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其实你早就发现了药有问题……是不是?”她眉宇之间浮上了一层哀色,如同晴空飘过云影。
沈庭玉转过头,盯着呼啦作响的窗纱。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不过刚刚十五岁。母亲的身体一天天孱弱,形容枯槁。每次他坐在母亲的身边,握着她干瘦的手时,总觉得她马上就要离自己而去。
有一天,他在日头下晕倒,恍惚之间,听到母亲一声一声地呼唤。他睁开眼,又回到母亲临死前的那一刻,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嘴唇蠕动着,极力想对他说这什么。可是他的耳朵发出轰鸣,什么也听不见,他大叫着,可是母亲的影子越来越淡,渐渐消失了。
他醒来时是在床上,珍珠和果儿担忧地看着他。他挣扎着要起来,珍珠说:“小心!公子还是躺着吧!”
他看着珍珠的嘴唇,忽然就明白了母亲要说的话。
第四十九章有罪的故人()
母亲焦急地一遍又一遍,原来说的是“要小心!”
要小心谁呢?他一直在思索,直到自己也一天天虚弱起来,他开始起了疑心,怀疑着周围的一切,思前想后,觉得谁也不可信任。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丫头珍珠和果儿,都难令他安心。那段日子,珍珠和果儿熬的药,大厨房送来的参汤,府里节令吃食,他都掩人耳目倒进一个废弃的花瓶里,不令任何人知晓。
然而就在停药三天后,他难受得几乎发了狂。他前所未有地渴望那苦得断了肠般的汤药。他夜不能寐,他狂躁如雷,他一遍又一遍在梦幻中回到母亲临死前的那一刻。母亲担忧的眼神刺得他生痛,她说不出话来,可是他读着她的嘴唇,心底响起千万个声音,齐声告诫他:要小心!
灵越看着他的眼神飘忽,痛苦神色时隐时现,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
她沉默了半响,又道:“你发现了汤药有问题,但是当时你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是无法跟这背后的人相斗的,只好装作病重深沉的样子,暂时麻痹对方。”
“长子体弱多病,缠绵病榻,沈老爷无奈之下,将目光转向了其他的儿子。三公子性情风流,难堪重任。二公子为人处世,却十分精明能干。很快就能独当一面。白氏因此放松了对你的警惕。而兰氏很快就发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她的儿子虽则年幼,终究也会长大。而白氏一旦剪除了大公子,下一个对付的会是谁呢?”
“这世界上本就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对于兰氏而言,想要自保,必须找到一个新的同盟。”
“是么?”沈庭玉眼波流动。
“她需要一个新的同盟,而放眼白府,那个同盟就是——”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沈庭玉乌黑深邃的眼睛,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那个字,“你!”
沈庭玉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灵越,你说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昏暗的楼内,她一双明眸如同星星般闪闪发亮。窗外透过的蒙蒙薄光勾勒出她身上优美起伏的曲线。她本来就是一个极清丽的少女。
“她不知道,你其实早就怀疑她和白夫人联手害死你的母亲。她以为,你还是那个她了解甚深的孩子。我猜,她必定将一切罪恶都推倒白氏的身上,向你揭发白夫人向你下毒的事实。为了表示诚意,她甚至找来了家乡的苗医替你悄悄解毒……”
她停下来,深深看了一眼沈庭玉。他的面色略白,身体摇晃了一下,苦笑道,“你果然是当年的小神童,你是如何知晓的?”
“你忘记了,我曾经让珍珠和果儿悄悄打探沈府里云贵籍贯的下人。找出了九人,其中一个是珊儿。但是珍珠和果儿漏掉了一个人……”她顿了一顿,目光有如夜空的星辰,“那就是兰姨娘。她的故乡盛产米囊花,自然熟知米囊花的特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早就认识诸葛先生了,诸葛先生正是兰姨娘寻来的苗医……我曾经无意之中听到他们的交谈,语言十分奇怪,而我碰巧知道其中一两个词,那是黔东大花苗语。”
“诸葛先生的法子便是以毒攻毒,用另一种毒压制你的米壳之毒。两毒相克,此消彼长。”她目光中隐隐有水光闪烁。
沈庭玉捕捉到了那一丝波光,又听到她轻轻道,
“你为了替母亲报仇,选择了暂时与她演一场戏,先除掉白夫人。你和兰氏一直在等待机会。一个一举扳倒白氏的机会。”
“看来,当年的小神童长大了。到目前为止,你的猜测丝毫不差。”
他的语气里带着笑,天空的乌云逐渐消散,楼内的光亮渐渐明亮起来,在这一刻,他的面目清晰起来,那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令灵越觉得十分遥远。
沈庭玉向她慢慢走近,每走近一步,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一直退到一根廊柱上,退无可退。
他的笑意更浓,脸凑过来,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热切的呼吸,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窘迫。
甚至有一些恐惧。
他停下来低声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害怕的样子呢!”
他看到她脸上果然涌起跟小时候一样恼怒的神色,倔强的,骄傲的,带着不容侵犯的凛然。
他轻笑一声,退后了几步,转身坐在桌边。
“你还记得遇到我的那个雪天吗?我当时是从灵山寺回来。”
他看着她的脸慢慢恢复了镇定,她果然立即问道:
“你去灵山寺做什么?”
“我去灵山寺,名为清修,其实是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故人,一个背叛了主母而发家致富的罪人。”
“你是说,当年的车把式老黄?”
“不错,他当年逃离了白氏的追杀,隐姓埋名去了塞外,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皮货商。殊不知,天网恢恢,十五年后,我的人在兰州发现了他的行踪,将他带回泸州,藏在灵山寺。”
“他承认了吗?”
“他一开始绝口否认,可是当我告诉他,他的一家三十口都在我手里的时候,他就崩溃了。”
灵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是微笑着的,有点陌生,有点冷酷的微笑。她艰难开口,
“你捉了他的家人要挟他……这不是逼供吗?”
他笑意渐深,“聪明的云灵越,你没听说过兵不厌诈这个成语吗?”
他想起幽暗的大殿里,那个通身华贵的巨商黄伯光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地哀求:“大公子,大公子,我什么都说,求你放过我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呀!”
他冷笑,“怎么你这种人还顾念家人吗?你的家人是无辜的,我的家人就不是了吗?”
黄伯光不敢说话,只是重重地磕头,一声又一声,额头渐渐血污。
他怒意翻腾,“我的姐姐才十二岁,还是一个天真的孩子,她有什么过错?我的母亲宅心仁厚,善待下人,她亏欠你了吗?还有菊隐,梅妩,她们本本分分,不曾伤害过谁,是该死之人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她们去死,自己却舒舒服服地活着,现在还有脸跪着来求我,求我放过你的家人!因为你的家人是无辜的!哈哈!”
黄伯光委顿在地,面如土色。
他命人送上纸墨,“写吧!写下你所有的罪孽,还有幕后之人。如果有一句谎言,我就让你的家人偿命。”
“在灵山寺我住了十天。这十天里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和兰氏联手?我日日听着灵山寺的古老的钟声,沉重而清越。有时我想,这宅院中的争斗何时事了,不如归去,隐身在这古寺,不问红尘恩怨。午夜梦回,又有另一个我跳出来指责我,母仇未报,狼子野心,环伺在侧,为人之子不敢正面苦痛,只求解脱,何其自私?如此纠缠了十天,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回府为过往做一个了结。”
“没想到,在半途碰巧遇见了你。”
“你其实早就认出了我?”
他的眼底浮起最温柔的微笑,“我从第二天见到你,便知道你是个女子。只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已然长大了,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无法想到,你就是当年的小灵越。”
她有些气馁,“难道我的男子妆容如此失败?”
沈庭玉看着面前的少女,纤细的身材,秀美的脸庞,心想,你长得这么美,纵然用药粉将脸颊涂得黑黄,被发现是女子本也是迟早的事。
“说起来,这得感谢你。莫不是上天将你送到我的跟前,助我一臂之力?”他看着灵越的脸在瞬间失色。“我原以为需要等待很久,才能将白氏的罪恶公之于众。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如果不是你,我如何知晓,庭兰那个废物,居然敢垂涎父亲心爱的柳姨娘,而这位美若天下的柳姨娘竟和白氏的好儿子,我的好二弟庭芝是旧情人——我沈家果然是门风独特。我只要告诉兰姨娘其中的曲折,根本不用我动手,那个女人就能轻轻松松地诱导白氏犯下杀人的罪过。”
“珊儿,其实始终是兰姨娘的人。”她的眼睛转了几转,以前不明白的地方瞬间想通了。
“不错,珊儿是白氏送到兰氏身边的眼线,可是白氏却不知道,珊儿早被兰氏收服了,其实一直是兰氏放在自己跟前的眼线。兰氏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不是吗?”他由衷地赞叹,漆黑的眸子中光华闪烁。。
“的确,白氏唯恐柳姨娘的事发,第一个连累的会是自己的宝贝儿子沈庭芝。她已然失去了沈庭兰,沈庭芝便是她从今往后在沈府的唯一倚仗。情急之下,她便不顾一切除掉了柳姨娘,也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愚蠢的女人呐!”沈庭玉轻叹一声,脸上却毫无惋惜之色。
灵越忽然想到了那几盆米囊花,苦笑道:“恐怕什么米囊花也是你们布下的局。”
第五十章死亡交易()
沈庭玉看着她敛起的双眉,一双眼睛深如幽潭,流露出与花季少女截然相反的深沉,心忽然就颤抖了一下。
“的确如此。为了引出诸葛先生这步棋,我不得不服了几天白氏送来的汤药。兰氏又故意在白氏面前,无意提到米囊花的药效。果然那个女人就上钩了。过了几日兰氏安排了一家掌柜孝敬了几盆米囊花,不出意外地她让父亲赐给了我。这一番苦肉计在父亲接二连三失去爱子之后很快就见效,珊儿的供词,我的病情,诸葛先生的论断,药方的怪异之处,这一切形成一张网,由父亲亲手撒下去,牢牢地网住了白夫人。让她无可推脱。”
灵越嘴角抽搐,难怪那天偷听沈万山质问楚大夫的时候,兰氏所说的那一番话,令她产生奇怪的感觉。
“白夫人被禁足,兰氏已经掌管了家务大权,你又病体痊愈,迟早以长子的身份继承家业。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紧逼着白氏死去?她已然无法翻身了……”灵越咬住嘴唇。
“傻孩子……”他头一次用这种怜惜的眼神看着她,“我的二弟已经订婚,待到成亲之日,他去求一求父亲,父亲是个爱惜脸面的人,就算白氏翻下杀人之罪,为了二弟的颜面,白氏作为当家主母自然而然也就解除禁足了,所以我必须再推一把,令她心甘情愿去死。”
他的眼里波澜起伏,灵越的手心微微出汗。
“心甘情愿?”灵越喃喃念着这个词,片刻脸色白了一白,“你去见了白氏……杀死兰氏的人其实是……”一股激流猛然冲过她的胸膛,她不愿意相信的事实被证实了。她想起那日春熙堂上似曾相识的香气,那天果儿惺忪的睡眼,原来一切是这样啊。
“你那天去见了白氏,当晚用零陵香迷倒了守夜的果儿,然后去摘星楼杀死了兰氏。怪不得那天我在春熙堂闻到了似曾相识的气味……你平时里不喜欢焚香,那天衣服上却有着清冽的佛柑香,你这样做,是为了掩盖另一种的香味……”
沈庭玉没有否认她的话。他的思绪飘回了最后一次见到白氏的那个黄昏。
那个黄昏与往日不同,火烧云将天空染成血红一片。
他轻轻走进了佛堂。
佛堂里点着上千根蜡烛,星星点点的火光,装点在佛龛前,龛里的白玉观音捧着杨枝净瓶,慈眉善目,露出悲悯的微笑。
是在笑世人贪滑还是笑世人愚笨呢?
白氏跪在蒲团上,嘴里喃喃诵着经文,神情十分专注,格外虔诚。直到许久,方才惊觉他站在身后。
她的脸上就露出一丝虚伪的笑容,在他看来,那笑容是在极力掩盖她的心虚。
他不说话,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终于放弃了多年来的伪装,“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吧?我现在被关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为什么要很得意?”他忽然反问道。
“因为……”白氏一时语塞。
“我当然很得意。”他笑了,他的笑容本就很好看,就如解冻的春水,无论谁看到他的笑容,都免不了一怔。
白氏也是如此。
她还是沉不住气,“你来找我,到底是何事?别兜圈子了,索性打开窗户说亮话吧。”
他摇了摇头,“看来你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白氏又是一怔,随即冷笑,“莫非大公子到此是特意来提醒我这个母亲目前的处境咯?”她重重地强调了母亲两个字。
他讥讽地一笑:“你以为你处境如何?恐怕死之将至,而你最心心念念的二弟,从此也毁了。”
他当然知道,一个母亲,她的软肋通常是她的孩子。
白氏果然脸色遽变,“我杀了人,与庭芝何干?他是心软的好孩子,清清白白的……”
“是啊,二弟清清白白的,让父亲的爱妾怀上了身孕呢!”他掩口而笑。
白氏的眼睛慢慢变红,喷射出愤怒的火光,似乎要将他燃烧殆尽。
“你知道了什么,不要胡说!我……我是对不住你,庭芝却始终敬爱你这个大哥!”
“哦?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对不住我?”他一字一字对着白氏。
许久许久,白氏忽然笑了。一开始还是从喉咙口挤出来的,仿佛窃笑一般的“嗤嗤”声,后来,越笑越响,竟不可自抑,变成疯狂的笑声。
然而这响亮的笑声未引来任何人。她最忠心的秦妈被老爷打发去了别院,身边的大丫头们被打发到了洗衣房,只有两个粗使小丫头留在身侧,早被他借故支开。
他决意,要白氏坦诚自己的罪孽。
“不肯说,是吗?看来还是爱自己胜过爱儿子啊。”他轻轻说道,却不知这句话如同利剑般刺痛了白氏。
白氏像一片秋天的树叶,萎落在蒲团上。
“你看,我知道了这个秘密,还有一个人,一个恨不得你死的人也知道这个秘密呢。如果宣扬了出去,我的二弟可还怎么做人呢?”他温柔道,就像劝说一个小姑娘就范。
“你想要我怎么做?”白氏抬起了头,眼睛里闪着绝望的光,可是她的腰却挺得直直的。
“当然,是,要,你,死!”他笑着,慢慢地说出这几个字。
白氏发出一声喟叹,“看来我真是低估了你啊!”
她用恶毒的眼神打量着沈庭玉的脸,很多人说她的这个继子长得像亡母,当初那个泸州闻名的风雅美人。不得不说这张脸十分俊美,皮肤很白,乌黑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俊逸的双眉,就连紧紧抿住的嘴唇,也连成一条起承转合的优美曲线。
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她已经不大记得李氏的长相了,李氏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