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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发一言,甚至都没有回过头看她们一眼。
他只是伸开了手臂,那正是她从前做的再自然不过的姿势。
恍惚中,他似乎成了她,那个云家的三小姐,她站在帘幕之中,笑着伸开手臂,对着绣珠快活道,“你可要快点给我更衣,我都等不及了!”下一刻她就跳进高大的浴桶里,任凭各色花瓣将自己淹没。
这一刻,灵越觉得眼前的他,既陌生又熟悉。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却带着一分沙哑,冷冰冰的,淡漠至极,“没人吗?”
灵越无声地拭去眼角的湿热,回头看了看梦菊,梦菊却红着脸,咬着嘴唇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一个劲儿地用眼神恳求着她。
她只得上前去,一步一步靠近他,每一步都心跳不已。
她低头绕到他的面前,强迫自己镇定地解开他颔下的领扣,替他慢慢脱下。
她离他是那样的近,连呼吸都可相闻。胸口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几次启唇,最后想说的话却都消失在喉口。
她只能低下头,面红耳赤地解着他的腰带。她一遍一遍命令自己,鼓起勇气,慢慢抬起了头。
她想,他会说什么呢?
会不会惊讶,然后问:“你怎么在这里?”
会不会惊慌,解释他不是有意骗自己。
会不会惊喜,像从前一样笑容里有灼人的光芒?
她忍住嘴角的笑意,带着欢喜而责怪的目光,看向他黑亮的眼。
然而路小山,不,应该是萧远舟冷冷地说:“丽姑姑没教过你规矩吗?”
他的眼神,如此冰冷而陌生,就好像从来就不认识她。
明明是温暖如春的浴室,她却像站在冰天雪地里,从头冰到脚,不,是冰到了心。。
她直直地看着他,眸子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你叫什么名字?”他狐疑地问。
她的心碎成无数个碎片,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的回答,失意而悲伤,“奴婢名叫小玉。”
“你一直用这样古怪的眼神看着我,难道你认识我?”他莫名激动起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竟然已经不认识她!
不过短短数月,他怎么可以忘记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神魂渐渐归位,她看着他闪烁着星光的眼睛,轻轻地说,“公子恕罪!奴婢新来乍到,方才见到公子,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位故人,因此失态,请公子责罚。”
“这么说,你并不认识我。”他有些失望地松开了手,懒洋洋说:“我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退下吧。”
他走进帘后,缓缓走入温水池中。
她看见他的身影一寸一寸地矮下去,温热的眼泪漫过眼眶。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
华灯照在雕梁画栋之间,富丽堂皇。灵越走得极慢,一路摇摇晃晃。
身后的梦菊小声问:“小玉,你没事吧?先前在浴室里,我看你好像马上要晕过去一样,脸色白得可怕!”
她勉强笑着回应,“没事,第一次见到公子,有些紧张。”
梦菊轻轻笑了一声,“刚刚见到公子我害怕极了,但是现在不紧张,原来公子长得这样好看,也不是很凶。”
“嗯!”她低声应道,心不在焉。
两个人沿着游廊慢慢走着,梦菊第一次进王府别院,甚是新奇,不停东张西望,问东问西。灵越心事重重,偶尔敷衍她一两句。
忽然梦菊低声“啊”了一声,闪避在走廊一侧。她茫然抬起头,却见走廊一头几个侍女簇拥着一个丽人缓缓走来。
那丽人正是下午所见的刘侧妃。
她心如擂鼓,忙跟梦菊一样,低头避让在侧,静候对方走过。
刘侧妃慢慢经过了她的身旁,忽然停下了莲步。
“这两个丫头倒是眼生。”一个清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旁边的侍女看了一眼,忙回答:“想是丽姑姑下午挑选的新人。两个丫头还不报上名来?”
两个人慌忙行礼,“奴婢梦菊拜见夫人。”
“奴婢小玉拜见夫人。”
“名字倒还雅致。”王妃轻笑了一声,“必定是丽娘改的。她最近倒是越发爱读书了。”
两人答道:“正是。”
王妃继续往前,深蓝色的裙裾拖在地上,月白色的花朵也跟着若隐若现,如同步步盛开。
她的步法十分轻盈,翩然如蝶。
灵越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吐了一口气。
梦菊抚着胸口,“吓死我了,夫人果然气派,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灵越笑笑,挽着她的手,两个人回到了房间。
她们的房间在画秋斋后院西厢,是个宽阔的大房间,里面陈设了两张床,配了简单的桌椅和梳妆台,床帐虽是普通被卧,梦菊已经满意至极。
“这简直跟做梦一样,你快掐掐我。”她说。灵越在她脸上轻轻一捏,“是做梦吗?”
“啊,不是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啊!”梦菊躺倒在床上,发出一声感叹。
灵越也躺倒在床上,却有一种莫名的悲伤慢慢涌上心头。
脚步声响,丽姑姑的声身影又在门口出现,“今天晚上,也是你们为公子值夜。你们万事要警醒,不要偷懒睡觉。”
两个人忙爬起来,恭声道:“是!”
夜色已浓,灵越跟着梦菊来到画秋斋,心头不觉慢了半拍。
萧远舟的房间十分宽敞,陈设华美,锦绣的帘幕垂立,在夜风之中微微晃动。昏黄的烛光摇曳着,映照着满室,在这冬日的寒夜里,竟有一种春日的暖意。
灵越不自觉地用眼角去搜寻他的所在。
他就静静地立在后窗前,一袭月白宽敞的睡袍流泻在他身上,将他与窗前的融融月辉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灵越感到一种热流涌过自己的胸膛,不觉眼中已然潮湿。
她有些诧异,竟然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如此爱哭了呢。
她闭上眼睛,无奈地摇摇头。
再睁开眼,却发现他不知何时转身,一双黑亮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她。
她不能承受他眼底的探询,慌忙行礼:“公子,今日奴婢和梦菊值夜。
梦菊也过来行礼,忐忑问道:“公子现在安歇吗?”
他挥挥手,“你先下去。”
梦菊应了声退下去。
灵越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垂首而立。
她感觉他慢慢地走近,而她却已经落地生根般,动弹不得。
他忽然伸手,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逼迫着她注视着自己。
她看到他眼睛里面,有两个小小的她,一闪一闪。
“你真的不认识我?”他的眼中有一丝困惑,“可是为什么,你每次看到我的样子,让我觉得我们似曾相识呢?”
漫漫的悲哀再次淹没了她,她几乎是哽咽着回答,“公子,我说过了,您长得像我的一个故人。”
他的眼睛里果然出现了她熟悉的嘲讽,“那就说说你那位故人吧。”
他慢慢松开了手,坐在圆桌边,等着她讲故事。
她咬了咬嘴唇,瞪着他,“我那位故人名叫路小山。大路的路,小山的小山。”
他挑了挑眉,“路边的一座小山?真是个普通的名字……咦,为什么你的样子好像要咬我一样?”
她的怒火腾地燃起,“是啊,他本来就是一个极普通的男人。会个三脚猫的功夫,却很会哄女孩子。”
“哦?”他一下子来了兴趣,“莫非……他是你的情郎?”
她的脸如同着了火一般,烧得厉害。她想起临别前的那个亲吻,又是酸楚,又是甜蜜,一时咬着嘴唇不答话。
他悠闲地喝了一口茶,“莫非他还对你始乱终弃?”
第一百七十一章此时此夜难为情()
她气坏了,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他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还以为他死了,却原来到了京城,改了个名字,过得很舒服自在。”
他一怔,放下了茶杯,仰头打量她烛光下的脸,眼里闪着奇特的光芒,“他改叫了什么名字?”
她冷笑一声,“请恕奴婢冒犯,他的名字竟和公子一模一样。”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是说……你是说……他也叫萧远舟?”
她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渐渐露出迷惘的神色,似乎在极力回想,脑海里却一片空白。
他心烦意乱,“真是巧了。你先退下吧。”
灵越真是恨不得在他耳边大喊:“死路小山,你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可以忘记我呢?
她闷闷不乐地退回到耳房。
梦菊打量着她的神色,忽然脸上飞起一朵红晕,凑过来耳语,“公子留下你,可是说什么了?”
“不过是看我面善,问我是哪里人,家中可有姐妹之类的话罢了。”
梦菊羡慕道,“公子什么时候也问问我就好了。”
灵越扶额,“我去院子里走走。”
院子里,月光如水,自高高翘起的飞檐上流淌而下,跳跃在树叶花间,闪着银亮的光。
墙角一棵是高大的合欢树,足有两人合抱,月光下之下,树影婆娑。
灵越在台阶上抱膝而坐,缩成小小的一团,坐在阴影里,仰头看着月下的合欢树,不觉想到一句诗:任他明月能想照;敛尽芳心不向人。
她痴痴低吟,不觉一时神思俱忘,直到一个黑影在墙头一闪。
随是迅疾如电,却未逃脱她的眼神。
她想起白日的影子,心中一凛,忙飞身追了出去。
那人的身法快捷,在飞檐间腾挪跌宕。
灵越小心跟随,始终保持几丈的距离,以免来人发现。
不多时,那人忽然停了下来,跳到地上。
灵越藏在屋顶上,偷眼望去,原来这是一处花园。小巧的湖泊上莲花正在盛开,一座精巧的竹亭半在岸上,半在水中。
夜风吹动着寥落的灯笼,也吹动着亭中人的裙裾。
来人一身黑衣,走近竹亭,单膝跪了下来,低声道:“属下参见堂主。”
那声音清丽婉转,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亭中人缓缓转过身来,慢慢走出亭子,月光照亮了她的面庞,依稀可见云鬓花颜,赫然正是夫人,江洲王的侧妃刘氏。
刘侧妃脸上笼上一层寒霜之色,右手迅如闪电,只听啪的一声,来人的脸上也着了一个耳光,黑色的面巾也被打下,露出秀丽的面庞,隐约可见五个指印。
“你总算还有脸来见我!”刘侧妃冷笑。
“属下……属下无能,属下接到消息立刻马不停蹄,谁知到了山顶肖锦娘已经不见踪影……”
“没用的废物!好不容易发现了肖锦娘的下落,我一再令你们用心探访,务必找到那东西,你们倒好,大个活人还跟丢了。那几个废物都死了吗??”
“追风和闪电等四人下落不明,属下认为他们已经死了,且被肖锦娘焚尸灭迹。”
“肖锦娘的武功已经这么厉害了?四个一等一的高手都拿不住她?”刘妃微微沉吟,“还是说她身边另有帮手?”
“属下也是这么想。据属下查知,肖锦娘曾藏身在青州云家数年,而蹊跷的是,她所侍奉的云家三小姐在她走后暴病而亡,但是却有人看见那位小姐女扮男装在无涯镇出现过,还打听当年的旧事。”
“哦?这么说来,你认为那位小姐跟肖锦娘大有关联?”
“属下认为,那位小姐很有可能是堂主要找的故人之女。”
“好,太好了!”刘侧妃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开心,她一挥手,“你起来说话吧!”
故人之女?
灵越在心中咀嚼着这四个字,犹如重击。
难道这位刘侧妃和娘亲是故人吗?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正心乱如麻,忽然眼前寒光一闪,胳膊顿时一阵剧痛,原来是一只飞镖,正中在胳膊之上。
不好,被发现了!
黑衣女正飘然上房,她忙提气运功,好在飞镖无毒,她一路狂奔,在飞檐间左闪右避,眼见着黑衣女越来越近,她一眼瞥见那棵高大的合欢树,几个起落,从花间飘然入窗,滚入房间。
卧房之内,尚点着数根蜡烛。环顾四周,无处躲藏。
仓促间,她不及细想,钻入床帐之中。
就在她正要喘口气的时候,两根有力的手指扼住了她的咽喉。她为之一窒,正要以手为刀,奋力分反击,那手指却倏然松开,萧远舟的声音低声响起:
“你疯了,跑到我床上来做什么?”
她不及解释,“路小山,救我!”
说罢将身体一缩,滑入丝被当中。
萧远舟表情一僵,顿觉一种异样的感觉袭上身来。
真见鬼,她的脸与他的腿只在咫尺。
窗外已人声鼎沸,梦菊的声音战战兢兢传来:“公……公子,方才有刺客进了山庄,可曾发现有可疑人物经过?”
萧远舟慵懒地打着呵欠,不耐烦道,“小爷睡得好好的,没听到什么动静。”
又听到有人恭声道,“夫人派属下等搜查山庄可疑人等,公子小心戒备,我等继续巡查了。”
萧远舟懒洋洋道:“知道了,下去吧。”
外面的人影顿时销声匿迹。
“人走了,你该出来了吧!”萧远舟掀开被子,灵越坐起来,深深舒了一口气。
她跟他近在咫尺,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气息。
她的脸不由滚烫起来,忙要下床来,那只中镖的胳膊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用一种异常恍惚的声音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灵越痛得倒吸一口冷气,气结道:“路小山,你刚才不是听见了吗?”
他这才发觉她的异样,忙松开手,猛然掀开帘子,昏黄的烛光照射过来,她的胳膊上已是血污一片。
“你受伤了!”他略略一怔,眸色变得深沉。
她忍住痛,想要下地,萧远舟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你别动,我这里有金疮药。”
他飞快跳下床,在一个柜子里取出一瓶药,又坐到床边,沉声道:“手给我!”
她只得将左臂伸出来,她的伤口已经凝结,好在时间尚短,尚未与衣物粘在一起。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撕,将她的袖子撕开,露出的一截胳膊白如春藕,他略略一怔。
灵越的脸如同着了火般熊熊燃烧起来,她避开萧远舟的目光。忽觉伤口处一凉,原来他在给自己上药,手法老练,跟从前一模一样。
“路小山,你以前经常受伤吗?”她忍不住好奇地问。
萧远舟却又是一怔,微微摇一摇头,“我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便是你叫我这名字,我也毫无印象。”
灵越的心里一沉,终究不死心,“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萧远舟还是摇头。手下丝毫不停动作,很快就用布条将她的胳膊包扎结实。
她看着自己的衣服发愣。
萧远舟的嘴角不觉弯起一丝笑意,他起身又到衣柜里找来一件衣服,丢给她,“暂且穿这件吧。”说罢,转过身去。
她羞涩地脱掉已沾满血污的外衣,将他的长衫穿上,收拾停当,低声说,“好了!”
萧远舟转过身来,看着一身男装的她,忽然如同电击一般,有重重光影蓦然闪过,却又一闪即逝。
“跟我说说路小山的事。”他轻轻道。
灵越微