻插金步摇、观赏山茶瑞给短锄,还有一幅《明圣湖之秋》的山水长卷也让短锄带去,陈操之的人物画和全景构图得戴安道指点和顾恺之的悉心指教,进步很大。
一边的冯凌波心道:“原来操之阿兄的心上人竟是陆氏女郎,陆氏女郎兄长新亡,不能来此,所以让贴身婢女代她以儿媳之礼向义母尽孝,这陆氏女郎很好啊,吴郡第一名媛,嗯,操之阿兄心爱之人又怎么会差呢。”
送走陆府管事和短锄,陈操之便要去玉皇山陈氏墓园为母守墓,来德、冉盛跟去,一日两餐由来德回来取、或者荆叔送过去,只能食粗粮,要过了一年“小祥”之后才可以食蔬菜瓜果,两年“大祥”之后才可用酱醋调味——
顾恺之、徐邈自然不能跟去陈氏墓园,他二人定于明日、也就是腊月初二启程回乡,与原定之期已经整整晚了一月,父母肯定非常牵挂了。
陈操之临去玉皇山之前,对二友道:“仙民、长康,明日我不能为你二人送行了,惜别之情,我心恻恻。”
顾恺之道:“子重,日一早我和仙民兄来玉皇山看你,然后启程北归。”
冯凌波也来向陈操之告,她爹爹冯梦熊明日会来接她回去,陈操之望着眼前这个淡雅清秀的女郎,深深的感激,说道:“凌波妹子,真是多谢了。”
冯凌波微笑:“说什么谢啊,你不是我阿兄吗?”
次日一早,徐邈、顾恺之好行装,与刘尚值、丁春秋去玉皇山向陈操之道别,来到玉皇山下,朝阳升起,陈氏墓园松柏长青,但闻箫声一偻,缭绕不绝,在冬日山野的清晨里,这箫声显得分外的纯净、明澈——
徐邈:“子重在为母吹曲呢。”
四人便在下伫立,静听那美丽忧伤的箫声,待陈操之吹罢,这才来到半山腰的草棚,与陈操之话别。
徐邈道:“子重,你要多保重,要哀毁太甚伤及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不在时爱惜自己的身体就是最大的孝道。”
陈操之应道:“是。”
顾恺之道:“子重,明年有暇我会来看望你的,你为母守墓,不要荒芜了书画啊。”
陈操之道:“不会,我娘也不愿意看到我荒废学业,以前怎么学习、以后还怎么学习,只是学业、书画有长进时母亲再也看不到了,再不能夸我一句了。
”
“丑叔,祖母能看到的,到了夜里,星星出来后,祖母就看到我们了。”
清亮的童音响起,宗之和润儿走上山来,后面跟着的是丁幼微和冯凌波,还有冯梦熊。
冯梦熊是来接女儿冯凌波回去的,因为宗之和润儿吵着要去丑叔那里,丁幼微便带他二人来,冯梦熊、冯凌波父女也便一起来向陈操之作别。
陈操之送徐邈等人下山,看着徐邈、顾恺之、丁春秋,还有冯氏父女离去,不禁有些伤感,却见刘尚值没走,便问:“尚值怎么不一道走?”
刘尚值道:“刘家堡又有多少路呢,我再陪你一会,以后我三、五日就会来一趟,向你请教经义、书法啊。”
丁幼微看着草棚里简陋的卧具,想着小郎要在这里住上两年,心疼得几乎要掉眼泪。
魏晋时君臣更迭,礼法崩坏,又因为丧乱屡见、夭寿者多,若按周礼守孝,有些人一辈子有半辈子都在为亲人服丧守孝中度过了,所以很多人不按礼法守孝,食肉、听曲大有人在,王戎、阮籍居丧就食肉,阮籍还醉酒狂歌,名士似乎是另一等人,可以蔑视世俗道德,但陈操之不想那么做来表示自己的旷达和不俗,他要依儒家之礼来为母守孝——
“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父亲早丧,母亲多病,母亲生他、养他,抚养他**多么不容易,就尽礼守孝两年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陈操之是两世为人,融合了两个灵魂,他对陈母李氏有着血脉相连的母子之情,同时也思念那远隔千年的后世父母,他的情感真挚而浓烈,他需要一个暂时封闭的时间和空间来疗治失去母亲的痛苦,无他,只有勤学苦读。
四十三、风暴前夕
升平三年冬月初二日始,陈操之住进了玉皇山陈氏墓园的草棚,开始了为期两年的居丧守孝,想起去年冬月初一在吴郡徐氏学堂,一大早来德就把一件厚棉袍和一双新的麻布履放在他床前,说是老主母吩咐过的,冬月初一是小郎君生日,要穿新履、佩玉璋——
而今年的生日,陈操之却是护送母亲的灵柩出远郊,母亲已长眠于地下,那个惦记着他生日、早早为他准备好过冬衣履的母亲再也没有了,耿耿长夜,思之泪落。
陈母李氏坟墓周围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陈操之逢单日用一个时辰清理这些灌木杂草,双日则去九曜山那边寻找松柏的幼苗,移栽到父母和兄长的墓旁,两年之后,这里将是郁郁苍苍短松冈。
陈操之保持以前在陈家坞的作息习惯,上午温习儒经、练习书法和绘画,下午研读老庄玄学、做读书笔记、写思辩文章,夜里读书或抄书——
服丧守孝也不固守在草棚里寸步不离,只是不能出远门在其他地方过夜而已,所以每隔半月,陈操之便让来德留下,他带着冉盛去宝石山初阳台道院借阅葛师藏书,这个时代,万卷藏书就是一个宝库啊,葛师学识如海,收集、手抄的书籍也是包罗万象,儒道书籍自不用说,其余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无所不有,陈操之看到有两部兵书——《魏缭子》和《孙子》,也取回来,手抄了一份冉盛每日读这两部书,冉盛比较喜欢论语,不喜毛诗,对这两部兵书也不感兴趣然操之小郎君要教他读,他照着念就是了。
刘尚值隔个三、五日便会到玉皇山,与陈操之探讨经义难和书法春秋一月也会来两次,有时便一起去初阳台道院借书。
每隔三日,丁微和小婵会带着宗之和润儿来墓园草棚与陈操之相聚,上午来,傍晚回去,让陈操之教两个孩子经义和书法,一起清理墓园、植树栽花,两个孩子对丑叔非常依恋去玉皇山看望丑叔就比以前去丁氏别墅看望娘亲,都让小兄妹二人雀跃不已。
幼微回到了陈家坞,小婵便把老主母交待她的箱笼钥匙、簿籍田册移交丁幼微,丁幼微看不懂账簿上的阿拉伯数字,小婵笑道:“娘子有所不知,这是操之小郎君独创的记账法和筹算法,非常简便,宗之、润儿都学会了。”
润便道:“娘亲润儿教娘亲好不好?”
丁幼微听着七岁地女儿声音清脆、有有理地教她阿拉伯数字和列式筹算法。心里真是高兴。
宗之取来鹅笔。说这也是丑叔创制地。用来记帐很方便。
丁幼微试了一下。果然简便实用笑道:“你们丑叔啊。真是绝顶聪明人。”又对小~道:“小~些账簿田册还是你管着。大宗地收支报我知道就行——小~你可是六丑地贴心人哪。”
婵地鹅蛋脸羞得通红为情道:“娘子取笑小婵。”
丁幼微道:“你地心事我知道。英姑和曾玉环对我说过阿姑生前说地话和青枝地事我会为你二人作主。不过这都得等小郎除服之后。”
丁幼微每日操持家务,陪伴可爱的孩子,常感温馨甜蜜,只是一想起阿姑和庆之,就心里难过,但与以前在丁氏别墅小院里如同笼中鸟的日子相比,丁幼微在陈家坞真是舒心适意得多,又因为常常步行往返陈家坞与玉皇山之间,身体也康健了许多,毕竟还年轻,今年也才二十七岁啊。
腊月初五,距陈母李氏下葬一个多月之后,陈尚从建康归来,先去拜见父母,然后来西楼拜见从嫂丁幼微,丁幼微现在是西楼的少主母。
周礼规定男子为堂叔伯父母要服小功之孝,陈尚换上较为精细的熟麻衣服,拜见了从嫂丁幼微之后,见时候还早,未时刚过,便去玉皇山致奠七叔母,还要与十六弟陈操之长谈,父亲陈咸也与他一道去。
这日北风呼啸,彤云密布,放眼望去,山寒水瘦,这天气看来是要下大雪了。
冉盛正在山前把玩一张弓,这弓是荆奴与来德一起制作的,来德手巧,按荆奴指点,从仲夏五月开始,花了半年时间,用桑木、牛角、牛筋、蚕丝和土漆制作了一张六尺硬弓,来德力气不算小,也无法弯弓满弦,而冉盛一上手,就能挽弓如满月。
荆奴道:“这张弓算不得好,太仓促了,将就着可用,小盛先练着,夜里若有野兽来袭也可防
又制作了十二支三尺长的箭矢,三棱三翼,铁簇是请县城里的铁匠打制的,尾羽是鸭的硬羽,冉盛对这副弓箭爱若至宝,每日在山前练习,臂力过人,眼力也出众,弓箭上手不过三日,射十五丈外的树干十有七中,冉盛是天生的武者,几乎是不学而能的。
见到陈咸、陈尚父子,冉盛高兴道:“族长好,南楼三郎君好,三郎君从建康回来了,太好了。”象豹子一般奔上半山腰报信去了。
陈操之正在写《明圣湖论玄集》,得冉盛报信,赶紧迎出来,先陪三兄陈尚到母亲墓前祭拜,然后入草棚坐定,命来德赶紧生起一盆炭火,为四伯父和三兄驱寒。
老族长陈咸打量着这萧然草棚,说道:“操之,你为母服丧尽孝,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西楼陈氏目前是两代单传,你更是我钱唐陈氏之望——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生火取暖?”
陈操之道:“四伯训得是,小侄知道保重的。”
老族长陈咸便去坐在草上烤火,对陈尚道:“尚儿,你把京中之事对你十六弟细细说说。”
陈操之见四父神色怏怏,心里不禁一叹,看来钱唐陈氏此番入士籍真的无望了,但看陈尚脸色,虽然在路上二十日,此时相当疲惫,但说起此次十八州大中正品评入寒门六姓入士籍之事,还是精神抖擞,说道:“司马大司徒不准钱唐陈氏退出此次考核,十六弟纯孝名声远扬,人虽未到建康,但书法、文章到了建康,有那《明圣湖论玄三篇》就可以参加品评,十六弟的这三篇玄论在十月初五举行的十八州大中正品评中,受到九位大中正的激赏,但因为未见十六弟之面,无法当面问难,所以此文是否十六弟所作还存,说还要召十六弟入京当面考核,京中那时还不知道七叔母已于十月初八去世了——”
尚默哀了片刻,又道:“我知十六弟不能前来,以为这次入士籍终归无望了,向贾令史辞行,收拾行装准备回乡,但十月十一日,与王献之齐名、有‘谢家玉树’美称的谢玄谢幼度来到建康,拜见了大司徒,盛赞十六弟之乃当世奇才,说了年初在吴郡与十六弟同学之事,早已来到建康的谢安石为十六弟说了一句话——‘《一卷冰雪文》清新可喜’,谢安石何等的名望,虽然谢万石因北伐失利被贬为庶人,但谢安石的声望丝毫不减,都说安石出山、苍生有幸,得谢安石一言嘉奖,十六弟的《一卷冰雪文》在建康传抄成风——”
陈之心里浮起一个身材高挑的影子,敷粉或不敷粉,眼睛细长妩媚,清谈辩难之时嘴唇微动,一句句辞锋锐利的言语源源不断说出——谢道说过,会助他一臂之力。
陈尚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陈之道:“十六弟,这是谢幼度的表兄祝英台派人交给我的,是上月十五我临出京之前交来的,是写给你的信,这祝英台与其表弟谢玄在吴郡与十六弟同学是吗?”
陈操之看着脂密封的这封信,上面是熟悉的谢道的笔迹,便揣在怀里,问陈尚:“既如此,那我钱唐陈氏入士籍之事到底如何了?”
陈尚道:“只能说很有希望,但一时还是定不下来,不仅我陈氏,就连汝南梅氏、琅琊孙氏、阳郑氏、诸城刘氏、范阳卢氏也都没有确定下来,这寒门入士籍是震动朝野的事,司徒府召集左民尚书、各大中正商议几次未决,因谢万石兵败,许昌、颖川、、沛诸城相次陷没于燕,所以六姓入士籍之事就要拖到来年再定,明年上元之后,我要再赴建康。”
陈操之道:“三兄真是辛苦啊,弟不能分劳,愧甚。”
陈尚道:“十六弟为母尽孝,愚兄多奔波也是应该的,我父还有话对你说,我先出去一下。”把冉盛、来德一起叫出去,到隔壁草棚去。
陈操之见四伯父陈咸神色郑重,便肃然端坐,等待四伯父问话。
老族长陈咸默然良久,终于开口道:“操之,有传言说你与陆纳之女有私情,伯父想听听你怎么说?”
陈操之心道:“纸包不住火,我与葳蕤两情相悦之事终归要被外人知道的,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男女之情都要算是私情,这么说强大的压力就要来临了吗?”
四十四、松脂的香味
族长陈咸见陈操之眉头微蹙,一时未回答他的问话语气道:“操之,伯父知你思虑深沉、持重谨慎,绝非寻常少年人,但这情之一字,古来多少豪杰亦难洒脱,沉迷其间铸成大错的不在少数,操之不可不慎。”
陈操之心知在这方面与四伯父是无法沟通的,便道:“四伯父,小侄想知道这是哪里的流言,又是怎么流言的?”
陈咸道:“亦不知从何流出,伯父是听县衙一个老文吏说的,说你在吴郡求学就与陆氏女郎过往甚密,你回钱唐,那陆氏女郎还来陈家坞访你,还有,上回你母亲出殡,陆府来致奠的有个小婢披麻戴孝,好生奇怪!”
陈操之爱陆s,决意要娶她为妻,他与陆s恋情迟早要大白于天下,到时候议论蜂起、群情汹汹,压力之大可想而知,若一味隐瞒肯定是不行的,不可能一直瞒下去,除非他不想娶陆s,现在最先的压力来自家族内部,如果连这点压力都不敢承担,那以后还如何面对陆氏乃至整个三吴士族的压力?
陈操之波澜不惊地说道:“回四伯父的话,小侄与陆氏女郎并非私情,六月间陆氏女郎来陈家坞拜见先慈,先慈很喜爱她,视她为未过门之媳,那个小婢,是陆氏女郎命其代为尽孝的。”
石破天惊,老族陈咸脑子里轰然一响,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正想听陈操之怎么解释呢,那流言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陈咸还是不信的,操之为人端谨,谋定而后动,这从操之谋入士籍和对付鲁氏可以看出,操之绝非行事佻脱之人,这流言肯定是别有用心之人编造的的是阻挠钱唐陈氏入士籍,这非常时期制造这样的流言蜚语,居心险恶啊——
但老族长陈咸万万没有;到陈操之却是这样回答他,一时间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声音干涩道:“操之,你要三思啊,当初汝兄庆之娶幼微,闹得整个钱唐县沸沸扬扬氏不过是末等士族,而陆氏则是江左第一等门阀若想娶陆氏女郎,更要难上百倍啊,只怕到时我钱唐陈氏在江东寸步难行啊。”
陈操之道:“伯你不要着急,这些事我都想过,可是情之一事的确匪夷所思与陆氏女郎虽然门第悬殊,却倾心相恋陆使君虽不知此事,但先慈却是知道的,所以不能算私情,而且当初先兄娶我嫂子,四伯父似乎也是认为决无可能,而现在嫂子不是还在陈家坞吗,只可惜先兄无寿欠了这样贤惠的嫂子——”
陈咸当年是竭力反对之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