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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灵越的眼睛突然一黯,欲言又止,“听到那些传言,母亲和姐姐越来越不开心了。”
她看向他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忧伤,让人几乎忘记了她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我刚才去跟母亲请安,母亲说女子当以贞静为要,要我从今日起在房间熟读女则,不可四处闲逛。又请了绣娘来教我绣花,你看看我的手,都扎出几个血窟窿了!我真是不明白,母亲往常都不管我,为何突然变得这么严厉?”
他摸了摸她的头,半天才道:“你的母亲自然是为了你好,你是她的孩子,想来决不会害你。再说熟读诗书,也非坏事。我倒是羡慕你,还有个母亲管教你。”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难以抑制心中的悲伤。
还是个孩子的灵越望着他,眼眸里星光闪动。
半响,他收拾了悲伤的心情,笑道:“来,看看我的小玩意儿!”说罢从床下抽出一个藤编的箱子,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物件。灵越信手拿起一个小娃娃,那娃娃原来是就着一根树根雕的,宛如天成,栩栩如生。又见一个雪白的小乌龟,瞪着绿豆大小的双眼,十分可爱。
“哥哥,你雕的么?实在太好了!”灵越瞪大了眼睛,爱不释手。
他小心将自己的宝贝摆在长桌上,一时玲琅满目。
“你喜欢吗?”
“实在是太喜欢了!”
“这些都是以前雕刻的,尚不算佳。你若喜欢,我雕刻一个新的,送给你。”
“我属猴子的,哥哥就雕一只小石猴给我吧!”“原来你属猴的,难怪如此顽皮!”她笑了起来,他发现自己跟灵越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不知不觉地笑起来。
“哥哥,你笑起来很好看,不要总是皱着眉头……”灵越胖乎乎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双眉。他的心里缓缓流过一股暖流。
“好的,哥哥对着小妹的时候,一定经常笑。”他轻轻地对她说,像是一种承诺。
然而,离别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他在云府不知不觉住了两个月余了。他的病多半是心病,离了伤心之地,其实已然好了大半。云随风与他相处甚洽,经常来找他读书骑马。而灵越,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小妹在做什么?为何最近都不见她?”有一天他忍不住问云随风。
“母亲说三妹性子跳脱,需要磨一下,让她住到水榭那边去,请了女师,教习礼仪。”随风拿起一只苹果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昨天偷偷去看了她,她都快闷死了!不如我们去找她玩?”
他摸摸口袋,点点头。
灵越住的水榭是云府中最幽静的所在。寒冬早已过去,春天的脚步早已踏遍云府。后花园已经是一片葱绿,繁花似锦。他随着云随风穿过长长的游廊,走上一段九曲桥,一座幽静的水榭出现在眼前。他四下打量,这水榭占了半个湖面,四周遍种烟柳,已露生机,湖面冬日残荷尚在。水榭之上还有若干花圃,此刻含苞待放。确是一副清心静性的所在。
“三妹,三妹,我们来了!”云随风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却不见回声,更不见灵越的身影。
这时,一个面生的仆妇从花圃里出来,上前行了一礼,柔声道:“大公子,小姐方才跟绣珠去夫人房里了!”
云随风见这仆妇不过三十左右,瘦削身材,面色略嫌黑黄,眉目却十分清朗。便问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仆妇神态淡然,不急不缓地回答,“回大公子,奴婢小字锦娘,是刚进府来服侍小姐的。”
云随风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锦娘啊!昨日听闻母亲在上香路途救了个女子回家,原来就是你啊。”
那锦娘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灵越不在,两个人都觉得很无趣。等了半天也不见灵越回来。
云随风坐不住了,一把拉起他的手,“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等了,走,庭玉,我们骑马去!”
他其实还想再等等的,但是拗不过随风,只得攥紧了右手,跟着随风去了马场。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离别即将到来,从此与灵越相隔天涯。
第十九章少年离恨()
躺椅边上的小圆桌精美高华,铺设着成套汝窑的茶具。红泥小炭炉上顶着的水罐,蒸腾着白色的雾气,袅袅飘荡。
阳光疏朗而温暖,两个人相对而坐,说起少年时的往事,你说一段,我补充一段,似乎那段年少时光并未走得太远。
对于灵越来说,她得到了一个大玩伴,那是她美好的童年时光。于沈庭玉而言,远离泸州的日子令他慢慢愈合失去了母亲的创伤。
那些日子都成了珍贵的记忆,只能封存,决不能遗忘。
“庭玉哥哥,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她犹豫着,带着少女的羞怯。
“你问吧……”他凝视着她明如朝露的眼眸,略略一怔。
“当年,我们是那么要好的朋友,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她说。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若是遇到锦娘,她也会问一问,“锦娘,我们情如母女,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
为什么一个个她曾经信赖和深爱的人,离别的时候都要那么突然,甚至不愿意道一声珍重?
是不是她无意之中做错了什么,才会令他们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
她殷殷的目光凝视着他,期望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沈庭玉的记忆飘回了那一天。
他和随风在马场待了一下午,回到云府时已是黄昏。
当天晚上,花灯初上时分,云伯伯命人来请他去书房,原来是父亲派人来青州了。云伯伯长叹一声道:“你的父亲诸事已经安排妥当,不日将回泸州。如今派了人来接你回去,我见你与随风灵越相处甚好,本欲多留你些时日,奈何你父亲催之甚急,明日就要你回家。”
他听着,仿佛心头炸开一个惊雷,半响回神不来。泸州那个家,终究是要回的啊!
云伯伯见他面色发白,似有所不忍,拍拍他的肩膀,“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贤侄年岁日长,他日定有一番作为,万不可自怨自艾。”
云伯伯还说了许多劝慰之语,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说,要回泸州了!明日就要回泸州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了梅园,只觉得两只脚仿佛棉花似的,软弱无力,又似灌了铅一般,挪一步都要费劲千钧之力。
寸心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摸了摸他的额头,见并无异常,长舒一口气,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公子,你不要吓我了!”
他木然地看着寸心,“我们明天要回泸州了!”
寸心随口回答:“是啊,要回家了!我们总不能一直住在云府吧,终究是要回自己家啊!”
他突然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然后飞快地往外跑。夜晚的后花园漆黑一片,几盏红灯笼发着冷清的光,并未照亮几分,却更添几分寂寥。他飞奔着过了游廊,到了水榭前。
水榭却是亮堂堂的。两排红灯笼从曲桥一直延伸到水榭,十分华美。他站在花圃前一动不动。
“公子,你可是来找三小姐?”寸心追过来气喘吁吁地问。
大约他的声音太大,不一会儿,就听到一个清丽的声音叫道:“庭玉哥哥,庭玉哥哥,是你么?”不等他回答,一个俏生生的身影就出现在庭玉面前,正是灵越。
庭玉慢慢向她伸出了右手,缓缓摊开手心,正是用白玉石雕刻的小猴,晶莹透亮。
“你要的小猴子,我早就雕好了。”他轻轻地说,带着往常的微笑。
“好可爱啊!”灵越发出一声欢呼,她接过小猴子,小手将它摸来摸去,爱不释手,纯真的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芒。
“我明天要回泸州了!”他低声说。
“你说什么?”灵越没有听清楚。
“我说,以后长大了,要记得我。”黑暗里,他凝视着这小小的聪明无比的女孩,仿佛要把她记在心里。
“那当然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我的好哥哥!”灵越笑嘻嘻地说,丝毫不知他心中的离愁别绪。
“再见了,小猴子。”他在心里轻轻地说,春夜的风轻轻拂过他的脸庞,暖暖的像母亲的手,夹杂着桃花氤氲的气息,他的头顶上是蔚蓝而高远的星空,亘古不变的星光一如既往地闪烁着,好像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个在黑暗里默默流泪的少年。
彼时的少年沈庭玉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场离别便是八年!
八年之后,他对着她纯净的双眸,却已经无法说出少年时离别的心情,只能含着歉意说,“没有跟你道别吗?我有些不记得了,定是当时太突然,来不及……”
灵越抬头看着紫藤花架上流淌而下的瀑布,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没来由地感到心虚,似乎自己的谎言已被戳穿,转而问道,“这八年来,你过得好吗?伯伯,伯母,随风,还有出岫都过得好吧?”
灵越的肩头微微耸动,她依旧仰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他们都很好啊!我哥已经娶了一个嫂嫂,美丽温柔,进门一年就生了一对龙凤胎,又聪明又伶俐,一家人开心得不得了……”
“我的二姐出岫嫁人了,嫁了一个如意郎君,听说相貌俊秀,文武双全,夫妻恩爱……”
“我娘还是那么高贵大方,一点也不见老。我爹……我爹……”
灵越的头仰得更高,似乎这样,眼中的泪水才不会滴落。
一方丝帕轻轻放到她的手中,她听到沈庭玉微微的叹息,“你这个孩子啊……出来这么久,想家了吧?”
她的眼泪终于如同绝提的水,奔流而出。她用帕子挡住自己的脸,哭声呜呜咽咽。
“你跟出岫吵架,也不是多大的事,这样任性跑出来,伯伯和伯母岂不是要担心死了?你一路上可有书信送回家?”
丝帕挡住了她的痛苦神色,只传来抽泣的声音,“我进了沈府,就给爹爹写了一封书信,说我来泸州探望庭玉哥哥了,叫他不必担心,也不必派人来接我,我住腻了,自然会让哥哥派人送我回去。算着驿邮的路程,爹爹早就该收到了吧……”
她细细审视了一遍自己的说辞,确信没有任何漏洞,想来沈庭玉应该不会起疑,更不会与青州联系查证。
沈庭玉嗯了一声,注视着她被泪水冲花的脸,双眼下的黑黄已然不见,是极其分明的细白。
“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也是你故意弄的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呐呐地说,“女儿装在外面过于显眼了……”
他的目光剥落了那些刻意涂上的黑黄,看到一个清秀绝伦的少女,羞涩地坐在自己的面前。举手投足间,有着别样的风姿。他无法想象着这样一个动人的少女如何千里跋涉,躲过了重重危险,最后周全地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第二十章相见时难()
沉吟片刻,他温和地说,“先前你独自一人在江湖上行走,不得已扮着男孩儿,生活多有不便,何不改回女儿的装扮,我让珍珠和果儿服侍你?”
她心头一跳,急忙道,“我一路上都是男孩子装扮,早就习惯了,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若是我突然变成了女孩子,岂非要惊动府里上下,引来流言蜚语?若是惊动了沈伯伯和白夫人,必定要问起缘由,到时又要解释半天,不如继续扮着男孩子,省却诸多事端。”
她所说的也不无道理,沈庭玉听了点点头,决定听之任之,“府中人多眼杂,你平常不要到处乱窜,无事待在香浮居……”
他的声音温厚低沉,带着父兄般的温暖。她恍惚听着,思绪在一瞬间飘到很远很远,横跨了时空。
她很温顺地一一应了下来。
紫藤花影落在沈庭玉的长衫之上,犹如描绘下了千枝万叶。他说了这许久的话,似乎有些劳累,苍白的容颜上酡红未消。
他的心仿佛在一个遥远至极的地方,你明明可以看见,却无法走近,即使走近,面前还有重重的心防。
这八年的时光里,到底是谁下的毒手,令当初与自己言笑晏晏的温情少年,变成这样一个疾病缠身,目光沉静,面色疏淡的公子?
她咬了咬嘴唇,迟疑着,终于还是故作轻快地询问,“哥哥,你这八年来,你一直在泸州吗?”
他有一刹那的恍惚,低头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软被,那被面上绣着绵绵不断的花枝,几只金丝勾就的飞鸟,或飞在花间,或立于枝头。他带着淡淡的笑意轻轻回答,“是啊,不然在哪儿呢?我又能去哪儿呢?”
灵越默然了。虽是小心翼翼,却依旧触碰到他的痛楚。
她想起锦娘留下的那些丸药,她曾经偷回云府时匆匆忙忙带出来了不少,也许里面有一些解毒药剂。
天无绝人之路,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能救他!
她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眼睛里露出倔强的光芒。
这一夜,灵越又是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她索性爬起来,重新将灯烛点上。从柜子里取出包袱,置于明亮的烛光下。
打开包袱,一个精美的锦盒映入她的眼帘。盒子不大,长宽均不过五寸,高不过三寸,盒盖之上刻着一朵十分美丽的花,花瓣细长,形如龙爪,中间的花蕊刻成了缕空。
正是曾开满她梦中的地狱之花,彼岸花。
她的手指摩挲过重重花瓣,找到机关按钮,倏然打开。盒子里装满了中指高的白色小瓷瓶,里面都是锦娘留下的药,有治内伤的,也有外伤止血的,还有寻常治头疼脑热的。而几个黑色的瓷瓶里装的是能致人性命的奇毒。
她拿起瓷瓶,对着烛光细细查看上面的贴纸标签,终于找到了一瓶解毒丸:“九转丸”。
她心下狂喜,想起当初锦娘拿着瓷瓶时说的话,“这九转丸非常难得,我当初煞费苦心,也才制得了这十几颗。此药解毒甚是厉害,寻常蛇毒、蜈蚣、毒蝎之毒,都可进行化解。若是砒霜鹤顶红之类少量剧毒,立时服一颗,也可缓解毒害……”
她握着这小小的瓷瓶,犹如找到了救星一般,当下长长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安然入梦。
这一睡便睡到天光,一觉醒来,阳光已透过雪白的窗纸,将满屋照得异常明亮。她慌忙爬起来,赶紧打水梳妆,心中却诧异怎么也没人叫她?
她推开窗户,阳光扑棱棱而入,对面的窗户“吱呀”一声也打开了,果儿的脸露了出来,她一眼瞥见灵越,甜甜地打个招呼,“灵越,你今天也起得这么早啊!”
早?她看看挂在半空的太阳,嘴角抽搐着,招呼道,“是啊,好早!昨夜是珍珠当值么?”
“是啊,不然我怎么那么逍遥呢?”果儿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像一只慵懒至极的猫。。
这真是个快乐的姑娘,好像每天都是那么无忧无虑。灵越忽然十分羡慕她,这样的时光早已离自己远去了。
她带着这样的心情,穿过了月门,到了沈庭玉的内院,一进们,便被院子里几盆花吸引住了。
灵越走上前去,只见那花四片碧莹莹的草叶,亭亭玉立,顶着殷红的花朵,娇艳夺目,丰艳不减牡丹。
她正盯着花儿看,寸心一掀帘子,从屋里走了出来,笑道:“这花开得漂亮吧?昨天打的花苞,果然今天就开了。”
“这是什么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